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西安最灵验的地方,有人可能说是兴善寺、卧龙寺、慈恩寺,或者远一点,法门寺。我觉得,离我家两站路不到的八仙庵,才是有求必应。
它是全真教的十方丛林,当年慈禧太后“西狩长安”,还在这里祈求过国祚永享,邱祖殿前还留下了她和光绪皇帝的御笔匾额。
▲ 慈禧手书 ©️ 六水 网易博客
▲ 光绪手书宝箓仙传 ©️ 格子的博客
关于八仙庵的传说不少,就单单说它的来历,据我所知,就有三种:
相传,这里是八仙里面的汉钟离点化吕洞宾成仙的地方。成语“黄粱一梦”的典故,就是这里。为了纪念这一神迹,庵里还屹立着一块碑子,写着“吕纯阳受钟离权先生点化成仙处”。
第二种就简单的多,乾隆《西安府志》记载,宋代有个姓郑的秀才看见八仙显圣于此,府台便在此建庵祭祀。
第三种就颇有一些乌龙了,说本来这八仙不是指天上的那八个仙人,而是为了纪念李白、贺之章这几个酒里的仙人,还有“长安酒肆”的碑子立在庵里以为佐证。
而有唐一代,把道教尊奉为国教,把老子李耳认作自家祖宗,唐代的文士也大多信道教,《哈佛中国史隋唐篇》中写道这些人大多都是道教的俗家弟子,追求长生不老和性本自然,像道士一样吐纳、饮食。于是八仙庵和李白他们就有了一点有趣的联系。
▲ 八仙庵内刻有“长安酒肆”字样的石碑 ©️ ifuun.com
八仙庵周边没有整改的时候,有一个不错的旧货古玩市场,一条净是算命先生的街道,大门前还有不少的残疾乞讨者。
那些乞讨者不是断腿就是断手,一群人挤在门口,脸上么有一点乞讨应该的神色,嬉皮笑脸,见了有人进去或出来就先拥作一团,摇动手里装钱的搪瓷碗,逼着你要有跟庵里拜菩萨一样的善良心肠。
挤出这一群丐帮,就到了第二关了,算命先生一个一个提溜带串地在狭窄的巷子两边,标配是石头镜、蓝道袍和山羊胡子。
有的给人测吉凶、看面相,有的给孩子起名字,给公司看运势,竟还能用祖传的药水,做针灸、挑痦子、挖鸡眼。这些都是行脚的野路子,还有在路边的棚棚子里正规坐堂的先生。
我曾经问过他们这两个的区别,他们说:“我们有房子的都是八仙庵道教协会的,我们是正式工,他们都是骗人的,连个资格证都么有。”
我问算命还要资格证?
他不以为然的说,那可不,干啥都要办证呢。
我问,“那你们挖鸡眼不”,他说“也能挖。”
©️ 图片来自网络
但他们和行脚的野先生们有一点相同的就是招徕客人的方式,对着你一招手,“来,来,我给你说事”,像极了火车站背巷子里那些招嫖客的妓女,连用的词句都是一样的。
让我宕开一笔。
旧社会,行业有下九流一说,就包含乞丐(采生折)、算命先生和妓女。他们组成了一个江湖,用的一套切口(黑话),所谓“金评彩卦,蜂麻燕雀,评团调柳”,说的就是他们的行业和手段。他们的组合就是最早的江湖,用成体系的江湖骗术谋生,有严格的组织和成熟的技巧。
我和朋友在那里算过命,纯粹是为了好玩。
千挑万选,我朋友说:“你看你看,那个老汉,大青脸,长胡子,胡子上的旗花面还么擦干呢,你看喔眼窝上的眼角屎,哎呀这一定是个老神仙。我给你说,包看这样的脏,神仙都脏,你看喔济公。”
我哈哈大笑,应声看去,确实是个老先生了,面相慈祥,直像《西游记》里的如来佛。有80岁上下,坐在自家的小棚棚里,穿着大黑棉裤,一双烂塑料拖鞋,脚上死皮爆开,指甲里净是垢痂。
他年龄又大,还有些面羞,见我们走过去,艰难地坐起来,让开进门的通道,让我坐在只能放两个板凳的棚棚子里面,嘴里不停的“来,来,来”。
▲ 八仙庵外的算命先生 ©️ 网易博客 yaqi0033
我坐下,先问:卦钱多少。
他说:随缘随缘。
我问:到底多少,别随缘。
他说:20吧。
我给了他20,他伸出跟脚一样的手,接过钱揣在裤子里。
“先给你看看手相吧,”他说。
我伸出手,本不想让他摸,但老年人的手,皮肤褶皱干瘪,却特别柔软。
“你看,你这手心肉多,肉也高。说明啥,你屋祖坟好的很呐,你是大学生吧。”
我说,是。
“你看你眉毛也长。相经上说,长眉过目,弟兄四五。现在搞计划生育了,本来你屋的人丁兴旺很,你弟兄多哩。”
“你看你的奔楼子,大,宽,这是天庭饱满。你看你的下巴,也大,你这地阁方圆。你是贵像啊,你能成才。说不定,大领导还能接见你呢,你能拉大领导的手!”
说完,他高兴地就像大领导要接见他一样咧嘴一笑,眼睛把我一挑,又笑成了一条线,嘴角的白口水和眼角的眼屎又清晰可见了。我不免尴尬,赶紧又问了问姻缘。
他把我的手攥成拳头,眯着眼数小指下面的皱纹。
“你看,一条大的就是20,小的是1、3、5、7,7个,你27岁能结婚。再看,你这掌纹,现在就有人追你呢呀,你不要理她,25岁时候有个好的,你再谈。”
又把我的指甲盖摁了摁:“你要多锻炼,看你这血还有点虚呢呀。”
他说得神乎其神,我又尴尬非常。
“你抽个签吧。”他从背后拿出来一个满是锈痕迹的铅笔盒,里面是他自制的签。
“哎呀,娃,你抽的是我的三皇签呀,好的不得了呀,能抽中我这签的可不多,这是百事顺利,百无禁忌。这签是要加钱的。你在法门寺,抽下这签了得给500喜钱,我得收你20的喜钱。”
他又挑我一眼,又是惊讶,羡慕又是高兴多挣20元。
我还是么有握上大领导的手,或者说我在向摸大领导的手的路上而努力。
▲ 八仙庵烧香拜佛 ©️ 空山志
我是个学生,每次遇到重要的考试前,总会提前去八仙庵烧一柱香。这是个从我中考开始就有的习惯,不知道到底是它的原因,还是我的原因,这一路考过来,还颇为顺利。
我妈经常说,许了愿,要去还愿的。我便好像得了人家的好处,怕去感谢迟了让人侧目一样,赶紧去请香还愿,看着在三进大殿每每升起的袅袅清香,落下的点点香灰,这才放下心,就像和仙人达到了某种配合的默契。
我妈爱看吕祖殿旁边放着的免费赠阅的小书,第一次拿了几本却么给功德箱里“搭个功”,还懊悔不已。
有一次,我发现流通的《心经》上还印着观音菩萨的法像,调侃着说,这道教的地盘儿上怎么还放着佛教的经,还印了个观音菩萨在上头。
旁边刚好走着一个老道长,穿着蓝布的道衣,白色袜子上是一双脏兮兮的青云鞋,头上干枯的灰色头发已经懒洋洋地贴在头皮,挽成一个牛心发纂戴个浑元巾。他不经意地故意说,现在你们信徒的分别心都太重了……
他的一口河南话同样很重,我一听就是我调侃的话让人家听见了,只能满脸赔笑,上前去回话:“是是是。”
“这个道教和佛教,好多神仙我们都是一块敬的,观音菩萨,普贤菩萨,文殊菩萨,就是名字不一样,都是教人学好,走正道的。”
我又赶忙说,是是,都是劝人向善的。
这时候他还有些激动,瘦削的脸上一丛山羊胡子随着说话一颤一颤:“你们有的信众,分别心太重,不好。”
我已经心有愧疚,觉得让这高人听见我的调侃简直不像话,就连忙退下了。
▲ 八仙庵看相算卦的道士 ©️ 耀炜法乐 新浪博客
走在第二进殿到第三进的穿堂吧,墙上刻着《太上感应篇》,那里面几个好内涵的字都被成年累月的信众摸得晶莹剔透,直像南京的雨花石了。
摸“能”的估计是哪个做生意的老板,
摸“第一”的估计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摸“美”的估计是哪个爱美的女士,
摸“高”的估计是个矮子,
摸“富”的估计囊中羞涩,
还有摸“色”的,估计是哪个对媳妇姿色不满的男人。
这些男人竟然把二门前石刻乌龟的头都摸得光彩照人,他们把自己最直接的梦想,都留个痕迹在这日日香火旺盛的名庵中。
▲ 二门前的石刻乌龟 ©️ 屏悬听雨 新浪博客
在后院生活区的厕所,我又碰见了刚才那个老道长,因为听了他一番训教,我对他不得不敬重起来,可是这个地方,又不太好多说话。
我想试试他的学问,便起个话:“当时老子一气化清……”
他那时正解完手,低着头手里忙着栓一根白布的裤带,估计是听见了“三清”两个字,就赶忙抢话说:“三清,对,那是玉清、太清、上清。”
我正要赞叹他的记忆力,他便转身出了厕所,对着前头一声抱怨:“唉,拜仙拜个球,不如吃饭。”
好像一个大学生觉得他那些知识没什么大用一样的失落。
我跟在他后面,听着他去饭堂的路上不住的嘟囔:“鸡巴啥人都来拜,升官的、生娃的、有病的、离婚的,拜个球呐,吃饭吃饭。”
八仙庵周边,净是这些“老神仙”和“老道长”,是对西安城那句“一城文化,半城神仙”最直观的解释。
他们也是都最普通的西安人,只因为“行业”的不同给人一种神秘让人疏远的印象。他们过着“清修”的日子,也守卫着这座始建于北宋时期的道观,因为战火数次成为过断壁残垣,又不断重修,迎来送往形形色色的信众,吃着他的饭,完成他今世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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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我外出求学,有一次跟那个朋友打电话说到我们去八仙庵算命的事。
他说:“让你当时不听老神仙的话,你知道这老神仙是从哪来的,他隔壁人说是从终南山上下来的。”
我问:“得是的?那咱下次再去。”
他说:“再去啥呀,上一次给咱俩算过之后,么有几天老汉就去世了。兄弟,说不定这都是他的最后一卦。”
作者:宋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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