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第一家洋快餐,叫娣安娣乡村炸鸡,最早开在三洋百盛的二楼。对面老一副楼上是肯德基,94年开业,比娣安娣晚开一年。
1993年,娣安娣在无锡开出第一家店,自此一战成名。当时无锡还是个闭塞的小城,哪里见过时尚新潮的美式快餐厅?大家纷纷涌入尝鲜,以今天的眼光评判,算得名副其实的网红店。
我也是其中一员。娣安娣刚开时候,还不叫娣安娣,而是叫德克士,对,就是和现在大街小巷都有的德克士一模一样的名字。
娣安娣乡村炸鸡,最好吃的当然就是炸鸡,还有玉米浓汤和鸡肉粥,都是当时店里的王牌。相比对面才开不久的KFC,娣安娣的生意要好得多,据说保安还会在楼口赶顾客:我们满了,请去对面KFC。
当时大家不理解快餐文化,不少人一家子吃桌头到娣安娣,要求服务员拼桌,拼个大的,一起吃,挺有意思的。
我和娣安娣的渊源,要推至后来的海角嬉水乐园。海角和娣安娣系出同门,背后是一个老板,开在湖滨路的航运公司旁边。当时海角的电视宣传与我有关,夏天进去采访时,游泳馆里人满为患,人造浪区如同下饺子一般。
然而,就在2005年,红极一时的海角,和风光了12年的娣安娣,突然间戛然而止,所有店同时关店。根据当事人的说法,甚至连娣安娣自己的员工都没反应过来,公司已在遣散,只留下一些核心人员集中办公,处理公司收尾。
海角和娣安娣,堪称许多人的童年回忆。海角嬉水乐园的一些娱乐设施和场馆设计,以今天的眼光看,依然十分超前。甚至可以说,即便是15年后的今天,无锡依然没有一家像海角那样完美的娱乐场馆。
而说到娣安娣,周围好多朋友都感慨:娣安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炸鸡!
那尚处鼎盛的娣安娣和海角,怎么突然全都关了呢?
网络上流传着各种版本,只是一概缺乏凭证,将信将疑,不可采信。我所知的,也仅是两位台湾创始人夫妇仍留居无锡,虽然当时基于工作有过交道,但时间过去太久,早已失去联系。
老板娘廖静仪在我记忆中,是一个开朗健谈、上了些年岁的太太形象,当时,娣安娣集团的外围事务,大都由她主理。但廖太太说,公司背后的核心决策者,是她丈夫周景辉。
我虽见过周先生,但未直接打过交道,印象中人长得高瘦。之后,周景辉这个名字,我频繁地听到,被重复提起。道听途说他出身律师职业,话不多,但极其智慧。这一点,从他慧眼识珠跨海投资无锡这个小城,也可窥知。
这些传言,加上娣安娣和海角不知原因的关停,增添了这个人物的神秘。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也未听说他们再投资任何的餐饮娱乐事业——仿佛随他们的几家店,一同蒸发了,只留下曾受享娣安娣娱乐帝国的无锡百姓们的猜疑。
一日,我有幸在阿福茶楼,和几位餐饮界大咖同桌赴宴。饭余,餐饮教育家都大明,向诸位谈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正好谈到当初与娣安娣老板周景辉的谈判。
我听到周景辉三个字,像触了电一般,立刻从椅子上蹦起身:我就是要听这个!
都教授当时是无锡供销社的一位科长。原来,93年周景辉欲在三阳开店同三阳方的谈判,都教授是主要参与者。说起周景辉,都教授侃侃而谈:
周景辉在开店前一年就已来到无锡,在无锡的几个密集商圈蹲点调查,实地统计了九十年代无锡的购买力、各区域人流量,最后选中了三阳百盛。
在跟三阳公司谈判时,周景辉点名要二楼临街的店面,这令三阳方十分诧异。现在看来,这应该是他的惯例,比如后来的三阳百盛店、五爱路店、鸿运店,都开在二楼。
更令人吃惊的是,当三阳方提出60万的年租金时,周景辉竟然提出加价到90万。他的解释是,通过核算后,他认为这里的年租金设为90万更合理。
没人能说清楚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不合逻辑的决定。也许是因为为了体现诚意,希望与三阳方长期合作。他不仅考虑自己利益,而且会考虑对方的利益。周景辉似乎是个既精明、又足具前瞻性的投资者。
无锡公司成立后,他带了一批台湾知名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来,负责公司的各个环节的管理工作,构成了娣安娣第一批管理人员。
一开始的部门设置,共设人事部、采购部、事业部、财务部四个部门,这也是三阳方不甚明了的。因为当时的娣安娣只是个小公司,总共没多少员工,合作方三阳认为应精简管理,但周景辉不这么认为。显然,他更愿意一开始就布好阵局,准备在无锡打一场持久商战。
周景辉的努力得到肯定。由于娣安娣口味好,品类新颖,大受市场欢迎,加上又是无锡首次的台陆合作,不但引起市里省里的关注,甚至惊动了北京国家商业部的领导。当时的国家商业部部长张浩若,亲自到无锡来考察娣安娣。这在无锡是首例。张浩若考察完后,说了三个第一: 路子第一、模式第一、效益第一。
1997年,周景辉和江苏港航集团江南公司,共同合作开办了海角公司,周景辉出钱,江南公司出地。2003年,无锡海角嬉水乐园隆重开业。
占地面积10000平米,建设总投资7000万人民币,是一座由台商全额出资及经营,集室内游泳嬉水、健身、美容、餐饮、浴场、按摩、棋牌、商务KTV于一体的综合性健康休闲场所。场馆面积大,游乐品种全,自开业来获得无数好评,可谓无锡市区规模最大的室内游泳馆,市区嬉水、健身的首选场所!
——这是当时海角的一则介绍信息。
这就是鼎盛时期的娣安娣集团了。在无锡拥有三家娣安娣炸鸡店,一家海角西餐店,和一家巨型嬉水乐园。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然而好景不长,突如其来的媒体一系列报道,击垮了他们。
2005年夏,政府卫生防疫等有关部门同媒体,对全市游泳场所进行突击检查。无锡一家报媒刊发《无锡海角嬉水乐园卫生状况堪忧》一文。随后,多家媒体先后对海角进行了同样报道。
之后的事情便模糊不清。有传言海角因此一度停业,再开业后生意也大不如前。
只听说周景辉夫妇为此十分愤怒,连续数年去政府部门和媒体投诉。后来又因为商业纠纷,起诉合作方江南公司。
再之后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整个娣安娣集团突然撤资,店面关闭,娣安娣炸鸡和海角,成了永远的回忆。
我想过找到周景辉和廖静仪夫妇,假如能见一面是再好不过了。遗憾的是,几经辗转没能联系到他们,最终,我只联系到娣安娣当时的采购部经理张经理。
电话里我才知道,夫人廖静仪已于三四年前离世。周景辉仍健在,算下来今年71岁。回想那时,张经理百感交集,说最盛时,整个娣安娣集团员工有四五百名。
我问,一开始的德克士,为何改名叫娣安娣了?张经理说,德克士这个商标被公司两位台湾员工抢注了,随后卖给了台湾顶新集团。顶新集团是台湾的食品巨头,康师傅、味全、全家(中国)、德克士,都是顶新集团旗下的品牌。
有了大巨头的资金加持,德克士成了中国最大的连锁快餐品牌之一。而它的继任娣安娣,则不幸陨失。
挂下电话,我不禁想,假如娣安娣还在,无锡的美式快餐市场,会被肯记、麦记两家瓜分多少?假如海角尚存,无锡的娱乐产业,又会是怎样现状?
当然这些都是后设跟假想罢了。但周景辉夫妇创造的娣安娣集团,为无锡餐饮娱乐行业的创新,和彼时无锡餐饮市场的启蒙开拓,起到了非凡的引领作用。
我所见过的行业开拓者们,今天几乎都已折戟沉沙,但他们身上都有着一致的好品德,比如坚韧,乐观,还富有冒险精神。他们在做没人尝试过的事,他们在混沌雾霭中开辟天地,为后来者指点迷津。
我们需要开拓者,他们的名字应该被记住。
感谢所有接受采访的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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