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二个人年若相当,稚心未脱,少不更事,麦冬还真的黏上了紫苏。跟在紫苏屁股后面,学着铡猪草,烧火,扫地,煮饭,炒菜这些家务事。没有大人在的时候,前屋追到后屋,二个人有说有笑;只要有大人在,紫苏便装模作样,撵麦冬,跟屁虫,跟屁虫,走开哒,走开哒,烦死了!冬麦说,姐姐,我长到十二岁,从未见过跟屁虫。你告诉我,跟屁虫长什么样子?紫苏扮着鬼脸,伸长舌头,说,咦,咦,跟你一个模子烧的陶货。
紫苏与麦冬是同是民国五年出生的,紫苏是二月十五日,正好是花朝节的,花神娘娘送来的鬼妹子;麦冬呢,五月初三,牛歇立夏,天上送来背犁的牛。紫苏叮嘱过,这是二个人的秘密,不准和任何人说呀,还拉了钩钩的。哪晓得麦冬这货水,肚子里藏不得半句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着众人,姐姐,姐姐满屋子叫欢了,当山歌子唱,爷老倌和娘老子听到了,那不羞死了人哒!
紫苏说,你就是跟屁虫,跟屁虫就是你。说得麦冬极力去想象跟屁虫到底长什么样子,一时想不到,就去问苏木,苏木哥哥,苏木哥哥,紫苏姐姐说我是跟屁虫,你看我哪点里象了?麦冬是苏木他叔的儿子,二户人家,原先共一个堂屋,一个神龛。树大分枝,苏木家前二年才建了新房。苏木住在浪石排上,冬麦住在茄子坳,斜对面,隔着南金塘,三四百步脚远的路,有时候有个事儿,扯着嗓子喊一声,就听得清楚。
夏枯在旁边笑,说,麦冬,你当真不懂啊?紫苏喜欢你呢!说完,偷偷的瞄了苏木一眼,苏木象是喝醉了酒,并不说话,只是傻傻的笑,不晓得是笑麦冬呢,还是笑自己。麦冬当真不晓得喜欢有另外一层意思,直口直嘴,我就是喜欢紫苏姐姐。我大奶奶满心欢喜,说,哎哟,麦冬,你这个毛脚女婿,我是选定了。吃饭的时候,又说,哎哟,咱家的毛脚女婿,还是个左撇子呢,我事先声明,左撇子喜欢打人,但不准打我家紫苏呀!丈母娘爱郎,果然是的。
昔阳塅男女婚礼,妥妥帖帖的四步曲。第一是察人家。男方也好,女方也行,由媒人带着家长,到对方去察看,察看未来的儿媳或女婿,长相,身材,性格,顺便看未来亲家家里的其他人,经济收入等等。
买猪看母种,娶亲看娘种。女孩子长到十五六岁,时时刻刻,生活在母亲周围这个狭窄的范围内,自然,受母亲影响最大、最深。昔阳塅这句老话,是有三分老到的道理。
察人家,即使看中了,也不应该轻易表态,给对方来察人家留下余地。所以,通常不送礼物。
第二步是打对面。到这个时候,未来的女婿由媒人领着,上门到女方家里去,见面。过去,女孩子是不能抛头露面的,最多是在闺房里,用口水在毛边纸上点一个小洞,在小洞里偷偷地看未来男人长个什么样子,竖着耳朵听他说话,从话中分析这个人的性格,人品。自从孙逸仙大炮在武昌放过一大炮之后,这条乡俗慢慢的破了。况且,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哪象深宅大院里的娇娇小姐,每日里栉风沐雨,讲那些臭规矩干什么!
察完人家,打完对面,即使女方相中了女婿,女方也只给个茶水钱,轻轻的一份礼,表明个意思。
第三步是订婚。订婚之前,必须请八字先生,先将男女双方的年命合了,要避讳什么,要讲究什么,事前都得一一讲清楚。订婚,必须在男方家里,必须请男方族长或者当地乡绅参加,做个凭证。要搞得庄重,热忱,欢乐,喜庆。男女双方及家长,午餐之后,单独泡上红枣切片、芝麻炒香、再加红糖的茶水,摆着瓜子、花生、爆花米、时令水果,遂个表明态度。当然,男方打发的礼物必须丰厚,只要拿得出手,尽量拿出来,以示诚意。无非就是货物:人情肉,衣布,粮食,糕点之类,小量的钱。
我三姑母曲莲订婚,我三姑爷方海家打发一斗二升糙米,一块五六斤的猪肉,一只鸡,一只鸭,一条鲤鱼;我四姑母半夏订婚,我四姑爷天冬家里穷了点,但也算得是诚心诚意了,一斗二升麦子,还有几十斤晒得发白的红薯米,一块老腊肉,上面长着绿色的毛,特意给天冬留下订亲的,不晓得留了几个年头了。
第四步是登堂成亲。之前,先是女婿由媒人陪着,将拜堂的日子,用红纸写了,恭恭敬敬送到女方。这叫送日子。送日子必须先放爆竹,堂堂正正,大大方方,昭明左邻右舍,同年嫚嫚姨外婆,拜堂近在咫尺!
拜堂成亲的话先不赘说。我五姑母夏枯显然看中了苏木,脸上染着一层醉人的红晕。曾三老帽出来圆场,说二外婆,依我看,打对面,订婚,二趟麦子一趟推了,免得啰里啰嗦,麻烦。我二爷爷陈皮说,嫂嫂做主。我大奶奶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我爷老倌决明有点急了,急就急在怕日子担搁了,影响他加入叫化子行业的宏图伟业。我爷老倌说,我去请厚朴伯伯,定个好日子。
在昔阳塅里,可以讲,绝大部分人,都是厚朴痞子的祖辈,父辈和厚朴痞子取的名字。哪家生了小孩,先报了生辰,他们右手点左手指头的小节印,按着天支地干算过,取个贱贱的名。一旦算准了,他们就高叫一味中药名字,学徒的小伙计,按着小孩子命中称骨的几两几钱,相对应,用等子称称了中药,红纸包好,送给需要前来求名的人。
我大爷爷枳壳,算来是火命,需要格格实实叫贱,叫贱,再叫贱,枳壳。枳壳,枳壳树上一个苦酸果子,小球样子,火,自然烧不烂,燃不穿。我二爷爷陈皮,是木命,本来想取名叫甘草。甘草,无论良药,补药,都可以放个十来钱,一个男人叫甘草,娘来娘好,爷来爷好,未免太没有性格了。行不得哟,叫陈皮,自然更妙一点。
我大奶奶说,决明,以后,大人的事,细伢子不准乱插嘴。我二奶奶马上护着我爷老倌,莫骂他,决明讲得没错呢。
我大奶奶对着麦冬说,毛脚女婿,你回去告诉你爷娘,定个订婚日子,好啵?
麦冬侧个身子,将右边耳朵送给我大奶奶看,做好事啰,我什么都没讲,耳朵给紫苏姐姐扯肿了!
紫苏听麦冬一说,气得眼睛里冒出眼泪秧子,委屈得要死,说,麦冬,你怎么不凭良心说呢?麦冬愣了,许久才说,我又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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