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所录小篆“五”字
汉字“五”,习见为常。
仔细推敲,此字背后,竟蕴含着古人的深思熟虑。
《说文》云:“五,五行也。从二。阴阳在天地间交午也。”
“五行”,段玉裁《注》曰:“古之圣人知有‘水火木金土’五者,而后造此字也。”
古人先知“五行”后造“五”字?此说有点儿玄乎,且难以印证。
“从二”不错。自《说文》起,各种字典里,均将“五”归于“二部”。
“阴阳在天地间交午也”,我信。从考古出土遗物看,上古先民在距今8000年前,已经对“天地”“阴阳”有了宗教及哲学层面的系统认知。详可参见冯时先生的《天文考古学与上古宇宙观》)
“交午”,即“纵横交错”。许慎这是说,“五”字,会意“阴阳”在“天地间”相交相错。
甲骨文“五”字
甲骨文中有“五”字。三种写法——一种同小篆,可溯及后者之来源;另一种写为“乂”,突出了“交午”之义;还有一种在第一种中间加短横,亦以示“交午”。
“五”,会意“交午”,古籍中“五”“午”通用。
《周礼.秋官.壸(kun)涿氏》:“则以牡橭(gu)午贯象齿而沉之”。郑玄《注》:“橭,为梓;午,为五。”
《左传.成公十七年》载有“夷阳五”,《国语.晋语》则为“夷阳武”。
“五”“午”何以通用?
大约因为,此二字“形”“义”皆近。
甲骨文、金文、小篆“午”字
小篆“午”字,上为“天如伞盖”,下为阴阳“从横交错”。
《说文》云:“午,啎也。五月阴气啎屰(ni)易,冒地而出也。象形。”
段玉裁《注》:“《律书》曰:午者,阴阳交,故曰午。……《天文训》曰:午,仵也。阴气从下上,与阳相仵逆也。……按:仵即啎字。四月纯阳,五月一阴屰阳,冒地而出,故制字以象其形。古者横直交谓之午。《仪礼》:度而午。《注》云:一纵一横曰午。”
阴气“冒地而出”,实不可目见。因此,说“象形”,似不如说“会意”更贴切,道理同“五”字。
“午”为“地支”第七,居正南。“子”居正北,“子午”线,即正南正北方向,古人称其与指示正东正西的“卯酉”线为“二绳”,由此获得“东南西北”之“四方”。
《淮南子.时则训》:“仲夏之月,招摇指午”。“仲夏”,五月。“招摇”,指北斗之“斗杓”。农历五月,北斗之斗杓,指向正南之“午”位。
“日中”,太阳居正南天空,遂有“中午”一说。
但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此。而在于“阴阳交”“相仵屰也”。
这就是段玉裁所按:“四月纯阳,五月一阴屰阳”。此时,阴阳“仵逆”但平衡,至于“未”,也就是农历六月,则就“阴盛阳衰”了。一直到“子”位,,即农历十一月,阴气最重,然而,又到了“阴阳易变转圜”的“关节点”。
《说文》云:“子,十一月阳气动,万物滋。”段玉裁《注》:“《律书》:子者,滋也。言万物滋于下也。《律历志》曰:孳蒙于子。”
这是对“地支”之“子”义的最好解释了。亦可作为对古时一日中“子时”解释的依据。
“午”字背后,所依据的,是先民观象授时的成熟认知。
说回到“五”。
其字形,前已述及,为“阴阳在天地间交午也”。
那么,读音因何而定?
尽管不好绝对确定,但不妨推测,“五”的读音,来自“午”所包含的“仵逆”或“啎屰”之义。
明末清初的训诂大家黄生在《义府.卷下》云:“字本无义,以声取之尔。”
后来的段玉裁亦云“一声谐万字”。
“五”之读音,来自“午”,并由此而制出“阴阳在天地间交午”之字形,完全可能。
第一点。
“五”是数字。数字,一定是根据“现实需要”概括出来的“计算工具”。所以,至今为止,“数学”不归属于任何一门“科学”,而被看做是一门独立且通用的“辅助及操作手段”。
就是说,“数”既是名词又是动词,名词应在动词之后,亦即“数”在“物”之后。
中国古人,很早的时候,就将对时空的认知“术数”化了。上古的数字,被赋予了更多的“科学”“哲学”甚至宗.教的色彩。
比如“五”。
《周易.系辞上》云:“天数五,地数五。”这是对“一三五七九”和“二四六八十”的“术数化”概括,前者为“生数”,后者为“成数”。
《史记.天官书》曰:“天有五星,地有五行。”这是将天文观测与对宇宙基本元素认知相结合的“哲学化”思想。
于是,王有“五帝”;爵有“五侯”;官有“五正”;历有“五纪”;域有“五服”;地有“五位”;土有“五色”;山有“五岳”;人有“五材”;身有“五脏”;德有“五伦”;运有“五福”;乐有“五声”;粮有“五谷”;牲有“五畜”,等等等等。
可知,汉字的“数字”,首先是在实践中因计算需要而产生;然而,又并非单纯的“数字”,而是包含着更丰富的天文、地理、哲学、政治、文化、社会方面的含义。
有意思的是,不论古代的“八卦”“太极”“河图”“洛书”,“术数化”之后,“五”都居于“中位”,即“中央”。古人不仅发现了“中位五”与周边“各位之数”均有规律性的关系,且由此推演出了相应的“卦象”变化。
这又是说,“五”这个汉字之“数”,背后亦是以“阴阳在天地间交午”的先民天文学和哲学为基础的。
第二点。
“五”,因为先民将其哲学“术数化”及与“时空”相联系的定位,从“午”字那里“借来”了读音和字形。由此可见,“午”对其他字,亦有重要影响。
“啎”,是形声字。其字义和读音,无疑都来自“午”。
前已述及,“啎”即“仵”,字音相同,造这个新字,无非是专门用于描述人之“仵逆”行为。
“忤”,变换了“义旁”,是表示内心的“仵逆”。
“牾”,是又一个新造字,“抵牾”,仍然是“矛盾”“冲突”“违逆”之义,但更具普遍用途。
然后是“寤”字。
《说文》云:“寤,寐觉而有言曰寤。”这个说法,来自秦时的识字课本《仓颉篇》。按照《诗.周南》之毛传《注》说,“寤,觉也。”郑玄也这样注释《卫风》,意思是“梦中惊醒”。
关于这个“寤”字,《左传.隐公元年》载:“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武氏,故名寤生,遂恶之。”杜预《注》,将“寤生”解为“寤寐而生”。后人称此解“误。寤字……乃‘牾’之借字,‘寤生’犹言逆生。”即“足先出”之胎位不正的“逆产”。
“寤”,亦有“不顺”之义,因此才进一步解为“觉也”,即在睡梦中惊醒。
再进一步说,“悟”,《说文》曰:“觉也”——忽略前半部的“不顺”二仅强调“惊醒”“警醒”,遂有“觉悟”一词。
“晤”之义为“明”。段玉裁说:“寤皆训‘觉’,‘觉’亦明也。同声之义必相近。”“会晤”,指双方相向而见,含有“逆”义。
这就要说到“屰”和“逆”字。
“屰”为“不顺”,即方向相对,如阳气下降,阴气上升。
“逆”则如“悟”,更强调后半段之“方向相对”,所以,《说文》云:“逆,迎也。”
插上一句,“误”字,同样符合段氏所云“同声之义必相近”,其亦有在“对错”之选中的“逆”“反”之义。
汉字“五”和“午”背后所依据的先民“天文观”“哲学观”,概括来说,就是《周易.象》所言:“天地交,泰。”王弼《注》:“泰者,物大通之时。”孔颖达《正义》:“所以得名为泰者,正由天地气交而生养万物,故云泰也。上下交而其志同者,此以人事象天地之交。”
《周易.序卦》:“泰者,通也。”王符《潜夫论.班禄》:“是以天地交泰,阴阳和平。”
《吕氏春秋.大乐》:“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高诱《注》:“阴阳,化成万物者也。”
这就是古人非常重视的“交泰”哲学思想。
“交泰”,不仅在于“顺”中有“逆”,更在于“易变转圜”,由此才得出《周易.象》所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样积极向上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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