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故乡的普通农家,一年中大多养两头猪,一大一小,大者先杀,小者后杀,不至于让猪栏落空,年复一年,重复着相似的光阴。
一户农家,一年中杀家猪的日子屈指可数,或在过年前的几天,或在其他节日,或在家中有喜、有重大变故急需钱用之时,总之是猪养肥壮了,再养下去也增重不了多少,耗费还多。
父母亲都健在的那些年,我们家的猪栏一直不曾空过。每到杀家猪的日子,我的心里自是十分高兴。那些久违的肉食,经了母亲的巧手,香气扑鼻,总是那样美味得令人心醉,直让我如今想起来犹觉口有余香。
杀了猪,母亲做的第一顿丰盛饭菜,用来招待屠户和捉猪尾巴挂猪毛的帮手,犒劳全家人。这些以来自猪身上的最新鲜的食材做成的佳肴,故乡人称作杀猪菜。
一大碗血旺子是少不了的。杀猪之前,父母亲已将家里的木碗盆清洗了,准备妥当。屠户杀猪时,将碗盆放在杀猪凳前的地上,里面放了少许盐水,并滴上几滴茶油,斜搁一把雪亮的长尖刀。当大肥猪被拖拽着按压在杀猪凳上,踩着马步的屠户,左手箍勒着猪嘴,右手操起那把尖刀对着猪脖捅了进去,一用力,再回手拖出尖刀,一大股鲜红的猪血跟着喷射而出,哗哗落入碗盆。蹲在地上掌管猪血的人,以手速速搅拌。猪的嚎叫和蹬踢越来越微弱,最终死去。那一大半盆猪血不久也就凝结了,用菜刀横竖划开成方形大团,倒入大灶锅的热水里,以小火煮熟,这样就成了少有蜂窝眼的乌红血旺子。煮血旺子时,母亲是取团切片汆汤,放了油盐葱丝,香气袅袅。
猪大肠也是杀猪菜的必备。故乡人吃新鲜猪大肠,尤爱那股残余的猪粪味。新鲜猪大肠切成小段,先以活水煮熟,连汤倒出。锅内再放了茶油,夏秋炒新鲜辣椒,冬春则炒切片的酸萝卜,加入调料,复将大肠带汤入锅拌和。一碗新鲜的活水大肠,或辣,或酸,香喷喷,油嫩嫩,味道十分之好。
屠户原本就是村中最有口福之人,那些肉材好吃,好下酒,他了然于心。肥猪上架剖开时,他已拿了尖刀,先割下腹腔内那条柳肉,再割下一页猪肝,交于我的父母,嘱咐为下酒菜。如此,一碗炒猪肝,一碗炒柳肉,也是杀猪菜中的必然。
在故乡,杀家猪的人家,猪心猪腰子多是自家留着。猪心名义上是孝敬家中年长者吃的,多是切片汆汤。猪心上面那层连接血管的白色冠状东西,村人称之猪宝盖,脆嫩可爱,比纯粹的猪心肉更好吃。村间也常有一种吃法,是将猪心整个儿置于大碗里,并从山野间摘了皂角树的若干大长刺,深插于猪心周边,一同放入鼎罐清蒸。我童年时期,就曾多次享用过母亲做的清蒸猪心,啃肉喝汤,据说这样的吃法,于人心有益。猪腰子则是专门给小孩子吃的,旧时一家中有几个小孩,做母亲的就会将猪腰子剖开竖切成几爿,煮熟了,个个有份。村人认为吃蒸猪腰能治尿床,故我儿时吃这样的猪腰子,又成了母亲重点关注的对象。
村间有一碗心肺汤的好菜,趁新鲜,割取猪心、猪肝、猪肺各少许,切碎了,共汆一汤,佐以油盐香葱,味极鲜美。若是在春节间,猪肝也常有另一种食法,先是大块煮熟,再放入茶油锅里油炸捞出待用。做粉丝汤菜时,将油炸过的猪肝切薄片放入其中,撒上香芹和红辣椒灰,拌了酱油,色香味俱全。
猪肚和猪尿泡,是男人下酒的好菜,新鲜猪肚或猪尿泡切条,炒酸辣椒或者炒酸萝卜,既有嚼头,又开胃爽口,红薯烧酒是要多喝几杯的。在我少小的时候,母亲也蒸过别样的猪肚猪尿泡,她先是将整个儿的猪肚或猪尿泡洗净,里面装满拌了盐的糯米,以苎麻线扎口,盛在大瓦钵里,入鼎罐焖蒸至烂熟,白白亮亮,香气浓郁。吃时,用菜刀切开,全家人各装一碗,大嚼而食,十分带劲。据说尿泡蒸糯米饭,能治遗尿之症,父母姐姐说说道道,又落到我头上,真是好吃却脸红。
小肠从猪腹腔取出来后,以是否入水烫过,分为生小肠和熟小肠。生小肠是村中妇女初生孩子后通奶水的良方,切小段汆汤略略煮熟即食。熟小肠做菜,若是切小段后先略为蒸过,再炒,或水煮,更嫩。小肠不可久煮,久煮则苦。我们家过年杀猪留的小肠,多是油炸后存放。煮烩菜、煮汤菜时,将油炸小肠斜切成薄片,作为面上的点缀,这也是故乡人家的通行做法。
猪腹内有三种油膏,腹壁上的两大块,我们叫板膏,大肠间粘连着那网状的,如花,叫花膏,另有一种厚薄在前两者之间,一丛丛,像丛生的菌子,叫菌头膏。板膏和花膏,用来炸猪油,冬日里沉淀冻结后,雪白硬实。炸过油后,焦黄的膏渣炒腌红辣椒,能使人多吃几碗饭。
菌头膏蒸米粉,味道比肉还香。小时候在夏秋间,母亲偶尔会蒸上一大瓦钵。菌头膏切大块,略略炸出一些油,放了蒜子,放了盐,倒入在手磨上推好的炒米粉,拌和均匀,入锅焖蒸烂熟,满屋异香。端上桌,一家人趁热而食,嚼着饭,嚼着米粉膏,满嘴油光,笑纹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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