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关于这一点,离开家乡越久就越能体会得到。
“你哪儿的?”“齐齐哈尔。”“我长春的。”“哎妈那是咱老乡啊。”大概只有东北人才会跨省认“亲”。
南方朋友: 哇好开心下雪啦。东北人:啊?这黏黏糊糊,沾身上就化的东西也叫雪啊?”
外出务工东北人:“我在南方的寒风里裹紧羽绒服”,留守东北人:“我在咱老家的暖气里汗流浃背,你瞅啊我都穿短袖了。”
非东北人:“我过年留在上海啦,反正在哪里过都差不多的,你回不回家?”东北人:“必须回啊,得给老人上坟,得收拾屋子贴对联,得走亲戚串门子,一堆事呢!”
……
如果你身边有东北人,诸如此类的人,应该数之不尽。
东北的神奇之处,出门在外的东北人感受各异,心里自然都各有一本小九九。但最能引起共鸣的,还是对家乡味道的怀想,尤其是家乡的年味儿。
啥是家乡的年味儿呢?先简单说几样。
东北人喜欢雪,尤其是靠近年根儿,所谓瑞雪兆丰年,年跟前儿下雪更是好兆头好气氛。屋顶、街道都铺上一层白布,屋檐上垂下一排冰溜子,衬着行道树和路灯上的红灯笼,这才真是过年了。走在路上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咯吱,软绵绵的,又有点滑;室外是寒冷的味道——清冽的空气混合着若有似无的煤灰渣和煤烟味儿;小孩寒假作业写累了,下楼堆个雪人打个雪仗,去露天雪糕摊上买根奶油冰棍,什么烦恼都没了;大人也喜欢过年,热热闹闹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平时凑不齐的三缺一、四缺二,这会儿恨不能分出两摊,一波麻将一波扑克,也不为个赢钱输钱,打牌的乐趣倒在于拌嘴互损,赢的笑输的手臭,输的不服气当然要回嘴“别嘚瑟,让你赢点儿就当哄孩子玩了!”;桌上摆着花生瓜子橘子,厨房里化着冻梨冻柿子,玩累了笑饿了,七八口人一起包饺子,半小时的功夫就能上桌吃饭,热气腾腾金不换。还有很多和年相关的趣事,化成记忆留在了童年,想起来有些遗憾怅惘。
重头戏当然是除夕,除夕到底咋过,要不要带你体验一回?
盲猜99%的社畜除夕早上都是伴着这种背景音苏醒的。
也不能怪老妈老爸,实在是东北人过个年真是全家忙叨。为了守岁到凌晨,必须从早餐开始调整生物钟。这一天也有三顿餐,但分别是早午饭、午晚饭、以及凌晨那顿守岁饭。
不光是吃饭,从床上磨蹭到卫生间,五分钟结束战斗坐上饭桌开始,你这一天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妈:“过年了,穿喜庆点,实在做不到,利索点也行啊。这头发咋不收拾收拾呢,烫个头不行么,也画点妆美个甲,提提精气神,别桑眉搭眼的。”
“现在谁还过年烫头啊,土死了。”
爸:“我可以提醒你,今天不能说那些不吉利的字眼。”
“比如呢?”
“比如破啊死啊坏啊丧啊这些,饺子煮破了,不叫破了,叫挣了,好听。”
“爸你刚才说了好多……”
“你个倒霉孩子,这不给你举例子么。”
“爸倒霉也不吉利……”
小时候回老家过年,最讨厌的就是贴对联环节。
数九寒天的大农村,没有高楼大厦遮挡,北风呼呼刮、恨不得穿堂而过的天儿,你要在浆糊冻上之前,连跑带颠儿把热气腾腾的春联送到“前线”,难度之大你无法想象。
这个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首先,贴对联也讲究时辰,中午之前都是吉时,贴上了聚财聚宝聚福气,效果翻倍。
贴对联要用浆糊,就是那种按比例勾兑面粉和水,放进锅里熬成糊状的东西。透明胶带粘得不好看也不瓷实,双面胶年后不好清理,浆糊就不一样。热乎乎出锅,刷上厚厚一层,pia(这个字我真的不会写,意思接近“拍”)在哪儿不一会儿就冻干了,假使说对联哪天掉了,用热水在墙上或者门匾上擦一遍,也就光洁如初了。熬浆糊据说也是个技术活,太稠或者太稀都不行。
浆糊熬好,对联早就等在桌上了。分好上下联,刷上一层,趁着热乎黏糊,两个人一头一尾,得缝住,否则一出屋风一吹一起皱,就粘上了。对联交到大人手上,头里那个撒了手,尾巴还不能撒,贴对联要从上往下赶,保证天衣无缝。撒手的要站到远处,看位置是否合适,高不高低不低,正当不正当。稍不留神就没指挥好,免不了一顿埋怨。
从院门到屋门到菜园门,到车门,贴完对联贴福字,一个都不能少。福字必得倒贴,意味福到。按理说窗户上该贴上红纸剪的窗花,但一来剪纸也是个手艺活,不是家家户户都能传下来;二来一辈人比一辈人怕麻烦,老人故去了,很多繁复的习俗也就跟着走了。
如今在城市里过年,小时候的麻烦省了不少。对联还是要贴,但一切从简,浆糊也不必熬了,福字之类用带背胶的意思一下就行。
小孩子也都长成了大人,最大的年味儿大概就在个团圆上了。
贴对联这种事都要小孩来,大人在干嘛?
大人当然才是主力军。过去的农村家家还用火灶,灶王爷小年间上天,除夕这天大扫除,灶台要收拾干净,灶王爷的“照片”要换新,锅台上摆一只碗,米装到一半,用来插线香,从清早开始不能断了香火。另有贡品,各家不同,年夜饭刚出锅的饺子,第一口要给灶王爷吃,保全家一年平安。
财神爷也是一样的待遇。另有各家各户不同的规矩。
比如对待先人。有的人家带上贡品,去扫墓祭拜就是了,有的则要接老人的魂回家团圆,何时接几时送走,诸如此类,又有讲究。
再比如,除去供奉常见的祖先、佛像、财神,有的人家还自有保家仙。东北素有狐(狐狸)、黄(黄鼠狼)、白(刺猬)、柳(蛇)、灰(老鼠)五大仙的传说,是萨满的朴素形式,也是保家仙的来源。供奉保家仙的人家依据仙家的胃口,调配这一天的饭食,也是常有。
洒扫房间也是大事,从屋里到院里,角角落落的尘土、飞灰、蛛网都要扫去,垃圾也要赶紧丢,过了除夕,初一初二就不能往外扔一星半点垃圾,也是规矩。孩子并不懂缘故,被再三勒令,出于新奇也记在心里。
后来的后来,火灶没了,大院没了,蜘蛛不结网了,煤气灶上依旧摆着香碗,财神爷的画像还是贴着,初一初二仍旧不丢垃圾,规矩还是以另外一些形式延续着。
饭桌是年味儿的浓缩。锅包肉、茄盒儿、油炸带鱼、拔丝地瓜;大拉皮儿、拍黄瓜、凉拌猪耳朵、山楂银耳、蘸酱菜;酸菜白肉、小鸡炖蘑菇、炖大鹅;皮冻、猪爪儿、酱大骨、干炸蚕蛹(实际上我们叫茧蛹)……除夕的饭菜基本能凑个东北版的报菜名。
忙忙活活饭做得了,餐桌前一坐:“整点儿啊?”
“整点儿就整点儿,过年了,高兴!”
“喝啥?老村长?”
“行啊,啥都行,麻溜倒上吧。”
酒过三巡,就是小辈儿们的舞台。(无奈……)
“明儿,你不是学声乐的吗?来,唱一个。”
“你来,你不作文写得好么,背首诗。”
“……”
好在文艺节目就是个陪衬,你背个“窗含西岭千秋雪,铁马冰河入梦来”,面红耳赤的叔叔大爷也不在乎。
“你瞅你喝得这个磨叽,半天了还是这点底儿,干啥养鱼呢?一口吞了得了!”
酒桌文化,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显得有那么点可爱。
在经历过漫长的酒桌较量之后,能准时唤醒睡觉醒酒的大人们,这就是春晚的存在意义了。
曾经的春晚,东北人会因为“我叫白云,我叫黑土”“没病你走两步”“要啥自行车啊”捧腹大笑。如今的春晚,最大的意义就是把一家人吸引到电视机前。
通常看着看着,扑克牌就打起来了,饺子就馅拌上了,面也和好了,春晚成了背景音。
除夕这晚的饺子,馅儿和面都要多备一些,吃什么馅儿有些人家也有讲究。
吃素馅如韭菜豆腐,寓意着清净、素净,一年到头平安顺遂。这时桌上的配菜一般都是炒青菜,拍黄瓜,西瓜果盘或者白糖拌柿子,素是素,颜色上还是要有点搭配,显得热闹喜庆。
吃芹菜馅儿的,取下一年勤勤恳恳,工作顺利的意思。吃韭菜猪肉,就是长长久久,一家团圆。
饺子包得了,馅儿多出来,是财气,面多出来,是福气。人家讲究“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东北的老人最爱说“万事万物,讲个余富。多出来点儿好。”
添水煮沸,饺子下锅,漏勺抄底顺时针慢搅,防止饺子皮粘锅;水再开,加冷水止沸,如此循环三回。白白胖胖的饺子肚都浮上水面,赶紧盛出,再煮下去,饺子“挣了”,就成片儿汤了。
守岁饭既是前一年最后一餐,也是新年第一餐,得换新碗筷,过去意为人丁兴旺、添丁加口,如今是辞旧迎新、图个吉利。
碗筷备好,头九个饺子,分作三份,一份敬天地,一份敬灶王,一份敬财神,都摆放妥了,人才能吃。
我小时候问过,“奶,你不是说灶王爷小年那天就上天庭,汇报工作去了?他都不在这,为啥还给他饺子吃啊?”
“傻孩子,灶王爷不是真吃,他是吸饺子上那股热乎气儿,有那股气儿,他在哪都吃得着。”
“那是不是灶王爷吃多少都不长个儿?”
“别瞎说,你快吃,看能不能吃出来钱和糖。今年多包了好几个。”
往饺子里包钢镚和糖块,也不知东北是不是独一份。糖块好包,麻烦的是钢镚儿,要先用白酒泡,泡上一会儿,白酒倒掉换新的,打火机点火,再用酒精去烧。是否这样就隔绝了细菌,我一度怀疑。但从小吃到大,似乎也没吃出过问题。
小孩儿有莫名的好胜心,撑破肚皮也想吃到钢镚儿。吃到了,还要捂嘴夸张:“哎呦,我的牙呀,差点没硌掉!我不想要,它非到我碗里来。”是为了气那没吃到的人。
这个状态就是典型的、东北人说的 “欠欠儿的”。
嬉闹玩笑,一顿饭吃好,就到了最后一个环节——给长辈磕头。
儿孙要给爷爷奶奶磕头,说上几句祝福的话。小时候磕好了有红包拿,长大后磕好了要给老人红包。
行礼如仪,一切妥当,人可以睡去,灯不能关。灯火通明之中,就跨过除夕,步入了新年。
有人说,东北人天生自带油麦基因,倒不如说东北人都爱开玩笑,自嘲为主,拿别人取乐也是自嘲的惯性后遗症,没什么恶意。爱玩笑,只是不想那么谨慎严肃地活着,心里觉得没这个必要,所谓“啥都不是事儿,是事儿也就一阵”,人生在世,豁达二字。
过年啦,阿诚携东北朋友在这儿给五湖四海的老铁们拜个年,祝大家新的一年「无灾无难,有趣有盼」,记住,“啥都不是事儿,是事儿也就一阵”!2022,让我们一起没心没肺地油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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