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要形婚,我只想要你

我不想要形婚,我只想要你

我不想要形婚,我只想要你

热浪

烈日炎炎,热浪扑面。

南山婚姻登记处外排了一溜儿的男男女女,以各种疏近组合,夹塞在无规则分布的树荫下。

黎蔓摆动着手中文件袋,给自己煽风,但是杯水车薪,豆大的汗珠还是从她脖颈处滚落。

夏日里的等待格外难熬。

她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便好奇地倾倾身,左右张望,判断身旁男女是来结婚的,还是来离婚的。

“大多是离婚的。”

戴唯站在离黎蔓一米开外的阴凉处,准确猜中了她的疑惑,得意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黎蔓生怯地看了一眼戴唯,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不交谈,穿职业装,看都不看对方一眼,这还不明显吗?”戴唯微微把头偏向黎蔓,对她扬了扬眉说,“他们等着开门,赶紧办完手续,好去上班,哪个来结婚的人,这种时候还惦记工作?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我……”

黎蔓抱紧胸前的文件袋,想反驳,但却找不到理由,因为她的确想着赶紧办完,回局里上班,一大堆会议材料没写呢。

语噎在喉之时,前排一个女孩转过身来问黎蔓:“你好,你有离婚协议的电子档模版么?可不可以发给我一下,我们忘了准备。”

黎蔓错愕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忙说:“我没有,我是来结婚的。”

女孩的眼神在黎蔓和戴唯之间来回扫了一圈,嘴上嘟囔着:“看着不像呀。”

黎蔓尬死现场。

戴唯跟看笑话似的双手插袋,半点没有要去解救黎蔓的意思。

婚姻的降临,对于黎蔓来说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猝不及防。

他们俩的渊源要从好多年前说起。

黎蔓爸爸是戴唯爸爸在部队的老下属,两人一个退伍,一个转业,都在深圳,一直保持着联系。

黎蔓出生时,黎爸的事业正值上升期,黎妈的服装厂也正起步,俩人都无暇照顾她,只好把她送去了乡下奶奶家。

她从小就知道在深圳有个“唯哥哥”。

黎爸每次打电话都会提到这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唯哥哥”。每年过年,她也会收到“唯哥哥”寄来的巧克力,只是她从来都没见过他。

对于黎蔓来说,这个“唯哥哥”就如同金色锡纸裹身的巧克力,华丽优雅神秘,永远猜不到下一颗的味道。

汽水

十岁那年夏天,黎蔓太过想念妈妈,从奶奶抽屉里偷了钱,独自坐火车去深圳。

她永远忘不掉在火车站买到的那瓶橙子汽水的味道,绵密的气泡贴在玻璃瓶壁上,蕴含蓄势待发的蓬勃冲劲儿,只等冲出瓶盖的那一刻,释放芬芳的果香和沁人心脾的清爽。

这里真好。

黎蔓喝着汽水,走过罗湖火车站的广场天桥,在涌动的人潮中,她并不害怕,她想到爸妈就在这座城,与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她心中充满期待,想象着与爸妈住在这座繁华城市的美好生活。

“喂!”

一个手掌拍落了黎蔓微扬的笑脸,她睁开眼,盯着面前高出自己一个头的清俊男孩,男孩手里拿着一张她的照片,巴掌大小,像是临时从钱包里扯出来的。

“你是黎蔓?”男孩躬下身,看看手里的照片,又看看黎蔓灰土土的脸,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你知道你爸妈找你找疯了吗?”

“你谁呀!”黎蔓警惕地看着他。

他不搭理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黎叔,找到了,在口岸门口,你们过来吧。”

黎蔓隐隐猜到这个男孩的身份,试探地叫了句:“唯哥哥?”

戴唯揉了揉黎蔓头顶的乱发,抢过她手里的橙子汽水,就着她刚喝过的吸管嘬了一口。

“你照片里这么白,真人怎么这么黑。”

这天,“黑”成了黎蔓的标签,“嘴欠”成了戴唯给人的第一印象。

黎蔓偷钱离家的事,黎爸黎妈并没有责怪她,倒是奶奶发了脾气,骂了他们小两口一顿,明确表示孩子大了,不是给几个钱就能养好的,要他们自己看着办,反正是不许黎蔓回乡下了。

黎妈看到黎蔓手脚粗糙,头发杂乱,眼神里竟是躲闪羞怯,连普通话都要憋着音调才能说出口,一点儿没有深圳同龄女孩的大方活泼。

她一把抱住女儿,惭愧地哭了。

这次出逃,黎蔓为自己赢得了一次新生,她回到了爸妈身边,转到了南山的小学读书。

她震惊于这座城市的包容,没有人在意她普通话的口音,因为同学们的普通话多少都带着父母家乡的乡音。

没有人介意她偏黑的肤色,因为深圳夏日热辣,爱运动的女孩没有白的。

黎蔓的日常变得格外丰富,她变得爱笑,爱交朋友,爱穿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热裤,露出整条腿,到海浪中踩水。

来之不易的幸福总是让人倍加珍惜。

黎蔓学习勤奋,各项成绩都想与戴唯看齐,因为爸爸曾那么夸赞戴唯,她也想要那样的夸赞。

“你不必这么努力,不管你做成什么样,父母都不会离开你的。”

一次放学路上,黎蔓缠着戴唯问他考试分数时,他摸着她的头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黎蔓并不懂得,她只知道要留在爸妈身边,她必须让自己优秀,像戴唯一样优秀。

但戴唯高中毕业,就去了美国读大学。

他走的那一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五色三角梅开得艳丽夺目,黎蔓眼里却只看得见少年的白衣。

我不想要形婚,我只想要你

重担

戴唯的离去,让黎蔓失去了追赶的目标,她自知她不可能去上美国的大学,因为她不想离开父母。

高考那年,黎妈妈的服装厂经营不善,申请破产,家里欠了些外债,爸爸出售了家里两处房产也没填上窟窿,只好从单位辞职,下海做生意。

黎蔓不放心家里,放弃了在上海的第一志愿,留在深圳读大学,帮衬爸爸处理公司的事。

等到她大学毕业,家里情况好转,爸爸劝她考公务员,女孩子还是在机关单位工作稳定,她便开始准备市考。

她不在意去哪个单位,她只要呆在深圳就好。

转眼七年过去,黎蔓已经适应今天开会明天走访的工作,忙碌,平淡,却安心。

她做什么都很佛系,不求升职加薪,不求飞来横财。

她习惯保住已有的安逸,用心经营,努力幸福。

对于爱情,她觉得自己根本不得要领,曾有过两段短暂的恋情,无疾而终的原因都是她实在觉得不踏实。

她无法理解两个毫无关系的人怎么就能爱得死去活来,怎么又能在分手后表现得像从未认识过一样。

她天然对这种不稳定的关系缺乏信心,她不想开放好不容易营造的生活舒适圈,让另一个人来打扰她的安宁。

领证

27岁的女孩,生活除了工作、朋友聚餐,就是养花养草,黎蔓这种半养老状态直接导致她的婚姻大事变成了爸妈的心头重担。

所以戴唯这时候回国,黎爸黎妈像是瞌睡时看见了枕头,马上安排了俩家的家宴,名义上是给戴唯接风洗尘,实际上是想看看这对两小无猜能不能有点可能。

从小习惯了看爸妈脸色行事的黎蔓自然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也不好戳破,乖乖用心打扮,涂了色号最白的粉底液,去了饭局。

路上她回忆着这些年她与戴唯偶尔有过的联系,大多都是节假日祝福,客套疏远,年少时的相互较劲,并没有随着时光酝酿成惺惺相惜。

每年过年,她还是会收到他寄来的一盒巧克力,和小时候一样,她并没觉得他有什么深意,只是习惯了给家里的小妹妹一个新年礼物。

饭桌上,文质彬彬、西装笔挺、清爽干练、言辞得体的戴唯简直就是个陌生人,他看到黎蔓时,还主动夸她变白了,变漂亮了。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害怕他的夸赞背后有什么潜台词是她没听出来的。

饭后,戴唯送黎蔓回家。没了长辈,黎蔓彻底放松,不想再装淑女,毕竟在戴唯面前她也没这个必要,蹬了高跟鞋,陷进副驾驶座位里,闭着眼假寐,避免不必要的交谈。

“你爸妈担心你嫁不出去,”戴唯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拎着后座的一条薄毯丢到黎蔓腿上,“你这么不注意形象,难怪他们担心。”

果然,还是那个嘴欠的戴唯,人前好学生,人后嘴碎又腹黑。

“要你管。”黎蔓回嘴时还不忘把薄毯打开,把自己裹紧。

戴唯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侧头看黎蔓,手贱地把她裹好的毯子扯开一道缝隙,说:“我想管,你让吗?”

黎蔓皱着眉头,睁开眼,她从不把他的好话当好意理解。

“你又打什么主意。”

“既然我们爸妈都在催婚,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戴唯把车换成空挡,转过身说,“你跟我结婚,我保证不打扰你的工作生活,我公司才刚上正轨,不想谈恋爱,你也帮我挡掉我爸妈给我介绍的女人,怎么样?”

黎蔓哼笑一声,这人真是越长大越没谱,把人生当小说写么,她信他才有鬼呢。

“你不会是gay吧,要我给你男朋友打掩护?”黎蔓给出了一个她能接受的假设。

戴唯的笑容僵住了,显然他没有想到黎蔓会给出这种反应。

两个从小就get不到对方要点的人,谁也不懂谁。

红灯转绿,戴唯不想再多说一句话,换挡踩油门。

戴唯的沉默,让黎蔓有了一丢丢小内疚,她推了推他的肩头,硬挺的西装质地高档,展现着他对这次重逢的重视。

“唯哥哥,这就生气了?”

戴唯不理她。

黎蔓下车时,以为戴唯没消气,也不敢再惹他。

晚上,黎蔓收到戴唯的信息。

“明早我在南山婚姻登记处等你,你不来也没关系,好好考虑。”

屋外爸妈还在窃窃私语,屋内黎蔓的手指点在对话框上迟疑。

夏夜蝉鸣扰人清梦,黎蔓被吵得不行,推开房门,对爸妈说:“你们不要再给我介绍了,我和戴唯明天去领证。”

云雨

为什么会同意结婚,直到领到红本本的那一刻,黎蔓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也许她单身太久了,的确觉得孤单;

也许她不想让爸妈失望,选择顺从安排;

也许她觉得那个人是戴唯,知根知底,又足够疏离,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结婚只为各取所需,没什么感情上的负担。

婚后生活确实如黎蔓期待的那样自在,基本就是各忙各的。

戴唯的公司计划在香港设立子公司,他香港深圳来回跑,一周三趟不止。

黎蔓单位越来越内卷,她无可避免地经常在科室加班赶材料到深夜。

他们一周能在家里碰上三次面都是难得的。

半年下來,厨房的碗筷从拆封就没沾过水,俩人非常自然地分房睡,妥妥的形婚。

结了婚依然过得像单身,黎蔓觉得这样也挺好。

平静的生活下总有暗涌。

那天清晨,黎蔓开车去上班,路上接到戴唯的电话,说他的钱夹昨晚忘在她车上了,他下午要过关去香港,通行证在钱夹里,要她帮他送来口岸。

黎蔓在车上找了一圈,在中控台的隔层里找到了钱夹。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带现金出门,黎蔓好奇地打开看了看,一叠港币的背后,夹了一张自己十岁时的照片。

记忆瞬间被拉回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罗湖口岸人潮汹涌,黎蔓手中拿着橙子汽水,戴唯手中拿着一张女孩的照片。

岁月的长河里,她回眸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些从前被她忽视的流光。

黎蔓在口岸大厅找到了戴唯,把钱夹递给他。

戴唯摸着黎蔓的头,笑着说:“还是有老婆好。”

要是平时,她一定躲开他的手,都多大人了,还要摸她的头。

但她这次没躲,抬眼看着戴唯,想在他不正经的坏笑中看出点什么。

“我的照片,你怎么还留着?”

戴唯愣了一下,把钱夹塞进包里。

“你说呢?”

他说完便在黎蔓额头落下一吻,一触即落。

黎蔓感觉自己的头顶炸开了烟火,烫得她脸红耳热。

不等她有反应,戴唯已经转身进了闸口,只丢下一句:“今晚等我回来。”

黎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她呆坐在沙发上,脑中重放着与戴唯有关的所有回忆。

他总骂她黑,却从不嫌弃放学与她同行,送她回家;

他总损她英语口音奇怪,却每次都耐心一遍一遍教她发音;

他爱把她新绑好的头发弄乱,却会在她生日时送她喜欢的发绳;

他不喜欢相亲,觉得女人麻烦,却主动提出要跟她结婚。

戴唯的行为充满矛盾,又琢磨不透。

但刚刚的那个吻,似乎对这一切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戴唯晚十点到家,黎蔓依然坐在沙发上。

一盒巧克力放到桌上,戴唯在黎蔓身边坐下。

“蔓蔓,你还可以再迟钝一点吗?”

黎蔓看向他,不知所措。

戴唯剥开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

“我不喜欢男人,我也不想要形婚,我只想要你啊。”

黎蔓低声说:“我以为你一直把我当妹妹。”

戴唯笑了,说:“这么蠢的妹妹,我才不要。”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渴望爱了吗?”

戴唯认真说:“想要让爸妈开心,得到他们的关注,你可以完全顺从他们的想法,不考虑自己是否真的愿意。你不懂得拒绝,就没有所谓的选择。要是我一早告诉你,我爱你,你可能会想要回报我,答应跟我结婚。但那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你愿意选择我。”

黎蔓从未这样审视过自己。

自从十岁来深圳,她全力融入这座城市,讨爸妈开心,抓住生活的一丝欢愉就死死攥紧,那些小心翼翼,那些过分珍惜,她以为不会有人懂得,原来都被戴唯看在眼里。

他用玩闹的方式让她绷紧的神经放松,试图让她明白家人的爱是安全稳定的,她不需要勉力得到,她只需要享受当下的幸福,努力让自己更快乐。

这夜,蝉鸣依旧。

黎蔓看懂了戴唯的眼中的流光,那是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耀眼钻石。

她轻轻捧起戴唯的脸,缓缓把唇贴上去,咬开他嘴里的那颗未融化的巧克力,红酒醇厚的香味缠在唇齿间。

这味道依然是她没猜到的,但她已经不再好奇,她选择感受这一刻的甜腻,选择相信拥她入怀的人会给她一场永生难忘的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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