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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还未亮,把剩下不多的物品捆好背在肩上匆匆出发回家了。
太阳把县城、村庄、田野、树木和行人都染成了浅红色。晨雾像新嫁娘,经不起太阳贪婪的目光,羞羞答答的很快就隐退了。
放眼望去,展平平大片黄熟了的水稻流金溢彩。微风轻送,稻浪滚滚,沙沙直响,送来阵阵稻米馨香。传递着她的气息、她的芳香和对她的憧憬。
到家里已是下午一点多钟。父亲、大哥、二哥、大姐、三哥正围着一张圆桌吃午饭。见到我,都很高兴,问长问短、问东问西的。
听说隔壁的陈炳德学习很好,到底是弟弟的学习好还是他的好?大哥问。
父亲听后不高兴了,说陈炳德是个补习生,怎么能和你弟比得了?责怪大哥嘴上没遮拦。
弟弟考完了吧?考得怎么样?二哥问。
我以分数没有出来为理由不做正面回答。尽管如此,
你们瞎操什么心?!
父亲将我当成村里的读书状元,甚至还为我读大学的事操起了心。口口声声称我为大学生,让我很尴尬。
父亲叫张邦昌,五十多岁,在族中排第六。中等身材,脸色有些青白。曾经读过几年私塾,算是村里有些文化之人。天生与酒有缘,不仅喜欢喝酒,也烧得一手好酒。生产队曾经弄过土窑烧酒,父亲不可或缺的角色。不过,由于粮食短缺,酒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尾巴被砍了。
大队让父亲跟卫生室的赤脚医生学医。父亲梦想当个受人尊敬的乡村医生,用功学了一段时间。由于喜欢纠正师傅的错误,弄得师徒不和,被派去学兽医。
父亲嫌兽医贱赌气撂了担子。大队派了一个叫黄佳振的顶了去。佳振学了一年多,赤脚医生调公社卫生院,黄佳振就一直挑起了大队卫生室的重担。
听说履新前,师傅将自己的 “为医宝典”留给了爱徒。“宝典”将当今所有疾病归纳为:感冒打喷嚏咳嗽发烧头痛肚痛跌打损伤及鸡瘟鸭瘟猪瘟狗疯人癫诸种。
用药秘笈归纳为:感冒打喷嚏咳嗽发烧开感冒药、清凉药或驱寒药。头痛、肚痛开头痛散、止泄药。想要效果好就吃消炎药打消炎针。想要效果立竿见影就加止痛药、打止痛针。等等。
秘不外传的诀窍是:农村人要钱不要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看到眼前表象,治病用药必须侧重眼前。
遇到疑难杂症,应对的方法是:吃药没效果,说是慢性,病去如抽丝,需要治疗三五年;吃药反而加重了,说是顽固疾病,普通药起不了作用,需要用进口药。
农村人一问进口药的价格准立即打退堂鼓,不会傻到拿自己一家人半年或是好几年的收成去吃一付药,打一针。当然了,对于大面积创伤和弄不好就会出人命的事,不能怠慢,必须立刻往公社卫生院和县医院送。越快越好。
佳振牢记师傅的秘诀,行医得心应手。大队干部满意,村民也没什么不满意。父亲看笑话的心理预期落空受到了打击,逐渐就将兴趣移到了星相、占卜、称骨算命上了。
大哥张远志,在族里排行第四,将近四十还未婚。托了不少媒人来联合攻关,都由于家里穷,长得矮,没有一个接近成功的。每次都是好吃好拿的招呼,白搭了不少殷勤和笑脸。一次邻村的姑娘见过大哥后连饭都不吃就走了。放话说,以为是大队干部呢,穷得这副模样,相什么亲!
原来为提高成功率,媒婆骗人家说是大队干部,结果一查就露馅了。
受到刺激,大哥一有空就往大队部跑。大队干部压根儿瞧不起他,但大哥写得一手好字,二胡拉得好。正好村干部中没有一个人字写得好的,而且村支书何庆天还很喜欢听二胡。
大哥以他特有的恒心和耐性,特别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精神慢慢改变了干部对他的态度,差遣他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最后将他当成了一个不领工分、沾一点好处的编外干部使用。
大哥乐此不疲,一有空就往大队部跑。有任何招呼都屁颠屁颠的去办,凡事都尽心尽力。在外人看来,似乎成了一个村干部。但实际上,永远入不了流。每年的香饽饽,城里的招工从来轮不到他。父母劝他不要这样找累,但他却痴心不改。
二哥叫张远远,族中排十三。小大哥三岁,比大哥高出一个头。脸削瘦、削瘦的,浑身却长满了肉筋筋。年轻时喜欢幻想、喜欢历奇,天南海北的乱闯,搞运动时被当成野马押回了家乡。
二哥性子火爆,喜欢喝酒,有酒就要灌得酩酊大醉。年轻人闲着无事,喜欢听他反反复复的讲述在外面闯荡的传奇故事。口口相传,都几乎成了村里的神话故事了。
大姐没有名份(女人在族里是排不上名份的),都叫她大姑,大约二十五岁,喜欢宅在宗祠外大门东侧一间只有六七平米的小房间里,每天都要母亲去敲门叫上好几次,才慢呑呑的出门。迟到被扣工分是常有的事,为此落得了一个好吃懒做的坏名声。
我们村是一个水源充足的鱼米之乡,但很难挖出一口井来。全村只有一口古井。离村三里远,听说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
全家吃喝用水都由大姐一个人挑。每天中午和晚上生产队收工后,不管多累多饿,大姐还要去挑水。一天起码要挑三、四担。
自古挑水的事男人是不会做的,也不能做。传说多次出现过井神,每次遭殃的都是挑水的男人。挑水的小事自然就成了女人的专利。
与这个传说一起传下来的还有拜井节习俗。大年初一,各家各户都要拿出最好的食物,由各姓一名年长有德望的老者带队到井边祭拜。各姓都来争抢最佳时间,难免就会发生冲突。
祭拜的良辰吉日发生冲突,不仅浪费时间,更是对井神大大的不敬。
听说很久以前,聂姓与陈姓为争优先权大打出手。尽管聂姓嬴了,先拜了,但那年发生了百年不遇的洪水,井水好几个月都很混浊。
一位“游仙”经过,说怨气太重,杀气太重,触怒了井神。施法安抚井神,几天之后,井水神奇的恢复了清纯。村里人请教秘笈,“游仙”说井神喜欢听歌,最好唱歌给它听。
从此大年初一对山歌的习俗流传了下来。各姓轮流斗山歌祭拜,听说再没有发生过争吵打斗之事。井神也一年接一年的用它安详的面容和甘甜的乳汁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传人。直到文革,红卫兵破除四旧,斗山歌被喊停了。
三哥叫张远高,在排名三十,比我大两岁,个头和我差不多,只读了两年初中就被父亲勒令退学了。因为父亲必须在三哥和我之间做出选择。
初二第二学期,一向不思进取的三哥开始发愤读书。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上学,晚自习要学到很晚。发愤努力了一个学期,头一遭得了一张奖状。三哥高高兴兴的将奖状贴在墙上。为了表示自己的荣誉来之不易,特意将奖状贴在我一大排奖状的最前面。
父亲看到三哥获得的是一张期末考试成绩全班第二十四名的奖状后生气的撕了下来。骂三哥不争气,天天起早贪黑的,功夫都用到哪里去了?
稍后,我考上了公社的重点初中要到学校寄宿,家里供不起两个人读书。父亲和母亲商量了一个晚上,让三哥辍学在家攒工分了。
三哥曾经抗争过,流过不少的泪。老师也多次到家里家访,肯定了三哥的努力与进步,劝父母让他继续上学。父母态度坚决,三哥只好辍学回家。从那以后,三哥人变了,在家里沉默寡言的,经常暗地里和父亲较劲。
张远大说着流起了眼泪。我也很伤感,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感慨生活的艰辛,安慰他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必如此伤心。
张远大叹了几口气,接着又说了下去。
我担心一出门就被族人问来问去的,只好一直呆在家里。天气炎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爬起来给她写信。提起笔来颇费踌躇,千头万绪不知如何下笔,折腾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诗兴大发,信马由缰的写了一首长诗给她。
现在还记得有几句是这样的:
生活——
因为你的崎岖,我学会了走路;
因为你的苦难,我学会了品尝甘甜;
因为你的艰辛,我学会了珍惜快乐
……
生活——
你遣最坏的信使来吧,
不管怎样,
我将努力拼搏,
用勇敢、坚实的脚步
谱就最豪壮、最美丽的人生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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