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这位媒婆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出道于六十年代,活跃于七十年代,走红于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离开人间,至今给人们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她的真名叫秋歌,二十岁嫁给姓杨的男人,丈夫长相特殊,头顶椭圆,脖颈似鹅,后脑勺拖着个长把子,好像一个葫芦头,人们与其起下绰号杨葫芦,锯开葫芦即是瓢,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不再叫她秋歌,而改称葫芦瓢了。
葫芦瓢站到街上就是一人景。高个头,宽身板,圆屁股,长粗腿,大脚丫,方脸盘,薄嘴唇,梳“飞机头”,盘上翘书香纂,戴插花辣椒帽,描黑眉,擦白粉,涂口红,佩耳环,戴手镯,上穿印花大襟褂,下穿甩档肥裤,青带子扎腿,左持长杆烟袋,右握芭蕉扇,尽显活脱脱的媒婆相。
葫芦瓢天生长着一张“媒婆嘴”。语言甜得像脆瓜,掉在地上摔八瓣。她能把白说成黑,能把东说成西,能把水说成油,能把好人说哭了,能把死人说活了。说媒行话张嘴就来,押韵合辙有节奏,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一不成妻”,什么“鼠羊不到头,白马怕金牛,猪猴一世仇,龙虎永相斗,金鸡啄恶狗”,什么“蛇盘兔,必定富;鸡见猴,蜜和油”等。
葫芦瓢天生长着一双“媒婆腿”。步伐轻,走路快,腿脚勤。时下听她在李家说话,眨眼功夫她又在张家哈哈。那时没有手机、电话,联系不便,她一连十天半月吃住在别人家,家里人很难摸清她在哪儿,邻居觉着她像捉迷藏。葫芦瓢善于攀亲,什么外甥舅的表兄弟,什么侄女女婿的小姨子,有长辈,也有晚辈,有国家干部,也有平民百姓,有近邻,也有远亲,只要见上一面,聊上半个时辰,拐着弯,绕着圈,八杆子拨拉不着的人,准能论上亲戚。葫芦瓢喜欢赶集上店,一六赶西周,三八赶南屯,四九赶东柳,十天六个集,无特殊情况,逢集必到,逢会必赶。她赶集享用的交通工具,随着社会的进步也不断变化,早先骑毛驴,后坐木轮车,再后来就坐自行车、摩托车,最后几年还乘坐了拖拉机、机动三轮和小轿车。当然,赶驴的、推车的、开车的,都是为她甘尽义务的说媒对象。葫芦瓢在每个集市上都有固定的酒店茶馆,说话拉呱、吃喝招待、撮合亲事、交换信物、议定程序全在里面,相当于现在的婚姻介绍所。
葫芦瓢说媒的热情像燃烧的火苗,长年累月,辗转徘徊,走千家,访万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圆几十里哪村哪家几个姑娘,哪村哪家几个小子,芳年几何,模样丑俊,生辰八字,全都了然于胸。她心里好像装着一架天平,称称萝卜,掂掂姜,直刀切黄瓜,弯刀切西瓜,天对地,龙配凤,靓妹嫁帅哥,门当户对,一拍即合。几十年下来,经她牵线搭桥,联姻成亲,步入婚姻殿堂的男女青年数不胜数。每逢春节,她家里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一对对,一拨拨,青年夫妻,中年夫妻,老年夫妻,干儿子,干闺女,带着谢媒大礼,涌向她家,表示感恩,表示祝福。节日过后,葫芦瓢家的梁头上挂满一块块猪肉,床下塞满一箱箱好酒,大瓮里放满馒头和年糕。一个春天,全家人吃香的,喝辣的,有着极大的获得感、幸福感。在那个年代,别人家自愧不如,羡慕不已。
曾几何时,女士们喊出这样的口号:“一军二干三工人,浪死不嫁老农民”“能让工人搂断腰,不让农民着一着”。这种畸形的择偶观,让山里的老农民,男小伙打了光棍,有的兄弟几个讨不上女人,有的几户人找不上媳妇,光棍户、光棍街、光棍村相继出现。光棍汉的生活难以为继,他们的爹娘叫苦不迭。在这样的困境下,葫芦瓢便成了香饽饽、大救星,这村请,那村叫,吃东家,喝西家,每天接应不暇,送礼的接连不断。葫芦瓢心知肚明,穷人难,找不上媳妇的穷人更难,请我给穷人家说媳妇,照样是难上加难!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受人家的香火,就得替人家解难。基于这种氛围,葫芦瓢不得不脱离正道,耍点怪招,走些斜路。譬如,多家男人请她做媒,手中又没有合适的姑娘,僧多粥少,她就玩虚的,一个姑娘许十个主,十个姑娘许百个主,变法儿应付。男方心急催着相亲,她就采取敷衍的方式,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上月推下月。实在敷衍不过去,就临时找个婚托,让男方相看。过后,说女方相不中,一句话搪塞过去了之。
张大牛人高马大,身体强壮,家底厚实,就因为住在大山里,年过30还没找上媳妇,为此他母亲急瞎了眼,无奈拿出厚礼请葫芦瓢做媒。葫芦瓢顺势而为,因人施计,在社会上找到一个骗婚女,给予上万元,让其给张大牛同居,三个月后,女骗子乘家中无人偷偷溜走。张大牛落下人财两空,找到葫芦瓢讨个说法,她却说:“媳妇进了房,媒人靠了墙,我有什么办法”。
新庄、马庄、王庄三村相连,位于大山深处。三村分别有王、刘、马三个男小伙,都年近30岁还没找上媳妇,三家同时请葫芦瓢做媒说媳妇。葫芦瓢熟知他们三家各有一个20多岁的姑娘,于是就凭她的三寸不烂之舌,说通三家实行三拐角三换亲,起初,三个姑娘都极力反对这样的婚事,但是为了哥哥能找上女人,繁衍后代,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下,都情不自愿地结了婚。两年后,有两家生了孩子,但有一家因闹矛盾而离了婚。其余两家感觉吃亏上当,就强令招回了女孩。三家相继造成悲剧,酝成苦果,都埋怨葫芦瓢伤天害理、丧了良心。
回眸葫芦瓢的悠悠岁月,有鲜花,也有掌声;有唾弃,也有骂名。真是亦真亦幻难取舍,人的一生好困惑。
李庆余,山东省济南市平阴县人,县委宣传部原副部长、文联党组书记。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当代文学院院务委员,济南市作家协会理,济南市新闻摄影协会理事。50多年来,在国家、省、市级报刊、杂志、网络平台发表文学、文艺和新闻作品2000多篇,200多万字,著有《真情集》《春秋记忆》《悠悠乡情》《流年碎笔》。
壹点号李庆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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