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闺女大了不用太多地发愁。常言道:一家女,百家求。女孩子到了十七八岁,婶子大娘的就开始打听:有主了吧,给你找个婆婆家?想找什么样的?问了闺女再问她娘。
(王沂东油画)
女孩子心思多,早就有自己心目中男人的标准:个子要高,模样要俊,家里富裕,人品还得好。可是,十全十美的好像不是很多。再端详一下自己的长相,看看家里的情况,也就咬咬牙降低标准,只要父母同意,自己对眼,亲事就定了。
家里有儿子的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好几个儿子的。任你再是能干,一天就是十分工,一年到头分不了几十块钱。一个儿子一张嘴,辛辛苦苦干一年,除了吃,剩不下多少。找儿媳妇时,对方张嘴就先提房子,最起码得有三间屋,能住下。不早巴结(方言:积极主动)点,搞不好儿子就打了光棍。一个村子,尤其是比较封闭的山村,几十条光棍是常见的,有的一家就是几个。
父母操心,为人好,家里不是那么窘迫的,还好办点。在人场里,拉呱的时候,托了这个再托那个:孩子大了,他婶子大娘的都操操心,给说个媳妇。有事没事的,装上盒烟,提上瓶酒,到说媒比较有经验的家里,再去落实一遍。没有煮不烂的地瓜。次数多了,儿媳妇的事儿就有了着落。
难为了那些没娘的或者父母不大管事的、家庭条件差的年轻人。眼看着一般长大的伙伴们,都定亲了,结婚了,有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自己还是光棍一条,心里像猫爪子掏了一把,急啊。
有心眼的小伙子,就自己想办法。家里条件差,没有别的,但是有力气。盯着一个爱操心的大娘,白天帮忙干地里活,晚上家去帮推磨,大事小情跑头里,比亲儿子都看眼色。时间长了,大娘被感动了:这孩子实诚,得操心给说个媳妇。
职业媒婆没有了,但女人家天生就热心。也不是为了多吃一口,多喝一盅,主要是说同一个庄的闺女嫁过来,平常拉呱有伙伴,一块过娘家或者捎个信都方便。人前拉呱的时候,说起谁谁家的儿媳妇是自己介绍来的,很有成就感。数算着有个妹子或者侄女或者亲戚或者仅仅是认识的,感觉比较般配的,就多问上几句,有枣无枣地打一竿子,说不定哪块云彩就能下雨。
(王沂东油画)
还真有问巧的时候。问一个没有婆家的,对村子没有明显的反感,那就先把男方的情况介绍一下,少不了说那小伙子是马中赤兔人中吕布,多么能干,多么聪明,长得又是一表人才。家里条件也不错,虽然弟兄几个,但家境殷实,还有个远房的大叔在生产队里当会计呢!
(王沂东油画)
一番添油加醋,姑娘那头有点意思,至少是没有明确的拒绝。脚底下有风火轮一般,转眼功夫跑到小伙子家:娘家庄里谁家的那个闺女多么俊吧,多么贤惠,又有多少上门提亲的,自己跑烂了几双鞋底,费事巴力地说动了女方。
男方一家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啥也不说,赶紧杀鸡,烫酒,竭尽所能地孝敬一番。临了,还拉着手叮嘱几遍。这以后,不几天就过去听个信。当然,手里不能空着,成不成,酒两瓶嘛。
(王沂东油画)
媒人上心了,不停地牵线。说得两头都有了想法,那就先看看人,小相一下。
约定哪天赶集的时候,媒人先把小伙子嘱咐好,然后领着姑娘在某棵树下或者某个路口等着。
小伙子头天早就准备下行头,干净的蓝涤卡裤子,刚做了没舍得穿的新布鞋,借的的一件草绿色国防服 褂子,说不定还戴着一顶绿军帽,比平常精神不少。姑娘不用过多打扮,干净一点就行,打扮得花枝招展反而让人笑话,好像急着嫁人似的。
(王沂东油画)
在约定的时间地点,貌似巧遇了。
媒人打个招呼,三人凑在一堆,无话找话地扯几句。姑娘脸皮薄,低着头,两手叉在一起扭着,常常地,紧紧捏着素气的碎花褂子的衣襟。小伙子忙里偷闲,红着脸,偷偷地朝姑娘那边看过去。正好姑娘也瞅过来,两眼相遇,电光火石间,又倏地分开。就这么看几眼,脾气性格虽不了解,但起码身高相貌心里有数了。
(王沂东油画)
分开后,媒人就问姑娘的意见。有的一见钟情,有的一见生厌,大多还是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烦气。只要不是非常的反感,就有继续交往的机会。
媒人继续穿梭外交,往返于姑娘和小伙子之间串通意见。
这时候,双方都会动用各方关系,了解对方情况。男方不大在乎,只要是正经人家,愿意跟着咱就行。女方不同,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要想方设法打听,家庭条件,父母脾气,小伙子秉性,包括亲戚朋友、祖宗八辈。各方面情报源源不断地传来,有真有假,需要认真甄别判断。好在庄户人家讲究能扒十座坟,不毁一门亲,没有特别深仇大恨的,一般不会说人坏话。
打听得够了,感觉还凑付,那就进一步,大相,女方到男方实地考察家庭情况。
这个考察队伍比较正规。一般是姑娘的嫂子、婶子、大娘或者姐姐,要精明能干的,富有生活经验的,都是亲亲的关系,立场坚定地站在姑娘一方的。男方的陪客也是对等的,当然,要挑能说会道的,会察言观色的。
在媒人的安排下,男方以隆重的仪式迎在庄头上,把尊贵的客人接进门。天井早就扫了三遍,桌椅板凳是擦了又擦的,连那平常看不出本色的茶壶都加上白碱细细刷过,人人脸上都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宾主就座后,喝茶,拉呱,吃菜,喝酒。都是邻近庄子人,三啦两扯都是亲戚,谁是谁的三姑,谁又是谁的四姨,越啦越近乎。女方有的渐渐忘却了考察的本意,男方的也慢慢放松了紧绷的心弦。
席间,总会有精明的嫂子借口上栏(上厕所),然后在男方家的院子、屋里仔细观察,看房屋大小,看院落宽窄,看粮囤多少。看看左右无人,还会迅速死把手插进人家的玉米瓮里,试试貌似满满的玉米粒子底下是否是有盖板中间隔开做的空瓮计。自己相亲时年轻没经验,可是吃过这种亏的。
如果一切满意,这场酒宴就是顺利的,皆大欢喜。如果不满意,或者有作假的情况,酒席气氛就微妙了。姑娘的嫂子会拐弯抹角地甚至直截了当地提问,小伙子的家人连忙滴水不漏地释疑解惑,媒人则看似公正实则为男方帮腔,转圜。
偶尔的,也会有问题严重无法赢得谅解而翻脸的情况。但一般情况下,到了相亲这一步,都会有惊无险地过去,特别是嫂子巴不得小姑子早些出嫁的时候。即使有些问题,也以媒人做中,男方口头保证认真整改的方式圆满解决。
经过小相、大相这两次相亲,对家庭,对人物,都有了基本的了解。接下来,进入婚姻的实质性阶段,定亲。
定亲前,媒人是最累的,要跑好多趟腿。这时候,姑娘家会正式提条件了,听着合情合理:把姑娘养这么多大,功劳苦劳都不说了,咱也没有指望托闺女多少福。可是,话说回来,咱总不能让闺女吃糠咽菜不是?起码,得有三间屋,也不要瓦屋,一般就行;屋里头的家什,衣橱,柜子,箱子,大床,八仙桌子什么的,得有;几床红士林被面,白洋布、本地布(自己家棉花纺纱织的布)要有几丈,做被子、褥子里子;买上几身的涤卡、涤纶、的确良的衣服;至于,见面礼,咱也是通情达理的,就随着人家,也不多要。
媒人把姑娘家的要求通报给男方。男方估量一下家底子,主打感情牌:要的确实不多,咱尽量办好。可是,后面还有几个兄弟,都要这么多,后面的置办不起,打了光棍,这当嫂子的也不好看相不是?反正还年轻,有的是力气,只要好好过日子,难为不着。话说回来,还能少点吧?
媒人来回传话,只要两个年轻人愿意,双方父母也都有数。男方加一点,女方减一点,双方一接就,差不多就行了,准备定亲。
查个好日子,大多还是相亲时的原班人马,再次聚拢在男方家,定亲。
到这个地步,亲事确定了。婆婆拿出见面钱,交给媒人,媒人再转交给姑娘的嫂子。从这天开始,成为名义上的一家人了,姑娘就改口,随着未来的丈夫该叫爷的叫爷,该叫娘的叫娘。当然,小伙子一样,女方的亲戚也随媳妇称呼。
回去的时候,挎回几个鲜艳的红包袱,里面少不了被面、褂子、梳子、镜子,还有喜烟喜糖,回家的时候打发那些馋嘴的孩子。
隔上三五天,男方准备好大块猪肉,要后腚尖,两条白鳞鱼,一笎子馍馍,带着烟酒,有本家的一个兄弟陪着,到未来的丈人家认亲。
他姐夫( 准女婿)头一回上门,得重视。姑娘本家的长辈,德高望重的,会说话,能喝酒的,请来陪客。
这可难为毛头女婿了,没经验。说话深不的浅不的,多了少了都不行,那叫一个囧。好在大家都知道习俗,尽量找些都能插上话的话题,也不多劝酒,随他姐夫酒量随意喝,别出洋相。可就有那种实在的,也是酒量小,人家还没敢劝酒,光那礼节性的二两酒下肚,脸红的赛过关公,天也旋地也转,竟然醉得不省人事,只好住下。认亲就醉酒住丈人家,这可是稀罕事,很快传遍全村,多少年以后还是闲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定亲以后,逢清明、八月十五都得叫媳妇来过节,六月里要叫来过六月,而逢年过节、丈人丈母娘生日,女婿也得去。正月初二,法定的过丈人的日子,更得礼物齐整,回来时把媳妇领来。
慢慢的交往走动中,一对准夫妻才算是熟悉了。
一两年后,男方的房子、家具、物品准备差不多了,父母就要约着媒人上女方家商议结婚的事。带着鸡、鱼等礼物,好言好语地向亲家解释:孩子老大不小了,家里也缺人手,咱看看定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吧?
哪怕是心里一百个愿意,姑娘家也得拿一把,先问问定亲时的承诺都兑现了没,房子盖好了?物品齐全了?丑话要说在前头。即使回答都办好了,也要说舍不得闺女,待两年再说吧。
男方父母为难地看一眼媒人,媒人适时地说话了。先替双方解释一番,都说得有道理。可是,孩子的终身大事不能耽误。孩子成了家,咱才算完成任务不是?要不咱就找人查日子准备办喜事吧。
男方再次恳请,女方借坡下驴,约定在明年办公事。按照女方的属相和生辰八字,找人查好日子。男方再次备礼送日子,确定好结婚的准确日期。
比较顺利的,商议一次两次,婚期就定了。也有个别因为男方答应的事没有办到,或者女方作风问题出丑,或者一方爱情转移而出岔子,最后,这门亲事就散了。比较君子的做法,谁主动提出散的,谁就承担经济损失:男方不要女的,就搭上所有开销;女方不跟男的,就退回收到的礼金和物品。因为礼金问题闹得沸沸扬扬的,也有不少,亲人变仇家。
婚期之前半个多月,男方家就把家族里亲近的兄弟们集合起来,商议办公事的具体问题:来多少桌客,借谁家的屋摆席,酒席什么标准,需要多少烟酒糖茶,谁陪大客,找几个厨子,哪几个年轻人提壶端盘子,请哪些亲戚,好多好多事情。好在,都有成例,商议妥当,全族总动员,责任到人,分工操办。
婚前三五天里,亲朋好友陆续来了,带着肉鱼馒头一类,再亲近一点的会送上十块八块的钱,前来贺喜,叫送饭,实际上有帮着办理喜事的意思。
那一头的女方家也是一样,只是送的都是烧饼、饼干,叫填箱,帮助把陪送想箱子填满。主家都要摆席伺候,一连好几天的公事。
结婚的正日子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新媳妇在卯时过门了。迎的,送的,看热闹的,半截庄子都热闹起来。
送亲的队伍少说也有二十人,少了显得娘家气势不够。媳妇的大舅、大爷,这是正儿八经的大客,要专门一桌,有对等身份的人员相陪;其他抬圆房( 蒲松龄《日用俗字》器皿章:若逢女嫁男婚事,酒醢鹅笼要吉祥。编竹抬盒送大礼,喇叭唢呐送圆房。这里的圆房是指女方陪送的家具)的,也有一大伙子,要招呼好。早晨走的早,路子远的,走几个小时,都没吃饭,又抬着家什步行,早饿了,先上肉丝面点心一番。
十点以后,男方家要搬请的至亲,大姑二姨的,也都到了,按照远近熟悉情况分桌,正式开席。
菜是有谱的,头鸡,二鱼,三和菜,十个大碗不见青(青菜),不能让人笑话。大厨招呼几个打下手的,搬出成簸箩的提前几天就炸好的各种丸子,大锅炒炖,小碗分盛,传盘送菜,流水线作业。还有送酒的送水的,一刻不得消停。
到这时候,亲事才是板上钉钉,两家人结成一家亲。大客席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男方夸媳妇贤惠文静心灵手巧,女方说女婿厚道实在稳重能干。反正净是过年的话,捡好的说就是,宾主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其他桌上,有烟有酒有菜,你劝我喝,烟雾缭绕里,氤氲喜庆气氛。
酒足饭饱后,大客把圆房上的钥匙交给陪客:把闺女交给你家了。过会,陪客再交给新媳妇,从今天开始当家过日子了。大客还要按照礼节,到亲家那里谦虚一番:孩子小,不懂事,人情礼仪、针线饭食、田园活道不精细,多请亲家教训、照顾。还要一板一眼地嘱咐侄女或者外甥女几句:要孝敬公婆,遵守妇道,和睦邻里等等,完成任务,带队回家。
邻舍家的半大孩子们没事干,这天就赖在新房里缠磨新娘,要烟要糖,闹腾到半夜。主家会把白天伺候客人的剩菜剩汤杂烩在一起,搬出一笎子馍馍,让这些调皮孩子吃饭回家了事。
第二天早晨,新媳妇由小姑子带路,给家族里没出五服的婶子大娘送豆枕(枕头)。传盘(木制托盘)上盛着两个豆枕,还带着两条饼干,算是上门拜见长辈。都是提前就有准备的,长辈们接过豆枕,夸上几句好话,再随手压上五块或者十块钱作见面礼。
这天里,新郎也不能闲着,要准备好上喜坟,向先人们报喜。一般由父亲或兄弟们陪同,到自己家族先人坟前和姥娘门上先人坟前,带菜肴、黄纸,到坟地摆贡品、烧黄纸、祭祖先,同时给每座坟墓上压一块红纸,树上洒挂上红纸条,标志着有了新的香火、香火不断。
第三天,新女婿要带着媳妇回三,回丈母娘家谢亲。这天应该是新女婿最扬眉吐气的一天,被当做大客,在酒桌上坐上岗(当主宾)。而且,丈人会亲自给女婿敬酒。这是女婿一辈子里,唯一一次至高无上的荣誉,要好好珍惜。
到这个时候,旷日持久的婚事终于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平平常常地过日子,日复一日。
然后,父母再张罗下一个儿子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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