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s of Being Wild
旭仔：“你叫什么名字？”
旭仔：“你叫苏丽珍。”
苏丽珍：“你怎么知道？”
旭仔：“你晚上会梦见我。”
如果说出这话的是个丑男，女人多半会呸出声，骂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呀！”
但说出这句话的是张国荣，于是苏丽珍盯着他的背影默默看了许久。
这就是《阿飞正传》的开端。
约莫十来年前，我第一次看王家卫的《阿飞正传》，觉得剧中旭仔（张国荣饰）的这剧台词酷毙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一生都在天上飞啊飞啊，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而十来年后我再次重温的时候，突然觉得后面一句更有道理：以前我以为有一种鸟一开始飞就会， 飞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其实它什么地方也没去过，那鸟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人人都爱旭仔，从文艺又痴情的邻家女孩儿苏丽珍（张曼玉饰），到热烈大胆的咪咪（刘嘉玲饰），都对旭仔一见钟情，无怨无悔。而旭仔呢？他风流浪荡，他漂泊不定，他负心薄幸，他色厉内荏，他反复无常，可他又是那么美，那么帅气，那么引人注意。
“我昨晚梦中并未见到你。”这句话一出口，苏丽珍便已经输了，这个如同东方水墨画一般清秀雅致的女孩子，细腻而压抑的表达出她缠绵的爱意。渴望家庭，却惨遭拒绝；想要放弃，却忍不住纠缠。无数个不眠之夜后，终将那些情绪藏在了心底，爱不爱，还恨不恨旭仔，或许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浓墨重彩的仿佛西方油画的咪咪，美丽、热情、俏皮、张扬。平日的她张牙舞爪，又泼辣又娇俏。但对待爱情却又仿佛飞蛾扑火，对旭仔的爱浓烈的燃烧尽自己的所有。被抛弃后，她去找旭仔的养母探寻消息，拒绝歪仔（张学友饰）的追求，到南洋寻找旭仔……
旭仔从不拒绝女人的示好，不论是苏丽珍还是咪咪，只要她们稍稍示意，他就温柔小意的痴缠过去。并不需要怎么讨好，女人们便仿佛失了智。诚然，这一副皮囊是极好的，浪荡颓废的贵公子，一颗漂泊的心从不为任何人留下，偏偏他一举一动牵动人心，眼波流转间，心就不受控制的为他跳动起来。有些人的美，在骨，即便他穿着汗衫大短裤在锈迹斑斑的阳台上跳探戈，也能胜过旁人身着华裳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跳华尔兹。
那么旭仔更爱谁？两个女人中又是谁更爱他？我想，爱情这种东西，寻不到答案。
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是会心甘情愿的为他打理房间，总想粘腻的缠着他，慢慢将自己惯用的东西塞进他的房间，占领他的衣柜，仿佛这样就能长长久久的占有他。而男人则不同，尤其是浪荡子旭仔，你需将他若即若离的吊着，还没得手的总是最甜美。一旦你靠的太近，成为他的俘虏，他便会立刻翻脸无情，将你从他的生活中驱逐出去，再不回头。当苏丽珍还在为这段感情千回百转，夜不能寐的时候，他已经搭上了另一个漂亮姑娘，穿你的拖鞋，睡你的爱情。
旭仔无疑就是个渣男，可他美啊，时而眼波清澈如少年，时而迷离又无助，惹得你下不了狠心去恨他，只得为他找借口，什么天生的浪子啊，他就是一只无脚鸟呀，统统是借口。他不爱你，或者说他曾经有一瞬爱过你，一直恋恋不舍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你自己陶醉在所谓的爱情中不能自拔，如是而已。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怪养母告知他不是亲生的，说自己是只无脚鸟根本无法停下来，四处追寻亲生母亲的痕迹。他在为他的堕落、颓废、无情、无能、无助找借口，都是因为亲生母亲的抛弃，都是养母告诉他这个现实……他的养母终于开口的时候说：“你以前做人，总拿这个做借口。你以后不可以再用这个借口了。你想飞啊？好吧，你飞呀。你要飞就飞得远一点。你不要有一天让我晓得，你一直在骗你自己。”
我一直觉得一口吴侬软语的交际花养母是爱旭仔的，不论初衷是什么，她养了他这么多年，在准备离开香港去美国的时候，她愿意带他走。而她也早就明白，旭仔是不会跟她走的，他们注定相爱相杀，相互怨恨。
旭仔走后露露去养母家找他，最后露露说：“我是不是很傻？”
养母回答：“不会啊，我年轻时候也是这样。”
感情这回事，从来没有对错，也不存在聪明的人，不过是一场豪赌，输赢各有天命罢了。
养母早就透彻的看穿了情爱，却依旧无力沉溺在虚幻的情感中，这个女人又何尝不是另一只无脚鸟呢？
多情又薄情的旭仔，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回答了超仔（刘德华饰）的问题。
超仔：你可记得去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时你在干什么？
旭仔：为什么这样问？
超仔：没什么。我有个朋友考我记忆力，她问我那天做了什么，我可忘了，你呢？
旭仔：是她告诉你的？
超仔：我还以为你忘记了。
旭仔：要记住的我永远都会记着的。要是你有机会碰上她的话，你跟她说我什么都忘了，这样大家都会好过一点。
他爱不爱苏丽珍，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间里想的到底是谁，除了旭仔自己，或许谁都不能给出答案。他用无脚鸟来形容自己，其实这只鸟根本不存在，即便存在也飞不起来，枷锁太沉重，就在心上。
追寻一段没有结果的亲情，渴望被爱却认为自己从未被爱过，必须要在别人离开之前先离开别人，这就是无脚鸟旭仔美好又残忍的一生。
影片的最后，周慕云（梁朝伟饰）修指甲，整理西装，清点钞票，把一堆零碎装进身上的口袋，塞手绢，整理发型，关灯，最后将烟头从窗口丢出去。一镜到底，三分钟的长镜头去展示这只无脚鸟是如何修饰他华丽的翎羽，然后出门“狩猎”。
你侬我侬，悲欢离合的情事即将上演，但这已经是另一群人的另一段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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