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草地虽不是那样青绿,但不再是冬天枯萎的样子。柳枝吐出还嫩黄的芽,风儿轻摇着树梢了。
树夹石径穿过小亭,径直通到公园的东门外,一路枝叶儿拂着木栏,栏依着湖水,而我眼中荆城中心的这一段湖,就是“便河”了。
如果顺着石路相反的方向走,便望见湖水的尽头,不知是水到这里被城拦住转而向北,还是北边的水流过来,有时尽头也常常作为返回的起点。“沙石”便是立在刚开始的这段水中。
我原以为沙市因此石而得名,后方知其在古楚时名曰“江津”,至唐始称“沙头市”亦或沙市,沙津。津为渡口,水路要冲,古时便河接汉水,长湖,如今只为一方城中之水了。
而“沙石”据传为清康熙年间兵部侍郎张可前家藏,清末由后人移于便河筑台而立于水。石高约两米,人言其形若金猴梳妆。我看仿佛自清末起百余年的城市变迁令它以手抚头,似是陷入沉思的模样。
远处电幕的光射入湖中,推起一片金色的波纹,触及东岸“石猴”沉思的影,这一刻古老与现代碰在水中。这里的\'水靠近公园的南门,它汇聚成一个半圆的回环经过静立的“沙石”旁,又指向北方。
因为是雨天,天色有些暗了,倘是风和日丽,当可见舟游湖上。而雨水湿了大地,循湖向北,则见一幅水墨的画卷,楼影微澜,镜水映树,茂林间又是谁点了一笔水彩,琉璃翘角,金黄其上,那一处金黄便是春秋阁了。这座于清嘉庆年修建的楼阁,因火而毁,后又重建。乃取关羽夜读春秋之意,故名曰春秋阁,这无疑让这位传神武将平添了十分的儒雅之气。
时值二月,春秋阁下,雨润梅蕊。春风初剪柳芽,湖畔斜坡上还长眠着一位更为古老的人物:“孙叔敖”。这位楚庄王时期的令尹,品德高尚,功绩卓越。史记《循吏列传第五十九》记:“三月为楚相,施教于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又有:“太史公曰:孙叔敖出一言,郢市复”,可见其治理有方。春秋时代水患颇多,孙叔敖也是治水的大家,除了淮河,也治水于江陵。
如今的便河水将历史沉淀的厚重翻腾上来,雨中的细浪在春秋阁旁拐了一道小弯,无声的往西延展开去。
水连着桥,桥连着水,我站在园内石桥上东望,水势由宽到窄,花开春早,林岸夹水,由远及近。一只画眉掠向树枝,湖面涟漪点点。“潇潇沙市雨,淡淡渚宫花”,陆游来时留下了《初到荆州》的千古诗句。
诗中“渚”字意为水中之陆地,渚宫为楚成王所建,今位于荆州沙市区江渎宫,但已无丝毫故迹气象。我猜想古沙市水路繁复,现在城中街名也大多和水有关,比如:江津,江汉,塔桥,长港等等。
雨中的园内显得落寞冷清,桥下一旁泊着几只小船,系舟人却无踪影,便河水悄然从“凌波桥”孔洞穿过,又由窄到宽,汇入到江津湖的水域中。也许在今天的沙市人眼里,江津湖就是便河,便河也是江津湖。
又是一阵雨飘落,我看见有人从平湖桥上打着伞过来。平湖桥其实是一座折折弯弯九曲横跨的石桥,这儿的桥造型迥异,各有特色。
人往西登上半圆的“望月桥”,再过去便是两亭夹了一座铁索吊桥,此桥名曰:“楚风桥”,人上来摇晃着又下去,定定神抬头见幽幽的竹林了,只朝那边光亮里前行,出林来豁然开朗,闲过江津湖十二景纪念碑,人便三两步窜到塔儿桥古扑的青石上。
东来的水也经了一番枝叶掩映,回廊旧瓦,小家碧玉似的庭院,到这里像是刚过了玄关,转眼间波推浪涌,直往那北边开阔里去。
如果是六月,可见北边斜角的荷池,叶影低盘,茎绿高直,新蕊初开,羞红了云彩。但此时的荷池还是一片水,没有荷,却更见了水的宽。
虽是早春,风雨却有点急,或许,只有在风雨中,方能窥得几分便河水早先的层层波澜吧。
古老的便河还要上溯到楚相孙叔敖治江陵时,开凿了最早的人工运河:扬水运河,即“云梦通渠”,又称“楚渠”,“子胥渎”。
云梦泽大约是在今沙市至荆门沙洋一带,据记载“孙叔熬激沮水通云梦之野”,沮水为长江支流,即引支流沮水灌云梦泽而达汉水,疏通水路,《史记,河渠书》载:“于楚,西方则通渠汉水,云梦之野”。荆城西北为“郢”,今纪南镇,即纪山以南,纪山以北通沙洋,从荆城起约百余里。但历史考据也颇多争议,地理之复杂暂不表,且说秦灭楚,郢都衰,水路复堵。直至西晋杜预开挖“扬夏运河”,又复水路之便。夏指古“夏水”,《水经注》记:“夏水出江津”,因此古时沙市又叫“夏首”,水之出焉。后来东晋王敦:“凿漕河通江汉南北埭”。
我猜是从沙市附近到古郢都东门,郢东门在纪南镇哪里没去过,但楚时称为“龙门”,因为王敦凿的这条河就是“便河”,又叫“龙门河”。现在估算应有几十余里,而非眼前城中这小小一方湖水。
雨渐歇,风渐止,一只野鸭浮在湖中,又突然间扎进水里,顷刻水花翻起,似是荡开了历史。
雨中的便河不像晴天时那般,细柳拂岸,桥横碧水,滟滟波光,谁裁细浪春水褶,一叶小舟翩然去。
而是带了些翻腾澎湃,隐隐然滚滚若江,我想这便现出它原本是苍茫一水接龙门的古老气势了。当风雨过去后,水才又慢慢趋于平缓。
仿佛从远古的蛮荒归于文明的摇篮,在自然轻柔的摇晃中,谱出水国早春的雨后,雨后的湖。
城围着水,水环向园林,烟雨朦胧了远处的楼和房屋,淡淡的,勾勒出城市几何形的山。稍近处则一线徽墨染湿了湖水与树影,亭台,飞檐,还有那石桥上的伞…
“江烟湿雨蛟绡软,漠漠小山眉黛浅”,这会儿唐诗又成为雨后的便河,荆城水的时光与描绘。
我顺水东行。来到“便河桥”旁,因便河为龙门河之故,此桥亦叫“龙门桥”,九孔穿桥,横越南北之水。
在桥上可以望见城中心的便河广场,那里从前也是便河的水域,古时船帆往来,舟楫其上,名唤“便河垴”。现在的便河桥也是移自那里,重建的桥虽少了明清时那份久远与沧桑,但观之仍见悠悠古韵。
历史之河源远流长,“千载是非难重问,一江风雨好闲吟”,如今的便河更像一湾记忆的清流,淌在荆城的楼宇林木间。
便河,其意为便利之河。是为了方便连接古扬水运河而修,后人取谐音还唤作“汴河”,此又衔接了一篇基于历史的传说。
其大意是,楚人卞和得荆山之璞献王,曰宝玉,历两届王,皆不信而斩其足,卞和泣荆山,后楚文王信之,取璞得玉,琢成“和氏之壁”,名天下。典出《韩非子.和氏》。
后人引卞和之泣泪成河,因曰汴河,现在荆楚人亦有写成“汴河”者,凄美的传说似在水中泛起古老的波纹,圈圈涟漪展开,又消于无形。
不知何时雨又开始滴落。回望一眼便河,人渐行渐远…
回到家天色已晚,听雨打窗,回顾此行。荆城雨,便河水,遂诗以记之,曰:
龙门河水子胥渎,相遇武侯庙宇殊。
梅花叹落帝王梦,春湖水遗荆州牧。
渚宫舟泊江津晚,璞玉和氏泣青山。
积沙累成千年渡,风雨愁杀枕边书。
完,丁酉年三月一日。
注释:相,指孙叔敖,又相遇之意。
武侯,关羽曾为汉寿亭侯
帝王梦,这里指东晋王敦图谋之举
荆州牧,时王敦荆州牧,亦五品上刺使,荆州不单指江陵城,为“洲”,古中国禹分九洲,王敦可见晋史
渚宫,楚成王所建,后为屈原寓居
和氏,即卞和,青山即荆山,荆山楚源
渡,古江心九十九洲,沙市为枚回洲江津戌积沙冲击成津渡,即大江渡口
愁杀,愁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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