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 聂小杨
老丁当过几年道士，还俗后在女儿家蹭吃蹭喝，闲来无事喜欢给人看个手相，算算命里是否有劫难需要化解。
“大冷天的，来喝几杯暖和暖和。”老丁拎着一瓶白酒，几袋小菜招呼老董。
“又被闺女骂出来了？”老董搬出小凳子，打开袋子，猪头肉，鸭肠，鸭脖子，花生米，还挺丰盛。
“她敢？”老丁嘴硬，“不爱跟屋里待着，憋闷。”
老董做了几份烤冷面，炒了盘鸡蛋，凑两盘热菜。老丁能喝，一口一杯，菜没动几筷子，酒瓶子先见底了。
“你少喝点，别连累我被你闺女骂。”老董怵老丁闺女，总是沉着个脸，骂老丁就像训孙子一样。
“你这鸡蛋炒得太老了，盐也放多了。”老丁吧唧嘴。
“吃你的吧，有本事自己炒一个去。”老董尝了一嘴，确实咸了，但又不服软，嘴上犟了一句。
老丁放下筷子，“想吃我炒的菜，你还没那口福呢。”
又开始了——老董还没来得及阻止，老丁已经开始摊开双手忆往昔峥嵘岁月了。
老丁年轻时候是个厨子，做菜很有一手，很多馆子开高工资抢他。
老丁跳了几回槽，钞票越赚越多，脾气也越涨越大。
迷上麻将大概是在老婆刚生了闺女那一阵。
闺女成天张嘴嗷嗷哭，一家人都围着那个小东西转。
老丁下班回家待几分钟就烦了，“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老子是短她喝了还是缺她吃了。”
老婆嚷他：“小孩子又不会讲话，哭一哭碍着你什么事了？一身的油烟味，滚远点，别把孩子熏着了。”
老丁摔门而去，跟几个朋友骂骂咧咧。
有人提议去玩麻将，解解闷。
老丁摆手，说不会。
几个人起哄说老丁是不乐意和穷哥们玩儿，搪塞呢。
三句五句话，老丁就被架了起来，他想着应付玩几把就算了，没想到，跟着学了几圈下来，上手还挺快。一晚上过去，他赢了不少钱。
“手气挺壮啊，把我们几个都掏光了。”朋友开玩笑。
老丁心里也喜滋滋，“运气好，运气好。”
自那之后，老丁迷上了打麻将，一下班就四处找人凑场子。
刚开始玩得也不大，老婆说他，他还理直气壮，“我每天烟熏火燎的，有点自己的兴趣爱好怎么了，再说了，输输赢赢的那点钱，还没家里一礼拜菜钱多呢，我又不是输不起啊——”
老婆想想觉得也没什么，反正老丁能挣，的确也不差那点钱。
后来，在闺女一岁多的时候，老婆领着闺女从娘家回来，发现钥匙打不开门了。
从自己家里出来几个陌生人，说房子被老丁输了。
老婆不信，要报警。
老丁鼻青脸肿的从屋里被人踢出来，抱着老婆腿哭，说自己欠了一屁股债，他本想拿房子做抵押翻本的，结果——
老丁被揍得像个猪头。
老婆这才明白几天前老丁为什么非让她带着闺女回娘家住几天，是让自己给债主腾地方来了。
也明白了这些日子，老丁为什么总是借钱给这个朋友，那个朋友，原来他压根就是拿钱去打麻将了。
还明白了老丁脾气怎么越来越臭，他是在麻将桌上输了，受了气，把气都撒回家了。
家里东西被扔得乱七八糟，闺女吓得哇哇直哭。
老婆和老丁实在无处可去，只好去娘家借宿。
在丈母娘家的屋门外，老丁跪了一晚上发誓自己再也不去了。
老婆把老丁叫进屋让他说实话，到底欠了多少钱。
老丁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老婆脸一下就白了。
老丁知道自己再也捂不住了，就跟老婆坦白了这一年多他麻将越打越大，开始赢得多，输得少，可渐渐的，越打越输，越输越想打。
“我怕你知道，就在外边借了点钱，我本来想赢回来就不玩了，可是就跟见了鬼了一样，怎么都翻不了身，存折上的钱还利息都不够，我还想再借，可是他们不肯借我，我就只好把房子抵了出去，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求饭店老板，他一定肯帮我的，我先把房子要回来，再慢慢想办法还钱……”
老丁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也不知道老婆听进去了没有。
饭店老板自然不肯借钱，他给老丁结清了工资，让他再也别踏进饭店一步，少给自己找麻烦。
老丁给几个朋友打电话借钱，要么没人接，要么就推说没钱。
回到丈母娘家后，老婆也正式和他提出了离婚。
“墙倒众人推，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老丁又灌了一口酒。
老董骂他：“活该。”
离婚办得挺快，闺女归老婆，债务归老丁，办完手续，老丁想看看闺女，老婆冷着脸，“这时候想起你还有个闺女了，真希望她这辈子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爸。”
老丁本来还有点忿忿，觉得老婆当初就是看上自己能挣钱才跟了自己，现在遇到一点小坎，就慌不迭地溜了，没点人情味。
后来又想开了，人呐，谁不是为自己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老丁有钱就去玩两把，赢了钱还利息，输了钱挨顿揍。
实在兜里没钱就去找个小馆子打工，反正他手艺摆在那，工钱要的也不多，干上一两个月，结了工资再去。
人生就是这样，只要你踏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想要回头，简直是做梦。
胡混了十来年，老丁接到一个电话，是他前妻打来的。
老丁前妻跟老丁离婚后一直没结婚，一个人带着闺女过，日子穷点，可也还能过得下去。
可是，前些日子她觉得胃疼，就去做了个检查，本来也没上心，检查报告在医院好些天都忘记去拿。
是医院打电话通知她，说她得了胃癌，晚期。
再见到老婆，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老婆老得厉害，老丁差点没认出她来，有个扎麻花辫的小姑娘在给老婆喂水喝。
老婆看见老丁，招招手，“甜甜，叫爸爸。”
小姑娘回头看了老丁一眼，老丁心虚地吞了口唾沫。
“我爸早死了。”小姑娘抱着热水瓶出去了。
老婆叹气，“别怪她，这话都是我打小教她的，那会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你打照面了，所以——”老婆气虚，喘了好几口，“命这东西，真不好说。”
老婆找老丁就一件事，想要闺女托付给他，老婆爸妈前两年都过世了，她也没什么走得近的亲戚。
想到自己一死，闺女就要成孤儿了，老婆万般无奈之下，记起闺女还有这么个亲爹。
“还玩吗？”老婆问。
老丁没做声。
老婆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存折，“那也没办法，这是我给甜甜存的钱，你先给她保管着，等她长大了再给她。”
老丁不肯接。
老婆急了，“这钱就当我给甜甜交你的生活费，你要是觉得少，我趁还有口气，再去想办法。”
“你这说的什么话，她是你闺女，难道不是我闺女？”老丁也急了。
看到老丁发脾气，老婆反而笑了，一个将死之人，一个半死不活地混日子的人，笑到眼泪出来。
老婆最后的那几天，老丁守在病床前。
“要不是没办法，我不会求你——”老婆神志不清时，总重复这样的话。
老丁知道，老婆还是不信他。
“你放心，这个闺女，我肯定替你养好。”老丁保证。
办完老婆的身后事，处理完各种手续。
老丁把闺女接到身边。
父女俩一开始相安无事，互不搭理，各忙各的事。
但时间久了，总有摩擦。
老丁被催债的打得两条胳膊差点废掉，为了省医药费，在家躺了好几天。
闺女放学回家，看到冷锅冷灶，“你怎么又没做饭？”
“冰箱里有馒头，你去热一热吃。”
“馒头，馒头，都吃了几顿了，你不是厨子吗，干吗不做饭。”
“老子乐意做就做，不乐意做就不做，就馒头，你爱吃不吃。”老丁气哼哼。
闺女学习不好，考试总不及格，老丁一参加完家长会，回家就拎着皮带要揍闺女。
“你不能打我。”闺女边躲边喊。
“你不好好学习，我怎么不能打你？”
“你没资格打我，这十几年你都没管过我，你还收了我妈的钱，你是我妈雇来给我做饭的，你不能打我。”
闺女的话差点把老丁气笑，在闺女心里，自己就是个做饭的男保姆。
甭管怎么折腾，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闺女没考上大学，去了一家酒店当服务员。
老丁也没指望她有多大出息，“以后你也算独立了，我是厨子，你是服务员，咱俩也算同行。”
“我在西餐厅工作，比你高级多了。”闺女不屑。
闺女跟老丁说话还是夹枪带棒，而且从来没开口叫过他一声爸。也对，谁让自我年轻时做下糊涂事，她恨自己也能理解。
挣了几个月工资，闺女说上班太远，就从老丁那搬出去了。
老丁也无所谓，一个人更自在。
后来，闺女带了个男人跟老丁吃饭，说要结婚了。
男人粗粗矮矮的，看着老相，不过又不是跟自己过，老丁也没说什么，把手里所有的钱包了个红包，就当是嫁妆。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用吧。”闺女推辞。
男人顺手接了过来，笑道，“爸给的，是一片心意，得收。”
老丁当时想女婿人长得丑，还挺会来事。
闺女结婚后，很快怀孕了，老丁隔三差五上门去送饭，送汤，闺女总说让他别来了，太麻烦。
发现不对劲是在一个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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