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二章 浯河万人大会
什么是“兼祧”?
在省立第一乡师,头一回遇见曹永涛,牛兰芝对他的印象有点儿那个。
他是个兔唇。
曹永涛顶一头浓密的黑发,个不高,与弟弟牛兰竹是同班兄弟。虽是兔唇,却很能说。那天,他一笔画了个小白兔,蹦蹦跳跳的两只耳朵挓挲着,还有两根细胡须。他指着画上的兔唇,又指一指自己的兔唇,还故意那么一撮,盯着牛兰芝问:“像不像啊?”
牛兰芝被问得不好意思了。曹永涛指一指画,又指指自己的嘴:“天生的,没办法啊,我也不想兔唇。我也想跟你们一样啊,但是我又一想,为什么要跟你们一样啊!来人间走一回,干吗都一模一样呢,我是我啊!我前生是兔子!”
奇怪的是,曹永涛这么一说,牛兰芝倒不觉得他的兔唇别扭,反而觉得很有特点了。他那么坦白,第一面就把缺陷端出来。自嘲得很自然。
“我是兼祧!”曹永涛说。
老报人记性都好,牛兰芝也是,鲜活的细节,让她讲来绘声绘色,我听得都入迷了。她说:“知道‘兼祧’吗?就是一子继两房。清代朴学大师俞樾说,一子两祧,说白了,就是一肩挑着两家的香火。苏州的曲园、杭州的俞楼,那是俞樾家的。曲园取老子‘曲则全’之意,他的曾孙俞平伯是红学翘楚。”
跟着牛兰芝老人的思路穿越着,弗尼思引着我,让我的思绪弥漫在八十多年前的省立第一乡师的校园里。这座学校的校舍,被荷塘包围着,一出校门,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荷田,附近几里之内,简直是荷花的天下。传说在若干年前,这片荷田上空,曾飞来一对如雪的仙鹤,他们准备在这块飘着荷香的水田里安家落户,躲在池塘边的土枪将它们的一只打死。未中枪弹的另一只,看到自己的情侣被打死了,鲜红的血滴在它洁白的羽毛上,自己便一头扎进水里,再也没有出来,从此,这片白莲的河塘里,便出现了一支支娇艳的红莲,这个庄子也就改名为仙鹤庄子……那是牛兰芝、牛兰竹和曹永涛的母校。一提母校的名字,牛兰芝有了羞赧之色。
在校园的石桌上,曹永涛握着铅笔,一边画一边说:“我曾祖父中过副榜,也就是副举人吧。到我这辈儿曹家就没落了。我的大爷大娘无子,把我过继了过去。唉,俺爹也早死了,撇下了俺娘、姐姐和我。我是曹家的一根独苗。真应了咱芝镇人那老话了,我成了‘蝈蝈腚上的一根毛’,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走在胡同里怕丢了。”
牛兰芝低头看那石桌,白纸上一个日本鬼子刺刀上挑着两只鸡在街上横行,那两只鸡好像还在扑棱,鸡毛都扑棱掉了几根。鬼子眼里闪着的凶光像磨得发亮的秤钩子。牛兰芝忍不住拍掌说画得太形象了。
师傅就在身边啊,从小爱写爱画的牛兰芝,就要拜曹永涛为师。曹永涛笑着说:“我这兔子,还行?你不嫌弃?”
牛兰芝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他多像那欢快的小白兔呀。
曹永涛道:“我喜欢兔子,也喜欢搜罗咏兔诗。比如李白《拟古》其九有‘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把酒问月》有‘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等句,看来他也喜欢兔子啊!”
牛兰竹说:“我姐姐是属兔的。”
牛兰芝捅了弟弟一拳,脸像蒙了块红布。
曹永涛顿了顿:“兔的别名很多,有‘月精’‘月德’‘明视’等。我师父公冶祥仁说过,咱芝镇汉代出过一个经学大师叫郑玄,他属兔,他孙子也属兔,且手纹相同,郑玄给孙子起名小同。传说郑玄家的丫鬟有学问,养的牛也有学问,牛角碰到墙上,成个‘八字’,白居易作诗‘郑牛识字吾尝叹’。”
“不管谁家的牛,角碰到墙上,都成‘八’字。”牛兰芝反驳。
“呵呵,也是。”曹永涛的兔唇红红的,颤动了一下。
曹永涛又往下顺:“传说郑玄酒量很大,袁绍大宴宾客三百人,每人敬郑玄一盅酒,三百盅酒下肚,郑玄依然从容,不露醉意。”
“肯定不是芝酒吧?三百盅,得多少啊。”牛兰芝质疑道。
“正是从曹永涛手里,我接触了《铁流》《青年近卫将军》等书刊,是他把我和我弟弟引向了一条大道。”牛兰芝老人跟我回忆,“他对我的影响也是一点点来的,记得入学后的第一篇作文,是《我所理想的学校》。我单纯地围绕学校优美的环境来描写,当时自以为写得很不错,语文老师却在我的作文后面批了几句话:‘文辞通顺,抒情优美,但内容尚欠深刻,目的性还不够明确’,只给了75分。我对‘尚欠深刻’和‘目的性还不够明确’这几个字不太理解。下课后找到曹永涛,想道个委屈,没想到他却说,‘你们女同学的作文,总是过多地描写环境,缺少一种理想和气魄。老师说尚欠深刻,只不过是一种婉转的批评。依我看,既然主题是理想的学校,你就要写为什么要考这个学校。难道你的理想,就仅仅是学校周围的美好环境吗?作文,不能只是单纯地描写,要把自己的思想寓于其中。’我一听,气呼呼地把作文夺过来撕了。那时候小啊,真是幼稚。”
壹点号老逄家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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