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慈母意 念兹于今宵
——咏除夕古诗词赏析(六)
王传学
清代乾隆皇帝的《除夕》,记载了重要的历史时刻:
此日乾隆夕,明朝嘉庆年。
古今难得者,天地锡恩然。
父母敢言谢,心神增益虔。
近成老人说,云十幸能全。
爱新觉罗·弘历(公元1711—1799年),即清高宗,年号“乾隆”,清朝第六位皇帝、定都北京后第四位皇帝。在位六十年,实际行使最高权力达六十三年零四个月,是中国历史上实际执掌国家最高权力时间最长的皇帝,也是最长寿的皇帝。乾隆帝在康熙、雍正两朝基础上,进一步完成多民族国家统一,社会经济文化有了进一步发展;维护国家统一并拓广领土,完善对西藏的统治,正式将新疆纳入中国版图,使清朝版图达到最大化;汉学得到发展,民间艺术如京剧开始形成。然而仍以严酷的文字狱加强思想统治。有《御制乐善堂全集定本》刊行。
乾隆六十年九月三日,御勤政殿,宣示建储密旨,立皇十五子永琰为皇太子,定明年归政,改为嘉庆元年。乾隆皇帝的这首诗,反映了这一重大的历史事件。
这一天是乾隆年号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嘉庆年号了。做了六十年皇帝的乾隆,明天就要把皇位传给儿子,自己做太上皇了。面对这古今难得的历史时刻,诗人感恩天地,敬谢父母,心神益加虔诚,期望诸事顺遂,十全十美。表达了一位老人的美好心愿。
清代诗人纳兰性德《浣溪沙·庚申除夜》,是对往年除夕的回忆:
收取闲心冷处浓,舞裙犹忆柘枝红。谁家刻烛待春风。
竹叶樽空翻采燕,九枝灯灺颤金虫。风流端合倚天公。
纳兰性德(公元1655年—1685年),叶赫那拉氏,字容若。清代著名词人,大学士明珠长子。幼好学,经史百家无所不窥,谙悉传统学术文化,尤好填词。为康熙身边一等侍卫,多次随康熙出巡。但他淡泊名利,在内心深处厌恶官场的庸俗虚伪,虽“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清代词坛中兴,名家辈出,其中以纳兰性德最引人注目,国学大师王国维赞其“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纳兰词以纯真深厚的情感、精致细腻的描写、浅白流畅的语句、哀婉凄艳的风格打动了后世无数读者,数百年来广为流传。
此词上片写年末岁尾,各家皆翘首以待新春第一个黎明的到来。“收取闲心冷处浓”,开篇第一句话就奠定了本词的感情基调:在寒冷的除夕夜里本应该抛开所有,放下一切,静心等待,但浓郁的闲情却是冷处偏浓。在一片本应该繁花着锦的情境中,词人却似有一种无言的忧伤。“舞裙犹忆柘枝红”,此情此景让纳兰回忆起了当年观看柘枝舞的情景,气氛热烈,婀娜婉转。“谁家刻烛待春风”,想起自家当年除夕夜里在蜡烛上刻出痕迹来等待新春的到来,在文人墨客的眼中,这就是十分风雅的事情了。这两句看似是回忆,却也道出了词人在除夕夜的一种怀念往昔生活的心情。
下片写守岁时的场景。富贵人家的除夕夜别有一派富贵景象:“竹叶樽空翻采燕,九枝灯灺颤金虫”,竹叶酒喝尽了,头戴彩燕装饰的人们欢歌笑语,兴高采烈。九枝灯即将燃尽,余光之中贵妇们头上的金虫头饰与摇曳的烛光交相辉映,熠熠生辉。这两句用酒杯、彩燕和灯几种意象来衬托除夕夜的热闹,反映出整个除夕夜的欢腾情景。这些丰满的意象烘托出了除夕的喜庆气氛。在这样风流快活的场景中,词人是沉默的,冷峻的,“风流端合倚天公”,要成为与前贤比肩的“风流人物”,去建功立业,却只能赖天公庇佑,非人力所能强求。这句也表明了词人对当年逍遥自在生活的无限回忆。
通篇来看,这首词写的是词人对往年除夕的回忆,词中着力描写了柘枝舞和舞女的美妙风流,也深隐地表达了自己对往昔生活的怀念之情。全词情寓于景,清空而灵动。
清代诗人赵翼的《除夕》,很有气魄:
烛影摇红焰尚明,
寒深知己积琼英。
老夫冒冷披衣起,
要听雄鸡第一声。
赵翼(公元1727—1814年)字云崧,一字耘崧,号瓯北,又号裘萼。清代著名文学家、史学家。官至贵西兵备道,后辞官,主讲安定书院。长于史学,考据精赅。论诗主“独创”,反摹拟。五、七言古诗中有些作品,嘲讽理学,隐喻对时政的不满之情,与袁枚、张问陶并称清代性灵派三大家。所著《廿二史札记》与王鸣盛《十七史商榷》、钱大昕《二十二史考异》合称清代三大史学名著。
此诗写诗人虽已年老,仍然雄心不减,在除夕之夜冒着寒冷,披衣坐起,要听新年雄鸡的第一声啼鸣,抒发了诗人不同凡响的志向。此诗气势宏大,格调雄浑,在咏除夕的诗词中不同凡响。
清代诗人黄景仁的《辛卯除夕》,流露出有负母恩的愧疚:
倏忽流光吹剑过,
年年此夕费吟呻。
历穷讵有绳堪续,
面改难如镜可蘑;
廿载偏忧来日促,
一身但觉负恩多。
遥知慈母尊前意,
念于今宵定若何。
黄景仁(公元1749—1783年)字汉镛,一字仲则,号鹿菲子。清代诗人。一生怀才不遇,穷困潦倒,后授县丞,未及补官即在贫病交加中客死他乡,年仅35岁。其诗负盛名,为“毗陵七子”之一。诗学李白,所作多抒发穷愁不遇、寂寞凄怆之情怀,也有愤世嫉俗的篇章。
诗人长年客居在外,只为谋生养家,加上贫病穷愁,青春渐远,深感时光流逝之快如“吹剑过”,年年到除夕之时难免感叹良多。历年贫穷,难于为继;面容衰老,难有改观。除夕本是个团聚的日子,在外的游子又如何能与家人共聚尊前?诗人遥想老母此刻定然在惦记着自己,盼子归家,奈何自己身不由己,无以为计,不能陪伴老母左右以尽孝道,实在有负衰亲一片养育之恩。
黄景仁的《癸巳除夕偶成》,则写自己深沉的忧患:
千家笑语漏迟迟,
忧患潜从物外知。
悄立市桥人不识,
一星如月看多时。
这首诗作于乾隆三十八年(公元1773年),此时正处于乾隆中期,而乾隆中期以后的整个社会,到处是贫富对立,两极分化,流民遍野,人才遗弃,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当时诗人在安徽督学朱筠幕中,除夕归家过年,诗人对社会即将发生的乱象已有预感,心中惆怅,有感而作。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诗人思绪纷纷。上句尽情渲染了除夕夜千家万户的欢乐气氛。“千家笑语”四字紧扣题目“除夕”,描写了除夕之夜千家万户守岁迎春、欢歌笑语的气氛。人们感觉时间流逝得太快了,以至于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诗人此时思绪连绵,独生忧患。“忧患”与“千家笑语”的气氛很不协调,而在这里却有机地联系起来,在封建社会里,由于贫富悬殊,除夕之夜,几家欢乐几家愁。诗人与家人团聚,本可以过愉快的除夕,但诗人却忧虑重重,这充分表现了诗人“众人皆醉吾独醒”的孤高情操和幽愤多思的性格。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这两句写诗人因心中忧闷而产生的独特行为。上句的“悄立”二字,写诗人一人静悄悄地站在市桥上,用外形的静谧暗示内心的不平静。“人不识”三字,写出并不是人们不认识诗人,而是感叹那些欢歌笑语的人们不了解他心中的忧患,因而诗人感到更加孤独。下句是“悄立”的“延伸”,诗人心中的忧患无法排解,便独立一人到市桥上,长久伫立,凝视天上的一颗亮星。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似乎已经超然物外,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看多时”含蓄地回答了诗人“忧患”的内容。诗人感到星移斗转,岁月如桥下的流水,一去不返,联想自己,少负盛名,却怀才不遇,即将而立之年,功不成,名不就,穷途潦倒,贫病交加,愤激悲伤之情,一齐涌上心头。
诗人没有正面着墨去写忧思,而只是描写诗人在除夕之夜家家团聚、笑语声声的时刻悄立市桥上的特殊行为,从气氛的渲染和诗人默然无声凝视长空的形象给人一种感染。这样写,看似平淡,但含蓄深厚,把诗人的忧愁郁闷的心情表达得更为深沉,更加强烈,也更有艺术表现力。
清代诗人蒋士铨在《除夕过太常金先生宅守岁》一诗中写道:
爆竹声中岁两更,
怀乡思母岂无情?
长安客有终身住,
百感心同一夜生。
尘世华年喧梦蚁,
朱门歌舞到侯鲭。
谁知冷屋灯檠畔,
游子凄然坐到明。
蒋士铨(公元1725—1784年)字心馀、苕生,号藏园,又号清容居士,晚号定甫。清代著名诗人、戏曲家。官至翰林院编修。乾隆二十九年辞官后主持蕺山、崇文、安定三书院讲席。乾隆称其与彭元瑞为“江右两名士”。所著《忠雅堂诗集》存诗二千五百六十九首,存于稿本的未刊诗达数千首,其戏曲创作存《红雪楼九种曲》等四十九种。他与袁枚、赵翼并称“乾隆三大家”。
诗人22岁辞家远游,至51岁其母逝世,此间近30年的时间,母子多分居两地,只能靠家书维系。
时值除夕,本应全家团聚,诗人客居他乡,只得到朋友家守岁,心中挂念着家中的父母,感叹自己长年在外,难尽孝道。“谁知冷屋灯檠畔,游子凄然坐到明”,写自己孤独守岁的凄清状况,其怀乡思亲之情跃然纸上。
爱国志士林则徐,公元1842年被流放新疆伊犁时,适逢除夕。当夜,他辗转难眠,有感而发,写下了《伊江除夕书怀四首》:
其一
腊雪频添鬓影皤,春醪暂借病颜酡。
三年飘泊居无定,百岁光阴去已多。
漫祭诗篇怀贾岛,畏挝更鼓似东坡。
边氓也唱迎年曲,到耳都成老者歌。
其二
新韶明日逐人来,迁客何时结伴回?
空有灯光照虚耗,竟无神诀卖痴呆。
荒陬幸少争春馆,远道翻为避债台。
骨肉天涯三对影,思家奚益且衔杯。
其三
流光代谢岁应除,天亦无心判菀枯。
裂碎肝肠怜爆竹,借栖门户笑桃符。
新幡彩胜如争奋,晚节冰柯也不孤。
正是中原薪胆日,谁能高枕醉屠苏!
其四
谪居本与世缘睽,青鸟东飞客在西。
宦味真随残腊尽,病株敢望及春荑。
朝元尚忆趋丹阙,赐福频叨湿紫泥。
新岁倘闻宽大诏,玉关走马报金鸡。
林则徐(公元1785—1850年),字元抚,又字少穆、石麟,晚号俟村老人等。清代著名政治家、思想家、诗人、民族英雄,官至一品,曾任湖广总督、陕甘总督和云贵总督,两次受命钦差大臣。林则徐的著作有《云左山房文钞》、《云左山房诗钞》、《林文忠公证书》、《林则徐集》、《林则徐书简》等。
1839年,林则徐于广东禁烟时,派人明察暗访,强迫外国鸦片商人交出鸦片,并将没收鸦片于1839年6月3日在虎门销毁。
道光二十一年(公元1841年)五月道光帝以广东战败,归咎前任,林则徐被革职,从重惩处,充军伊犁。次年抵伊犁。他协助办理垦务,亲历南疆库车、阿克苏、叶尔羌等地勘察,行程三万里,所至倡导水利,开辟屯田。又绘制边疆地图,建议兵农合一,警惕沙俄威胁。
林则徐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祖国的西北边睡度岁,“边氓也唱迎年曲,到耳都成劳者歌”,他前年在广州过年,去年在开封治黄工地过年,而今又在伊犁过年。回想三年来的行踪,他心情难平,感叹自己“三年漂泊居无定,百岁光阴去已多”。写他与两儿在伊犁度岁,“骨肉天涯三对影,思家奚益且衔杯。”以“裂碎肝肠怜爆竹,借栖门户笑桃符”来抒发他心头的去国离家、悲愤难言的痛苦。他大声疾呼“正是中原薪胆日,谁能高枕醉屠苏”,告诫国人并以自勉,眼下正是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要报效祖国,志图恢复,绝不能因新春佳节而豪饮作乐,高枕无忧。身处逆境而心存浩气,报国之情溢于言表。诗人虽含冤流放边疆,但在除夕之夜想到的仍是“卧薪尝胆”、“振兴中华”,而将个人不白之冤与安危置之度外,读后不禁令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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