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坐大厦的电梯,因为电梯里镶满了镜子,即使一个人也会显得十分拥挤。那些熟悉的面孔具有混淆空间的力量,令我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而令我更加恐惧的是,会突然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在万头攒动中对着我冷笑。 7、8、9……我紧张地盯着变换的指示灯。当数字跳到13时,电梯叮的一声停了。轿厢门缓缓拉开,一团阴冷的风飘了进来。我拼命地敲打着关门键,谢天谢地,门终于合上了。
几个月前这栋大厦发生了一桩惨案。一个变态狂趁保安不注意溜了进来,袭击了13楼的一间办公室。时值深夜,办公室只有一个女人在加班,凶手秉刀直入,将她凶残地砍死。女人被发现的时候就躺在电梯门口。她伸着双手,绝望地瞪着那扇近在咫尺的生命之门,满心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事后人们揣测,如果当时她跑快一步进了电梯,结局说不定就会改写。可“如果”只能是“如果”,人生没有退格键。
惨案发生后,13楼的人开始陆续撤出,变成空楼。可据说有时电梯经过这里时还会停下,外面却空无一人。尽管没有看到什么具象的东西,但已足够令人们谈虎色变。这样的怪事我和同事们也经历了几次,好在我们是做惊悚灵异类杂志的,已经被鬼怪故事锻炼得提高了免疫力,所以不至于跟别人一样惶恐。我们分析这可能是无聊的人所搞的恶作剧。没有人知道真相。我只知道,我们没有撤离的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没钱。受经济危机的影响,杂志行业也每况愈下,而我们所做的这类更是受到很多方面的限制,举步维艰。为了节约开支,工作人员一减再减,现在只剩下五个人了:粟雪、唐戟、米娜、新来的美编裘海,还有我——这家小杂志的老板兼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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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踏进办公室时,粟雪正跟裘海歪缠。这个花痴,向来见了帅哥就挪不动腿。我轻咳了一声,两个人闪电般弹开,粟雪的脸上现出了不自然的笑:“夏姐,我正在研究裘海的鱼。”裘海的桌子上多了一个椭圆形鱼缸,里面有几条金鱼正百无聊赖地游着,见我靠近,立刻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着我。“别怕,这是风水鱼,可以挡煞的。”裘海连忙解释。原来的美编小乔不久前在乘坐地铁时出了意外事故,葬身铁轨。替代她的裘海并不是应聘者中最突出的一个,不过胜在态度诚恳,大学毕业没多久的他急需锻炼机会,所以愿意拿很少的钱干更多的活儿。出于控制成本的考虑,我录用了他。好在他没有令我失望。职场新人对于工作总是充满了激情,而且富于创新精神。作为时尚达人的他喜欢研究一些非主流的东西,比如星座、血型、塔罗牌,现在竟又玩上了风水鱼。“挡煞?真的那么神?”我半信半疑打量着那个鱼缸。“是的,我听说这栋楼不久前死了人,所以弄了几条鱼来帮我们化解一下煞气……”他的这番话引起了其他同事的兴趣,纷纷聚拢过来。“给我也弄一条挡挡煞吧,最近搭电梯时经常会停在13楼,真是倒霉。” “我也要……”鱼缸里刚好五条鱼,每人各据一条,最后裘海指着余下的那条对我说:“夏姐,这是墨龙睛,又叫黑牡丹,乃鱼中龙品,非你莫属。”那条鱼通体乌黑,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世上有些事情不求甚解,但求心安,于是我便笑纳了裘海的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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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海的鱼缸从此成为办公室一景,闲暇时大家便围坐一旁赏玩谈笑。看得出他们跟我一样对于“风水鱼”之说存疑,只不过将其当成调剂生活的一种业余爱好。然而令我们备感诧异的是,从那之后电梯经过13楼,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异状——是巧合还是风水鱼真的起了作用?不得而知。
一周后的早上,值日的粟雪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咦,花旗不见了!”花旗是一条鱼的名字,它颜色斑斓,尾翼展开的时候很像彩色的旗帜,因此得名。它是裘海的风水鱼。裘海没事时就蹲在前面逗它。可现在它不翼而飞了,余下的四条鱼无精打采地游着,神情透着落寞。没有人承认动过它,它就像魔术师手里的道具一样离奇地失踪了。接着又有人发出惊叫:“裘海呢?裘海哪里去了?”我这才发现裘海今天没来上班。粟雪拨打他的电话,关机。
裘海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因此我们推测他可能临时遇到了什么急事,说不定过一会儿就会跟从前一样,笑嘻嘻地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奇怪的是直到下班,他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他的座位依然是空的。我们不得不相信,裘海失踪了,就像那条鱼一样。三天后,终于有人发现了他的踪迹。是在距离市区十多公里的海边,一个名叫小石岛的地方。一根钓鱼竿,一盒鱼饵,一个装着几条杂鱼的小水桶,还有一只散落在断崖边上的旅游鞋,这些信息表明裘海应该是在钓鱼时发生了意外。警察抵达现场后马上联系当地渔民进行打捞,可是忙活了一天无功而返。这是意料中的事,小石岛水流湍急,掉下点什么就像泥牛入海。毫无疑问,裘海已经葬身鱼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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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海的遭遇彻底颠覆了风水鱼挡煞之说。愤怒的同事们提议将鱼缸扔掉,却被粟雪拦住了。她瞪着眼睛说:“你们不觉得那条叫花旗的鱼跟裘海的失踪有着某种联系吗?它在裘海失踪的同时也离奇地消失了!我想说的是,莫非这些鱼在成为我们的风水鱼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与我们的命运息息相关?它们活我们就活,它们死我们也得死!”粟雪的话引起了一阵骚动,大部分人半信半疑,怀着敬畏的心重新审视鱼缸里的那些小鱼。“你们别再迷信了,不过是巧合而已!”一向特立独行的唐戟突然大声说,“不信我现在就示范给你们看,它们只是很普通的鱼,什么也说明不了。”说着将手伸进了鱼缸,将自己的那条鱼捞出来转身扔进马桶,按下抽水键。小鱼在惊涛骇浪中奋力挣扎,努力想要扭转自己的命运,但最终还是失败了,绝望地消失在漆黑的下水道里。然后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唐戟突然倒在了地上,像吃了耗子药似的痛苦地抽搐着!办公室里顿时乱成一团。我竭力保持镇定,拿起电话叫救护车。可是有个人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我,竟是唐戟。他得意地甩甩头发说:“别紧张,我还活得好好的呢。”原来只是一个恶作剧。唐戟这一闹缓解了压抑的气氛,大家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只有粟雪还直直地盯着那个鱼缸,眼睛里闪动着惊悚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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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跟失踪的裘海一样,唐戟没有来上班,电话也打不通,不祥的预感就像一群乌鸦,遮天蔽日地袭击了办公室。我们望着那个空荡荡的位子,不约而同地想起粟雪的那番话。难道不幸被言中,唐戟真发生了意外?“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恶作剧?”米娜说。“不会,唐戟是个有分寸的 人,不会拿工作开玩笑的。”粟雪反对。我赞成粟雪的判断。况且我还知道唐戟正准备与女朋友结婚,而结婚是需要钱的,因此他比任何人都看重这份工作。这样一想我的心更加忐忑了,提议去找他。唐戟不同于裘海,由于共事多年,我们熟悉彼此的情况,于是很快就找到了他所租住的公寓,敲门。没有反应,可房间里分明有电视的声音。我们不禁面面相觑,手心里攥了一把冷汗。我们叫来了保安,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电视机开着,客厅里却没有人。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啤酒罐和隔夜的饭菜,散发着一股呛鼻的馊味。粟雪走到卫生间门口,推开,顿时发出一声惊叫!只见唐戟穿着皱巴巴的睡衣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整个脑袋都淹没在漂浮着污物的抽水马桶里。保安壮着胆子过去拉了一把,没拉动,他僵硬得像一尊泥塑。看来他的这种姿势已经保持了很久了。唐戟死了。就像他杀死那条风水鱼一样,死在了马桶里。唐戟被担架抬走的时候,粟雪终于哭了出来,“我早就说过风水鱼的命运是与自己相连的,他就是不信。”一向冷静的米娜也方寸大乱:“天哪,幸亏那天我们没有把鱼扔掉,否则我们都会死!”而此刻率先跳进我脑海的是:今天鱼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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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鱼缸真的很漂亮。细沙碎石,珊瑚海藻,就像一个微观的海底世界。可现在它在我们的眼里,俨然已变成一具恐怖的水晶棺材。除了喂食谁也不敢靠近它。就像水里会突然伸出一双手将我们拖进去。是的,有一双看不见的魔鬼之手,在黑暗中操纵着我们的命运。每一天我们都是在心悬一线的恐惧中度过的,就连鱼儿吐个水泡都令我们心跳半天。喂最好的食物,换最干净的水,祈祷它们长命百岁,这些是我们每日必修的功课,因为它们的命运就是我们的命运。可即便如此小心,还是有一条鱼死了,是属于粟雪的那条风水鱼。它死于前一天夜里,早上发现时已经膨胀变形了,两只大眼睛愤怒地瞪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惨状。粟雪面色惨白地站着,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然后僵直地走出了办公室。没有人敢伸手拦她,都担心会沾上她身上的霉气,变成万劫不复的下一个。我承认我很自私,面对死亡的威胁,最直觉的反应就是明哲保身。
傍晚,我收到了粟雪的死讯——精神恍惚的她掉进了路边的一个人工湖。现在,鱼缸里只剩下了两条鱼。它们仿佛预知到了什么似的,开始躁动不安,尾巴不断地搅起混浊的浪花。米娜一直很沉默,但是嘴唇抖得厉害。我故作镇静地倒了一杯温水给她,安慰她同时也安慰自己,“放心,我们不会那么短命的。”米娜一听到“短命”这两个字,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崩溃地大叫:“我不要死!我才26岁,还没有结婚生孩子,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死!?”她因激动挥舞的手打飞了水杯,咔嚓一声,鱼缸发出了恐怖的声音,它被水杯击中了!办公室里瞬间水漫金山。那两条鱼也随着水流来到了地板上,扭曲着,挣扎着,就像两颗濒死的心脏。我蹲下去抢救它们,米娜却尖叫着冲了出去。不幸的是,这两条鱼都被她的高跟鞋踩得肠穿肚烂。当然也包括我的那条墨龙睛。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我们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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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呆坐了很久,直到被窗外的钟声惊醒。这才拿起包,走进了四面都是镜子的电梯。我闭上眼睛,祈祷快点离开这里,可是电梯却“叮”的一声停在了13楼。跟往常一样,我拼命地敲打着关门键,轿厢门缓缓合上。可是一双手突然在最后的一刻插了进来,将门拉开。“救命!”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趴在地上对我喊。我的头“轰”的一声,浑身的汗毛集体竖起来。我下意识地抬起脚对着那颗头颅用力踹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电梯重新启动了,我虚弱地蹲在电梯的一角,想起了那件令我永生难忘的事。13楼女人遇害的那天晚上,我和同事也在加班。收工后当我们乘坐电梯准备离开时,电梯突然停在了13楼,门开之后我们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正从走廊的另一头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她身后紧紧跟着一个面目狰狞、手持凶器的男人。眼看就要抵达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迅速按下了关门键,将他们关在了电梯之外。电梯载着我们垂直坠落。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有人开始说话。像是梦呓,又像是为自己寻找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
米娜说:那个男人有刀,我们什么也没有。
粟雪说:他像个疯子一样,我们肯定不是对手。
小乔说:那个女人流了好多血,我晕血。
唐戟说:作为这里唯一的男人,我必须对你们的生命负责。
我什么都没说,我无话可说,因为按下关门键的那个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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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再也没有人提起那天夜里的事。然而刻意的遗忘,并不能抹杀掉残酷的事实。13楼的那扇薄薄的门,扼杀的不仅是一条生命,还有我们的良知。想到这里时,一道黑色的闪电突然袭击了我的脑海!那些带来凶兆的风水鱼,莫非是那个女人的诅咒?她痛恨我们见死不救,所以灵魂变成了鱼来找我们复仇?
我失魂落魄地走上街头。夜很黑,很沉,就像密不透风的裹尸布。我并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一辆车子在偷偷跟着我。在一个偏僻的拐角处,里面突然伸出一双手将我拖了进去。在嗅到一股奇怪的气味之后,我失去了知觉。当我醒来时是在一条陌生的巷子里。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瘦长的身影站在我面前,他手里拿着一柄锋利的刀,迎着惨淡的月,迎着凄凉的风,一下一下剁在我的身上!我像垂死的鱼一样扭曲着,挣扎着,最后我终于看见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是裘海!
“你知道13楼死掉的女人是谁吗?她是我的女朋友!”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们都是罪人,你们都应该死!”原来美编小乔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跟网友倾诉了那件事。无巧不成书,那个网友就是裘海。愤怒的他想方设法查到了小乔的地址,跟踪她,将她推下了地铁,之后又混进了杂志社展开了疯狂的报复。他利用风水鱼做障眼法,杀死了唐戟、粟雪、米娜,现在轮到了我。我刚才在13楼见到的那个女人就是米娜,她也是被裘海砍死的。而我却误以为看到了鬼。“我就是要以牙还牙,让你们体验身临绝境的恐惧和无人援手的绝望。”裘海说,“其实当死亡预告开始时,你们如果能够对同事多一分关爱,我就没有动手的机会,可是你们却跟从前一样,在灾难来临时只知道明哲保身,结果只能害人害己——真正的凶手不是我,是你们的自私和冷漠。”最后,裘海扔下了奄奄一息的我和一句话:祈祷吧,在你的血流干之前能有人发现你,更重要的,他们不会像你们那样泯灭人性和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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