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著名汉学家魏斐德先生所著《大门口的陌生人》,发现书中一则骇人听闻的历史片段:
“公元758年,阿拉伯人和波斯人攻击、蹂躏了这座城市(广州)。
“一百多年后……黄巢让他的部下抢掠、焚烧了这座城市(广州)。总共有12万外国人被杀,广州城几乎被毁灭。”
魏斐德著《大门口的陌生人》
这段并不详实的描述让我注意到了三个信息点:第一,广州城在唐代曾遭阿拉伯人和波斯人洗劫;第二,唐朝末年,广州城又几乎被屠城;第三,唐朝年间,一座人口总数20余万人的广州,竟然有12万外国人?
这到底怎么回事?查阅《旧唐书》和《资治通鉴》,果有其事:
“癸巳,广州奏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逾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见《资治通鉴》卷二二0)
“癸巳,广州秦大食国、波斯国兵众攻城,刺史韦利见弃城而遁……”(见《旧唐书》卷十《肃宗纪》)
那么,当时的广州哪来那么多外国人呢?事情还得从广州崛起为一座商贸城市说起。
在中国历史上,有很多重要的城市,有的以政治中心闻名,比如汉唐都城洛阳、长安,明清两代定都的北京,六朝古都南京,又或者,以文化而名扬四海的苏州杭州扬州。而广州,但凡谈及它,谁都知道,它以商贸闻名天下。
不过,说起广州的通商贸易,很多人会误以为是1840年英国人炮轰中国国门之后,清王朝不得已开埠通商,于是广州成为封闭的天朝上国的南大门,从此一崛而成中国最重要的商贸城市之一。
事实上,广州的商贸,要从公元公元7世纪说起。我们知道,唐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开放、商贸最发达的王朝,最为今人所知的就是丝绸之路,经长安、出玉门,到中亚、西亚,一直抵达地中海诸国,乃至罗马。
但是呢,广州是中国通往东南亚的大门,所以,对唐朝来说,尽管广州同中原之间横亘着一连串的高山,唐王朝依然打通了梅岭、建立了通畅高效的驿道,于是,广州的贸易突飞猛进,其中就包括能让岭南的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
最了不起的就是海上丝绸之路——中国的茶叶、瓷器,以广州、泉州、杭州、扬州等为起点,从这里运出国门,漂洋过海,抵达抵达南洋、阿拉伯海等国家,同时呢,阿拉伯人、犹太人、锡兰人、印度尼西亚人、波斯人,他们也把印度、波斯等国的宝石、木材、药品,香料贩卖到东土大唐。
所谓开元盛世、物华天宝,无数外国冒险家、商人、旅客,纷至沓来,据史料记载,唐朝年间,广州城内的外国人口,很可能比中国人还多。这中间,主要是大食、波斯商人多来唐经商。于是,就有了《旧唐书》记载的:大食、波斯两国兵围广州城,广州刺史韦利见弃城逃跑。两国兵遂入城大掠仓库,焚烧房舍,然后乘船浮海而去。
又过了一百多年,唐王朝政权行将就木,黄巢叛乱,一举攻陷广州,杀人如麻的黄巢命令手下大肆屠杀广州城内的外国人,一时间,回教徒、犹太教徒、基督教徒、穆斯林教徒被杀者达12万人。由此可见,唐朝年间,广州城内的外国居民人口比例之大,更从侧面说明,广州在唐朝的商业之发达。
然而,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唐朝年间,广州城发生的大劫难、大屠杀,并不是终结。类似这样的血腥杀人,至少还有两起:
“1650年秋末,清军突破明朝在广东和广西的防御。11月24日,尚可喜终于攻克广州,他使这座城市(它顽强地坚持了八个半月)遭受一次可怕的大屠杀。”(《剑桥中国明代史》)
魏斐德在《大门口的陌生人》一书里援引史料,写道“人们怎能忘记1650年对广州长达11个月的围城?怎能忘记鞑靼军队终于用大炮攻破城门,他们狂怒的血腥报复杀死了十余万人?”
这便是对岭南历史发展影响深远的大屠杀事件,史称广州“庚寅之劫”,其惨烈程度,不亚于“扬州十日”。
无独有偶,清朝咸丰四年(1854年)在太平天国的影响下,广东爆发了天地会叛乱,因叛乱者头戴红巾,故又称红巾军,1855年,红巾军从水陆四面围攻广州近三个月之久,广州城沦为一座孤城,在越秀山五层楼督战的两广总督叶名琛被吓得“一夕数惊”。清政府调集江西、福建、湖南、浙江四省兵力围剿叛乱,到1855年夏天,两广总督叶明琛下令士兵将叛军:“悉数歼擒,搜捕净尽”,“务期净绝根株”,据史料记载,仅广州城就斩杀俘虏七万人以上,死尸堵塞了河流。叶名琛甚至得意洋洋地称亲自下令杀了10万“叛匪”,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将“这群人斩尽杀绝”
骇人听闻至此!
然而,又有几人记得广州城内一度血流成河呢?或许只有外来游客走到广州东山区,看到一个叫发场地的地址,心生疑惑,此地为何叫“发场地”呀?殊不知,一百多年前,此地正是杀人魔王叶名琛行刑处——“流血长渠,无头尸体,纵横遍地,时值盛夏,尸体腐烂,空气腥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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