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木:断掌女人

李小木:断掌女人

1

这是一个关于我自己的故事。

八岁那年的一天早上,母亲惊慌失措地发现我终日酗酒如命的爸爸死在了床上。消息传出,我家来了很多人,有人说他是喝酒喝死的,但也有几个舌根子长的在旁边喁喁私语,“肯定是因为美芸,我没说错吧?”

我攥着手掌,缩在墙角,想起了妈妈曾经告诉我的话,“芸儿,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右手手掌,因为里面藏着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你跟别人不一样的秘密。”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右手手掌是断手纹,俗称断掌。按照相卜之术来说,长有断掌纹的女人命硬,克性较大。轻则多次离婚,重则克死丈夫亲人,还对周围亲人的运势有很大负面影响。而男人断掌,则成大事,是要举家同庆的。

所以奶奶和村子里的婆姨们都认为我爸是被我克死的。

至今我还会常常想起那日,哭天嚎地的奶奶像要吃人一样扑过来,两只手像老虎钳子一样狠狠掐着我的脖子,伴随着咒骂和些许伸张“正义”,差点把我掐死。那几个嚼舌根的女人开始明目张胆地对我指指戳戳,不加掩饰地描述着关于断掌的毒历史……

母亲护女心切,担心对我造成阴影,发完丧后就带我逃离了那个偏僻愚昧的山沟。她告诫我一定要多读书,走到大城市,才能彻底摆脱掉这个魔咒。而且要学会化劣势为优势,将来偏要用这双手吃饭。于是母亲把我送去了学琴,让我用这双不被认可的手奏出更加奇妙的乐章。

后来我如愿成为了一名音乐教师,但仍不敢轻易向人吐露秘密。哪怕别人无意说起武则天也是断掌,我都呵呵一笑,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林鹏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平静。他出身好、相貌俊,苦苦追求我,而我刚好也喜欢他。

这不,林鹏告诉我,他已经把我俩谈恋爱的事情告诉了父母,他母亲希望他今天带我到他家见个面,顺便选个订婚日子。

我悄悄攥紧了手掌。林鹏还不知道这个秘密,我要不要告诉他?

林鹏看到我紧张的表情,以为我怯场,拍拍胸脯笑道:“有我在呢,不用怕。再说你这么漂亮优秀,我妈肯定会喜欢的。”

程鹏的父母态度温和慈眉善目,我渐渐放下了心里的不安。林鹏的母亲一边热情地招待我,一边询问我的家庭情况。得知我出身农村,他们丝毫没有嫌弃,反而露出更多的心疼。

临走时,林鹏的母亲从房间里拿出一个金镯子,笑着对我说:“这是我当年结婚的首饰,没给大女儿,就留着给我未来的儿媳妇做见面礼呢!”

“儿媳妇”三个字让我激动得热泪盈眶,看来林鹏的母亲已经认定我这个准儿媳了。

林鹏的母亲说着又拉起我的纤纤细手,还不停地夸着:“弹琴的手啊,就是不一样,瞧,手指头多长多细呀!只是……”

林鹏母亲的话突然停住了,脸色也立刻“晴转多云”。她托着我的右手,仔细地观察我的手掌。

我似乎预感到什么,条件反射般想往后拉。可她紧抓不放,又审视了好一会儿,脸色凝重地说:“你是……断掌?”

瞬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和林鹏的缘分到了尽头。

2

林鹏的母亲阴着脸把镯子从我的胳膊上捋了下来,随即转身进了屋里。此时,我心如擂鼓,手足无措。都怪自己得意忘形了,大意失荆州啊。

当她再出来的时候,面罩寒霜,冷冷地说:“我突然感觉有点不舒服,你们走吧!”

程鹏对于母亲反常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他正想发问,看到我走了,连忙跑出来追赶。

“美芸,这怎么回事啊?刚还好好的……”

还用问吗?一定是因为这该死的断掌。

晚上,林鹏打来电话告诉我原因,果然与我的断掌纹有关。林鹏自然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但他母亲坚决反对他和我继续交往,还振振有词地说不是自己迷信,“断掌女人克夫”确有先例。

原来林鹏的大舅妈就是断掌,当年把他大舅“克”死了,后来改嫁不久又把第二个男人也“克”死了。这种巧合让大家笃定,断掌女人即是不详,谁娶谁遭殃。

林鹏母亲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可以接受我的穷出身,却唯独不能接受我长有“断掌纹”这个事实。

林鹏费尽口舌都无法说服母亲。他母亲甚至不惜以死来要挟。我深切地感受到,“断掌女克夫”之念在她心中已经无法转圜。

3

我和林鹏非常相爱。为了保护他,我提出了分手,但林鹏坚决不同意,他提出先偷偷领了结婚证,两人躲在外面住。等将来有了孩子,母亲看着孙子的面肯定会接受现实的。

我考虑了很久,确定自己不能离开林鹏,便决定为了爱情破釜沉舟。

后来我们背着双方父母去领了结婚证,又租了房子。林鹏隔三差五地晚上回家住,而在出租屋陪我时就向父母撒谎说工作忙住单位了。

我们就这样偷偷摸摸地做了半年的“地下”夫妻,我的心里有被丈夫关怀的幸福,也有胆战心惊的忐忑。

那天是林鹏的生日,我打算中午早些回“爱巢”准备一番。可是上午有节音乐课,打算找班主任程博轩调一下。程博轩是个理工男,单身汉,当年跟我同一批考进这所学校。关系一直不错。他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当我来到程博轩的宿舍,刚好听到他正拨弄着吉他寂寞地唱着歌:“

明知道让你离开他的世界不可能会, 我还傻傻等到奇迹出现的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你会发现, 真正爱你的人独自守着伤悲……”

李圣杰的老歌《痴心绝对》,我最喜欢的一首歌。现在虽然不流行了,可程博轩唱起来倒是挺迷人的。

我忍不住开玩笑说:“没想到程老师还蛮走心的,活脱脱一个失恋者。”

程博轩尴尬地笑笑说:“我不是失恋,是执著又无望的单相思。只好用唱歌来排遣一下心情。”

我觉得程博轩的话似乎有弦外之音,但又觉察不出他的所指,就打趣道:“你暗恋谁呀?要不要我帮你们牵线搭桥。”

4

我将课和程博轩调好后,就回家忙活起来。可是过了中午一点多,还不见林鹏回来。

我打电话一问,才知他父母也在家里为他准备了生日宴,可是中间出了点小意外:林鹏爸上下楼时不小心摔倒了,胳膊骨折,正在医院打石膏呢!

林鹏让我不用担心,也别来探望,免得节外生枝。我觉得自己作为人媳,公公住院自己不闻不问的,心里过意不去。

纠结了好久,我还是带着礼物去了趟医院。林鹏的母亲看到我,愣了几秒钟,然后冷冷地说:“谁要你来看望?我们不需要。都说了不要和我儿子来往,怎么还是这么死皮赖脸?”

我被激得下不来台,心里憋屈得要死。一气之下,我干脆竹筒倒豆子说明了真相:我跟林鹏早就结婚了!

本来以为生米煮成熟饭,能让林鹏的母亲不得不接受我,哪料她听后勃然大怒:“我说怎么好好的,林鹏他爸会出事?原来都是你从中作梗!别得意,我马上就让我儿子跟你离婚!瞧你这破名字,美云,霉运!再留着你,我家不知道还要出多少倒霉事!”

虽然我一直也为自己的“断掌纹”耿耿于怀,但公公的摔伤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不在场。这不是污蔑吗?我跟她争执起来。

林鹏干着急没办法,劝我先离开。林鹏的母亲气得浑身哆嗦,她把我拿的礼物都扔了出去,又推推搡搡地赶我滚开。

我被她推到医院楼的转角,一不留神骨碌碌滚了下去。瞬间,我只感到腹部一阵绞痛,湿濡渗透下身,冷汗也冒了出来。

我流产了!

5

三个月的身孕,孩子已经有了雏形。我在病床上痛哭,丝毫没有博得她的同情,她逼着林鹏和我一刀两断。林鹏苦苦哀求,依然改变不了母亲的铁石心肠。

相反,林鹏的母亲还寻死觅活地威胁儿子,让林鹏在中间饱受煎熬。

我万万没想到,为了逼林鹏和我彻底决裂,林鹏的母亲甚至不惜跑到我们学校来闹。她说我“恬不知耻勾引她儿子,还妄想子凭母贵嫁入她们家”。很快这个“丑闻”便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

我身体尚虚,进退两难,跟她理论就会越描越黑,可是忍气吞声又显得自己理亏。同事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那一刻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程博轩软硬兼施将她打发走了。

身心的重创让我一下子憔悴了很多。林鹏碍于母亲,没有机会来看望我。我们只有在电话里互诉愁烦和相思,商量着如何解开他母亲的心结。

半个月过去了,林鹏那边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相反他母亲越闹越凶,还逼着他跟我离婚。我天天以泪洗面,林鹏也是天天愁绪满怀,常常借酒浇愁。

这天他打来电话,我听出他像是喝醉了酒,含混不清地喃喃道:“我……我是个没……没用的窝囊废,连……连自己的婚姻都不……不能做主,真……真不如死了算了……”

我一听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连忙安慰他,可是电话突然断了。我再拨打,总是无人接听。

我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一直在室内心烦意乱地踱步。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我再次拨打林鹏的电话,终于通了,传来一个女人(林鹏的姐姐)声嘶力竭的斥骂:“你这个扫把星,还敢打电话来?我弟弟现在出车祸了,你满意了!”

我闻听此言,犹如雷殛。

6

二话不说,我连忙打车赶往医院。到了医院,发疯一般地挨病房寻找,终于看到了满身血渍的林鹏,可是他已经撒手人寰了。

瞬间我只觉得心如死灰。

与此同时,正在哭天抢地的林鹏母亲看到我猛地冲过来,扯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还狠狠地打我的脸,撕心裂肺般地哭嚎:“我打死你这个坏女人!是你克死了我的儿子!你还我的儿子呀……”

我木偶一般地任她厮打,责骂,感受不到疼痛。病房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的眼睛已经被血泪模糊了,只感到眼前影影绰绰的人影像一群鬼魅的影子向我挨近。

此时,我快要崩溃了,一阵眩晕,荏弱倒地……

林鹏去了另一个世界!可我这个痛不欲生的妻子却不能去参加他的葬礼。因为林鹏的母亲不让我再去他们家。

为了祛净我给他们林家带来的霉运,林鹏的母亲还请了个道士到我们村子,绕着我家的房宅又是摆桃木,又是贴符咒,弄得村人纷纷围观。

亲戚们给我打电话,让我赶快回去。我站在门口,也不阻拦,任由她发泄、喧嚷、折腾。

我的隐忍更坐实了我“断掌克夫”的罪名,村里的婆姨们议论纷纷:“是呀,她先前克死她爸爸,现在又克死她男人,真是一个不详女!”

“虽说迷信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哦!事实摆着呢,以后谁还敢娶她呀……”

呵呵,我笑。也许正如人们所言,这不是迷信,自己就是一个命硬的女人,才害得自己的亲人一个个不得善终吧。

我看着自己那可恶的手掌,那样柔软,那样纤细,曾经弹奏过多少美妙的乐曲,舞动过多少婀娜的姿态,可是此时我却觉得这只手就是一把恶毒的“匕首”!

鬼使神差般的,我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划向自己的断掌纹。只有毁了那些奇怪的纹路,才能彻底地祛净自己克亲人的“超能力”……

7

我的手受伤了,没法教学,母亲为我请了长假。她心疼地对我讲,“孩子,你没有错,错的是愚昧。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如果你也放弃自己了,不是正中了传说的荼毒吗?”

我想不通。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单凭一个莫须有的传说,就能杀人于无形?可我依然憎恶这份特殊。

程博轩来了。他没课的时候就会来看我,安慰我,开导我,还给我唱歌。半年以后,我准备重返学校上课了。

开学的那天,程博轩前来接我,出乎意料的是,他捧上一束红玫瑰,深情款款地说:“美芸,我最美丽的云朵,从今天起,让我带你走出以前的恶梦,开启新的生活,好吗?”

“对不起,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会等着你。希望你能答应跟我在一起,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跟你一起活到九十九,让那些流言去见鬼!而且,我觉得断掌纹特别酷,简直是万里挑一的天赐之人……”他神态幽默,目光中尽是真诚。

我的泪水汩汩而出。

在爱的人眼中,缺点也会成为闪光点;而在不爱的人眼中,缺点就会成为致命的鬼魅。

我不是鬼魅,鬼魅藏在每一个害怕的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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