永恒的失恋


1984年冬天,我的家乡下了一场十年罕见的大雪,时值春节,大雪并没有阻挡人们出行购买年货的热情,尤其是粮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人们正手里攥着粮票排队购买面米,寒冷的天气下一派热气腾腾的场面。

“啊,快看,有个孩子”!

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发出了一声惊叹,人们朝着那个人的的目光望去,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正双眼一眨一眨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婴儿皮肤黝黑,活像一个在世的小包公,飕飕的冷风吹的小脸上泛起一片潮红,于是两种颜色混杂在他肉乎乎的脸上,显出一种苍凉的可爱。

不知道是谁的父母如此狠心,在年关这个节骨眼上把他遗弃在了闹市之中,粮店门口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人们只是围观打量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并没有人愿意将这个弱小的生命和自己连为一体。他的生命就和那天的雪一样,毫无征兆的降落在人间,随时可能在某一刻突然的消散。

多年以后,爷爷语焉不详的表述在他的心里成为一幅定格的画面。他的头脑里似乎还保留着一些残存的记忆,雪花星星点点,人群密密麻麻,他在人们之间像是一个无处可寄的物件,这个世界让他体会的第一个词便是冷眼。

于老汉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踉踉跄跄的挤进了人群之中,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把孩子抱了起来,孩子发出一阵啼哭,明显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人群中也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起哄,认识于好汉的人调侃着他:

“于老汉,哪也少不了你,还想收养一个?”

于好汉咧嘴笑着,他大抵也听不大清楚人们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就此又完成了一个人生的心愿,在漫天风雪中,他抱着那个孩子一步步消失在了人群里。

讽刺的是,尽管这段记忆有很多的见证人,但经年日久,唯一和我叙述这段经历的的却是黑子本人。也许在旁人眼里,那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瞬间,但对于黑子来讲,那一天却是他生命得以延续的日子。

这是一场人间的奇迹,但是黑子后来无数次和我说起过,如果他那时可以自行了断,他不想面对以后的一切。

农历的腊月二十三,在爷爷的泛黄的月份牌上可以看到这一天被红笔标注着,黑子默认这一天就是他的生日。

黑子的大名叫于满财,估计他的爷爷给他起名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自己一生未完成的心愿,希望这个孩子将来多赚点钱讨个好媳妇。

于好汉是个聋子,半生落魄,以补鞋谋生,街坊四邻的鞋子谁有个开胶和裂缝都会到于好汉那缝缝补补。听黑子说,于好汉的母亲曾经是国民党一位军官的姨太太,1949年解放后,男的跑去了台湾,留下她母亲一个人在这边,相隔两岸,她整日郁郁寡欢,后来嫁给一个本地的木匠生下了于好汉,日子过的虽然寡淡,但也算美满。

在他十三岁那年的时候,母亲收到了一份远方的来信,自那以后,母亲常常魂不守舍的对着窗外发呆,有时夜里经常一个人揣着那份信偷偷的抹泪,嘴里还喃喃自语着别人听不懂的呓语,声音哀怨而凄惨。

在一个毫无征兆的雨天,母亲忽然不辞而别,没有留下一句话给他们父子。

母亲走后,父亲终日酗酒,脾气变的异常暴躁,于好汉常常被父亲莫名的毒打,父亲说他是野种,是那个女人和野男人的私生子,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母亲是去了台湾,回到了曾经的丈夫身边。他将这一切的愤懑和怨气撒在了于好汉的身上。

他打于好汉的方式很特别,听黑子说,爷爷常常被他的父亲像包裹一样从家里直接甩到院子里坑坑洼洼的地上,于好汉的耳朵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烙下了毛病。

也许是于好汉的命硬,母亲远走高飞,父亲也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忽然停止了呼吸。他成了孤儿,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耳朵又烙下了残疾,于是只能破衣烂衫,终日以乞讨为生,后来一个本地的老鞋匠看他可怜,于是教了他补鞋的活计,他靠着这技术才好歹活了下来。

于好汉一生都渴望能娶个媳妇,可是偏偏命运无常,潦倒半生,依旧是孤身一人。也许是为了弥补一生无儿无女的缺憾,也许是想让住的地方有些家的温度,二十年前,他在一个废弃的四合院里捡了一个孩子,也就是黑子后来的父亲。

可是,这个世上的善意并非都会以善意而告终,有的时候反而是一场翻新的灾难。

于好汉后来发现了这个孩子的某种异常,他总是咧着嘴发笑,目光呆滞迷离,尽管于好汉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可是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脑瘫,俗称弱智。

于好汉开始不认命,他觉得这个孩子只是有些迟钝,毕竟以后将与他朝夕相处几十年,这是他的命根子,任谁也不会轻易就认命。

可是,当其他的孩子已经可以牙牙学语之时,他只会发出乌鸦一样刺耳的怪叫,于好汉也尝试着教他一些基本的技能。可是就连小学生最容易的学写的汉字对他都是一种奢望,于好汉让他对着字帖照猫画虎的学写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手把着手写出来,过一会再让他默写,之前的所教的一切早已经忘的一干二净。

于好汉也曾经打过他,可是根本没有效果,他示威的方式也很特别,钻到茅厕里玩躲猫猫,臭气熊天的环境下一呆就是一天,他在里面捞蛐蛐玩。

有时惹的急了,他会本能的往于好汉身上吐口水,如果不给他买糖吃,他会抡着一根搅屎棍在于好汉面前挥舞。

于好汉后来放弃了,他觉得这都是命,曾经躺在在床上多少次想过,要么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遗弃掉自生自灭吧,何必活着受罪呢?可是,他终究没有那样做。

父亲这种精神上的异常直接导致了黑子后来的悲剧。寒冷的冬天,一家三口挤在一间灰暗逼仄的平房里,墙壁上贴着密密麻麻的报纸,地上堆放着修鞋的工具和各式各样的鞋子,黑子在那里度过了没有快乐的童年。

我几乎是黑子少年时代唯一的朋友,曾经去过他的家里,一进门让人觉得心里有种窒息感,不是空间上的狭隘和凌乱,而是觉得那里面盛不下正常的人情和温度,像是一个聚集阴暗和绝望的牢房。

黑子生命里要面对的第一个坎便是自己的父亲。他的情绪反复无常,常常会毫无缘由的做出一些怪异的举动,黑子还小的时候,父亲会突然的把他拎起来,然后用手狠狠的掐着他的脖子往冰冷的墙壁上面撞,表情中带着疯狂的炫耀和不可一世。

那时爷爷身体尚还康健,看到孙子被欺负,他会拿起拐杖狠狠的打在父亲的身上,随之而来的便是撕心裂肺的嚎叫,可是正如他的智商一样,他从来不会在疼痛之中吸取教训,更不会懂得亲人之间的疼爱和怜悯。

“爸爸,饶了我吧”!这句话成了黑子童年时和父亲之间最多的交流。

父亲把他当成了这个家新添置的玩具。漫长的时间里,除了爷爷有限的保护,黑子已经能摸清楚他发作的时间和方式,有时会刻意躲避开那些灾难,不过黑子最担心的是夜里睡觉的时候,常常刚进入梦乡,父亲会突然往他的床上扑过来一盆凉水。

“鱼儿有水喽,鱼儿,鱼儿,快游泳”!父亲看到黑子打着机灵从被窝里跳起来,会龇牙咧嘴的发出一阵得意忘形的笑声,有时还会冲着黑子做一些下流的手势。

那时于好汉已经是一台散架的机器,浑浊的眼里尽是无能为力的绝望,黑子双手使劲摇动着他的身体,可是一动不动,粗重的喘息声淹没了黑子所有的哭诉。

寒冷的冬天,湿漉漉的床上结了冰渣,黑子只能打地铺睡觉。黑子曾经不止一次告诉我,如果地下还有一个世界就好了,那里也许没有这么多凄惨和悲哀。

少年时代的黑子在我的印象里沉默寡言,他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皮肤仿佛被油墨浸泡过一遍。一群人在一起时,他常常站在最不显眼的位置,如果有谁和他讲话,他会本能的低下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但是,他的骨子里却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善良,这种善良是长期在一种压抑的环境下成长而赋予他的,他努力的想去靠着自己的真诚去讨好周围的伙伴,可是,当最纯粹的善良遇到最单纯的年纪,他的心却被撕开了一个难以愈合的大口子。

关于黑子少年时代受到的欺凌,我极不愿意去回忆当时的画面,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每每想起,心里总会弥漫出一种浓密阴鸷的惨淡,加之年长之后,我发现当时的自己不过是一个鲁迅先生笔下冷漠的旁观者,除了在黑子遭到欺凌后只言片语的安慰几句,我没有真正帮助过他。

不过有一个画面至今仍然在心里久久盘桓着,那是黑子后来给我讲述的,即使我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它的冲击过于强烈,一想起这件事,我的全身就像被一根绳子紧紧的勒住。

那是一次意外的事故,爷爷由于老眼昏花,炒菜的时候误将桐油当成了菜油,黑子误食后,下午在学校的厕所突然抽搐了起来。

周围的人看着这个平时黑黑瘦瘦的同学瘫倒在地,没有人愿意上去扶他,他在恍恍惚惚中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他是个野种,别管他。”

恶意丛生,欺凌弱小,从来不只是成年人的专属。黑子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感到脸上有股热流,微睁开双眼,原来班上的一个混蛋将小便撒在了他的身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想挣扎着起来和他拼命,可是身上却没有了一点气力。

后来是一位老师在厕所里发现了黑子,于是急忙让几个同学去黑子家叫他父母,可是这善意却滋生了另一个旁逸斜出的矛盾。

同学们去了黑子家里,一股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看到有陌生的人进来,其中还有一个女生,黑子的父亲竟然毫无廉耻的脱下了裤子,猥琐的露出下体。去的同学无一不被这场面弄的头皮发麻,他却发出一阵宣泄的怪笑!自那以后,黑子的最后一点尊严被剥的一干二净。

在家是一片荒芜的沙漠,在外则是任人欺凌的羔羊,黑子的心里打下了终其一生都难以抹去的阴影。有人说,好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黑子的童年晦暗、粗糙,内心的绝望空虚伴着无奈的喑哑,他想嘶吼,可是所有想发出的声音却只是在身体里一遍遍穿梭,找不到出口和栖居之地。

也许,那些声音原本就在等待着另一个人的接纳。

曾经很多次想把他的那段感情写出来,但每每拿起笔,又总觉得这段感情写出来不过是将故人的伤疤揭开,后来他和我说,写出来吧,我想看!这是我写这篇文章的原动力,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感情蜷缩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等待着阳光的抚慰。

于好汉走了以后,黑子失去了在世上唯一的眷恋,尽管这一天他无数次的设想过,但当于好汉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爷爷走了,他失去了唯一的庇护。

临终时,于好汉已经说不出话,但是黑子从爷爷迷离的眼神中能窥探出他的遗言——照顾好父亲。

安葬了于好汉之后,黑子担负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担,那些难捱的日子里,他常常一个人在小镇漫无目的游荡,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像一个寄宿在人间的孤魂野鬼,哀怨而凄惨。

黑子和一萍相遇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黑夜,有时天气会暗合着人间悲欢离合的密码,赋予世人无垠的想象。

我们的小镇巴掌大的地方,黑子和一萍多少次在乡间的小路上擦肩而过,但是却从没打过一个照面,茫茫天意,也许之前所有的擦肩而过都是为了那一刻宿命般的交汇。

黑子那天晚上在小镇的河边静静回想起自己的身世和遭遇,雪花片片打在他的身上,寒意袭人,悲伤更浓,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扑哧扑哧的掉下来。

“傻小子,你哭什么”?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进黑子的耳边,语气中带着少女特有的调皮和可爱。

“我想哭就哭,关你什么事”?

“那我和你一起哭吧”。

黑子看着这个一身素衣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原以为是句戏谑的玩笑,没想到女孩没有丝毫的停顿,像一个演技精湛的演员,竟然也毫无缘由的掩面痛哭。

正是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两个少年在哭声中建立了难舍难分的命运。有时候上天的安排看似无心,却处处是严丝合缝的精心设计,也许后来他们才能真正懂得,一个不曾被珍视过的人,最容易识别真心和善良。

两人在白雪覆盖的湖边席地而坐,像是久违重逢的知己,黑子把自己满腹的心事都告诉了眼前这个女孩,少年的屈辱和苦闷,层层叠叠的惆怅,如雪花落在大地找到了最原始的皈依。

黑子说,那一晚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像所有恋爱中的男女一样,他们的开始热烈而美好,两个年轻人在最天真烂漫的年纪享受着荡涤灵魂的快乐。

他们在晨光熹微的时候便在湖边等着对方,黑子骑着他的飞鸽自行车,一萍坐在后面,从乡间的公路一直骑到山坡,走的累了,两人便坐下来互相痴痴的望着对方。

“黑子,你看,那朵花好美。”

“等着,我给你摘来别在头发上。”

“我还想要天上的星星,你能给我摘来吗?”

“这......那等你将来嫁给我,我把天上所有的星星都送给你,好吗?”

我曾无数次的想象着他们当年恋爱的画面,男孩羞涩腼腆,女孩纯真无暇,阳光照在他们脸上,也照进了两个饱受苦难的少年的心里。

一萍喜欢水,两人常常泛舟江上,黑子摇动着船桨,嘴里哼唱着家乡的小曲,一萍挽起裤管,露着脚丫,满怀深情的望着心爱的男孩。

情到浓处,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黑子感到灵魂的颤栗,似乎身体的骨骼和血液都在晃动,所有释放不了的疾苦和相爱的人融为一体时都被弥散掉了。

江波浩渺,两个相爱的人在船上顺流而下,只希望在船上游走一生一世,永不上岸。

“一萍,你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不,我不是天使”。

“我要你做我的天使”。

“不,我不是”。

“黑子,你抱抱我好吗”?

黑子有时很难理解她反常的语言和举动,一萍常常会毫无征兆的突然掉眼泪,可是每当问起缘由,一萍总是一言不发的低着头。

那也罢了,只要彼此不分开就好,黑子如同所有的少年一样,只要在一起便抵的过全世界,丝毫不会分析眼前人暗藏的喜怒哀乐。

在城隍庙里里,他们跪在神灵面前起誓:“除非死别,绝无生离”。

我一直不是一个唯心主义者,可是这句深情的誓言后来竟一语成截,或者说,冥冥中悲剧也许早已注定,只等着深处其中的人经历了大悲大喜之后,结局才更显出一种魔幻的悲壮。

那样快乐的日子维持了三年,黑子说那三年让他觉得之前所遭受的苦难都是值得的,他期盼这快乐能够永恒,可是世间的美好大都脆弱如朝露,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黑子,明天我要走了,要和父母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一个美丽的黄昏,一萍在湖边的原野上和黑子道了别。

黑子那天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其实很想问,还回来吗。可是他不敢问,少年的心脆弱,敏感,禁不起太残忍的回答,只能在止不住的眼泪里保留一份自欺欺人的幻想。

“黑子,如果有来生,我想在水里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鱼儿”。

那时,夕阳在涂抹着一天之中最柔和的色调,风吹过来,麦田集体翻滚成红海的波浪,扑打着所有得不到庇护的生灵。

远处猩红的浮云追随了一天太阳的脚步,此刻也渐渐的迟钝了,累了,黯淡了,叽叽喳喳的鸟儿们飞奔了一天,也在这个时候入林归巢了,黑子看到远处的湖中波光粼粼,太阳一身疲惫的扎了进去。

万物都将归于自然的静默,等待黑夜的降临。

“黑子,答应我,你要好好的”。

悠长的声音在暮色苍茫的田野上回荡着,成了黑夜来临之前最摄人心魄的绝响。

那一晚,他们像是两个赎罪的人面对面的跪在田野上,清冷的月光照在他们的身上,显出一种别有深意的忧伤。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在黑暗之中手攥着手,听着彼此沉重的呼吸,他们在等月亮和太阳的交替,等一场该死的判决。

分别的那个早晨,两人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这也是黑子后来一直耿耿于怀的遗憾,他目送着一萍渐渐的消失在原野上。

黑子回家后,一进门就遭到了父亲的挑衅和辱骂,黑子那时万念俱灰,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和父亲厮打在一起,两人地上打着滚,黑子叫的撕心裂肺,父亲则哈哈的傻笑。

哭声,笑声,门外的犬吠声交织在一起,共同演奏着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当他给我讲述这些时,我倒吸一口凉气,层层叠叠的悲凉和感叹,人世间真的有太多无法安慰的无奈和绝望。

也是在那天晚上,一个小女孩溺水身亡的消息在我们的小镇上成了所有人谈论的焦点。讽刺的是,黑子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三天以后,当他收到一份邮递员送来的信时,映入眼帘的是一萍熟悉的字体,这份信是她生前早已写好的,与其说是遗书,不如说这是她留给黑子最后的独白。

那封信的内容黑子曾经让我看过,这是我之前看过多少类似的文学作品都无法想象的震撼。虽然信的内容对于她本人的遭遇没有完整的提及,也许是那样的场面太过于揪心,一萍不愿去回忆,但还是在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剥开了那不忍淬读的伤疤。

我抽出了信中的一些段落,不是为了展示猎奇,而是想让真正的恶大白于天下。

他是我的继父,当他第一次来到我们家时,我发现他的眼睛总是在我身上打量,我感到的不是亲切,而是一种难以诉说的变扭,后来他常常有意无意的抚摸我,我告诉了妈妈,可是妈妈说,小孩子不要乱讲,可我并没有胡说啊,为什么妈妈不相信我呢?

有一天晚上,妈妈去了外婆家,家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竟然强行把我拽到了床上,我死命的挣扎,他却更粗暴的将我的双手捆了起来,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真的很疼!那天我想到过死,可是又怕妈妈伤心,她这么多年也很不容易,可是苟活换来的却是炼狱一样的日子。

他更加变本加厉的让我愉悦他,可是我只感到屈辱和恶心,有一次我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给他磕头求他放过我,他看我额头磕出了血印,眼神里满满的失落,似乎他唾手可得的猎物如今不再那么容易捕获,直到我虚脱的就要晕倒,他才悻悻的转身而去。

自那以后,他很久没有再侵犯过我,我原以为以后一切将平静下来,为了妈妈,我甚至原谅了他,也慢慢的开始叫他爸爸。黑子,可是当他知道我和你交往的时候,我却再一次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更加强烈的侵占着我的一切,似乎你的出现让他萌生了报复,每次过后,我都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回。

可是这种痛苦又多了一份无法释怀的愧疚,因为我心里爱你,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肮脏不堪,我配不上你的好,可是又离不开你,我真的好累,黑子,如果我死了,你能原谅我吗?

关于一萍的死,如果不是他给黑子的这份信,也许她所遭遇的一切永远将在晦暗的世界里蛰伏着。

勇敢的心里有一句经典的台词,每个人都会死去,但不是每个人都曾经真正活过。一萍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黑子是她一生中唯一的光亮,在她跳进的那条河里,有她执着的想念和爱。

黑子后来曾无数次想去撕烂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可是他害怕因此玷污了一萍的名声,他不想在爱的人死后还成为人们非议的话题。

黑子一直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如果没有他,一萍也许不会自杀。

一个人失恋后可以悲伤到什么程度,这似乎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也许每个人都经历过,也见过太多周围人的离合悲欢,大抵不外乎是一些凄凄惨惨戚戚的片段,久了,放下,再不自主的拿起来,循环往复,到后来终于在某一天淡了,故事中的人便也走出了故事,一切归于长久的缄默。

长大了,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也见识了现实中人性和爱的脆弱,哪有那么多生死相许呢?可能承诺的那一刻是真的,相爱也是真的,可是时间总有翻云覆雨的本事,让最初的一切改头换面。

他是我见过把失恋这件事做到极致的人,也许他心里的空洞永远都在,时间只是在上面不断的刨掉一些残渣。

黑子和我说,那时他根本不怕死,也无数次想到死。不过,如果这个故事是以黑子死亡告终的,那么至多涂抹了一层凄惨的悲壮。

因为死亡从来是一念之间的事,可是活下去,却需要一腔孤勇和时时刻刻和命运焦灼的勇气。

黑子和一萍,两个悲惨的人,因为爱走到一起,又因为爱而分别,只是这种分别的方式太过于惨烈。

一萍走后,黑子常常一个人坐在湖边静静的发呆,从太阳升起一直坐到漫天星空璀璨。去过寺庙,师傅说他尘缘未了,入不得净土,只能在凡尘中继续领受思念的痛苦。

他常常坐上一列不知开往哪里的火车,直到所有的乘客都已到站,他才如梦初醒般的下了车,陌生的城市,他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的累了就找个地坐下,一瓶酒喝到天昏地暗不省人事,路人看到他躺在地上,问他家在哪?他留着泪说:“我没有家”。

这些年,一个个陌生的地方都留下了他孤单的背影,他躲避着故乡,也找寻着故乡,这种矛盾其实是一道无解的命题。因为故乡不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而是故乡里那个惦念的人,斯人已去,唯有刻骨的心酸。

曾经知乎上看到一个问题,菀菀类卿和兰因絮果,哪个更伤人呢?我想应该是后者。因为所有的悲剧爱情都有着不可磨灭的美好。

以前看天龙八部的时候,看到段誉苦苦追求王语嫣,心心念念,辗转反侧,心底至多是一种世人爱而不得的无奈,可是当读到在小镜湖萧峰失手打死阿朱那一段却总会热泪盈眶。

塞上牛羊空许约,幸福斗然而来又戛然而止,这便是生而为人宿命般的悲痛。难怪苏轼会发出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之千古感叹。

但是我还忽视了一个前提,那就是萧峰本身就是一个悲剧,一如我的朋友黑子一样,当一个绝望之人遇到命运中的幽光,这光会将他照亮,同时也会将他燃烧,最终只能化为一片苍凉的灰烬。

我常常问黑子,你真的不想再结婚了吗?

他摸摸自己的心,眼神里是无比的笃定,这里放不下别人了。就这样吧,她一生都活在我的记忆里,那也是很好很好的。

也许黑子在成熟的人眼里是尾生抱柱,可是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每一个人命运的形状都是由无数密密麻麻的针线织成,这里面暗藏着生命的玄机,不可更改。

电影情书里的女主在群山之中呐喊,你好吗?我很好。这是理想的诘问和自答,有多少人会真的好呢?直到现在,黑子还是会每天在一萍跳进的湖边长久的伫立,像是与逝者聊着他们未竟的情话。

也许他们的爱情只是为了证明,人世间最摄人心魄的爱便是失去后宿命般的刻在骨子里,然后用余生去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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