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有一位靠卖花为生的人,这家人的儿子叫谭九。由于在京城之中,买花的人很多,而卖花的人不多,所以谭九家生意不错,日子过得很还可以,每年都能攒不少钱。
这一天,谭九听从母亲的话,去看望舅舅、妗子。
舅舅家离京城有些远,谭九骑着毛驴出发,出了西城门之后,又赶了半天路,天色已经很晚了。谭九胆子很小,尤其是怕走夜路。但是,此地附近并没有客栈,他只能加快速度,继续往前走。
在这条小路上,谭九看到一位婆婆,穿着破旧的衣服,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浑身白毛,没有一根杂色,马鞍马辔头也华丽。如此骏马,和她的穿着,格格不入。
婆婆也看到了谭九,问他道:“小郎(对年轻人的美称),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呀?”
谭九如实回答:“我要去看望舅舅一家,他家很远,在烟郊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到呢!”
婆婆说:“这里距离烟郊还有几十里路呢,而且这段路不好走,刚下过雨,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如意执意要走,小心毛驴折断了腿。你不知道吗?何况,现在也不太平,万一路上再有强盗,岂不是很危险?我家就在附近,不如到我家留宿一晚上,明早再赶路,如何?”
谭九心里正害怕呢,一听她这么说,赶紧答应,并谢了婆婆。
于是,婆婆上马,在前面带路,谭九在后面跟着。婆婆的马是好马,她知道谭九的毛驴赶不上,就故意放慢速度,免得谭九跟不上。
就这样,走了二里多路后,隐隐看到林中有灯光。
婆婆拿着鞭子,指着灯光处说:“那里就是我家。”说完后,她稍微加快了速度,谭九也急忙跟上,两人很快就到了。
这里,有两间很矮的茅草屋,外面的院墙都是用粗糙的土盖成,只有人肩膀高,看起来很薄很脆,似乎一口气就能吹倒。婆婆下了马,把马拴好,然后请谭九进屋里。谭九下了驴,把毛驴拴好了。
进了屋里,发现空无一人,只有一盏灯,挂在墙壁上,一个少妇在炕头上卧着,她正在给孩子喂奶。
婆婆看着少妇,说:“有客人来了,儿媳妇,你快起来。”
少妇安抚了一下孩子,慢慢起来了,她刚起来,孩子又哭了。少妇没办法,只好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饼,让孩子抓着吃,那孩子吃了饼才慢慢不哭了。
谭九看了看少妇,发现她不过二十来岁,似乎刚哭过,眼角还有泪水,脸上愁容惨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婆婆又跟儿媳妇说:“快起来给客人烧茶喝,老身去把马还给人家,很快就回来。”说完后,婆婆就出去了,牵着马离开了。
少女引火点灯,借着灯光,谭九发现她穿着红布短袄,绿布裤子,脚上穿着高跟的红鞋,浑身上下都很破,一个胳膊肘漏出来了,一个小腿两个脚后跟,也都漏出来了。
谭九不太会说话,又觉得男女不便,所以也没有向少妇问好,只是心中觉得她很不易,很可怜。
很快,婆婆回来了,说:“我去还了马,害得小郎在此独坐,十分对不起。那家人听说我家来了客人,还要请你,我说太晚了,就劝住了他们。他们对我们家不错,还让我替他们问小郎好。”
谭九谢了婆婆,不知道该做什么。
婆婆又说:“小郎,你奔走了大半天,肯定饿了吧。儿媳妇,快去弄些饭来,老身出去喂喂小郎的毛驴。”
谭九觉得心中不安,说:“打扰了婆婆一家,我十分不安。明天一早,我会把吃饭、喂驴子的钱,都给婆婆。”
婆婆摆了摆手,说:“别说这些客套话,出门在外不容易,你有钱就去看看你的舅舅吧。再说了,我喂毛驴又不要钱,它只是吃草而已。”
老婆婆出去后,喂了毛驴,又进屋了。儿媳妇已经放了桌子,摆了碗盘,都是很粗糙的东西,没有筷子,随手折了几根树枝用,没有茶壶就用盆代替,桌子上有鱼肉,但是很凉,筷子都戳不动,谭九试了几次,也就不再吃了。
婆婆劝谭九喝酒,谭九说自己不喝酒,婆婆就让儿媳妇盛饭来吃。
饭端来后,依旧很冰冷,谭九想吃,但筷子夹不起来,有些尴尬,假装吃了几口。婆婆和儿媳妇没发现,埋头不断地吃,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很快,吃过了饭,儿媳妇收拾桌子,婆婆和谭九聊天。而儿媳妇忙完之后,就抱了孩子,在灯光下,翻开儿子的头发,为儿子捉虱子。
谭九说:“听婆婆的话,似乎不是京城人,但是,小娘子又穿着旗装,请问邦旗是?”
婆婆笑了,说:“确实如你所言,老身本是凤阳人,嫁给了侯姓人家,因为闹饥荒流落在京城,靠替人缝补衣服为生。后来,我又改嫁给此地村民郝大郎,已经三十年了,他都成了老爷子。我和他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嫁人了,儿子在城里做些事。老爷年纪大了,本想养老,但是家里没钱,他只好去人家店里帮忙做事,赚一些钱补贴家用。小郎,你明天看到他,就是白胡须,耳后有鸡蛋那么大瘤子的人,就是他。儿媳妇姓余,本是一个婢女,主人是巴参领,很久就退闲在家了,他儿子袭了爵位。对了,老身的白马,就是借他的。”
谭九又问:“看婆婆家也很清苦啊,为何还要盛宴招待我呢?”
婆婆说:“仓促之中,不过是粗茶淡饭,残羹冷炙而已,哪里是盛宴了?不要折煞老身了。实不相瞒,即便是这些饭菜,还是别人给的。因为到中元节了,巴参将家祭祀所剩,给了老身一些,不然连这些也没有。”
说完后,婆婆有些不好意思。
谭九也不知道说啥好了,他没能吃到一口饭,又困又累又饿,又不好意思说睡觉,只好掏出烟杆烟袋,借着灯火,然后吸了起来。
少妇本来在一边哄孩子,看到了烟之后,不断看过来,似乎也想吸一口。婆婆注意到了,说了一句:“儿媳妇,你也要抽烟吗?不知道小郎肯不肯给你抽啊!”
谭九把烟袋给了少妇,里面还有不少烟丝。
婆婆接了过来,说:“近来窘迫,已经半年没有碰过这玩意了,烟具也没有,怎么抽呢?”
谭九会意,把烟杆子递了过去。
少妇一看,两眼顿时亮了,接过去就开始猛抽几口。抽完几口后,她深呼一口气,满脸都是惬意。
婆婆不解,问道:“老身活了六十多年,从没有碰过这玩意。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就喜欢吸这玩意,这玩意到底有什么好处?”
谭九笑着说:“我也不懂,只是这玩意很神奇,没学会抽的时候,觉得很难闻;一旦学会了,就离不开了。宁可不吃饭,不睡觉,也得吸两口烟。”
少妇接了过去,说:“还能有啥好处?不过是暂时麻痹自己,在云雾里才觉得轻松一些罢了。”
婆婆听了后,大笑。
谭九又说:眼下,我还离不得这玩意。小娘子既然喜欢,我明天买一副烟具来,送给小娘子,这烟袋就留下来吧。
少妇一听,大喜,孩子哭了也没听到。
谭九呵欠连连,婆婆看了出来,说:“小郎,看你一直打呵欠,怕是困了吧?”
谭九不好意思说,勉强说:“还好还好,我还能再坐一会儿。”
婆婆说:“坐什么坐啊,都快四更天了。别勉强了,明天还得赶路,我还有事儿求你,希望你能帮忙。”
谭九问婆婆什么事,婆婆犹豫了一会儿,说:“明天你经过街市的时候,看到我家老爷,麻烦你跟他说,家里太穷了,吃不上饭,揭不开锅了,让他赶紧送些钱来。不然的话,我们娘仨只能啃树皮了。我和儿媳妇啃树皮也就罢了,小孙子怎么办?”
谭九点点头,答应了。
婆婆又说:“家里太穷,也没有多余的被子,只能委屈小郎了。那间屋子里,还有地方可以睡觉,小郎快去休息吧。”
谭九说:“出门在外,有一片遮雨避风的地方住,就已经很知足了。婆婆对我如此好,我感激不尽。”
双方又客套几句后,各自回屋睡觉了。
谭九早就困了,回屋里后躺下就睡着了。睡了不到一会儿,谭九做了个噩梦,吓醒了。醒来一看,只觉得身边有草有虫子,萤火虫在附近飞啊飞,似乎是在野外。
谭九大惊,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果然是在野外。他自己卧在松柏之间,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打湿了,那毛驴系在了树根上,还在吃草。茅草房没了,婆婆少妇都没了,只有一座野坟,在草丛中。
谭九吓了一跳,赶紧解开绳子,骑着毛驴上路。走了三五里路后,天渐渐亮了,谭九才慢慢觉得安心。
去看望了舅舅、妗子后,谭九原路返回。他经过街市,仔细留意,果然看到一位老人,白胡须,耳朵后面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瘤子,正在给人家客栈刷洗盘子等。谭九问了他,果然是郝大。
谭九叫郝老爷子,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把昨夜遇到的事情告诉了他。
郝老爷听到后,流着泪说:“你所见到的人,是我的亡妻,还有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和孙子。我妻子去世两年后,儿媳妇难产,母子都没保住,后来儿子受不住打击,病了,后来在城里一边看病,一边做工,简直就是活死人啊。”
谭九不胜唏嘘,又问巴参将是谁。
郝老爷说:“是某旗一位佐领大人的父亲,死了十几年了。直北乔木处,就是他的坟墓。我那儿媳妇,就是他的婢女。老朽夫妇,都是他的守墓人。老朽本来为他守墓,但近来年年纪大了,需要用钱,所以才来此做工,聊以自活而已。据你所说,我那亡妻借了巴参将的马,不知道她要办什么事。”
谭九也不知道,感慨了一句“做鬼也不易”。他看郝老爷没钱,就拿出随身的钱,大约还有二两银子,几百文钱,都给了郝老爷。郝老爷谢了他,差点磕头,被谭九拦住了。
回家后,谭九又想到那个少妇喜欢抽烟,就买了纸做的烟具,一些烟丝,又弄了一些纸做的衣服、牛马、房子,当然还有不少纸钱,都给婆婆和她儿媳妇烧了过去。这些东西,的确帮了婆婆和她儿媳妇、孙子。
故事到此结束了。这个故事,我个人觉得非常好,因为说了两点道理。
其一,人死后为鬼,做鬼也不容易。世间有很多人,可能人生不顺,日子不顺利,总想着一死了之。殊不知,做鬼和做人一样,做人不易,做鬼就容易了吗?死后,也许只是另一个开始。就像婆婆一家,死后还是很难,还得让郝老爷帮忙。
所以说,做人还是要好好活着,好好奋斗,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慢慢改变就行。若是轻生一死,说不定更难。
其二,鬼穷为穷鬼,穷鬼没钱吃住用,还可以问人要钱要补贴,可是,人穷为穷人,穷人没钱吃穿住用的时候,又能问谁要钱要补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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