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站起来,必须让两条腿适应用力。边七躺在地板上,向墙壁靠近,两腿搭在了墙上,而后,两条腿轮换着向墙上踹,一点一点地加力踹。也两脚同时抵在墙壁,慢慢地使劲,抵得地板上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向后滑去。盆骨长时间不受力,冷不丁地受力,有那么一点疼痛,逶迤着的疼痛。那疼痛一次比一次地减弱,后来好像很羞愧似的消失,没了踪影。盆骨,你长得够结实了吗?你能承受得住挺拔起来的身躯吗?
边七把椅背靠了墙,爬了上去,向着墙壁跪在了椅子上,两手撑着扶手,叫:“儿子,推着我。”
儿子就死力地推着后背。甄妮的不在家的,只有甄妮不在家的时候边七才会开始折腾。
大汗淋漓,汗水迷了眼睛。随着两手慢慢地试探地把身体往下放,疼痛蛇一样地钻了出来,张望。而且,头晕,眼冒金星。坚持了会儿,只好两手用力,将身体落下,跪坐在了椅子上。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儿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边七把头抵在椅背,道:“孩子,不用推了。”喘息了阵子,不再晕眩,他唤:“儿子,吧拐拿来。”两支顶在了腋下,八字型地顶在腋下,他道:“儿子,还得把着我。”儿子就奋力推着背。边七将拐收拢,一点一点地将身体支撑了起来,而后,从椅子上拿下一条腿,再拿下另一条腿,啊,终于站起来了!再次大汗淋漓,还没来得及喜悦,眼前一黑,他瘫了下去。刚一清醒,就听到儿子的嚎啕:“爸爸……,爸爸……,爸爸……!”眼眶有点疼,一摸,手上有了血。摔倒的时候眼眶在扶手上擦了一下,居然擦破了皮,擦出了血。“好玩不?”他咧嘴笑一笑,说。
“不好玩。”儿子抽噎着。
“不好玩咱不玩了。去,给爸拿毛巾来。”
如果骨盆碎裂的骨没有长结实,如果摔开了,就得再回到医院,再去阅读病房屋顶裂纹的走向。那是很恐惧的事情。但是,你只能面对。边七移动身体,让自己靠墙坐了起来。盆骨处有些轻微的痛。只是轻微的痛。看来,有惊无险。他拿毛巾捂着眼眶叮嘱:“儿子,妈回来就说老爸拿拐够书结果让书砸了。”
回来的甄妮看到边七拿毛巾捂着眼眶,问:“你咋了?”
编诳。
儿子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没做声。
甄妮几乎将书房中书橱上半截中的书全都拿了下来,堆放在了地板上。
“想出来散散心吗?今天上午在市政府大会议室拍卖一批破产企业。”大清早,韩轲忽然挂来电话。“如果你想去看,我和车老板去接你。”
“有钱人和有钱人之间叫板,能挺有意思。我去看。”
“好,我马上去接你。”
甄妮阻止。
“让我去吧,我都要憋疯了。”边七道。
车老板将边七背下了楼,而后同韩轲将他搀扶着上了那辆捷达的后座。韩轲拿下了拐。
到了政府的大院,边七道:“别背我,扶我,让我拄拐上去。”
有韩轲和司机在两边搀扶着,有力地提着他的双臂,边七的胆量大了起来,汗水淋漓,但是,已经没有像在家中那么厉害,有点眩晕,但是,闭了闭眼,挤了挤眼皮上下的汗水,眼前的世界还清晰地在着。“遛两步。”他说。韩轲、司机搀扶着他遛。他还不会拄双拐,迈左脚,左拐跟着向前,迈右脚,右拐跟着向前。
“拄拐哪是你那个拄法。你先站稳,我告诉你怎么拄。”韩轲松了手,在前示范:“那拐不是像你走路似的,是悠,将身体不断地往前悠。”好像韩轲的腋下真的有双拐似的,学得很逼真。
“明白,明白了。”边七笑着说。
韩轲搀扶边七。
边七就悠,很快就悠得顺畅,悠得起劲。
“小边七儿,你好了啊?”
很亲切的声音,光顾看着脚下的边七抬头,看到了——主抓文教的副市长笑吟吟地站在面前。“哦,大姐。”他道。
“别太急着上班。我看你们的广告弄得挺好的。”
“没事。一会不是卖破产企业嘛,我来看看咱们金牛都谁有钱,好去掏他的包。”
“哦,哦……”副市长笑。
“大姐,你去忙吧。”
“哦,好,好。”副市长带着笑走开。
边七望着副市长的背影心中暖暖的。她将那个七字儿化了,显得那么亲切。“别在这展览了,咱们进去。”他说。正是上班的时间。
大会议室已经有人,是工作人员在做着准备。边七坐在了后面的座位。
陆续有人到场。
人流越来越大。
九点开始。
就在临近九点的时候,边七看到了黎天明的身影,带着三人直奔了前边,每一个报名的竞买者都在前边安排了席位,桌上有他们的名字。一家竞买者占了一张桌。黎天明目不斜视,到了前边找到了自己的席位就坐了下来。
“是胸有成竹啊。”边七向韩轲道。
市领导到场。有常务副市长,有主抓城建的副市长等。他们上了主席台,在主持人讲台的一侧入座。每一个人的前面,都有一个牌,标明着他们的身份。主持人讲台的另一侧,是工作人员和公证人员,已经入座。
即将开始。
忽然进来了一拨子人,五位,其中两位拎着皮箱,他们到了前面,站在了主席台下,其中的一人向着主席台上领导的那一个方向举起了手。在主席台上忙来忙去的是一位市政府副秘书长。常务副市长向副秘书长指了指台下的那拨子人。秘书长侧边的门下了来。
向主席台打手势的那位向副秘书长递了名片,说明着。隐约听得明白,是来竞买的。副秘书长说,需要先将五百万打入账号,才有资格参与竞买。对方说,钱已经带来,全部是现金。副秘书长说,如果中标而后有放弃的,要承担二百五十万元的违约金;如果中标一个月之内全部款项不能到位的,政府收会企业,另行拍卖,中标者承担二百五十万元的违约金。对方连连说知道。副秘书长上了主席台,向常务副市长汇报。常务副市长表态,主抓城建的副市长点头。副秘书长下主席台,在竞买者的席位中安排了席位。两位拎皮箱的跟随工作人员快步走出会议室。
会场骚动。
突然出现的这组人马,更增加了竞买的不确定因素。
工作人员将填写完的牌放在那组人的席位。
“去看看,那几个人什么来历。”边七向韩轲道。
韩轲到前边晃了一圈,假装找什么人的样子,黎天明看到了他,向他摆了摆手。回来,韩轲说,邻市的,隔槐河与金牛市相望的邻市。
九点三十分,开始进行。副秘书长主持。
第一个抛售的是轴承厂。几个回合便落了音。
而后是玻璃纤维厂。
而后是汽车修配厂。有高潮。第一次叫板,第二次叫板,第三次,就是槐河北岸邻市的那组人马叫出,每一次叫板,至少要增加五十万,人家一下子长出了一百万。韩轲到来采访的电视台记者那,拿来了发给他们的材料给边七看。电视台的记者去又要了份,边七手里的这份就不用还了。边七翻开材料看,汽车修配厂并不是很大的厂,但是,坐落在金牛市东部的路侧。金牛市的买家再加五十万,对方立即加五十万。金牛市的买家再加五十万,对方毫不犹豫跟了五十万。金牛市的买家没了动静。一分钟的时间到,邻市买家中标。边七看着材料笑了,对方买下那地方绝不是开发,而是要自己使用。可能干加油站。邻市就是一座石油城市。当然,也适合还干汽车修配。
“现在抛售金牛市机床厂,起价五千万。可以起价叫起。”
中流房地产有限公司举起了牌子。主持者报:五千万。汪大厚踌躇满志地坐在举牌人的身旁。他,其实在完成着一项使命。主抓城建的副市长曾经给他挂过一个电话:机床厂,他可以吆喝一嗓子,只允许吆喝一嗓子。大哥说,也算创造一种气氛,竞争的气氛。
有人加价五十万。
黎天明亮牌:五千一百五十万。
又被加价五十万。
黎天明立即五千二百万。他可不像汪大厚,不动声色着。
一分钟的时间过去,无人再竞标,盛达房地产有限公司中标。黎天明依然稳稳地坐着。
抛售针织二厂的时候,盛达举过一次牌子。也是完成着主抓城建副市长的交代。只举了一次牌子就不再竞标。
抛售制鞋厂。起价四千万。
汪大厚没忙着举牌,前后左右地看。
有人亮起了牌:四千万。
汪大厚心中嘀咕:大哥哦,我这个你可别弄什么托哦,喊一嗓子我就得多拿出去一百万啊。
提着现金来的邻市款爷出手了:四千一百万。
汪大厚赶紧亮牌:四千一百五十万。
邻市款爷立即四千二百五十万。
汪大厚的汗出来了,暗暗叫苦:怎么杀出来这么个爹啊,就看上了我的奶酪。大哥啊,你怎么让他参与竞标啊。他的手下举牌:四千三百万。
对方四千四百万。
汪大厚求救地望向台上的大哥,大哥像没看见他似的,和常务副市长低语着。汪大厚脸色铁青,向身旁的手下发出指令:四千五百万。
对方四千六百万。
汪大厚四千七百万。
对方四千八百万。
汪大厚断定槐河大桥的事肯定泄露,要不然对手怎么能这么疯狂。手下举牌:四千九百万。
对方五千万。
会议室响起掌声。
电视台记者兴奋啊,抢着镜头。
汪大厚都喊出来了:“五千一百万!”声音沙哑。他不时地瞪向对手,眼中都要冒出火来。
邻市款爷没了动静。竞标中,人家看都不看汪大厚这头。但是,这时那挑头的望向汪大厚,而且正好与汪大厚的目光相遇。邻市款爷挑起了拇指。
汪大厚心中骂:“我操你娘!你让我多花了一千万一千万呢!”他向着邻市款爷点了点头。
中流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中标,以超出起价一千一百万的代价中标。
竞标继续。
“在这个时候,一百万是多么地不值钱。”边七道。
“但是,可会决定胜负呢。”韩轲道。
“是。甚至五十万就决定了胜负。”边七道。
还剩最后一家的时候,边七道:“咱们撤吧,一会散会乱糟糟的,熟人就都过来了。”
韩轲、司机正要架边七起来,边七的手机响,接,黎天明的声音:“根据我们伟大的战略家边七的指示,我们已经占领了001高地。我在楼下等着你呢,我们得庆贺一下。”“好吧。”边七应。
黎天明在一楼的大厅等候。
一见了面,边七道:“我看了会议程序,中午政府要宴请各路人马,你怎么能够缺席呢?你忙你的,我们什么时间不行。”
“我手下去。那也就是个场面。”黎天明附边七耳畔道:“那场面能说什么话?能办什么事?”随后,一拍边七后背:“走,请领导视察001高地。”
黎天明拉边七上他的车。韩轲、司机将他架了进去。韩轲跟着上了去。
广告部的车跟在后面。
到厂区。黎天明钻出车来,往大门前一站,保安赶紧出了来。韩轲跟了出来,向保安指黎天明道:“知道不?他现在是这的老板。他刚刚买下了这。”
出来的那保安居然一个立正,向黎天明敬了个礼,道:“老板好。”
“把门打开,我们进去转转。”黎天明道。
两辆车开进了厂区。进去的时候,四个保安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
“他们有新主人了。”边七看着保安道。
“那得看天明用不用他们。”韩轲道。
厂区很深。前门对着的是宽阔的渤海大街,东部几百米处便是市政府门前的广场。北部,隔了一条马路,便是楞严寺公园。西侧,是一新开发的住宅小区。“真是黄金地段啊。”边七道。
“这将是我的御景小区。”黎天明道。
“别总是御景御景的,就盛世美景!何谓盛世?就是普通人也能住上你盖的房子!”边七道。
“盛世美景?”黎天明问。
“对,你这一个小区就叫盛世美景。”边七肯定地回答。
“好,听你的,就盛世美景。”黎天明下了决心。
“而且,广告词都好说啊。”
“怎么说?”黎天明问。
“百姓安居,盛世美景。”边七道。
“百姓?老百姓?”黎天明疑惑。
“抛开那些大富大贵的人,都是百姓。别总盖老百姓买不起的房子。只要你盖的是面向老百姓的房子,我保你用不着等房子盖完了,就能把房子都卖出去。”边七道。
“我论证一下,答复你。”黎天明道。
出大门的时候,四保安一溜儿地站在一侧,领头的还再次敬了个礼。
“中午政府招待那拨子人,咱们换个地方。”黎天明道。“吃晚饭下午我领你们钓鱼去。”
“你可真有闲心。”边七道。
“那啥事都得我去干,还干个鸟大事。”黎天明道。
去了万家灯火。进了包房,黎天明让大家点菜,谁也不点。
边七说:“简单点。完了不是还钓鱼嘛。”
黎天明点了八个菜,问边七喝什么酒,边七说什么也不喝。黎天明询问的目光望向韩轲,韩轲一摆手:“你就看着办吧,别弄什么白酒。”“那就果酒?”黎天明望着边七。
“行,喝点果酒行。”其实果酒边七也不想喝,但是总得喝点什么。
“那就来瓶XO。”黎天明想到了汪大厚宴请电视台领导、新闻部主任、记者的消费清单。
边七差点蹦了起来:“你拿我当市领导呢。”
黎天明笑:“你比市领导重要。”扭头再向服务员道:“来三盒软中华。哦,再来一整条的。”
“胡闹。”边七道。
“这算什么,我还没给你房子、车呢。”黎天明道。“边七,我对你的感情,就外头那辆车,你要是肯赏脸要,立即就是你的。”
边七笑:“我相信。”
饭后,或者说酒后,出发。边七、韩轲坐黎天明的车,广告部的车在后跟随。边七坐在副驾驶的座位。
“今晚的新闻,肯定又是什么激烈角逐之类。特别是那个破鞋厂的角逐,汪大厚得被特别提一笔。其实我看那纯粹是个意外。整个竞标,我看啊,就是一场利益分配。如此而已。”边七道。
“没错。”黎天明道。
“你分了块肥肉。”
“没错。”
“如果这些破产企业交我来策划拍卖,我至少会再多卖一千万。广告部得一百万就行。可是那就没利益分配了,那就得真正竞标了。就没有了腐败的机会。所以,不会让我干这事。”
“对。”
“所以,我只能被你请钓鱼。”
车向东出了市区,抵达双龙区,而且就折了过去。
“不会到我老家去钓鱼吧?”边七道。
“怎么,你是这的人?”黎天明问。
“边城镇王家堡子。”
“哦。”
在距离区医院不远处,车东折。在中学念书的时候,上学放学抄近道,也走过这路。堵头是一家磷肥厂,从磷肥厂的边侧绕过去,就是田野,夏季可从田间的坝梗穿过,冬季反正大地冰封着,只管直奔村庄。现在,车在磷肥厂与南侧的中板厂之间的那条路穿过。过了磷肥厂就是——广袤的田野,东方,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横着排开七幢红砖大瓦房。这地方边七再熟悉不过。莫非黎天明知道我的过去才来了这?怎么可能。
“这地叫七间房。”边七道。
“对。”黎天明应。
“看着没?紧北边的那房,从南往北数最后的那幢房,第七幢,我就是在那出生的。”边七道。
“是吗?”黎天明吃惊。“挺巧。”
“就因为这个,就给你起名边七?”韩轲道。
“没错。父亲说,七,是个非常吉利的数字。”边七道。
“看来,我这地方选得巧,就是不钓鱼,来这看看也是值当的。”黎天明高兴。
车开到了紧南端的那幢瓦房,东侧的院落放着好多的渔具,东边不到百米的地方,可以看到高高堆起的堤坝,那里应该就是鱼塘了。瓦房中出来位中年妇女,迎接着客人。
“大嫂,这房的主人姓关吗?”边七在车中问。
“姓关?不是。不过,老早以前住这的倒是姓关。多年前就搬走了。”大嫂道。
“搬哪去了?”
“搬区里去了。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
“你们先去钓鱼,我在这走走。”边七向黎天明道。
“我陪着,你和姐夫先去。”韩轲向黎天明道。
一番折腾,边七的双拐已经悠得很悠然。他绕到了房后,那里有一条路北去,将七幢瓦房连接。韩轲不放心地扶着边七的一只胳膊,边七觉得碍事,停下了脚步,向韩轲道:“别扶我了,没问题。”
“能行吗?”
“没问题。”
那趟房,关家之北,再依次是,寇家,田家,李家……,最北侧,就是边家。好像配合着似的,边家,把了边。南而北,第七家。边七。边七走到故宅前,摩挲着红砖的粉末。有的红砖已经深深地凹了进去,被岁月洗刷得深深地凹了进去。边七热泪盈眶。念中学的时候,念大学的时候,参加工作的时候,边七无数次来到这里,看这老宅。他很担心,很担心,忽然有那么一天,这老宅不复存在,这荫蔽着童年的老宅不复存在。边七绕到老宅的前面,高粱秸围成的障子,圈出了一方宁静的天地,院子的门开着,边七得以直接进入。障子的外侧,是茂盛的芦苇。那里地势低洼,有积水。跑出了院落的鸭子在芦苇中游着,寻觅着食物。
屋中走出一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问:“你们找谁?”
“我原来在这屋住过的,到那边钓鱼,顺便来看看。”边七道。
“哦,哦。那,进屋坐坐?”
“哦,不了。”边七努力地笑着,其实他多么想进去,看看儿时的家园,触摸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他知道那将会令他多么地百感交集。可是他永远也不希望再人们的眼前百感交集。“哦,我走了,有机会再来。”他向年轻母亲说。每幢房的后面,都有一个废弃的砖窑。他奔了砖窑,到了上边,坐了下来,面向着故宅。
韩轲在他的旁边坐下。
边七望着故宅,望到了童年……
那个时候,这趟房子的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地,风的脚步,踏起了起伏的绿浪。起伏的绿浪。特别是雨后,那草更绿。爷爷在前边挥着大扇刀,唰,唰,草一片一片地倒下,而且堆成了一溜儿。孙儿小七提着裤衩在爷爷的后面跑,草茬软软的,戳在脚心痒痒的。草中的青蛙逃得慢的,被爷爷的大扇刀扇得缺了胳膊缺了腿。七就跑到扇刀的前面,哦、哦地张着小手轰赶着青蛙。“远点!远点!”爷爷喊,担心扇刀碰了孙儿。
“我就记不得那个时候,到底吃没吃过糖块。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我总是偷拿那带糖衣的药片含。薄薄的糖衣含化,苦药片吐出,扔掉。更没有什么玩具。那一天,我到紧南端的关家玩,看到人家有一个小小的圆铁盒,里边的清凉油已经用完,只是一个小铁盒。我将它攥在手心,离开。就那么一个东西,居然引起妈的警觉。拿着笤帚疙瘩问:‘哪来的?’我就红了脸。娘就立起了眼:‘从谁家偷的?’笤帚疙瘩举了起来。‘老关家。’我赶紧坦白。‘给人送回去,还要道歉,听着没?’妈命令。我到了关家,人家正在吃饭呢,我悄悄地将铁盒放在炕上,回来了。我知道回家事还没有完,妈一定问道没道歉。如果说没,也只能说没,我可不敢撒谎,那么,妈的笤帚疙瘩准保落到身上。阴的天,就在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的路上下起了雨。走到家前的时候,坐在窝中的那条大黑狗望着我,我犹豫了下,一猫腰,钻进了狗窝。雨下个不停,有些冷,我搂着大黑狗在狗窝。”边七讲述。
那条大黑狗被叫做老黑。老黑总欺负七。一看见七单独出了屋,就冲了来,就要把它的两只前爪搭在七的肩,单薄的七承受不了老黑的重量,总要被压个跟头。爬起来,老黑就又上了来,七就又是一个跟头。老黑呼哧呼哧的,好像在乐呢,乐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七再岀屋,就拎一棒子,老黑一靠近,棒子高高扬起,横眉立目,老黑立即距离了,但是摆着尾巴,意思是:‘你要干啥呀?’七走哪,老黑总是跟哪。但是,有一天岀屋的时候尽管也是一根棒子在手,可是没有老黑凑过来,没见老黑的影。这可是反常的事。立即向大人报告。大人说找找。七就出去找,满哪吆喝:‘老——黑!老——黑!……’就是不见老黑窜过来。再向大人报告。这回,大人才当回了事,开始找。找到天黑,也没找到。‘说不定晚上会回来的。’爸说。早晨,七去狗窝看,空的。大人说,老黑是真丢了。大人说,八成是叫西头的朝鲜族人打死吃狗肉了。七怀念老黑怀念了很长的时间。
爷爷起了个大早,出去了。傍黑回来的时候,把鱼篓向大锅里倒,倒了一锅的螃蟹,有的爬出了锅,大人就满哪抓,而后锅盖盖住。妈妈就烧火,香气越来越浓。锅盖再一揭,喝,满锅通红……
边七抹了抹脸上的残泪,理了理被乡野之风吹乱的头发,向韩轲道:“咱们也钓鱼去吧。”
大坝的斜坡在了面前,到了近前,韩轲赶紧上前架住了边七的一只胳膊。“我背你上去吧。”韩轲道。
边七一笑,转过了身,背向了大坝,一屁股坐了下去,而后将拐递向韩轲。
“不是来钓鱼吗?”韩轲道。
边七一笑,两手撑地,将身体一下一下地往上移。很快就到了大坝顶端。那里,风更急劲。转过身去,长方形的鱼塘在了眼底。急劲的风一下子就将头发吹向了额前。有大坝的遮挡,鱼塘涟漪着。黎天明的网兜中已经躺了两条鱼。向杰夫的网兜中躺了一条。除了黎天明、向杰夫,鱼塘还有三位钓鱼的。要是逢上休息日,这里应该有更多的人。“这风,吹得真舒服。”边七道。
“老七,下来钓啊。”黎天明转首喊。
“等着,我去背你下来。”向杰夫起身奔了来。
“这风吹着,真他娘的舒服。”边七道,扶着韩轲手中的拐站了起来,很吃力地站了起来,而后,拿过了拐,向下边鱼塘没人的地方悠。
向杰夫到了身边,道:“我背你下去。”
“免了,我还是自己来吧。”边七瞧准了地方,在上方停下,又是一屁股坐了下去,将拐递给了向杰夫,而后两手撑地,将身子向下移,很快就到了下边。“拿家伙来。”边七喊。
向杰夫到自己的钓鱼位置拿来了为边七和韩轲准备的渔具。韩轲拿了套,在边七的不远处垂钓。
鱼漂仿佛在涟漪中穿行。眼睛有些粘,眼皮往一块粘,身子也有些乏。边七靠着斜坡仰躺了下来,一只手臂擎着鱼竿。闭上眼睛,一个孩子提着裤衩在草地中跑,溅起晶亮亮的水珠。一个木头盒子拴一绳,七拉着跑,在水中跑。忽然发现了一条大鱼,就拉着木头盒子追,抓,甚至都碰到了鱼的脊梁,滑溜溜的脊梁,但是,七的手太小,太无力,抓不住。七急中生智,拿木头盒子扣,还真一下子扣住了。欠一缝,手伸了进去抓,可是那条大鱼哧溜,从缝隙中钻出,跑了。再追,大鱼跑进了深水的地方……拿鱼竿的手臂酸了,垂了下来,忽然,鱼竿被拽了下去,边七猛地坐起,想抓住鱼竿,可是鱼竿已经在了水中,被钓住的鱼拽着在水中来回地转。
韩轲看到了,起身过了来,道:“我看鱼差一点把你给钓了。”
向杰夫过了来,三下两下脱了衣服,只剩了裤衩,下了水,游了过去。鱼拽着鱼竿在前边跑,向杰夫在后面游着追,好一通追,才把鱼竿抓到了手。上到岸上,将鱼竿一抖,一条大鱼脱离了水面被抡了上来。那鱼一挺一挺的,做着无谓的挣扎。韩轲奔了去,掐住了鱼的腮,摘下了钩,将鱼装进网兜。“这是我看见的今天最大的鱼。”向杰夫道。
“运气不错啊。”黎天明喊。
边七拄着拐,小心地、一级一级地上着楼梯。开了门的甄妮惊讶地看着悠进屋来的边七。
韩轲将鱼递给甄妮,指了下边七道:“这他钓的。”
网兜沉甸甸的,里边有四、五条鱼,其中一条特大,得有一公斤多。
“告诉杰夫,明天早晨来接我上班。”边七向韩轲道。
晚上,电视台的《金牛新闻》,关于破产企业的拍卖,果然是:激烈角逐……
边七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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