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4岁的荷兰导演保罗·范霍文,自1971年推出长片处女作[在商言商]至今,已在影坛活跃了半个世纪。
他的导演生涯横跨欧洲和好莱坞,执导的电影既有商业名作[机器战警]、[全面回忆]、[本能]、[星河战队],也有文艺气息浓厚的[土耳其狂欢]、[黑皮书]、[她]、[圣母]。
个性多样的女性角色和大胆的裸露让他的作品饱含阐释和争议的空间。
在好莱坞的电影工业中浸泡多年后,保罗 · 范霍文仍然保留着欧洲导演的奔放和思辨传统。
在欧洲和好莱坞,保罗·范霍文都很特殊。
有些人眼里,他是商业片大导演,善于玩弄暴力、情色;
另一些人眼里,他是执着的艺术家,着迷于女性、情欲和宗教话题。
从荷兰到美国,再回到欧洲。
范霍文的电影不像其他欧洲大师导演那样,一以贯之地发扬磨豆腐的精神,保持鲜明的个人美学特征,而是游走在不同类型电影中。
他对商业电影的嗅觉,让他迅速适应好莱坞的规则。
同时,他还有欧洲导演的传统,变着法子,戏弄权力、挑战道德。
在今天,他的那些带着些许“恶趣味”的电影,很难再在美国找到大投资。
大环境的改变,让他于本世纪初回到欧洲怀抱,重拾欧洲电影的人文传统。
从[圣母]说起
对于媒体和评论界来说,[圣母]包含了三大令人兴奋的议题——同性、女权、宗教。
任意一个拿出来,都能让人争论到面红耳赤,甚至能让最好的朋友誓不两立。
该片既让人觉得保罗范霍文是在讽刺宗教,又让人感受到他对女性情欲和权利的肯定。
一直以来,他都在用冲击性的暴力、情欲,关注着这些问题。
[圣母]的故事脱胎于16世纪末意大利的一座修道院内的渎神事件:
虔诚的修女贝内黛塔犯下同性恋罪行;
在被教会审判之前,她凭借圣迹降临其身的谎言,夺得修道院院长之位。
保罗·范霍文曾在采访中提到,他最感兴趣的是修女的同性恋行为和当时教会对待同性恋的态度。
或许正是这样的初衷,令他继续像过去那样,尽可能让性本身脱离社会或道德属性,用略显轻佻的方式,使其成为单纯的愉悦自己的行为。
这回到了范霍文处理情欲戏一贯的开放道路上,即使在好莱坞拍商业片,他也是如此处理。
拍情欲戏,范霍文的立场十分接近于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后者在“生命三部曲”([十日谈]、[坎特伯雷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让性爱回到了伊甸园的状态,极度自由,毫无道德压力;
观众若从道德或审美的角度看待这些性爱,定然会感到太随意太不美观。
范霍文电影中的情欲戏也处于这种自由的状态。
不同的是,他更注重美观。
[圣母]中,修女的性行为显然是经过审美加工过的展示。
在这点上,它跟其他男导演拍摄的情色场面没有不同。
无论保持怎样开放的态度正视性爱,范霍文都常被诟病过度表现性场面。
另外,即使违背道德,他也要让性本身不附带罪恶感。
最极端的表现是在法国拍摄的[她],女主角认出强奸自己的男人后,依然和他发生关系。
在性被当成男性权力和资源的社会里,范霍文的这种对待情欲的态度,有意或无意地挑战了男权。
当修道院前院长(女性)去找特使(男性)控告贝内黛塔时,特使身边却有个怀孕的女人;
这个女人说起自己正在泌乳时,竟当着他们的面很自然地露出胸部,挤出奶水,特使对此习以为常。
作为宗教领袖,特使显然也行使了作为男性的权力。
当他进入修道院,审判贝内黛塔时,同性问题升级为权力问题,斗争开始白热化。
贝内黛塔利用自己的威望引导信众暴力反抗特使对她的审判。
在[本能]里,女主被叫到警局录口供。她坐在椅子上,挑衅对面坐着的五个男警察,准确地说是男人。
他们在审讯女主,却更像是在面对性诱惑的考验。
女主是个放荡的作家,关于她的传闻早已在这些男警察之间传遍。
范霍文并未把她作为反派来处理,而是赋予她掌控男人的魅力,像男人一样自由自在地活在性道德的灰色地带。
贝内黛塔和[本能][她]中的女主角一样,都不是男性眼里的“好”女人。
即使是作为受害者,也会让人感到矛盾——她们是否值得同情。
如果这是一个问题,只能由观众去解答。
驰骋文艺欧洲
1945年三月,二战进入尾声,保罗·范霍文的父母却差点葬身盟军英国的轰炸,原因是轰炸机队收到了错误的坐标指令。
在范霍文的回忆里,战争毫不可怕,他甚至因为那些死亡、爆炸场面而兴奋。
为此,他引来不少批评。
或许正是童年的这段经历,让他习惯拍摄震慑人心的暴力画面。
范霍文出生于1938年的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在这个文化开放的国家,他的电影之路走得顺风顺水。
大学期间,范霍文开始广泛涉猎电影,兴趣逐渐浓厚。
从莱顿大学的数学和物理专业博士毕业后,他被招入荷兰空军,负责计算火箭飞行轨道等工作。
不久,他就放弃了本专业的工作,设法进入海军的电影部门服役。
期间,他执导了庆祝荷兰海军成立三百周年的纪录片。
1971年,范霍文完成了处女作[在商言商]。
这是一部以两名性工作者为主角的电影,无疑会让人联想到荷兰举世闻名的色情产业。
保罗·范霍文不是一个有左派思想的导演。
他拍性工作者,并不会从社会、家庭以及个人命运的悲惨角度,去抨击现实。
他更在意的是既成的事实对人的影响,如果有希望的话,如何挣脱困境,走向一个更好的处境。
[在商言商]中围绕两个性工作者的日常,呈现了众多嫖客的性嗜好。
在荷兰期间,范霍文的电影既有关于性工作者的,也有关于同性情感的,当然也涉猎了宗教题材,都是他日后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主题。
尽管拍的不是商业类型片,但范霍文还是对好莱坞充满期待,在1980年代赴美发展。
在那里,他被世界各地影迷认识。
十多年后,他被好莱坞冷落,又回到欧洲,交出的第一个作品便是引起影坛激烈追捧的[黑皮书]。
影片主角是富裕犹太家庭的女儿,父母亲人都被纳粹杀死,她从此陷入战争漩涡,加入地下党,做了女间谍。
范霍文突出了女间谍在男性世界里被利用、被陷害的命运。她的感情一度盖过作为女间谍的理性。
[黑皮书]之后十年,范霍文才推出新作[她]。
本来他想在美国拍摄此片,但没有公司愿意投资,一线演员听到故事后,也都纷纷拒绝出演。
只有在欧洲,他才能顺利的找到投资,并且能够找到伊莎贝尔·于佩尔这样大牌的演员出演。
欧洲影坛并不会因为范霍文沉寂太久而忘记他。
人们对他的新作充满期待,戛纳电影节将[她]选入主竞赛。
换成在美国,一个导演十年没有拍片,基本就被打入冷宫了。
尽管[她]是一个处处有道德争议的作品,但是收获了电影界的高度认可。
范霍文仅凭[黑皮书]和[她]便在欧洲树立了大师导演的地位。
正因此,[圣母]获得了全球观众的瞩目。
纵横商业好莱坞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范霍文在好莱坞的履历同样光彩照人。
他执导的科幻片[机器战警]、[全面回忆]、[星河战队]、犯罪片[本能],是类型片爱好者心中的经典。
这些作品并非好莱坞流水线产品,而是注入了范霍文的个人思想和美学趣味。
他虽然放下了荷兰时期的女性、宗教和情欲主题,但为其影像找到了新的问题指涉——科技宗教、资本魔兽、制度陷阱。
[机器战警]里,大集团企图用没有自主意识的机器人二十四小时执勤,维持治安。
科学家将被歹徒乱枪打死的警察进行改造,只保留面部和大脑,其他全用机器代替。
人机连接后,这名警察的记忆和自我意识被消除,成了完全听从指令的机器警察。
大集团急于推进这个实验,是因为他们要尽快降低底特律的犯罪率,以便开启一个新的地产项目。
范霍文让这个故事既有未来感,又有末日感:
被大集团收购的警局一片混乱,派遣而来的警员接连遇害;
高犯罪率的街区一片狼藉,犯罪分子藏匿在废弃工厂里,个个穷凶极恶;
大集团的现代大楼里,商人们正在讨论未来发展。资本和科技正野蛮结合,人沦为机器傀儡。
[全面回忆]里,火星上的移民存在着清晰的阶级划分,人们生活在巨大的保护罩中,氧气是最重要的资源。
由于得不到完善的防护,底层的火星移民出现了很多畸形人。他们秘密组建反抗军,打算推翻现有火星统治秩序,重新分配资源。
统治者发现了可以改变火星生态的外星科技,但为了继续依靠氧气和保护罩谋利,隐瞒了这个发现。
[星河战队]是一个矛盾体。
一方面,它用大量滑稽的画面讽刺人类的暴力规训,为了防御外星虫子的攻击,这种规训被合理化;
另一方面,它也肯定了人类的团结和牺牲精神,士兵面对源源不断进攻的虫子,一次次听从命令投入战斗,能活下来的都是奇迹。
某种程度上,这个故事与现实存在着对应。“敌人”永远存在,士兵服从指令,永远在战斗。
制度可以制造敌人、制造荣誉、制造死亡。
范霍文在这三部科幻片中,一以贯之的精神是对权威的质疑。
这种权威混合了资本、科技和制度的谎言。
如果说好莱坞追求的是乐观和信心,那么范霍文就是在用暴力和反噬摧毁他们的乐观和信心。
不过,他的这些“把戏”在新世纪后越发显得保守的好莱坞,逐渐失去市场。
好在还有欧洲可以接纳他,他也很熟悉故乡的电影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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