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园里好玩的太多了。
两岁的曾远被公园里花样百出的游乐设施搞得眼花缭乱,连奶奶问他的话都没听清楚。
奶奶弯腰又问了一遍:“宝宝,你想玩哪个?”
曾远指着不远处的小火车坚定地说:“那个!”
奶奶笑着牵起他胖嘟嘟的小手,“走。”
小火车前排了长长的队,售票点在不远处,前面围了一堆人。奶奶低头对曾远说:“你在这里排队,不要乱跑,我去买票,很快就回来。”
曾远点点头,目光被不远处卖棉花糖的小摊吸引了。棉花糖轻盈绵软地飘在小木棍上,像云朵般蓬松雪白。他咽了口口水,连前面的人往前移动都没注意。
恍惚间,有个棉花糖飘到他面前,曾远以为自己在做梦,棉花糖后面突然露出一张和善的笑脸,是个陌生的阿姨。
“小朋友,你想吃棉花糖吗?”
曾远点点头。
“这个送给你。”阿姨把棉花糖递过来,曾远正要伸手接,棉花糖突然被收了回去,“阿姨还有大白兔奶糖,在那棵树后面放着,你跟阿姨到那边去吃好不好?”
幸福来得太突然,曾远高兴地连连点头,一蹦一跳地跟着阿姨走到树后,“阿姨,棉花糖……啊!”
眼前的阿姨突然变成了一只青面獠牙的怪兽,张牙舞爪地冲他扑过来,曾远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曾远猛地睁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声像擂鼓一般,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明显。
他愣了片刻,扭头看看四周,长出一口气,伸手去抹额头,果不其然,又是一头冷汗。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做这个噩梦了,次数多了,他甚至开始怀疑梦里的内容究竟是他的记忆,还是他的幻想。
毕竟两三岁的记忆实在太模糊,随着时间的层层叠加和稀释,更是如同雾里看花。但有一点他坚信不疑,那就是当年被人贩子拐走的时候,他确实正和奶奶在公园里。
他记得自己穿了一件黄色的上衣和蓝色的裤子,记得奶奶让他站在一个地方别动,后来有个阿姨拿着棉花糖过来,他就跟着走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叫曾远,也不知道自己原名叫什么,只记得爸爸妈妈和奶奶总叫自己“宝宝”。但家在哪里,爸妈奶奶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他一概不记得了。
从真正记事起,他便在一个贫穷偏远的村子里,养父母是一对农民,婚后几年无子,便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他。
这种事在村里并不少见,在那个偏远的村里,有人买了媳妇,有人买了孩子。
养父母对他挺好,还供他读书,但他读到中学毕业就辍学了,家里实在没钱了。他不想留在家里种地,想到城里打工挣钱。
这几年村子没那么封闭了,出去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外面的世界被描绘成一个遍地黄金的地方。
曾远也动了心,他不甘心在这个小村子里度过余生,总想出去闯一闯。而且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就是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虽然养父母绝口不提他的身世,但幼时的记忆碎片总会不时出现,加上村里总有好事者背后议论他的身世,他想不知道都难。
他和养父母商量要出去打工,养父母坚决不同意,大概是担心他一去不复返。他装作答应他们,却寻个机会偷跑了出来,几经周转,在武汉落了脚,如今已是来武汉的第十年了。
曾远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借着月光看袅袅上升的烟雾,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学历不高,又没有什么关系,摸爬滚打许多年,吃了许多苦,好不容易攒钱开了家饭店,日子才渐渐稳定下来,可是亲生父母却一直找不到。
2
饭店打烊后,曾远独自留在店里收拾了一下,离开时已是深夜。
回家的路上有一段没有路灯,他摸黑点了一支烟,红色的烟头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像个意味深长的小眼睛。
烟还没抽几口,对面突然过来一个黑影。曾远下意识停住脚步,身子往路边侧了侧,警惕地看过去。
这个黑影很瘦小,看样子是个女孩。曾远松口气,继续往前走,离那个黑影越来越近,近到可以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他有些奇怪,突然意识到对方大概是被自己吓到了。
深夜,小路,抽烟的男人,哪个女孩子都得多想。
两人擦肩而过时,曾远顺手把烟头朝向自己的一侧,怕烧到她的衣服。小路太窄,他甚至能感觉到女孩身体在轻轻发抖。
曾远心有不忍,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却忍不住出言安抚,“别怕。”女孩愣了一下,没说话,快步走远。
走出一段距离后,曾远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已经融入浓浓的夜色中。曾远笑了笑,顺手把烟屁股扔进垃圾桶。
3
店里最后一个客人走了,曾远伸了个懒腰,探身看了看店门外,叫住服务员李涛:“把剩下的番茄炒蛋打包一个盒饭,给那老头送去。”
李涛一边装盒饭一边嘟囔:“那个老头天天躺咱们店对面要饭,他那么脏,我看着都恶心,也不怕倒了客人胃口。”
曾远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瞥了李涛一眼,“我以前干过很多工作,身上比他还脏,很多人嫌弃我,那时候我就想明白了,身上脏不要紧,只要心里干净就行。”
李涛说:“远哥,我之前听说你是个狠角色,谁知道你心肠还挺好……”
话没说完,曾远抬腿虚踹他一脚,“电影看多了吧?还狠角色,你以为我是黑社会吗?快去送!”
李涛拎着盒饭边走边小声叨叨:“狠角色是褒义词,就是说你这个人有威信……”
曾远刚入社会时,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是。做过建筑小工,送过快递,掏过大粪,修过下水道。他吃过许多苦,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过,也被人骗过,心里充满了对社会的怨恨。
偶然间结识了一群所谓“道上的朋友”,跟着他们打架斗狠,就像电影里的“古惑仔”一样,他居然从中找到了报复社会的快感,还渐渐有了几分名气,人人称一声“远哥”。
原来瞧不起他的人怕他了,曾经欺负他的人也跟他道歉赔罪。不得不说,那种感觉真的很爽,他也一度觉得自己很厉害,差点就这么一直滑下去。
直到有一次他在别人拍的视频里看到了自己。
当时他正在打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弟,下手极狠,被打的人只能抱着头缩成一团,被他踢得滚来滚去,旁边一片叫好声。他脸上带着狰狞的笑,眼睛里射出亢奋的光芒。
曾远愣住了,他在视频里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近乎变态。
他曾有过最纯净的心灵和最纯粹的愿望,不想变得这么丑陋,更不想以这样的形象见到亲生父母。有些疤痕一旦烙下,就很难再祛除了。
曾远迅速抽身,再也不和那些朋友来往,老老实实摆了个烧烤摊,拼命攒钱,开饭店,走上正轨。
好在他之前没做过什么大恶,也没欠下不可偿还的人情债,那些朋友骚扰过他几次,见他心志坚定,便也渐渐远离。
李涛就是他抽身的时候认识的。
李涛本是个不成气候的小混混,来他的摊上吃过几次烧烤,无意中得知他是传说中的“远哥”后大为震惊,一定要跟着他。
他本来不愿意,但看李涛心眼不错,也没沾染上那些坏习气,便带着他一起摆摊。后来开了小饭馆,李涛便顺理成章做了服务员。
一晃也过去两年了。
李涛很快就回来了,边走边低头看什么,到店门口差点被绊了一跤,曾远瞪他,“看什么呢?路都不会走了。”
李涛抬头神秘地笑,“远哥,你猜我捡到了什么?”边说边挥舞着手中的一张照片,“那老头说刚有个姑娘给他送了个面包,不小心掉了这个,我一看,嘿,好水灵的姑娘!”
曾远接过照片,微怔了一下。
是个年轻女孩的一寸照片,女孩穿了件素净的白衬衣,干净的小脸吹弹可破,大约是因为证件照的原因,她故作严肃地板着脸,但水汪汪的大眼睛和微翘的嘴角还是流露出一丝笑意。
虽然不是那种艳光四射的大美女,却让人觉得亲切可爱。
李涛的声音响起来:“这姑娘不错,每天那么多人经过,也没见谁给老头买个面包。”
曾远嗯了一声,继续看,李涛的声音停了一会,又响起来,“远哥,你快把人家姑娘的脸看破了……”
曾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开,“照片没收了,放你那里,你指不定干出什么龌龊事。”
李涛在身后嚎叫:“你喜欢就去找真人啊,把照片留给我珍藏呗……”
曾远好奇地盯着远处跑过来的女孩,看方向是冲这边来的,他把手里所剩不多的烟在垃圾桶上按熄,丢进桶里。
这家便利店在他的饭店附近,夜里打烊后他习惯在这里买包烟,有时还会站在门口抽一支再走。
其实他的烟瘾不大,只是迷恋那种把烟吸进去再缓缓吐出来的感觉,仿佛把心里的烦恼和劳累也一并吐了出来。
不过今天这难得的独处时间被这个慌慌张张跑来的女孩打断了,大概她忙着来买东西吧,曾远往外走了几步,给女孩让出店门口的空间。
突然听到那女孩气喘吁吁地叫:“等……等一下!”
是在叫他吗?
曾远迟疑地停下脚步,女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帮……帮帮忙,有坏人跟踪我!”
原来是这样。
曾远一边警惕地向她身后望去,一边低声安抚她:“别怕。”
空荡荡的路上一览无遗,连个鬼影都没有。
曾远说:“你后面没人啊。”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疑惑地说:“怎么可能没人,刚才我身后一直有脚步声跟着我,我快它就快,我停它就停……”
曾远淡淡地说:“既然没事,那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走,刚迈出一步就被女孩抓住了胳膊,“你……你先别走。”
曾远皱眉,想把胳膊抽出来,“已经没事了,别怕。”
女孩突然惊喜地叫起来:“我说怎么听声音这么熟呢!原来你是那个人!”
曾远转身看她,“哪个人……咦,是你?”
刚才他没看清她的模样,这个女孩竟然是那张照片上的女孩。
女孩连连点头,“是我!那天晚上咱们遇到过,好巧啊!”
曾远愣了一下,“哪天晚上?在哪?”
“就在正德路附近的一条小路,你抽着烟,还叫我别怕呢,怎么你忘了?”
原来是她。
曾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原来都是你。”
女孩走到他身前,“你怎么总是大半夜在外面抽烟……”话音未落突然被打断了。
“别动,”曾远拉住她,“你转过来。”
女孩不明所以地转过身,曾远低头看了看,说:“往前走几步。”她依言走了几步,曾远说:“看脚下。”
女孩低头一看,曾远脚下踩着一张纸片,纸片粘在一根长长的透明胶带上,胶带的另一端粘在她的鞋底。随着她的走动,纸片拖在地上,随之发出声音。
“这是……?”
“跟了你一路的脚步声。”
女孩大窘,忙弯腰去揭鞋底的胶带,“什么时候粘上的啊,我都没注意……”
曾远很无语地看着她,“你家住哪?”
女孩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前面,“就那,不远了,你能送我回去吗?就几步路。”
曾远好笑地问她:“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我相信你。”
曾远摇摇头,“你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话虽如此,曾远还是往她家的方向走,边走边问她:“你怎么总这么晚下班?”
我是医生,下班经常很晚。”
曾远问:“那怎么不在医院附近住?”
“我很快就要调到这边的院区工作了,到时候离家就近啦。”
曾远撇撇嘴说:“你胆子这么小,竟然当医生?"
女孩不服气地说:“我会慢慢适应的,再说谁还没有害怕的东西?你没有吗?”
曾远想了想说:“当然有,起初也会害怕,但是我必须得假装自己不怕,还要比那些让我害怕的东西更厉害,装久了,就真不怕了。”
他遇到过太多害怕的人和事,除了咬牙坚持别无选择。
女孩问:“那我得装多久才能不怕?”
曾远说:“你一个女孩子,与其假装不怕,还不如让男朋友接你。”
女孩不说话了,半晌才闷闷地说:“我没男朋友。”
曾远挠挠头,“那……你加油。”
女孩忍不住笑了,“谢谢你的鼓励,我到了。”
看女孩进了楼道门,曾远转身往回走,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借着路灯的光看了一会,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女孩的声音:“哎,我叫乔皖,你叫什么?”
曾远迅速把照片揣进口袋,回头说:“曾远。”
5
李涛正哼着小曲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一不小心打碎了杯子,胳膊被玻璃碎片划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顺着胳膊流到了手上,他低喊一声:“我靠。”
“别动。”曾远疾步走过来,低头察看他的伤口,“我送你去医院。”
李涛目瞪口呆,“不用吧,以前打架的时候可没少挂彩,这才哪到哪啊,犯得着去医院吗?”
曾远不容置疑地说:“万一有后遗症呢?"说着冲后厨喊了一声,“老王,看着点店,涛子划破手了,我陪他去医院包扎下。”
李涛感动得热泪盈眶,“远哥,你对兄弟真是没得说。”
不过他怎么觉得刚才远哥说起医院的时候,眼角眉梢带着一丝笑意呢?
一定是看错了,李涛默默地想。
医院里,李涛包扎完毕,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胳膊,跟在曾远身后往外走,曾远边走边四处张望。
“远哥,你找什么?”
曾远淡淡地说:“没什么。”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正被一个中年男人大声训斥:
“我这点小病光检查费就花了一千多!你们医院抢钱吗?我都百度了,这个病根本用不着做检查,我就是来开药!”
女医生无力地解释:“我们开的所有检查都有必要,你的病现在还不能确诊……”
话音未落就被男人打断了,“放屁!我还不知道你们医生?你们挣那么多钱都是从我们病人身上抠出来的!缺德!不要脸!”
女医生是乔皖。
曾远沉下脸,疾步走过去,挡在乔皖面前,冷冷地问男人:“闹够了吗?”
男人愣了一下:“你是谁?”
曾远说:“不用管我是谁,你这么厉害,自己百度看病得了,还来医院干嘛?既然来了就别嫌贵,冲个女孩子瞎嚷嚷什么,有本事冲我来。”边说边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
男人看他健硕的身体有些发怵,故作强硬地说:“我是病人……你不能打病人!”
曾远弯了弯嘴角,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医生不能打病人,可我也是来看病的,我打你,最多算病人斗殴。”
男人愣了下,嘟囔着“不跟傻逼一般见识”,悻悻地走了。
曾远转身对乔皖说:“没事了。”
乔皖轻轻地说:“谢谢你。”
李涛突然指着乔皖大叫,“哎,你不是那个照片……”话音未落就被曾远打断了,“这都中午了,你下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乔皖说:“我请你们吃。”
三人走出医院,曾远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把李涛塞进后座,对司机说:“宏远饭店,谢谢师傅。”
李涛诧异地问:“远哥,去咱们店里吃啊?”
曾远摇摇头说:“你回去养着吧,手受伤了别乱跑,饭我帮你吃。”
李涛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车子已经发动了。他扒着车窗看着远哥和女医生离去的背影,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哪里不对劲。
他就这么被抛弃了?
6
乔皖坐在饭桌前,看着对面的曾远,感叹道:“今天多亏有你,你刚刚还挺吓人的。”
曾远笑了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打过几次架,不过好久没动手了,你刚刚很委屈吧?明明是为病人好,他却这么对你。”
乔皖说:“他是病人,本身得病就很难受,容易发火,这些我都理解。”
曾远笑了,低头夹菜不说话。
乔皖问:“你笑什么?”
曾远说:“笑你傻,只有像你这样没接触过社会黑暗的人才会这么单纯。”
乔皖不服气地问:“我说得不对吗?”
曾远摇摇头,“得不得病都一样,人就是这样自私自利。你对他们好,他们转头就忘了;你对他们不好,他们记一辈子。别人有难你帮他们,你落难时他们只会落井下石。”
乔皖说:“好人也很多,你看你不就站出来帮我吗?”
曾远淡淡地说:“我没那么伟大,今天如果被骂的不是你,我也不会出头,没准还会和那个病人一样觉得医院太黑。”
乔皖不赞同地说:“就是因为有太多你这样想的人,社会才越来越不好的,如果人人都正能量一点,社会才能变得更好……”
话没说完突然被曾远打断:“谁不想活在阳光里?”
“可你要是曾经因为一个包子被人打得头破血流;曾经苦干一天却收到假钱,回去讨说法还被人狠狠羞辱;曾经被你最信任的朋友因为一丁点利益出卖,你也会像我一样。”
乔皖被吓住了,半响没说话。
曾远叹口气说:“对不起,我有点激动。”
乔皖问:“这…都是你经历的?”
曾远点点头。
这些只是他经历的九牛一毛,还有许多他没说出口的。从被拐卖那天起,他的生命就已经与黑暗纠缠不清了。
且不说这么多年吃过的亏和受过的苦,单说寻亲这件事,许多人为骗他的钱提供假线索。
那些骗子根本不知道,他们一次次欺骗的是他心里珍藏的那一丁点希望,被骗钱他心疼,但更心疼的是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她生活在阳光里,不可能知道身处阴影的滋味。
乔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拿起筷子,“那……那你多吃点,这里的菜好吃。”
曾远尝了一口说:“还没有我店里的好吃。”
“你是哪家饭店?”
“宏远饭店。”
乔皖愣了一下,惊喜地说:“宏远是你开的啊!我们科室总叫你们店的外卖,我也吃过好几次,确实好吃!”
曾远笑笑说:“以后多叫,给你打折。”
7
中午用餐高峰期过去了,曾远坐在吧台后发呆。
李涛悄悄凑过去叫:“远哥。”
曾远被他吓一跳,“干嘛?”
李涛嘿嘿地笑,“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女医生了?”
曾远正端起杯子喝水,被呛得半天才缓过来,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
李涛不服气,掰着手指头说:“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抽烟少了,没事时还总发呆,有时候叫好几声才听见,有外卖订单时总抢着去看,肯定是喜欢上哪个姑娘了。”
“这姑娘大概率在医院工作,因为有几次接到医院的外卖订单,你竟然亲自去送。结合上次你英雄救美还把我抛弃的事,我猜是那个女医生,你说对不对?”
曾远沉默良久才问:“有这么明显?”
李涛重重点头。
曾远叹口气,“八字还没一撇呢。”
李涛握起拳头给他打气,“加油!你是最棒的!”
曾远白了他一眼正要说话,手机响了,是乔皖,“我要点外卖。”
自从和他熟悉之后,乔皖叫外卖就直接打他手机了,美其名曰VIP点餐。
没多久,李涛笑嘻嘻地走过来,把装着餐盒的塑料袋递到他手里,“远哥,辛苦你了。”
曾远故作严肃地嗯了一声,刚骑上电动车,旁边的李涛又开始挥舞拳头,“奥利给!”
曾远一阵恶寒,电动车“嗖”一声就出去了。
乔皖站在医院门口翘首以待,看到曾远的电动车过来,笑嘻嘻地过来,“饿死我了!”
曾远把塑料袋递过去,皱眉问:“这个点还没吃午饭?”
乔皖苦着脸点头。
“太辛苦了。”
乔皖说:“你们的饭就是我的能量棒,我去补充能量了!”
曾远心里一动,叫住她:“等等。”
乔皖问:“怎么了?”
曾远看了看她略显凌乱的头发和大大的黑眼圈轻轻叹了口气,“快过年了,你回家吗?”
乔皖点头,“回啊,怎么了?”
“没什么……吃饭去吧,走前告诉我,我去送你。”
乔皖一蹦一跳进了医院大门,曾远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他还没理清对她的感情,不想太快出手,怕吓着她,也怕自己没准备好。不然就再等等,过完年再说。
曾远没想到,这一等就等来了一场疫情。
8
疫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等曾远后知后觉地知道消息时,新型冠状病毒已经感染了不少人,一时间人心惶惶。
店里的人都回老家了,只剩曾远一个人,往年他都是一个人在店里过年。一是为了守着店,二是不想回那个村子。这么多年他一直给养父母生活费,但很少回去。
今年情况不一样,曾远决定回去。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店里的水电气,把行李放在车上,回来锁门。卷帘门拉到一半,手机突然响起
来。
他停下来接听:“喂?”
乔皖的声音传出来,比往常疲惫了很多,“是我,你们都还好吧?”
“挺好的,你那边没问题吧?”
“就是特别忙,忙到现在还没吃饭,”乔皖的声音突然很委屈,“我要叫外卖……”
曾远顿了一会才说:“我们放假了。”
乔皖的声音有几分失望,“你要去哪啊?”
“这里太危险了,我要离开。”
乔皖停了一下才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曾远想说什么,最终也只说了一句:“你保护好自己。”
挂了电话,曾远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手机又响起来,是约他一起走的朋友,“远子,我们都到了,你人呢?”
“马上。
“快点哈,晚了不好走了。”
曾远收起手机,握起卷帘门的把手,一用力把门拉下来,转身上车,“砰”一声关上车门,像是在跟谁置气。
想那么多干嘛?别说他只是对她有好感,就算他们是夫妻,大难临头还得各自飞呢。
曾远路过附近的便利店,下车去买食物和水,抱着一堆面包、矿泉水和红牛去结账。收银员跟他已经挺熟了,边结账边说:“我们的东西也不多了,没准很快就要关门了。”
曾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伸手拿了几包烟扔过去,“加上这些。”
收银员继续絮叨:“最近这形势太吓人了,那些医生护士才惨呢,听说医院里都忙得要死,饭店也关得七七八八,连外卖都叫不到……”
曾远突然截住他的话,“你怎么知道的?”
收银员冲窗外抬抬下巴,“刚刚还有个护士来买了一大堆泡面面包什么的,说他们只能先吃这些了,真可怜….
曾远一言不发拎起塑料袋出门上车,却久久没发动车子,过了会摸起手机打给朋友,“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那边的声音很震惊,“你留在这里干嘛?多危险啊!”
曾远说:“我做外卖,挣钱!”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要钱不要命啊?”
曾远无奈地喊:“别啰嗦了!快走吧!路上小心。”
挂掉电话,曾远苦笑一声,别说他的朋友们不理解,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要搁从前,他肯定跑得比谁都快,没人值得他玩命。他厌恶这个社会,有时甚至会阴暗地想,干脆来个行星撞地球算了。
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这个操蛋的社会好像因为某些人的存在,悄悄有了一些变化。而他也莫名其妙生出一点点责任感,分量不多,刚刚好能让他留下来。
曾远想了想,又拿起手机打电话,“我不走了,给你送饭,但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做的饭可没我们厨师做的好吃。
9
曾远把盒饭提到医院大门外路边码好,擦擦汗,掏出手机打电话,“外卖到了,下来拿吧。’
挂掉电话,曾远疲惫地松了口气,一个人做这么多菜差点累死他。
他原本只给乔皖一个人送饭,有一次乔皖下来拿饭时遇到了一个同事,她没说什么,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乔皖手里的盒饭。
曾远受不了她那种眼神,下一次就多做了几份送过来。后来不知不觉竟然揽下了他们科室大部分人的饭。
旁边突然来了辆车,曾远皱眉,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曾哥?”
曾远扭头,是小魏,以前住在附近,是饭店的常客,自从搬家后就很少过来了。
“曾哥,你不是说要回老家吗?”
他记得曾远之前在朋友圈里宣布了关店歇业的消息。
“我……我有事临时不走了,你这是干嘛?”曾远看着小魏从车上往下卸了足足四五十个盒饭,又打电话通知“下来取餐”。
“我家附近有个饭店免费给医生护士们送饭,忙不过来,我给他们当志愿者派送。”小魏把盒饭摆好,突然看到旁边曾远的盒饭,惊喜地问:“曾哥,你不回家是在做好事啊?”
曾远有些不好意思,“闲着也是闲着……”
小魏开始滔滔不绝,“曾哥,以前看你不爱说话,没想到你是面冷心热。说实话我前几天挺绝望的,后来加入了志愿者组织,发现好多人都在出力,看大家这样,我这心里好受多了……”
“哎呀不跟你聊了,我得回去干活了,曾哥你不走吗?现在都是无接触配送,你通知取餐就可以走了。”
……我再等会,顺便帮你看着盒饭。”
“没关系,现在没人偷盒饭,我先走了!”
小魏急急忙忙又开车走了,就像他来时一样风风火火。
曾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做这些事情,就像小魏说的,看到大家这样,心里好受了很多。
乔皖还没下来,曾远拿出手机,打开抖音,他只关注了一个叫“乔软软”的人,点进“乔软软”的页面,最上面的视频是一个穿防护服的女医生在跳舞。
曾远随手点开一个视频,边看边笑。
这个“乔软软”就是乔皖,不久前曾远跟风注册了抖音,软件根据通讯录给他推荐了一批人,他看了几个视频,没什么兴趣,正打算卸载,突然发现了“乔软软”。
乔皖就像其他的小姑娘一样,平时喜欢跟着抖音跳些热门舞蹈。
即使在疫情期间也苦中作乐,带着同事、病人一起跳些简单的舞蹈,像什么“火红的萨日朗”“桥边姑娘”,穿着笨重的防护服,说不出的可爱。
疫情期间除了送饭也见不到乔皖,看这些视频,倒是有了一种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句气喘吁吁的“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曾远收起手机抬头,穿着防护服的乔皖和两个同事正站在远处,乔皖一脸歉意地笑。
其实隔着口罩和护目镜,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猜测她在微笑,于是也报以微笑,虽然他的笑也隐藏在口罩下。
“没多久。”
同事们把盒饭提回医院,乔皖还站在原地没走。
曾远仔细看她,她周身散发着疲倦的气息。
“你那边还好吧?”
乔皖摇摇头。
曾远不知道说什么,乔皖又说:“你一直不肯收钱,还冒着危险天天来送饭,我特别不好意思。”
他那天给她打电话说不走了,乔皖问:“为什么不走了?”
他搪塞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有商机,我得留下来赚钱。”
结果他的外卖一分钱也不要,全是自己倒贴,乔皖很奇怪,追问为什么。他沉默了半天才说:“你们都拿命去拼了,我就只能做个饭,哪还好意思要钱。”
当时说完他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搁以前他肯定会笑话自己“看把你伟大的,都能感动中国了”。
曾远冲乔皖挥挥手,“走了,你快去吃饭吧。”
刚走几步,突然听到乔皖叫他:“等等。”
曾远回头问:“怎么了?”
乔皖吭哧了半天不说话,曾远急了,追问:“到底怎么了?说话呀!"
这个时候还这么犹豫,是要急死他吗?
乔皖低头说:“那个………你能不能帮忙买些卫生巾?”
说完脸“刷”地红了,虽然她是医生,可是让她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女孩要求一个男孩给自己买卫生巾,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男孩。
曾远愣了一下,问:“卫生巾?”
乔皖点点头,“我们下班时间太晚,超市都关门了,没法买。我们医院好多女生都缺这个,有的人一片就用一天……”
乔皖说不下去了,其实她也这样,防护服里经常血迹斑斑。可是她们都默默忍了,有人觉得说这个很羞耻,有人觉得现在医疗物资都这么紧缺,不好意思提对这种用品的需求。
“好我知道了,别说了。”曾远打断她的话,“我这就去买,你快回去吧。”
他盯着乔皖的背影消失在门诊楼里,她的防护服背面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写了句:“乔软软要fighting!”
他站在原地没动。刚才她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特别想问她,来例假的时候肚子会不会很疼?强忍着会不会很痛苦?女孩子最脆弱的那几天里,能不能想办法偷个懒,休息一下?
但他没问出口。
心里却翻江倒海地难受,真想过去抱抱她,可是不行。
突然觉得,对乔皖的感情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要深。
10
曾远拎着两大袋卫生巾从超市出来。
他从来没买过这东西,只好看见哪个贵就拿哪个,心想这种东西还是别买太便宜的。超市里没多少人,可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看了他几眼,他口罩下的脸还是红了。
街上只有零星几个人,这曾经是个很热闹的地方,热闹到他有些头疼,可如今真安静下来,他又特别不适应。
看着眼前空旷的街道,曾远突然觉得很累,靠在路边的树上,掏出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了一句:“武汉加油!”
他回头去看,五楼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正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定定地看着外面,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格外清晰。
曾远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把烟碾灭,恶狠狠地骂自己,“抽个烟还把眼给熏了!”
买过几次卫生巾之后,乔皖告诉曾远,有个外地的女孩子在网上发起了“姐妹战疫安心行动”,给他们医院捐了好多卫生巾、安全裤之类的,暂时不用他买了。
曾远好奇地问:“安全裤不是打底裤吗?”
乔皖愣了一下,“你……你自己上网百度去吧。”说完红着脸跑了。
曾远还真百度了,发现安全裤既可以指打底裤,也可以指卫生巾。他打算明天送饭时告诉乔皖自己的理解对了一半。
第二天在店里做饭的间隙,曾远又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她的抖音,没更新。曾远有些失望,正要退出来,突然看到了一条推荐视频,他下意识地停下动作。
视频里是个没戴口罩的老头,正扯下一个女医生的口罩,嘴里骂骂咧咧。镜头被推搡得一阵摇晃,各种杂音,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曾远的手指微微颤抖。
那个正拼命闪躲的女医生是乔皖。
视频上配了几行大字:“一患者因排队等待不耐烦,章扯下医生口置。”
曾远的大脑空白了几秒钟,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边给乔皖打电话。
乔皖接电话时还挺正常,一听是他声音里就带了哭腔,“我在医院隔离,但愿没事……”
曾远一字一顿地问:“那人在哪?看我不弄死他。”
“算了……这是昨天的事了,而且他也是一时着急……”
曾远站在医院门口,有些无奈地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替他说话,我是该骂你傻呢,还是该夸你善良?”
乔皖委屈地说:“其实我也很生气,但我恨他也没用,还不如自己想开点……”
曾远轻叹口气,“那你照顾好自己,我会每天给你送饭。”
虽然他最初是因为她才送饭,但如今已经不一样了。该送的饭,该做的事,该守护的人,他一个都不会丢下。
只是每天给乔皖的饭里,他多加了一个煎蛋,上面用番茄酱写上“加油”两个字。
两周后,乔皖顺利度过隔离期,回到往日的岗位。
再次下来拿饭时,她抱怨说:“瘦了好多,我得多吃点补回来。”
曾远问:“在里面怕吗?”
她那么胆小,会不会吓得躲起来哭?
乔皖点点头,又摇摇头,“刚开始特别怕,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要假装比让自己害怕的东西更厉害。我就天天想,我免疫力超强,我比病毒厉害,我肯定没有感染。”
曾远笑了笑,“是,你肯定没感染。”
乔皖突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感染了……我还没谈过恋爱呢,太可惜了。”
曾远说:“没有如果,你不会感染的。”
乔皖不满地说:“我的重点是后面那句!”
曾远怔了怔,“那你想和谁谈?”
乔皖低头不语。
曾远的心脏狂跳起来,正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他叹口气接起来,是李涛:“远哥,我听说你没回老家,你没事吧?"
乔皖轻轻摆手,“你先忙吧,改天再说。”
曾远打着电话离开,李涛还在滔滔不绝,“远哥,你怎么没走啊?是为了挣钱,还是为了乔医生?应该不是为了钱,你不是那种人,那就是为了乔医生,怎么样怎么样,事成了吗?”
曾远半天没说话,未了爆发一句,“本来快成了,被你搅黄了!没事发微信,打什么电话!"
11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做饭,送饭,再做饭,再送饭。一粥一饭间,日子平静如流水般淌过。曾远偶尔休息的时候,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做那个被拐走的噩梦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物资越来越充足,病人越来越少,解封的日子指日可待,乔皖在抖音里更活泼了。曾远看着她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忍不住笑,真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最近这段时间,他攒了好多“真想”,真想抱抱她,摸摸她的头,真想带她去看电影,带她去爬山,带她去吃好吃的,而不是自己做的这些粗茶淡饭。
虽然小丫头很好养活,还夸他的厨艺进步很多,但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疫情渐渐好转,很快武汉解封了。店里的人陆续回来,李涛回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夸张的拥抱,“远哥,想死我了!”
曾远嫌弃地推开他,“保持安全距离。”
李涛很委屈,掏出手机自证清白,“我有健康码。”
曾远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乔皖,他走出去几步接起来。
乔皖问:“今天我生日,晚上能去你们店吃饭吗?”
曾远说:“没问题。”挂了电话就开始紧急布置大家打扫卫生,自己则跑出去买蛋糕。
蛋糕买回来的时候,店里不仅窗明几净,墙上还粘了些气球,一派花红柳绿。
曾远皱眉问:“这是干嘛?”
李涛说:“我们不是要给乔妹开生日趴吗?气球是去年搞活动剩下的,幸好我没扔。”
还乔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宋慧乔呢。
曾远一字一顿地说:“第一,不许叫乔妹。第二,不是我们,是我,你们做完饭就回家休息去。”
把李涛他们赶走没多久,乔皖就到了,看到店里的布置惊讶地问:“这是专门为我弄的?”
曾远有些尴尬,“很丑吧,李涛那小子弄的。”
乔皖忍不住笑了,“还好。”
老王做的饭就是好吃,乔皖大快朵颐,一副八百年没吃过饭的样子,曾远酸溜溜地问:“比我做的好很多吧?”
乔皖擦擦嘴,“各有千秋。”
还挺会说话。曾远满意地起身把蛋糕拿出来,点了蜡烛熄了灯,让她许愿。
乔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半天都没睁开,摇曳的烛光在她脸上映出一片朦胧的诱惑,曾远看了很久,差点就要亲上去。
他内心正在激烈地斗争,乔皖突然睁开眼睛说:“好了。”
曾远有些挫败地叹口气,起身开灯,乔皖一边切蛋糕一切问:“叹什么气?”
“没什么。”
乔皖边吃蛋糕边问:“你生日是哪天?”
曾远沉默了一下,说:“不知道。”
乔皖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是被拐卖的。”
曾远不想隐瞒,一五一+地告诉她所有的真相,乔皖听得忽而怒火中烧,忽而泪盈满眶,末了下结论,“人贩子都该死!”
又轻轻问:“你很难过吧?”
曾远说:“太久了,无所谓难过不难过,我现在只想找到家和父母。”
乔皖说:“一定能找到!”
曾远笑了笑,觉得她真是像孩子一样,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肩并肩走在路上,曾远有些感慨,上次他们这样在路上走,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感觉却像过了大半辈子。
乔皖突然停下来指着天上,“你看!”
曾远抬头,一轮很圆很大的月亮,就在他们头
顶。
乔皖兴奋地说:“听说今晚是超级月亮!”
曾远没吱声,超级月亮隔一段时间就出现一次,第一次听说时他还专门去拍照,时间久了就没感觉了。
可是今晚不一样,他特别有感觉。
月色下的乔皖比烛光下的她更美,大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曾远喉咙突然有点发干,刚才已经错过一次了,老天爷又给他一次机会,绝对不能再错过了。
他低低地叫:“乔皖。”
乔皖看他,“嗯?”
曾远没再说话,伸手揽住她的腰,头一低就亲了上去。
乔皖瞪大眼睛。
他们的口罩碰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曾远的手还放在乔皖的腰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大眼睛,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会。
乔皖脸红了,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曾远轻咳一声,有些尴尬。
刚才太忘情了,他竟然忽略了两人还戴着口罩。不过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份上,往后撤就太不男人了,何况他也不甘心。
曾远伸手摘了自己的口罩,说:“我喜欢你,你要是不阻止,我就当你也喜欢我。"说着把手伸向乔皖耳边。
乔皖愣了一下,一动没动,任由他轻轻摘下自己的口罩。
曾远终于如愿以偿。
她的嘴唇比他想象的还要甜软,他反复辗转吮吸,像吃一颗永远也吃不够的糖。
乔皖轻轻闭上眼睛,这是她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初吻,如今终于给了她想给的人,一个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留在她身边的人。
结局圆满,真好。
12
乔皖习惯下班后来曾远店里吃夜宵,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夜宵,常常是夜宵还没吃完,就被曾远拉到怀里吃一通。
乔皖的小手不安分地在曾远身上乱摸,未了从他口袋里摸出个钱包,“什么年代了你还用现金?”
曾远懒洋洋地说:“习惯了,没现金没安全感。”
乔皖伸手打开钱包,“我看看里面有没有其他姑娘的照片。”
曾远伸手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
乔皖皱着眉拿出一张一寸照片,“还真有!曾远你太过分了……咦这不是我吗?你从哪里弄来的?”
“捡的。”
“我记得我是丢了张证件照,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
“就是很久以前捡的,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我,不过我已经认识你了。”
乔皖奇道:“你那时怎么会认识我?”
曾远说:“几年前我去医院看病,缴费时钱不够,你帮我付的,所以我一看是你的照片就收起来了。”
那时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有次感冒硬撑了好几天,最后发起了烧。实在没办法,他拖着虚弱的身子去了医院。
本以为开个退烧药花不了多少钱,没想到缴费时竟然要好几百块钱。正值月底,他囊中羞涩,收费窗口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问他:“到底交不交钱?”
他浑身没劲,又气又窘,转身就走,“老子不治了。
妈的,什么破医院,这么贵。
突然听到后面有个好听的女声问:“他的费用多少?”
收费员说:“四百七。”
“给。”
女孩把缴费单据递给他,他看到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满含善意和同情,“快去治病吧。”
他愣了一下,叫住要离开的她,“钱怎么还你?”
女孩笑了,“你好好给自己补补吧,一看就营养不良。”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乔皖,那时她大概刚刚实习。他后来又去那个医院找她,却始终没再找到。
但她留给他的那丝善意,是他在这个城市感受到的第一缕阳光。
乔皖恍然大悟,“是你啊!原来你早就对我心怀不轨了!”
曾远大笑着抱紧她,“是,早就不怀好意了!不然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13
五一快到了,乔皖要回老家,问曾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曾远有些惊讶,“会不会太快了?”
乔皖说:“我前几天跟爸妈说了,爸妈很高兴,要我把你带回家看看。”
曾远有些犹豫,“你爸妈会不会觉得我的身世……”
乔皖摇头,伸手握住他的手,“我爸妈不是这种人,再说你爸妈是谁,和你这个人没关系。”
曾远点点头,“好。”
她都想开了,他一个大男人再纠结就矫情了。
乔皖很开心,“昨天我爸妈整理家里的老照片给我拍了些发过来,你看。”说着调出手机相册,拿给曾远看。
曾远一张张看过去,忍不住笑,乔皖小时候还真是可爱,胖嘟嘟的脸,让人看了就想捏一下。
乔皖兴奋地讲解:“这个是我妈给我买的新裙子,这个是我奶奶过生日,这个是我爸妈带我去逛公园,我太小了,才一岁多,都不记得….’
乔皖正要划下一张,曾远突然说:“别动。”
乔皖扭头看他,“怎么了?”
曾远拿起手机细看,手指微微颤抖。
那张翻拍的老照片虽然不清楚,依然能看清当时的场景:
公园里游人很多,乔皖和她妈妈站在一列小火车前笑眯了眼。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个小男孩,穿着黄色上衣和蓝色裤子,正抬头和一个年轻女人说话。
那个女人手里拿着一个棉花糖。
曾远心里有一万个念头闪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乔皖见他久久不说话,奇怪地问:“到底怎么了?这张照片有问题吗?”
曾远回过神来,伸手揽过乔皖,把下巴放在她头顶上,低低地说:“没什么。”
乔皖不安地动了动,她感觉曾远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真的没问题吗?”
“我好像,”曾远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找到家了。”
他曾经很多次想过,这么久了,那个公园大概早就不在了,没想到竟然有这样一张照片。时隔多年,这张照片终于跟着她一起来到了他身边。
原来那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被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她就像一道光,虽然微弱,却一寸寸照亮他晦暗的生命。而那束光的起点,竟然是命运为他埋下的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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