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众人眼里,张铭算个运气很好的男人。
不是因为他有点小事业,而是,他有个年轻漂亮的对象。
他都四十了,郝红小他十几岁,有姿色,而且能干。
张铭曾问过她为啥看上他,郝红说她喜欢成熟的男人。
她以前谈过同龄的男人,结果很糟糕,所以觉得张铭这样的很好。
再说他俩也说得来,爱听的音乐,喜欢的电影,中意的球星,都有很多重叠的。
虽然年纪差得有些大,但两人在一起时,没觉得有任何代沟。
张铭笑,你有眼光。
郝红纠正说,不,是我们都有眼光。
这话说得张铭每个毛孔都舒坦了。
郝红26岁时,张铭向她求婚了,她没有立刻答应。
并不是不想,而是出自小女人的矜持。
她觉得,自己值得张铭多求几次。
没想到,张铭就在他未婚身份的空档里,跟傅晶重逢了。
2
傅晶是张铭高中时的暗恋对象。
那会儿,张铭其貌不扬,个子矮,又一脸的痘痘。说实话,挺自卑的。
而傅晶是个小美女,只不过成绩不咋样。
张铭使了些小心思,跟傅晶当了同桌。
他主动给傅晶抄笔记,帮她写作业、划重点,考试的时候还帮她作弊。
但他暂时没有表白,因为知道傅晶喜欢隔壁一个打篮球的男孩。
对方高高壮壮,一场球打下来,年轻蓬勃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心里有些酸溜溜,但能理解那些女学生的尖叫,因为他自己也恨不得他是那一款的。
后来有次傅晶生理期,她没准备,裤子脏了。偏偏老师叫她站起来答题,老师是男的,她也不好意说自己不方便。
可真站起来,可就把脸都丢光了。
是张铭解的围,他抢先站起来,飞快地说出答案。后来还把自己的外套扔给傅晶,让她系在腰上遮屁股。
傅晶把衣服洗干净了还给张铭,上面飘着洗衣粉淡淡的香味。张铭想着那衣服挨过傅晶的身体,还……沾过她那里的血,不知怎的,脸轰地一下就红了个透。
两个人算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关系也就有些微妙。
少年的心思,自以为藏得很好,殊不知每根头发丝儿里都是破绽。
后来,张铭鼓起勇气约傅晶出去玩,她答应了。
那一晚,张铭兴奋得没睡着。
其实并没有过线的举动,顶多就是他递饮料给傅晶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他慌得手心全是汗。
这是一场少年间浪漫的约会,充斥着糖果味儿的香气。
后续却失控了:他们竟然被人撞见,然后告到了老师那儿。不巧的是,学校里刚刚有对早恋的学生出事了,所以对这块管得特别严。
3
老师问张铭,是不是跟傅晶在谈恋爱。
张铭嘴里干渴得厉害。要是他承认了,肯定就要写检讨,闹得全校皆知,等传到他爸妈耳朵里……
他想到他爸藏在书房里的那根棍子,身上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老师又来了一句,听说你还给傅晶抄过作业?
张铭一激灵,急了,脱口而出,我没有!
他慌慌张张地解释,我成绩这么好,怎么会喜欢一个拖后腿的!
他把抄作业的事儿全推到傅晶头上,说那是她非让他抄的,他不想抄,可是又怕她撒泼放赖,闹开了让人笑话。
至于约会,那更是没有的事。就是傅晶说有些题目看不懂,他出于同学之谊,利用放学时间帮个忙罢了。
张铭的确是用辅导功课的名义约的傅晶。本来,这是他害怕被拒绝而找的一个委婉的借口,现在却成了他逃避的武器。
张铭不知道傅晶又怎么给老师说的。反正这次谈话后不久,她就紧跟着转了学。
虽然还在同一座城市,但几乎没再碰过面。
他也想过找她解释一下,但说啥呢?他没胆承认,自己的喜欢是事实。
后来,张铭脸上的痘印退了,个儿也拔高了,考了好学校,有了好工作,再也不会自卑。
可他对傅晶的那股自卑和怯意,却残留了下来。也许是少年时的记忆最为深刻吧,一直被他埋在心底。
他不敢直接去打听她,只隐约听说,她嫁到外地去了,男方家里条件挺好。
再见傅晶是一次意外的同学聚会。
看到她,张铭仿佛瞬间又回到了从前:自己不再是那个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只是一个胆怯的怂包少年。
他鼓起勇气跟傅晶道歉,当年他那一否认,等于把质疑的炮火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毕竟,他这儿还有成绩好这个挡箭牌可以用。
傅晶惊讶了一下,说,没事儿,都多少年了呀。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果然成功的男人气色都好,你瞅瞅你,多气派。
张铭平时那张巧嘴像被抽走了力气似的,只会结结巴巴地说,哪、哪有,你还是很好看。
傅晶呵了一声,好看啥啊,离了婚的老菜帮子一个,一条腿都踩棺材里了。
张铭的注意力放在第二句上,他惊讶地问,你离婚了?
傅晶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应了一声,嗯,感情不好,吵吵闹闹的就离了,都好几年了,有个女儿在他那边。
4
张铭知道,自己在跟郝红求着婚,就不该对傅晶有啥想法。
可他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那一天,他在老师的办公室,因为胆怯,把自己对傅晶的喜欢摘了个干干净净。
他伤了傅晶不说,也愧对自己的喜欢。
这是他人生里最没担当的一件事,因为是无可更改的过去,所以他一直耿耿于怀,总是恨不得坐回光机穿越回去,狠狠地摇一摇自己,让自己爷们起来。你不是喜欢她么,那就大声说出来啊,这喜欢,本来是该有故事继续的啊!
每每都是挣扎着惊醒过来。
没遇见傅晶的时候,他只是懊悔;可当年那个他亏欠的主人公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时,他没办法忽视。
于是,他约傅晶见面。
两人聊共同的过去,也聊没有彼此的过去,还聊现在。
张铭鬼使神差地,跟傅晶说了自己被郝红拒婚的事儿。尽管他也明白,郝红那更多是撒娇。
傅晶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说,啊,她怎么会拒绝呢?换了我……
她意识到这话有歧义,及时打住了。
可张铭已经听出意思,心里猛地一抽,像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涌了进去,烧得慌。
他拿过酒杯闷了一口,掩饰自己的情绪。于是,整个人烧得更厉害了。
很快,他们又见面了。在一家餐饱的包厢里,两个人都喝了酒。
酒精是个很妙的东西,可以帮人说很多话,比如傅晶就借着熏意问张铭,要是当初咱俩好上了,现在会是啥样?
恐怕孩子都大了吧,兴许二胎都有了。
张铭也有些醉,笑问,你愿意为我生孩子?
傅晶猛然瞪大眼睛,把脸凑到他面前,说,当然愿意啊!
张铭眨眨眼睛,把眼前有些岁月痕迹的脸,自动加上了滤镜,拉回到二十几年前、他为之心动的样子。
然后,他把手伸过去,将傅晶的脖子揽过来,张嘴亲了下去。
5
张铭跟傅晶睡了。
刚开始觉得对不住郝红,但看着弯臂里躺着的傅晶,他心里又有一种奇异的满足,好像他终于将年少时期的自卑与懦弱都赶走了。
可郝红是个很好的女人,不仅对他体贴,还很优秀。他也是真心喜欢她的。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傅晶说,她有了,她想生下来。
张铭怔了好一会,脑子里想了很多。
郝红拒绝他求婚时,给的理由是,不想这么早定下来,因为结了婚肯定要被催着生孩子,她还年轻,想再拼几年事业。
可张铭已经四十岁,再等几年,他都老了。
而傅晶,不仅不怪他多年前的临阵脱逃,还愿意给他生孩子!她都四十岁了啊,这得有多大的胆量和勇气!
张铭的心顿时偏向了傅晶,他不能再次对不起这个女人。
几十年前,他做错过;如今,他不能再当那个没担当的男人了
他跟郝红摊牌了。
郝红哭了,她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输了。
但她愿意退场,白月光不是么?那就成全他吧,每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大约心里都有这么一个银色的梦,里面梦幻又清冷,是他们的理想国。
6
张铭跟傅晶结了婚,他不再做那些梦了,少年时期的遗憾,如今已经圆满在怀,还有啥梦的。
他觉得自己非常满足。
很快,傅晶生了个儿子。一开始他们请了保姆,但没找到可靠的,差点把儿子给弄病了,吓得两人只好自己来。
好在傅晶也辞了职,不打算上班了。
可傅晶前面生女儿的时候,哺乳期受了罪,所以她不想再受一次。她很委屈地对张铭说,我这个岁数替你拼了个儿子,真的元气大伤,你看我脸上是不是又多了几条皱纹,张铭啊,你得多心疼心疼我,让我少操点心。
是啊,傅晶这一胎生得不容易,本来就是高龄产妇,她还有高血压,在医院保胎保了三四个月,每天都小心翼翼。
张铭能怎么说?傅晶原谅自己是情份,愿意给自己生孩子,那就是恩赐了。
可张铭也年纪不轻了,年轻时为了拼事业,把肝喝坏了,精力也不行了。
儿子每晚都要闹腾几次,他经常觉得心脏都突突地跳,吓得他把速效救心丸常备在口袋里。
那晚,他实在太累,抱着儿子喂奶时不小心睡着了。儿子从他手里滑了下去,跌在地上哇哇直哭,把傅晶惊醒了。
两人吓得半死,立刻抱着去医院。在等检查结果时,傅晶就开始骂张铭连个奶都喂不好,要是儿子摔出个好歹咋办?!
张铭本来就困得厉害,这一吓,感觉自己的心脏又要跳出来了。
他忍不住回吼,那你也是他妈,咋不起来照看下?我已经好几个月没睡过好觉了。
傅晶就把脸怼到他跟前,指着她眼底的黑眼圈说,我又睡好了吗?生他的元气还没有恢复过来,你当我不担心儿子啊!
张铭哑口无言。
日子变得鸡飞狗跳,张铭的满足渐渐变成了一个字儿:累。
有次他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傅晶立刻回呛他,你不是说,不想再做没担当的男人了么?现在儿子不是你的责任吗?怎么,想撂担子了?呵!
张铭被堵得面红耳赤。
是啊,种是他自己下的,人是他自己娶的,怪谁?
7
那天,因为时差关系,有场张铭很喜欢的球赛半夜才踢。
他喜欢的那球星年纪也不小了,说不定那就是最后的精彩。所以他早早向傅晶请了假,让她委屈下带一晚孩子;也早早买了花生和啤酒,就盼着那一晚,能心无旁骛地看一场。
可临了,傅晶变卦了。她一脸不悦地说,一个破球有啥好看的?那么多人争来争去,烦死了!声音又大,吵得我睡不着觉!
张铭说他可以戴耳机,可傅晶压根不理会,说那儿子怎么办?我可不知道我带不带得住。还有这满屋子的酒味,难闻死了!
他继续解释着,那场球对他有多重要,但他失望地发现,傅晶压根不能理解。
不,傅晶不止不能理解他看球赛,他买的那些音乐碟片她嫌难听。她还不止一次说过,书柜的书太多了,又重又占地方。
而让张铭彻底撕下对傅晶“白月光”这层滤镜的,是那天他提前下班,发现她不在家,儿子居然一个人睡在床上。
儿子周围倒是用东西拦住了,免得摔下去,可这么小的孩子单独在家多危险啊。
张铭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等儿子醒了,便抱着儿子冲出去找傅晶。
傅晶呢,正在腾云驾雾的棋牌室里跟人厮杀得火热。因为手气不好,她气鼓鼓地憋着一张像便秘的脸,头发散乱又油腻,活脱脱一个中年大妈。
他呆了一下,突然有些迷茫,傅晶……长这样吗?
张铭愣在原地,想了好一会,才不得不承认,他从来就没真正看清过她。
再想想,他们也没有好好聊过天,他每每想聊点文艺的内容,她总是嘲笑他,一把年纪了,酸不酸呐。
他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她想过怎样的日子,对未来有什么规划……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几乎是空白。
儿子在他耳边哇哇直哭,不知道为啥,他也有点想哭。
自己不惜辜负郝红娶回来的,只是他心里愧疚集成的一个幻影,当他从幻境里醒来后,睁开眼才发现,这生活竟然如此糟糕了。
他的满足在哪儿呢?那只是他的臆想罢了。
8
有些过去就像一个痦子,你觉得它难看,所以想着法儿把它挑破了。可结果呢?留下的是一道疤,不仅不会平整如初,还会让你更加焦躁,被膈应得更深。
而傅晶,正是看穿了张铭想挑破痦子的劲儿,这才找着缝钻了进去。
其实,她压根没把少年时期的那桩事放在心上。
那时候的张铭是真难看,她跟他走得近,一是感激他帮自己解过围,二是他成绩好,她用得着。
后来出了那件事,张铭推责,说是她主动,她心里当然有点不舒服。但她并不喜欢他,对他没有期望,也谈不上多受伤。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个人趋利避害,太正常了。
当时她也向老师辩解了,说张铭在撒谎。本来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可她家里早就想她转学,她成绩那么差,不如读职业中学更实在。
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但重逢后,张铭的表现,却让她有了想法。
她离过婚,过得辛苦,张铭事业不错,又对她有老感情,会是个好依靠。
至于有郝红,那又咋样?倘若他是已婚男,她还有些心理负担;可未婚的,就看谁的手段更高了。
于是她决定赌一把,赌能不能用一个孩子,套住张铭。
至于现在,她也知道,张铭对她挺不满的。
可是木已成舟,她手里攥着这么个大胖儿子,还怕他会翻天不成?
至于他想的情投意合,共同爱好啥的……醒醒,老大不小的人了,现实点不行么?
9
有次应酬,张铭碰到了郝红,她还是那么精神,整个人都熠熠生辉,看得他惆怅又心酸,他忍不住喊了一句,阿红……
郝红不是小气的女人,她虽然气张铭甩了自己,可有句话说,买卖不成情义在。
所以她笑盈盈地坐到了张铭身边,问他,过得好么?忙吗?孩子好带吗?
这三连问,张铭眼泪都快下来了,忍不住说带孩子好辛苦。他自嘲说,我和孩子妈都老了,熬一晚上第二天就受不住,要是换了你……
又忍不住抱怨,傅晶根本不懂他。
打住!郝红敛住笑说,可别说,你后悔了。
张铭脸红了,他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
他曾经的白月光,已经变成了挂在嘴角想扔扔不掉的隔夜白米饭;而现在的郝红,才是他梦想的白月光。
可是,连他自己都怀疑,这样的他,是不是有些无耻。有些无聊。
他这个人啊,永远对未曾抓在手里的人和事,怀抱着天真的滤镜,以为那里才是梦想之地。
郝红想起什么似的,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钞票说,这是给你家小少爷的贺礼,本来应该当时就去恭贺的,又怕不合适。
张铭死活不肯要。郝红直接把钱塞进他口袋,转身站起来去应酬别人。
张铭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郝红谈笑风生的样子,觉得她的红裙子好耀眼,但一会又觉得那裙子变成了白色的。
他眨了眨眼睛,苦笑着摇摇头,真是累得眼神都不好了。
但,这又能怪谁?
★《布宫号》提醒您:民俗信仰仅供参考,请勿过度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