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伊根町到底算是一个城镇,一个村庄,抑或是一个比村还要小的行政区域——在日本,町原本就是个使用过于随意的字眼,范围可大可小,说它是什么似乎都有一番道理。想来,这个地方跟直线距离17公里外的天桥立,理应属于同一座城市,毕竟丹后半岛的铁路交通系统在抵达阿苏海与宫津湾之前就已经结束了,一般旅客若非亲自驾车前来,十有八九会在天桥立休息整顿,至次日晨间,换乘约40分钟的巴士,赶赴峡湾尽头的渔港。
伊根町是位于京都府北部的古建筑保护区。这里有230间极富韵味的舟屋,可追溯至江户时代。本文图片摄影均为 Marco 图
在伊根町,我也没能找到比町更低一级的街区标识丁目。 主干道只有一条,绝大多数居民的住家、渔夫作业的码头、唯一的银行和邮局无不聚拢在其两侧,门牌号码则以简单的数字加上番地作为标识。这条马路亦与穿山隧道相接,一面通向南部基础设施配套齐全的真正意义上的城镇,另一面则通向传统建筑物群保存区舟屋之町,最后在我所下榻的舟屋民宿附近戛然中止。
从地图上看,情况的确如此,灰色柏油路的标记在写着龟山字样的地方消失了,地图的最底只剩下山和海,以及一行羞怯的小字:行き止まり。意思是死胡同。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秘境?我的内心犯起了嘀咕,同时又感到莫名的兴奋。
乘坐索道抵达天桥立观景台,可将丹后半岛尽收眼底
渔村作息
忽晴忽雨天气,使得整个半岛看起来犹如一幅经过渲染而变得透明的水彩画。远处群山之间不断有白色雾岚释出,使得仙境似的背景变得更为飘逸,令人不由得感叹起海上京都的别名,绝非凭空得来的赞誉。
成排的木造房屋呈现出朴素舒适的格局,山形墙上的琉璃瓦在银蓝色天空下闪着漂星芒,海鸟优雅的站在离岸不远的礁石上休憩,一群建筑工人在浅色祖母绿海滩前不紧不慢的堆叠石料,用以修建一个崭新的码头。每当有巴士穿过蜿蜒狭窄的沿海公路时,倒后镜必定会擦拭着内侧民宅的树篱或围栏,发出嘶嘶的声响。在街尾弄巷深处,小童们在老人家温柔眼光的注视下又笑又闹。
午后在街边玩耍的小童
阳光逐渐变得娇弱,恬淡的午后光景,没过多久就被一种整齐划一的戏剧性街头表演所打断。伴随着社区喇叭里传来的悠扬岛歌,渔夫开始麻利的收拾起网绳、漂笼,料理店的掌柜忙着拆卸帘布、关闭门窗,走前还不忘把印有店铺名称的广告灯箱打开,几乎是在一瞬间,整个街巷提前迎来了静如祷告的夜晚。此时,距离官方提示的日落时间还差足足一个小时。
这里很多人会在八点熄灯就寝,因为职业渔夫会在早上三点准时出海,半职业渔夫或者海钓的钓友一般会选在五、六点离岸,到下午五点归来。这是伊根町特有的生活节奏,跟其他的地方是不是不太一样呢?民宿まるいち的女掌柜永浜加奈子,看穿了我此时的错愕,自作主张的解答了一个我还没问出口的问题。
自民宿窗前眺望,可见连排的舟屋以及不远处海湾中心的青岛
眼前这位面容白皙、说着一口流利英文的年轻女子,是两年前才搬来此地生活的新住民,因为结婚的关系,她忍痛舍弃了东京电视台的相关工作,过起一种从未设想过的有点单调、有点辛苦,同时又有一点出世的生活。
在我的请求下,永浜加奈子提供了自己的作息规划作为参考,透过这份时间表,我看到的是一个努力配合丈夫日程、永远追赶着时间的日本主妇,与我所了解的绝大多数日本主妇的生活没有本质区别——早上四点前起床准备便当,五点前送丈夫出门,之后准备一家人的早餐,准备民宿客人的早餐,洗衣服及清理客房,收发邮件、管理预定,晚饭在下午五点丈夫回家后准时启动,入夜后准备第二日的食材,有时稍事休息,比如看一小会儿电视或杂志……就这样,每个月她兴许获得到一两天(但绝对不会比两天更多)的自由时间,用于前往京都或者大阪购物。从伊根町开车前往距离最近的都市京都,大约需要三个小时。
以人物为造型的伊根烧,憨态可掬
跟我预想的一样,这里没有超市、便利店、速食店、网咖,除了偶尔在街角出现的自动贩卖机以外,似乎没有一样东西能与21世纪现世生活相连。出街的人们连手机也不带,营业场所统一在下午六点前收档,根据女掌柜的说法,本地人如果需要外食,一般会提前两天预定,可能只有兵四楼是个例外。她建议我去那里碰碰运气。
兵四楼是一家活鱼料理店的名字,掌柜能说一点英文,后来我了解到,整个伊根町具备英语会话能力的人士只有三位,永浜加奈子、兵四楼的掌柜,以及民宿键屋的掌柜。
伊根烧的代表陶艺家仓攸佳衣
夜宿舟屋
伊根町拥有230间历史上溯至江户时代的舟屋,当地人称为funaya,是一种半开放式的、与海相连的双层木造建筑,平常除了用作渔船停泊之外,还会用来存放渔具、晒晒干货,及兼做日常起居用途。曾经,整个渔港小镇因为盛产肉质鲜美的黄尾鰤鱼而繁荣一时,现如今,渔业产生的经济效益大不如过去,人们不得不考虑起舟屋再利用的可能性。
从十年前开始,以键屋为起点,岬湾沿岸先后有十余间舟屋被改造成了时尚化的民宿、咖啡店、餐厅及和果子店,我入住的这间民宿まるいち是三年前重新装修,按照时间顺序来说,应为当地挂牌的第四间民宿。建筑远看呈日本将棋的造型,双层空间内设有五个独立房间,听说是江户末期、明治初期的建筑式样,另一种更为古老的舟屋则为单层建筑,步入其中,可以发现内部空间更为开阔,也更接近于船库。
拥有上百年历史的舟屋,沿着海湾一字排开
虽说丹后半岛位于本岛北端,但是伊根町却是南面毗邻日本海,海岸线东西伸展,地理位置十分奇特。自窗前眺望,可以看到连排的舟屋、任意停泊在岸边的船只、W形的海湾,以及不远处位于海湾中心的青岛——据说是一座无人岛,当地人认为,这座岛屿的存在令伊根町的风土气候更为宜居,它挡住了海洋上的部分湿气,将海潮自中心处引向四周缝隙,令峡湾内的水流较为平静且潮汐起落幅度较低。这些都成为舟屋建造的有利条件。
加奈子的丈夫永浜秀俊是一位半职业渔夫,拥有一个七人编制的渔船,偶尔承接一些海钓活动。他的自宅坐落于舟屋后方,建筑风格及用料与我所住的舟屋极其相近,看起来似是一个世纪前同时完工的孪生兄弟。很快我意识到,几乎每个当地人都拥有两、三栋相邻的房舍——临海的舟屋,地基一半建造在陆地上,一半以木桩打入水下,底层的地面倾斜着与海面相接;隐藏在后方的主屋,地基全部建造在陆地上,内外墙壁浇灌泥灰,从而具备更好的防火及隔音性能,适合用来居住及贮藏物件。
永浜家民宿内景,摄于舟屋二层
等我洗漱完毕、熄灯躺下,距离民宿主人提醒的就寝时间,已经晚了两个钟头不止。不知为什么,竹帘外的夜色始终带着亟欲破晓的光亮,这一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倦意。
屋前是海,屋后有山,猫头鹰在空中发出低沉的吟哦,海风呜咽,潮水频繁拍击着岸边的礁石发出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震荡感,一直传到身处二层和室的我的耳边。终于,以凌晨三点为界,急切的脚步声、喧哗的马达声开始不绝于耳,我索性起身,在窗前旁观三五成群的人们不断登船离去,目视着海钓爱好者互相招呼、熟练的搬运起渔具,直至五点,海面才重新恢复平静。
伊根渔港的清晨
一夜无眠再加上无事可做的结果就是,我贸然决定前往伊根渔港转转。早晨的空气带有一种清新如温泉水般的气息,周遭景物包括闪闪发亮的街道在内,一切都显得翠绿且纯净。一路上,朝着上坡方向步行的我,不断遇到骑着脚踏车、车把悬挂一柄塑胶篮筐的老人家,都是踩着六点开市的准点来的。其中有一位甚是和蔼可亲,特地停下来比着手势告诉我,邮政局门口有随意可以取用的脚踏车,没有上锁,用完放回原地便是。
清晨五点半,渔业协会的工作人员正在等待船只靠岸
所谓渔港,实质是渔业协会管辖下的传统市场。这里的渔夫有一大半在替渔业协会打工,他们会在上岸后第一时间卸货,将即日捕获的海产一股脑的放在传送台上,交给一班身着蓝色连体裤、头戴鸭舌帽、不断挥舞着木铲的同事,对不同类型的物件进行分类。
夏天正是墨鱼当令的季节,不少主妇围拢在传送台的末端,谈论起了刺身的做法。本地出产的鰤鱼、绸鱼、银鱼,永远是受欢迎的品种,没过多久,眼前就出现了拿着篮筐争抢的场面。一位脖子上系着毛巾、皮肤晒得古铜的青年渔夫,走过来以日语招呼,我鸡同鸭讲的跟他搞了几个来回,才意识到是两天前在渔业协会门口一起吃绸鱼烧的男子。
身着粉色棉麻T恤、开着粉色菲亚特轿车前来买鱼的陶艺家仓攸佳衣,跟我愉快的攀谈起来。四十七年前,她的父亲突然辞世,遗下一栋伊根町的房子,当时她只有二十岁,一个人在大阪学习油画。在收房子的过程,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受到浦岛太郎的传说感召,抑或是被静定不变的风景吸引,总之,以学习陶艺为由留了下来,没过多久,又在附近山上搭建了土窑,开始烧制别名为伊根烧的粗陶茶碗。
渔港里出售的即日捕获的红绸鱼及银鱼
浦岛太郎的传说,数年前我已听过。这是个收录于《万叶集》的民间故事,经考证发源于此。还有一则当地更为盛行的传说,与秦朝方士徐福有关。但凡有点年纪的渔民都相信,二十二世纪前,徐福率领三千童男女在伊根町新井崎附近的海滩登陆,将种植、渔猎及医学知识传给了弥生时代的古人,在新井崎神庙,人们把徐福作为土地神一样的存在供奉着,海滩边还有特意为其立起的纪念石碑,铭刻着方士徐福上陆遗址及东极,东渡之地字样。有上述传说加持,伊根町保有的遗世独立之姿,显然更说得通了。
自舟屋里公园俯瞰伊根町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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