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
图为崔浩他老爹崔红 来自《八公图》唐 陈闳(传)
公元450,北魏都城,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一辆囚车缓缓驶进。
囚车上,是一位年约七旬、头发花白而凌乱的老人。
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不时传来低低私语:
“几天前他还是我们大魏的第一谋臣,现在竟落到如此下场...”
这里的“北魏的第一谋臣”正是今天要说的高人——北魏清河郡人崔浩。
除了北魏第一谋臣的称号,崔浩还有另一重刺眼的身份——卦仙儿。
《魏书·崔浩列传》说:“浩织妍洁白,如美妇人。”
崔浩还是个妥妥的花美男。虽美至极,但非娘炮,是个杀伐果断的钢铁直男。
01
这一年,是神瑞元年(公元414年)。
北魏第二任掌门拓跋嗣,平素非常喜好阴阳术数。
只要得闲,便去找已官拜博士祭酒的崔浩,听他讲五行阴阳,并时不时算上一卦,占卜国运吉凶。
这博士祭酒,其实与酒没多大关系,是官名。
秦汉时称仆射,居博士之首,隶属太常,主掌天地、神祇、人鬼之礼,月薪六百石。及至曹魏,置大学博士祭酒,以才智威重者充任。
仆射,不仅要才智威重,有才有料,还得有手腕。
一日,拓跋嗣将崔浩召入后宫,正聊得热乎,无意中一瞥,竟瞧见一只兔子,蹦蹦跶跶钻进了墙角草丛里。
后宫安保,历来严密,咋会有兔子出没?
拓跋嗣马上招来门卫,绷脸质问缘由。
门卫一听,既怕又懵,当场冒了冷汗,他是真不知小兔子是从哪儿来的。
拓跋嗣则愈觉不对劲:“伯渊,快帮朕算算,这该不是不祥征兆吧?”
崔浩掐指一算,禁不住乐了:“是大吉兆,邻国要给陛下进献美人了。恭喜陛下,有艳福咯。”
果不其然,转年,又是美女换和平的俗套路子。
后秦文桓帝姚兴便进献女子,以期和亲罢兵,共享安宁。
是时,有兔在后宫,验问门官,无从得入。太宗怪之,命浩推其咎徵。浩以为当有邻国贡嫔嫱者,善应也。明年,姚兴果献女。
——《魏书·崔浩列传》
02
后秦姚兴驾崩的前一年(公元415年)。
太史急颠颠启奏拓跋嗣:
“荧惑本在匏瓜星中。一夜之间,忽然消失无踪,去向不明。坊间传言,荧惑是去了行将覆亡的国家。会先有童谣妖言,后行灾殃。”
稍稍做下解释:
荧惑,又名赤星、罚星,实为火星。因火星荧荧似火,行踪不定,故我国古代先民称其为“荧惑”。
不过,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火星均被视为战争、死亡的代表。
匏瓜,星名,不与它星相接。
《史记·天官书》云:“匏瓜有靑黑星守之,鱼盐贵。”
拓跋嗣一听火星没了,自是大惊,当即下旨将北魏有名的专家学者全划拉到一块开了个会,命令尽快查清火星到底去了哪儿。
崔浩倒不急不慌,乾三连坤六断,稍加掐算,道:“臣知道荧惑去了哪儿。”
“哪儿?”拓跋嗣忙问。
“秦国。姚兴那小子要挂了。”崔浩说。
众专家听罢,皆满面不屑:“天上失星,人咋能知道它去了哪里?崔伯渊,你就满嘴跑火车,胡诌吧。”
崔浩斜睃一眼,笑而不答。
一转眼,两个多月过去,荧惑果然出现于东井,留守盘游。
而秦中亦遭受大旱,赤日炎炎,滴水不降,禾木焦枯,童谣讹言流传,国内喧嚣纷扰。
次年,姚兴暴病而亡。
为争王位,其子反目成仇,咚咚锵锵打得不可开交。
短短三年,后秦灭亡。
直到此时,众人才纷纷竖起大拇指,点了崔浩一拨大赞:“非所及也。”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伯渊见多识广,我们比不起啊。
初,姚兴死之前岁也,太史奏:荧惑在匏瓜星中,一夜忽然亡失,不知所在。或谓下入危亡之国,将为童谣妖言,而后行其灾祸。太宗闻之,大惊。
浩对曰:“案《春秋左氏传》说神降于莘……今姚兴据咸阳,是荧惑入秦矣。”
——《魏书·崔浩列传》
03
泰常三年(公元418年),天空陡现扫把星,兜绕一大圈,侵犯天枢星后,至汉而灭。
拓跋嗣许是天生怕星星,又将那一帮专家召集一处,胆突突问灾兆之应。
这回,大家都学乖了。
齐刷刷一脸扭,一手抬,全看向指向了崔浩:
崔老大,还是你来说吧。
崔浩也不客气,清清嗓子开始嘚啵:
“古人有言,大凡灾异产生,皆由人起。人若无过失,就不会出现妖异之象。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拓跋嗣听得晕晕乎乎,道:“朕就问你,扫把星去谁家了?”
“司马家。刘寄奴那厮,十有八九要欺主篡位。”
崔浩所称司马,乃气数将尽的东晋王朝;刘寄奴即官拜相国、只手遮天的权臣刘裕。
不得不服,崔浩之言很快便得以验证~
元熙元年(公元419年),刘裕弑杀晋安帝,立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帝;
元熙二年,司马德文禅位于刘裕,东晋覆亡;
同年九月,刘裕又痛下狠手,派人用棉被捂杀已被废为零陵王的司马德文,使之成为史上第一个被赶尽杀绝的禅让君主。
(泰常)三年,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经北斗,络紫微,犯天棓,八十余日,至汉而灭。太宗复召诸儒术士问之。
浩曰:“古人有言,夫灾异之生,由人而起。人无衅焉,妖不自作。故人失于下,则变见于上,天事恒象,百代不易。《汉书》载王莽篡位之前,彗星出入,正与今同。国家主尊臣卑,上下有序,民无异望。唯僣晋卑削,主弱臣强,累世陵迟,故桓玄逼夺,刘裕秉权。彗孛者,恶气之所生,是为僣晋将灭,刘裕篡之之应也。”
——《魏书·崔浩列传》
04
明元帝拓跋嗣身子不利落,时常头痛发烧,还屡屡看到怪异东西出没,遂派宦官秘密问崔浩:
“《春秋》里说,星孛北斗,七国君主都将有灾。今儿个发生日蚀,朕该不会要不行了吧?朕的儿子都还小,你说我该咋整?”
崔浩一通掐算,说:
“陛下您春秋富盛,如日中天,啥事都没有。若还不放心,就先立12岁的皇长子拓跋焘为储君,再派司徒长孙嵩、山阳公奚斤等文武大臣,还有我,一起照顾他,足可保拓跋基业千秋万代。”
拓跋嗣听得心头大悦,病立好大半。
太宗恒有微疾,怪异屡见,乃使中贵人密问于浩曰:
“《春秋》:星孛北斗,七国之君皆将有咎。今兹日蚀于胃昂,尽光赵代之分野,朕疾弥年,疗治无损,恐一旦奄忽,诸子并少,将如之何?其为我设图后之计。”
——《魏书·崔浩列传》
及至太武帝时,见西北守将灭胡夏,破蠕蠕(柔然),猎获美女珠宝无数,马畜成群,南边将领羡慕嫉妒恨,也上表意欲痛殴刘宋,狠捞一把。
君臣纷纷赞同,唯有崔浩,朝堂之上孤身相拦:
第一,眼下害气在扬州,不宜举兵;
第二,午岁自刑,先发兵者伤;
第三,日蚀影响阳光,白天成夜而见星星,飞鸟坠落,星宿在北斗入值,忧在危亡;
第四,荧惑伏藏于翼轸之内,戒乱及表;第五,太白星没出来,进兵的人要败…”
总之一句话,不可轻举妄动。
但这次,太武帝没听他的,结果差点吃了大亏,心里自是越发信服。
浩复陈天时不利于彼,曰:“今兹害气在扬州,不宜先举兵,一也;午岁自刑,先发者伤,二也;日蚀灭光,昼昏星见,飞鸟坠落,宿值斗牛,忧在危亡,三也;荧惑伏匿于翼轸,戒乱及丧,四也;太白未出,进兵者败,五也……”
——《魏书·崔浩列传》
05
不得不说,历仕三朝,功勋卓著,被后世称颂为“南北朝一流军事谋略家”的崔浩,是谋略家,非谋士,的确很牛。
《北史·崔浩传》开篇便如此赞他:
“少好学,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核览,研精义理,时人莫及。”
观测星象也罢,阴阳占卜也罢,崔浩算出了后秦姚兴会暴病而亡,东晋王族会遭屠戮,明元帝寿限还长,却唯独没算出自己的塌天大祸。
崔浩的才干与权力,也引起了执政的北方贵族及其他人的忌妒。
太延五年(公元439年),崔浩受命编撰《国记》。
太武帝拓跋焘再三交代,历史嘛,就要实事求是。
嗯,敲黑板,画重点,实事求是。
老板有交代,照做准没错。
崔浩遂带史官秉笔直书,尽述拓跋家族史,其中包括不少黑历史,荤段子,一桩桩一件件,狗血似街头小报。
这下,彻底激怒了鲜卑贵族。
况且此前,崔浩便仗着三朝元老的身价,及太武帝的宠信,灭佛屠僧搞过“三武之祸”,又“大整流品,明辨姓族”,上奏要求实行门阀制度,严格区别士庶。
于是乎,鲜卑贵族们拉帮结伙,组团找拓跋焘告状,忿忿指控崔浩故意暴扬国恶,散布家丑。
太平真君十一年(公元450年)六月己亥,太武帝诛杀崔浩。
史称“国史之狱”。
还被夷灭了九族。
虽然崔浩之死,或于华夷之辩、佛道之争,但主要死因还是欲“齐整人伦,分明姓族。”
06
更令“貌若美妇”的崔浩不堪其辱的是,在被押往城南行刑途中,
“卫士数十人溲其上,呼声嗷嗷,闻于行路。自宰司之被戮,未有如浩者。”
溲,粪尿,大小便。
说好的自比张良呢?
说好的神机妙算、算无失策呢?
为啥算天算地算人,却算不到自己?
切记,不管混得多风光,多牛掰,别飘。
忍住别去扒老板家的裤衩子,否则老板迟早会扒拉掉你的脑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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