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鹤(沈寿崇萧汉)冯师孔(黄絅等)林日瑞(郭天吉等)蔡懋德(赵建极等)卫景瑗(朱家仕等)朱之冯(朱敏泰等)陈士奇(陈纁等)龙文光(刘佳引)刘之勃(刘镇藩)
宋一鹤,宛平人。为诸生,见天下大乱,即究心兵事。崇祯三年举于乡。授教谕,以荐迁丘县知县,复以荐加东昌同知,仍知县事。
巡按御史禹好善以一鹤知兵,荐之。授兵部员外郎,寻擢天津兵备佥事,改饬汝南兵备,驻信阳。
时熊文灿总理南畿、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军务,主抚议。一鹤降其盗魁黄三耀,又降其死贼顺天王之党刘喜才。一鹤先后剿剧贼,斩首七百有奇。从副将龙在田破贼固始,一鹤毒杀其贼千人。左良玉降其贼李万庆,一鹤抚而定之数万。文灿屡上其功,荐之,进副使,调郧阳。
文灿诛,杨嗣昌代,以一鹤能,荐之,擢右佥都御史,代方孔召巡抚湖广。时湖广贼为诸将所逼,多窜入四川。一鹤以云南军移镇当阳,中官刘元斌以京军移镇荆门,相掎角。左良玉等大破贼于玛瑙山,一鹤叙功增俸。遣副将王允成、孙应元等大破贼汝才五大营于丰邑坪,斩首三千余级。嗣昌署一鹤荆楚第一功。献忠陷襄阳,与革里眼、左金王等东萃黄州、汝宁间。一鹤移驻蕲州,焚舟,遏贼渡。贼移而北,一鹤又断横江,贼不敢渡。
嗣昌卒,丁启睿代。启睿破献忠于麻城,会一鹤及凤阳总督朱大典、安庆巡抚郑二阳蹙贼左金王、老回回等于潜山、怀宁山中。一鹤又督参将王嘉谟等追破左金王、争世王、治世王于灯草坪,斩首千八百级。十五年,遣部将陈治等合江北兵,破贼于桐城、舒城。
一鹤起乡举,不十年秉节钺,廷臣不能无忮。御史卫周允上疏丑诋一鹤。一鹤屡建功,然亦往往蒙时诟。嗣昌父名鹤,一鹤投揭,自署其名曰“一鸟”,楚人传笑之。一鹤亦连疏引疾,帝疑其伪,下所司严核。先以襄阳陷,夺职戴罪,至是许解官候代。
趋救汝宁,汝宁城已陷。十二月,襄阳、德安、荆州连告陷,一鹤趋承天护献陵。陵军栅木为城,贼积薪烧之,烟窨纯德山。城穿,一鼓而登,犯献陵,毁禋殿。守陵巡按御史李振声、总兵官钱中选皆降,遂攻承天,岁除,明年正月二日,有以城下贼者。城陷,一鹤自经,故留守沈寿崇、钟祥知县萧汉俱死,分巡副使张凤翥走入山中。先是左良玉军扰襄、樊,一鹤疏纠之。既,良玉自襄走承天,军饥而掠,乞饷于一鹤,不许。良玉衔之。至是,一鹤谋留良玉兵,良玉走武昌,故及于难。
寿崇,宣城人,都督有容子。崇祯初武进士。忤巡按,被劾罢,未行而贼至,遂及于难。赠都督佥事,荫子锦衣百户。
汉,字云涛,南丰人。崇祯十年进士。秩满将行,贼薄城,即辞家庙,授帨于妾媵曰:“男忠女烈,努力自尽。”遂出登陴,拒守五昼夜。元旦,突围出,趋献陵。贼骑环之,汉大呼:“钟祥令在,谁敢惊陵寝者!”贼挟之去,不杀,说降,不听。明日,城陷,送汉吉祥寺,谨视之,求死不得。越三日,从僧榻得剃刀,藏之,取敝纸书杨继盛绝命词,纸尽,投笔起,复拾土块画“钟祥县令萧汉愿死此寺”十字于壁,即对壁自刭,血正溅字上,死矣。贼嘉其义,用锦衣敛而瘗之。贼退,其门人改敛之以时服,曰:“呜呼,大白其无黩乎!吾师肯服贼服乎!”悉易之。诏赠汉大理寺丞。
振声,米脂人。与自成同县而同姓,自成呼之为兄,后复杀之。将发献陵,大声起山谷,若雷震虎嗥,惧,乃止。
冯师孔,字景鲁,原武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恤刑陕西,释疑狱百八十人。天启初,出为真定知府,迁井陉兵备副使,忧归。
崇祯二年,起临巩兵备,改固原,再以忧归。服阕,起怀来兵备副使,移密云。忤镇守中官邓希诏。希诏摭他事劾之,下吏,削籍归。
十五年诏举边才,用荐起故官,监通州军。勤王兵集都下,剽劫公行,割妇人首报功。师孔大怒,以其卒抵死。明年,举天下贤能方面官,郑三俊荐师孔。六月,擢右佥都御史,代蔡官治巡抚陕西,调兵食,趣总督孙传庭出关。
当是之时,贼十三家七十二营降,师殆尽,惟李自成、张献忠存。自成尤强,据襄阳。以河洛、荆襄四战之地,关中其故乡,士马甲天下,据之可以霸,决策西向。惮潼关天险,将自淅川龙车寨间道入陕西。传庭闻之,令师孔率四川、甘肃兵驻商、雒为掎角,而师孔趣战。无何,我师败绩于南阳,贼遂乘胜破潼关,大队长驱,势如破竹。师孔整众守西安,人或咎师孔趣师致败也。贼至,守将王根子开门入之。十月十一日,城陷,师孔投井死。同死者,按察使黄絅,长安知县吴从义,秦府长史章尚絅,指挥崔尔达。
炯,字季侯,光州人。天启二年进士。崇祯中,以淮海兵备副使忧归。流贼陷州城,絅方庐墓山中,子彝如死于贼,其妹亦被难。服除,起临巩兵备副使,调番兵,大破李自成潼关原。寻以右参政分守洮岷,擢陕西按察使。自成劝之降,叱曰:“潼关之役,汝,我戮余也,今日肯降汝耶?”妻王赴井,絅得间亦赴井,皆死。赠太常卿,谥忠烈。
尚絅,会稽人。闻城陷,投印井中,冠服趋王府端礼门雉经。赠按察司副使。
从义,山阴人。儿时梦一人拊其背曰:“岁寒松柏,其在斯乎。”崇祯十三年成进士,之官,兵荒,从义练丁壮三百人杀贼。贼破秦,从义曰:“嗟乎,岂非天哉!吾唯昔梦是践矣。”遂投井死。赠按察司佥事。
尔达,不知何许人,亦投井死之。自是长安多义井。
贼遂执秦王存枢,处其宫署,置百官,称王西安。坐王府中,日执士大夫拷掠,索金钱,分兵四出攻抄。有小吏邱从周者,长不及三尺,乘醉骂自成曰:“若一小民无赖,妄踞王府,将僣伪号,而所为暴虐若此,何能久!”贼怒,斫杀之。而布政使平湖陆之祺及里居吏部郎乾州宋企郊、提学佥事真宁巩焴皆降贼,得宠用。
先是,户部尚书倪元璐奏曰:“天下诸藩,孰与秦、晋?秦晋山险,用武国也。请谕二王,以剿贼保秦责秦王,以遏贼不入责晋王。王能杀贼,假王以大将军权;不能杀贼,悉输王所有饷军,与其赍盗。贼平,益封王各一子如亲王,亦足以明报矣。二王独不鉴十一宗之祸乎?贤王忠而熟于计,必知所处矣。”书上,不报。至是,贼果破秦,悉为贼有焉。
林日瑞,字浴元,诏安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崇祯初,以江西右参政忧归。服阕,起故官,分守湖广。属县铅山界闽,妖人聚山中谋不轨,围铅山。日瑞击败之,捣其巢。屡迁陕西左、右布政使。
十五年夏,迁右佥都御史,代吕大器巡抚甘肃。明年十一月,李自成屠庆阳。其别将贺锦犯兰州,兰州人开城迎贼。贼遂渡河。凉州、庄浪二卫降,即进逼甘州。日瑞闻贼急,结西羌,严兵以待,而自率副将郭天吉等扼诸河干。十二月,贼踏冰过,直抵甘州城下。日瑞入城,战且守。大雪深丈许,树尽介,角干折,手足皲瘃,守者咸怨。贼乘夜坎雪而登,城陷,执日瑞。诱以官,不从,磔于市。
初,日瑞抚甘肃,廷议以其不任也,遣杨汝经代之。未至,日瑞遂及于难。
天吉及总兵官马爌,抚标中军哈维新、姚世儒,监纪同知蓝台,里居总兵官罗俊杰、赵宦,并死之。贼杀居民四万七千余人。三边既陷,列城望风降,惟西宁卫固守不下。贼无后顾,乃长驱而东。福王时,赠日瑞兵部尚书,台太仆寺少卿,皆赐祭葬。
蔡懋德,字维立,昆山人。少慕王守仁为人,著《管见》,宗良知之说。举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授杭州推官。天启间,行取入都。同乡顾秉谦柄国,懋德不与通,秉谦怒,以故不得显擢。授礼部仪制主事,进祠祭员外郎。尚书率诸司往谒魏忠贤祠,懋德托疾不赴。
崇祯初,出为江西提学副使,好以守仁《拔本塞源论》教诸生,大抵释氏之绪论。迁浙江右参政,分守嘉兴、湖州。剧盗屠阿丑有众千余,出没太湖。懋德曰:“此可计擒也。”悉召濒湖豪家,把其罪,简壮士与同发,遂擒阿丑。皆曰:“懋德知兵。”内艰,服除,起井陉兵备。旱,懋德祷,即雨。他乡争迎以祷,又辄雨。调宁远,以守松山及修台堡功,数叙赉。会灾异求言,懋德上《省过》、《治平》二疏,规切君相,一时咸笑为迂。
懋德好释氏,律身如苦行头陀。杨嗣昌谓其清修弱质,不宜处边地,改济南道。济南新残破,大吏多缺人,懋德摄两司及三道印。迁山东按察使、河南右布政使。田荒谷贵,民苦催科,贼复以先服不输租相煽诱。懋德亟檄州县停征,上疏自劾,诏镌七级视事。十四年冬,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召对,赐酒馔、银币。明年春,抵任,讨平大盗王冕。十月,统兵入卫京师,诏扼守龙泉、固关二关。李自成已陷河南,懋德御之河上。
十六年冬,自成破潼关,据西安,尽有三秦。十二月,懋德师次平阳,遣副将陈尚智扼守河津。山西、京师右背、蒲州北抵保德,悉邻贼,依黄河为险。然穷冬冰合,贼骑得长驱。懋德连章告急,请禁旅及保定、宣府、大同兵疾赴河干合拒。中朝益积忧山西,言防河者甚众,然无兵可援。懋德以疲卒三千,当百万狂寇。时太原汹汹,晋王手教趣懋德还省。十八日,懋德去平阳。二十日,贼抵河津,自船窝东渡,尚智走还平阳。二十二日,贼攻平阳,拔之。尚智奔入泥源山中。二十八日,懋德还太原。
明年正月,自成称王于西安。贼既渡河,转掠河东,列城皆陷。于是山西巡按御史汪宗友上言曰:“晋河二千里,平阳居其半。抚臣懋德不待春融冰泮,遽尔平阳返旆,贼即于明日报渡矣。随行马步千人,即时倍道西向,召集陈尚智叛卒,移檄各路防兵援剿,乃不发一兵。岁终至省,臣言宜提一旅,星驰而前,张疑声讨,尚冀桑榆之收,无如不听何。贼日遣伪官,匝月,余郡皆失,是谁之过欤!”有诏夺官候勘,以郭景昌代之。
二十三日,尚智叛降于贼。于是懋德誓师于太原,布政使赵建极,监司毛文炳、蔺刚中、毕拱辰,太原知府孙康周,署阳曲县事长史范志泰等官吏军民咸在。懋德哭,众皆哭。罢官命适至,或请出城候代。懋德不可,曰:“吾已办一死矣,景昌即至,吾亦与俱死。”调阳和兵三千协守东门。刚中虑其内应,移之南关之外。遣部将张雄分守新南门,召中军副总兵应时盛入参谋议。懋德等登城。
二月五日,贼至城下。遣部将牛勇、朱孔训、王永魁出战,死之。明日,自成具卤簿,督众攻城,阳和兵叛降贼。又明日,昼晦,懋德草遗表。须臾大风起,拔木扬砂。调张雄守大南门,雄已缒城出降,语其党曰:“城东南角楼,火器火药皆在,我下即焚楼。”夜中火起,风转烈,守者皆散。贼登城,懋德北面再拜,出遗表付友人贾士璋间道达京师,语人曰:“吾学道有年,已勘了死生,今日吾致命时也。”即自刭,麾下持之。时盛请下城巷战,顾懋德曰:“上马。”懋德上马,时盛持矛突杀贼数十人。至炭市口,贼骑充斥,时盛呼曰:“出西门。”懋德遽下马曰:“我当死封疆,诸君自去。”众复拥懋德上马,至水西门。懋德叱曰:“诸君欲陷我不忠耶!”复下马,据地坐。时盛已出城,杀妻子,还顾不见,复斫门入,语懋德曰:“请与公俱死。”遂偕至三立祠。懋德就缢未绝,时盛释甲加其肩,乃绝。时盛取弓弦自经。建极危坐公堂,贼拥之见自成,不屈,将斩之。下阶呼万岁者再,曰:“臣失守封疆,死有余罪。”自成以为呼己也,曳还。建极瞋目曰:“我呼大明皇帝,宁呼贼耶!”立射杀之。时自成执晋王,据王宫云。
文炳被杀,妻赵、妾李亦投井死,子兆梦甫数岁,贼掠去。士民以其忠臣子也,赎而归之。欲降刚中,不从,杀之。首即堕,复跃起丈余,贼皆辟易。贼适得新刀,拱辰睨之。问:“何睨!”曰:“欲得此斫头耳。”遂取斩之。康周巷战死,志泰不食死。自懋德而下,太原死事凡四十有六人,贼皆尸之城上。自成恨懋德之不降也,验其尸,以刃断颈而去。福王时,以懋德不守河为失策,乃谥忠襄,赐祭葬而不予赠荫,余赐恤有差。间考四十六人,行事多缺,姓名不传,莫得而次云。
建极,河南永宁人。贼掠永宁时,建极五子皆死,后生三子又夭,至是赵氏一门竟绝。
文炳,字梦石,郑州人。以吏科给事中出为山西兵备副使。为给事时,杨嗣昌督师,议调民兵讨贼。文炳言:“民兵可守不可调,不若官军乘马便杀贼。”又言:“当大计,主计者喜奔竞,抑廉静,宜令官得互纠不公者。”帝皆纳其言。
刚中,字坦生,陵县人。为南京给事中,奏保护留都六事,又陈漕事救弊之要。山东饥,疏言:“民死而丁存,田荒而赋在,安得不为盗!宜清户口并里甲。”皆切时病。迁山西副使。
拱辰,字星伯,掖县人。知朝邑、盐城二县,数迁数贬。历淮徐兵备佥事,督漕侍郎史可法谓其不任,移之冀宁。
建极、文炳、刚中、拱辰由进士。康周,字晋侯,安丘人,由乡举。时盛,辽阳诸生。为懋德所知,拔隶幕下,至都督佥事。志泰,虞城人。余莫考。
太原既破,贼移檄远近,所至郡县望风结寨以拒官兵。而其仗义死难,陷胸断脰而甘心者,则有若安邑知县房之屏,宛平人,起家乡举。城陷,北向拜天子,入署拜其母,命妻子各自尽,遂投井,贼曳出斩之。忻州知州杨家龙,字惕若,曲阳人。为宁乡知县,凡七年,流亡复其业。迁忻,贼即至,曰:“此城必不守,我出,尔民可全也。”出城骂贼而死。州人祠祀之。代州参将阎梦夔,鹿邑人,汾州知州侯君昭,皆城亡与亡。汾阳知县刘必达袖出骂贼文,贼诵而杀之。其义勇范奇芳,刺杀一伪都尉而自刭。宁武兵备副使王孕懋,字有怀,由太原知府迁。自成既陷太原,遣使说降,孕懋斩之,与总兵官周遇吉共守,城陷自杀,妻杨投井殉之。孕懋,霸州人,进士。遇吉自有传。宁武失,贼破三关,犯大同。
卫景瑗,字仲玉,韩城人。天启五年进士,授河南推官。
崇祯四年征授御史,劾首辅周延儒纳贿行私数事,复劾吏部侍郎曾楚卿憸邪。帝不纳。出按真定诸府。父丧,不俟命竟归。服阕,起故官。疏救给事中傅朝佑、李汝璨以论温体仁下吏,故帝不怿,左迁行人司正。历尚宝、大理丞,进少卿。十五年春,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岁饥疫,疏乞振济。搜军实,练火器,戢豪宗,声绩甚著。
十七年正月,李自成将犯山西,宣大总督王继谟檄大同总兵官姜瓖扼之河上,瓖潜使纳款而还。景瑗不知其变也,及山西陷,景瑗邀瓖歃血守。瓖出告人曰:“卫巡抚,秦人也,将应贼矣。”代王疑之,不见景瑗,永庆王射杀景瑗仆。会景瑗有足疾,不时出,兵事,瓖主之。瓖兄瑄,故昌平总兵也,劝瓖降贼。瓖虑其下不从,人犒之银,言励守城将士,代王信之。诸郡王分门守,瓖每门遣卒二百人助守。
至三月朔,贼抵城下。瓖即射杀永庆王,开门迎贼入。绐景瑗计事,景瑗乘马出,始知其变也,自坠马下。贼执之见自成,自成欲官之。景瑗据地坐,大呼皇帝而哭,贼义之,曰“忠臣也”,不杀。景瑗猝起,以头触阶石,血淋漓。贼引出,顾见瓖,骂曰:“反贼,与我盟而叛,神其赦汝耶!”贼使景瑗母劝之降。景瑗曰:“母年八十余矣,当自为计。儿,国大臣,不可以不死。”母出,景瑗谓人曰:“我不骂贼者,以全母也。”初六日自缢于僧寺。贼叹曰:“忠臣!”移其妻子空舍,戒毋犯。杀代王传齐及其宗室殆尽。
分巡副使朱家仕,尽驱妻妾子女入井,而己从之,死者十有六人。督储郎中徐有声、山阴知县李倬亦死之。诸生李若蔡自题其壁曰:“一门完节”,一家九人自经。家仕,河州人。
福王时,赠景瑗兵部尚书,谥忠毅。
贼既陷大同,以兵徇阳和,长驱向宣府。
朱之冯,字乐三,大兴人。天启五年进士。授户部主事,榷税河西务。课赢,贮公帑无所私。以外艰去。
崇祯二年起故官,进员外郎。坐罣误,谪浙江布政司理问。稍迁行人司副,历刑部郎中,浙江驿传佥事,青州参议。盗劫沂水民,株连甚众。之冯捕得真盗,大狱尽解。擒治乐安土豪李中行,权贵为请,不听。进副使,赍表入都,寄家属济南。济南破,妻冯匿姑及子于他所,而自沉于井。姑李闻之,为绝粒而死。柩还,之冯庐墓侧三年。起河东副使。河东大猾朱全宇潜通秦贼,之冯至则执杀之,部内以宁。之冯自妻死不再娶,亦不置妾媵,一室萧然。
十六年正月,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司饷主事张硕抱以克饷激变,群缚硕抱。之冯出抚谕,贷商民赀给散,而密捕诛首恶七人,劾硕抱下吏。军情帖然。
明年三月,李自成陷大同。之冯集将吏于城楼,设高皇帝位,歃血誓死守,悬赏格励将士。而人心已散,监视中官杜勋且与总兵王承允争先纳款矣,见之冯叩头,请以城下贼。之冯大骂曰:“勋,尔帝所倚信,特遣尔,以封疆属尔,尔至即通贼,何面目见帝!”勋不答,笑而去。俄贼且至,勋蟒袍鸣驺,郊迎三十里之外,将士皆散。之冯登城太息,见大炮,语左右:“为我发之!”默无应者。自起爇火,则炮孔丁塞,或从后掣其肘。之冯抚膺叹曰:“不意人心至此!”仰天大哭。贼至城下,承允开门入之,讹言贼不杀人,且免徭赋,则举城哗然皆喜,结彩焚香以迎。左右欲拥之冯出走,之冯叱之,乃南向叩头,草遗表,劝帝收人心,厉士节,自缢而死。贼弃尸濠中,濠旁犬日食人尸,独之冯无损也。
同日死者,督粮通判朱敏泰、诸生姚时中、副将宁龙及系狱总兵官董用文、副将刘九卿及里居知县申以孝,其他妇女死义者又十余人。福王时,赠之冯兵部尚书,谥忠壮。
勋既降贼,从攻京师,射书于城中。城中初闻勋死宣府,帝为予赠荫立祠,至是以为鬼。守城监王承恩倚女墙而与语,缒勋入见帝,盛称自成,“上可自为计”。复缒之出,笑语诸守监曰:“吾辈富贵自在也。”
陈士奇,字平人,漳浦人也。好学,有文名,不知兵。举天启五年进士,授中书舍人。崇祯四年考选,授礼部主事,擢广西提学佥事。父忧归。服阕,起重庆兵备,寻改贵州,复督学政。母忧阕,起赣州兵备参议,进副使,督四川学政。廷臣交章荐士奇知兵。
十五年秋,擢右佥都御史,代廖大奇巡抚四川。松潘兵变,众数万,士奇谕以祸福,咸就抚。摇、黄贼十三家,纵横川东北十余年,杀掠军民无算;执少壮,文其面为军,至数十万。士奇檄副使陈其赤、葛征奇,参将赵荣贵等进讨,屡告捷。而贼狡,迄不能制。士奇本文人,再督学政,好与诸生谈兵,朝士以士奇知兵。及秉节钺,反以文墨为事,军政废弛。石砫女将秦良玉尝图全蜀形势,请益兵分守十三隘,扼贼奔突。置不问,蜀以是扰。
明年十二月,朝议以其不任,命龙文光代之。士奇方候代,而阳平将赵光远拥兵二万,护瑞王常浩自汉中来奔,士民避难者又数万,至保宁,蜀人震骇。士奇驰责光远曰:“若退守阳平关,为吾捍卫,不惜二万金犒军。如顿此,需厚饷,吾头可断,饷不可得也。”光远退屯阳平,王以三千骑奔重庆。明年四月,文光受代,士奇将行,京师告变。士奇自以知兵也,曰:“必报国仇。”遂留驻重庆,遣水师参将曾英击贼于忠州,焚其舟;遣赵荣贵御贼于梁山。献忠由葫芦坝左步右骑,翼舟而上,二将败奔,遂夺佛图关,陷涪州。士奇征石砫援兵不至。或劝:“公已谢事,宜去。”士奇不可。贼抵城下,击以滚炮,贼死无数。二十日夜,黑云四布,贼穴地轰城。城陷,王、士奇及副使陈纟熏、知府王行俭、知县王锡俱被执。士奇大骂,贼缚于教场,将杀之,忽雷雨晦冥,咫尺不见。献忠仰而诟曰:“我杀人,何与天事!”用大炮向天丛击。俄晴霁,遂肆僇。士奇骂不绝口而死,王亦遇害,贼集军民三万七千余人,斫其臂。遂犯成都。
纟熏,本关南兵备副使,护瑞王入蜀,及于难。行俭,字质行,宜兴人。崇祯十年进士,守重庆,善抚驭,为贼脔死。锡,新建人,崇祯十三年进士,除巴县知县。尝从士奇歼土寇彭长庚之党,又斩摇、黄贼魁马超。至是,贼蒙巨板穴城,锡灌以热油,多死。及被执,大骂,抉其齿,骂不已。捶膝使跪,益仡立。舁至教场,缚树上射之,又脔而烙之。既死,复毁其骨。
指挥顾景闻城陷,入瑞王府,以己所乘马乘王,鞭而走,遇贼呼曰:“贼宁杀我,无犯帝子。”贼刺杀王,景遂死之。
龙文光,马平人,天启二年进士。崇祯十七年,以川北参政擢右佥都御史,代陈士奇巡抚四川。闻命,与总兵官刘佳引率兵三千,由顺庆驰赴之。部署未定,数日而城陷。贼尽驱文武将吏及军民男妇于东门之外,将戮之,忽有龙尾下垂,贼以为瑞,遂停刑。文光、佳引卒不屈,贼杀文光于濯锦桥,佳引自投于浣花溪。
刘之勃,字安侯,凤翔人。崇祯七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上节财六议,言:“先朝马万计,草场止五六所,今马渐少,场反增二倍,可节省者一。水衡工役费,岁几百万,近奉明旨,朝廷不事兴作,而节慎库额数袭为常,可节省者二。诸镇兵马时败溃而饷额不减,虚伍必多,可节省者三。光禄宴享赐赉,大抵从简,而监局厨役多冗滥,可节省者四。三吴织造,泽、潞机杼,以及香蜡、药材、陶器,无岁不贡,积之内为废物,输之下皆金钱,可节省者五。军前监纪、监军、赞画之官,不可胜纪,平时则以一人而縻千百人之饷,临敌又以千百人而卫一人之身,耗食兼耗兵,可节省者六。”又疏陈东厂三弊,言:“东厂司缉访,而内五城,外巡按,以及刑部、大理皆不能举其职,此不便于官守。奸民千里首告,假捏姓名,一纸株连,万金立罄,此不便于民生。子弟讦父兄,奴仆讦家主,部民讦官长,东厂皆乐闻,此不便于国体。”帝皆纳其言。
十五年出按四川。十六年秋,类报灾异,请缓赋省刑,亦弭灾一术,时不能用。明年正月,张献忠大破川中郡邑。四月,闻都城失守,人心益恟惧。举人杨锵、刘道贞等谋拥蜀王至澍监国,之勃不可,跃入池中,议乃寝。八月,贼逼成都,之勃与巡抚龙文光、建昌兵备副使刘士斗等分陴拒守,总兵官刘镇藩出战而败。贼穴城,实以火药;又刳大木长数丈者合之,缠以帛,贮药,向城楼。之勃厉众奋击,贼却二三里,皆喜,以为将去也。初九日黎明,火发,北楼陷,木石飞蔽天,守陴者皆散,贼遂入城。蜀王率妃妾自沉于菊井。镇藩突围出,赴浣花溪死之。之勃等被执,贼以之勃同乡,欲用之,之勃劝以不杀百姓,辅立蜀世子。不从,遂大骂,贼攒箭射杀之。时福王立于南京,擢之勃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已不及闻矣。
赞曰:潼关既破,李自成乘胜遂有三秦,渡河而东,势若燎原。宣、大继覆,明亡遂决。一时封疆诸臣后先争死,可不谓烈哉!然平阳之旆甫东,船窝之警旋告。死非难,所以处死为难,君子不能无憾于懋德焉已。若夫一鹤之死显陵,士奇之死夔州,刘之勃、龙文光之死成都,不亦得死所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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