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一个早上,被电话铃声吵醒,来电显示是S哥。接通后没有寒喧,他直接了当地问,市医院有没熟人。我说没有,问他啥事,隐约间只听他说喝酒啥的。当时也再没多想,又过了几天,听说他是酒驾,正在找关系疏通。以他的人脉和圈子,我感觉应该不算什么事。
在认识S哥之前,学妹不止一次的提到他,说S哥解决了她遇到的什么什么难题;中秋时S哥分发自己做的月饼,特别美味;她手忙脚乱为硒股换墨粉,S哥端详了几分种,就完美解决,手都没怎么弄脏;又说别看S哥虽然平时朴素低调,但他曾供职于一家军方的研究机构......说的多了,我对这位S哥多少有点好奇。
去年秋天的某一天,突然想去看芦苇。因为宿醉未醒,约了学妹替我开车,转到邻县一个湿地公园。学妹挥手,就见步道上一男一女骑着双人自行车缓缓过来。学妹介绍说是她闺蜜和S哥。同S哥握手时只觉得酒气熏天。于是半开玩笑地问,喝这么多还开车啊。他嘴角往右下方撇了撇:把那几个交警......
两位女同胞骑着自行车先走了,我和S哥步行回去。初次见面的两个人——特别是两个男人——转公园,多少有些尴尬。我没话找话,说我们一同事喝酒开车,结果等红灯时睡着了,差点丢了工作。他说许多年前,他所在的部队拉练,路过家乡小城时,他们停车吃饭。由于车上有许多高精设备正在运行,不能熄火。路上过来几个交警,伸手把车给熄了。他们出来同交警口角,升级到肢体接触。交警不敌,打电话叫人围攻。他们也打电话,一下子过来一百多号人,把交警全部放倒带到军分区关起来。领头的两个后来又被带到军区,关押审查了半年多才放出来。
这个故事比我的要精采多了,我觉得自己在对文字最狂热的那些年都没敢碰小说这种文体,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一件事。
S哥说,他曾隶属于国防科工委某研究机构,在内蒙一处秘密基地从事火箭发动机燃料和涉核项目研究。一次试验中发生重大事故,死伤二百多人,他在医院昏迷了二百八十天才醒来。经历了许多类似酷刑的康复治疗,至今眼睛还有视网膜脱落的后遗症,每年要去总后勤部的医院做全面检查。因为身体原因,他保留军职,回地方休养。目前经营一家管道公司和小贷公司。
他的一位战友,经营着一家世界五百强的公司,其中有一项业务是成都的城际交通运营,战友请他过去负责。他在某次训练中救过战友,战友现在因患绝症,想把公司业务全部交由他打理。
国防科工委、火箭发动机、核工业研究、世界五百强企业......这些词语闪烁着神秘光茫,和身边这个中等身材、早早穿上皮夹克的男人划上了等号,我不禁肃然起敬。
我们好像在两个世界,在我循规蹈矩、四平八稳的一生里,何曾想见过这些姿彩绚烂的经历。更为难得的是,经历这些事情,特别是险死还生之后,他似乎被磨练得返璞归真了,言谈平实,丝毫不显摆高精尖人才惯有书卷腔和研究腔。
那天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和男人在一起时,女人似乎不太愿意使用自己的知识储备,总要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似乎身边的男人是百科全书。平日里我爱看杂书,自诩涉猎颇广,那时候也架不住她们各种问题的狂轰滥炸。我心想这些东西劳动一下你们的玉指,网上一查不就有答案了吗?在我难以为继时,S哥出手救场,不愧是高精尖的人才,三两句话就解决了问题。
见识广博、经历传奇,这是我给S哥打的标签。他的业余生活同样堪称壮举:和其他来自全国的车友,骑摩托进藏,历时三十多天,一直骑行到珠峰脚下。出发时三十多人,到最后坚持下来的仅十二人。这份毅力我更是望尘莫及。这么多足以让普通人出类拔萃的素质集中到一个人身上,我不得不相信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是令人绝望的。
总体上,至少对我来说,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很愉快。只是我有一点很讨嫌的天赋,大多数时候,总能看出一些非同一般的关系来——当然,我指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关系,这是经过多次验证了的。许多时候我想,如果法律允许,凭着这种天赋开个私人侦探工作室,我的成就应该远不止于在现在这个小小的单位摸爬滚打。平常的生活里我韬光养晦,不怎么敢显现这种天赋——我的朋友本来就少。
那天我的这种天赋又一次发挥了作用,总觉得S哥和学妹的闺蜜关系有点怪异。后来在某处景点,无意间瞥见他们的手拉在一起,不由皱眉。学妹说,毕竟是经历了生死的人,有些一般人不能理解的感悟和想法也说不定。她说有一次S哥和别人喝酒,男男女女许多人,期间可能喝多了,许多人渐渐放浪形骸、举止不太雅观,S哥当场就掀翻了桌子,把一群人骂散。这一点似乎能说明S哥别有怀抱,我不知道他的经历过什么,自然也无权对他的现在进行评价。对他的某些行为,可以不苟同,但不是随意评判的理由。
S哥五十来岁,国字脸,浓眉大眼,面相敦厚实在。他说自己是山东人,但酒泉话极正宗。平时的言谈讲述条理分明,那些在常人可以称之为奇遇的事件,他用平淡的、很无所谓的口气叙述出来,却格外吸引人。别人为他的讲述大笑,他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纵有笑意,也是一闪即逝,似乎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言语间偶尔会流露一点江湖气,应该是退职以后在社会上打拼的印迹。
我父亲去世后,他过来吊唁,出殡时又赶了个大早,冒着严寒送灵车到坟地。结识不久就有这样的举动,我很是感念。
再后来有过几次小聚,因为我的经历实在乏善可陈,所以做听众的时候居多,多半是听他讲自己的经历。讲研究基地周边独特的物种和地理风光,讲基地里的趣事,我觉得窥见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格外新鲜有趣。这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我难得一见甚至无法想像的存在?甚至某一次,他提到五月份要回基地述职,约我同行,带我见见那些雄奇瑰丽的风物。
那段时间学妹经营的小店合同到期,面临重新规划整合的问题,这两年实体店生意整体不景气,她想转型。我给她出主意,不然考个证吧。好点的证书挂靠出去,每年总有个几万块钱的收入,至少饿不死人。于是她报个考证班,买了教材,说要振作起来,再不追剧。我私心里很欣慰,觉得阻止了一个大好青年向庸俗大妈堕落。
又过了一段时间,微信上打招呼问她忙啥?她说看电视。问及学习的情况,说是托了S哥去办。S哥有个战友在省人社厅,正好管这事,曾给她闺蜜办了会计证。本来人家不太愿意,看在她闺蜜的份上勉强同意了。她前后给桑哥打了四万多块钱,挂靠省城的一家公司,证办出来必须在那家公司最少挂靠三年,每年三万五。
她向我转述了在S哥那里了解到的办证流程,基本上正确。附加条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价钱倒也不离谱。去年我参加了一个资格证书考试,那些题目艰涩得丧心病狂,偏偏监考老师警惕性极高,盯人的眼光跟盯贼一样,好像给我书我就能找到答案一样。那场考试给我的心灵和人格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种种煎熬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只冲着这一点,我就对买证的事很难反感起来。毕竟万一在考试后落下什么心理或精神方面的疾病,四五万块钱估计很难治好。
二月份那个电话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他的消息。我继续着我平淡乏味的生活,体重一天天坚决地增加着。偶尔想起S哥讲述的那些奇幻的经历与风物,就深刻地认识到我的日子只剩下苟且。于是打电话给他,关机。又打给学妹,她叽哩哇啦说了一大通,听得我头晕脑胀,大意如下:
老S(她没叫S哥)春节期间醉驾,撞了公路的护栏。路人报警,S哥被送去医院抽血检测。酒醒后到处托人,想要掉包血样,但没人敢应承。后来他委托邻市一位女士帮他运作,给了四五万块钱作为活动经费。先前说是运作的把握很大,不料这位女士因为涉黑,也被拘留了。现在法院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判了老S实刑半年。
老S被拘期间,S夫人和S公子(据老S说曾留学韩国)翻看他手机,发现老S和邻市女士有超越友谊的关系,老S一直以单身的背景同该女士交往云云(对这一点,她声讨了足足二十分钟)。
她又说,有天见着老S一位朋友,据说和老S还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说老S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干电工起家,根本就没参过军......完了带着哭音说,师哥,我是不是上当了?
我觉得脑子有点抽筋,蒙了好半天,像是有好多问题想问,又不知道问什么;想安慰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同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突然记起一桩往事:刚参加工作不久,攒了三个月的工资,坐火车去另一个县看望学校时的女友。夜深人静,邻座躲躲闪闪地拿出几件古董,说他在敦煌打工,在三危山施工时挖出了几样东西,就连夜跑路,想回老家。身上没钱了,要便宜卖两件当饭钱......那两件东西我现在还收藏着,一样是铜爵,一样是银元宝,我当时本打算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不要相信这个世界和二十多岁的我一样单纯。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又想起来了。
学妹还在电话里自怨自艾,我只好安慰她:你闺蜜的证书不就是他办下来的吗?说不定他真有路子呢?再说了,毕竟S哥的那位远亲你同样不熟,到底谁真谁假现在也没法分辨。反正半年很快的,等他出来再说。
说着这些,觉得S哥讲述的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经历渐渐被一层层云雾遮盖了,似幻似真,再也看不分明......
作者简介
李正君,甘肃酒泉人,供职于某事业单位,喜欢以文字消磨闲暇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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