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爨乡五百年

作者 保燕刚

看历史就像排队，因为排到自己了，前面的人、过去的事就都成了历史，永远都是不疼不痒。其实没有前人把时间垫上，自己就得上，后面的还嫌你啰嗦占名额占空间。浩瀚苍穹行云流水沧海桑田，每个人就像一粒尘埃，连泡泡都没有能力吹起。

时间去哪儿了

我们都是从海洋来的，据说5.3亿年前的原始鱼类是人类的祖师爷，至于他又是怎么从尘埃到细菌再变到鱼，除了几亿年的进化，我们也只能呵呵地想象了。这5.3亿年间，地球上日升日落、混沌不堪，我们只知道经历了5次物种大灭亡，先后有奇虾、盾皮鱼、丽齿兽、恐龙等一代又一代的地球霸主，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千万年，数风流人物，最后的赢家是人类。宇宙充分眷顾并为人类留好了机遇期，人类的各级各类祖先飞奔过一座座山峦一片片丛林，躲过了那些凶悍的莽然大物，熬过了那些没电没水没吃没穿露宿山野的漫漫日夜，在千难万难中终于凤凰涅磐破茧而出，大约500万年前在非洲南部出现了古猿，450万年前人猿开始分家，300万年到150万年前初成人类，能直立行走，制造简单的砾石工具，其中就有170万年前成功蜕变的云南元谋人，是目前为止发现的中国和亚洲最早的人类开山老祖，是我们历史课本的开篇之作。再之后到30万年前，身体可能褪了毛发，生活有了思考，开始制造简单石器并钻石取火，比如70至20万年前居住在周口店的北京猿人就相对先进一些。20至5万年前，形成了和现在很接近的早期智人。总之，人类到后期的进化是越来越快，尤其是用上了火并吃上熟食后，慢慢地战胜了各种大型生物，不但有了烤肉串，穿上了树叶衣，还四处开疆拓土、起房建屋、群落而居，日子是越来越幸福，开启了管理地球的宏伟使命。

这期间的时间有多长？就好比宇宙有多大，宇宙之外还有多少个宇宙难以想象。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而已，时间也只是大洋里一个水分子。历史还在前进，人类在不断地进化，社会变迁日新月异，现在简直不能想像几万年以后的人们是什么样，单是十多年之间就已经有了代沟。这世上本来是没有沟的，只是两代人之间不说话就成了代沟，而这沟，只不过是时间的障眼法而已。让岁月的风沙迷失了我的双眼，这么多年你一定有了太多改变……

爨乡在哪里

历史是滚滚不息永无止境的车轮。迄今为止我们能找到世界上最早的文字记载是五、六千年前，再之前，就是那些美妙的传说与神话故事了。中国的文明史有八千年，有文字记载的夏朝距今四千多年。云南在夏朝时期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来，要怪只能怪山高谷深、与世隔绝，元谋的老祖宗们一直和外界没有联系上。直到战国时期公元前279年，楚顷襄王派大将军庄蹻率军向西南进军，一路翻山越岭、击巫去瘴、征服夜郎，前286年才一路艰辛进入云南饮马滇池，后来秦国又攻占黔中，战乱断了楚军的归路，庄蹻干脆在滇池附近晋宁一带平坦肥饶之地设郡，也算是代表楚王屯垦戍边，被任命为滇王。庄蹻入滇的意义对于中国历史，尤其是西南地区的历史是巨大的，他和他的将士们把西南与内地紧密联系起来，不仅是中国多民族融合的象征，也对云南的开发和经济社会发展起到积极作用，是云南的第一个黄金战略期。

自此云南成了祖国大家庭的一员，至今2300多年沧海桑田风云际会，一直偏居西南一隅默默无闻、中规中矩。但也有在全国光彩夺目并拿得出手的经历，远的如南中爨氏、南诏大理，近的如护国运动、滇军抗战等。自庄蹻入滇、秦修五尺道至三国魏晋年间618年，爨氏时期415年，南诏国灭爨至元朝统一云南505年，元明清三朝659年。古滇时期可以有很多青铜、铁器来佐证，而爨氏在云南任职期间，偏偏没有留下过多的器物或史料，只有大小两块爨碑简单地记述。每个朝代更替前后都有些前奏后曲，所以云南两千多年的历史大体上就是四个五百年，在诸葛亮同志亲征云南后，爨氏逐渐地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话说1800年前西汉气数已尽，魏蜀吴三国各据一方你方唱罢我登台，诸葛亮七擒孟获平定南中（云南全境、四川南部、贵州东部及越南北方部分地区）后，为了长期稳定蜀国后方，有意扶持南中的大姓代政府管理。那个时候人们大多以部落或同姓部族为主聚居生活，南中以爨、霍、孟氏三大姓豪族势力较大。几大族姓分片管理但争夺不休，在几十年的明争暗斗中爨氏胜出，一举拿下南中地区的统治权。这时蜀国已亡，中原王都城墙上的大王旗换了一拨又一拨，司马氏窃魏立晋，云南广泛实行移民屯田，滇中、滇东北等地得以休生养息。东晋咸和八年(公元333年)爨琛被晋朝中央任命为交州（越南中北部）刺史，339年再提一级封荫为世袭宁州（大体为南中、交州两地，晋代十九州之一）刺史，统辖四十五县，八万三千户，办公地点在曲靖，从此爨氏豪族历经东晋、南北朝、隋唐，治理云南近500年。

那一段历史如今只留下了爨宝子碑和爨龙颜碑，碑主建宁太守爨宝子（公元380—403年）、宁州刺史爨龙颜（公元386—446年）都是建宁郡同乐县（曲靖市陆良县）人。爨宝子和爨龙颜是同辈，但习惯按碑的大小来区分。大的爨龙颜碑存于陆良，立于南朝宋代大明二年（458年），约在道光六年（1826年）云贵总督阮元刚到云南赴任时就到陆良调研、访碑，众里寻它千百度，那碑却在荒郊野岭上，阮总督本身就是著作家、金石家，他老人家一作跋、发文，爨龙颜碑的江湖地位无以撼动。小的爨宝子碑（立于405年）更是大材小用，当年居然用来压豆腐，要不是1852年曲靖市长邓尔恒大人（两广总督邓廷桢之子，进士出身）在豆腐上发现爨体字从而寻访，那豆腐店老板还蒙在鼓里，他以为是豆腐好生意才好，其实是卖豆腐附赠拓片，好货都被文化人买了。

二爨碑后来又经过许多颠破流离，不过还算好比较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从时间上小爨碑比大爨碑早立53年，从规制上大爨碑要更大一些，3.8米高的碑身略微低于皇制，在魏晋南北朝禁止立碑的规制下，还树碑立传美言溢词、奢靡浪费不惧僭越，可见当年一方面是云南经济繁荣，另一方面路途遥远也没收到朝廷的通知。小爨碑的碑刻文字刚中带柔、清雅俊秀，又不失古朴严谨、苍劲厚重，字里行间蚕头燕尾、翩翩起舞，令人有一种天马行空的丰富联想，充分展示了书法从隶书向楷书过渡的转折嬗变特点，立碑恰与书圣王羲之同在一个年代，不能不说是一巧合。大爨碑则系统追溯了爨氏的由来及其迁徙路线，以及爨氏进入南中后从其始祖爨肃到爨龙颜九代辉煌的任职经历、德能勤绩廉，以及经济社会、人文地理、民族关系等，是研究魏晋南北朝时期云南历史的国宝级档案，因此大爨碑的历史文学价值要更大一些。

爨的字面意思就是烧火做饭、炊烟不断，爨碑记载爨姓最早是黄帝之孙颛顼帝，再到火神祝融氏，以及东汉名门班彪和班固、班超的后裔，这个和现在的名人上溯认祖倒是很有得一拼，反正名人的祖先一定是名人。为什么姓爨，一说是西周时期祖先就是宫廷的灶官，另一说是源自班氏，尤其是班固编《汉书》、班超收复西域后，皇帝大喜，把爨地(今山西忻县、定襄一带)封给他们家，一部分后裔子孙就改姓为爨氏，世代相传。他们一大家从山西不断南迁至云南，历经千辛万苦，带来了中原更先进的生产力和衣食文化，经过数代生聚并融合当地民族，到了东晋时期，爨氏在云南已是首屈一指的大姓，家族里出了很多实力派，人户像大树枝那样繁茂，子孙像满树绿叶那样葱郁，爨氏祖先爨肃早在曹魏时期就是尚书省副部长兼河南省长，位均九例，舒翮中朝，就是说爵位和九卿同等，在朝中广有实力。尤其是从爨琛开始，中央朝廷直接任命爨氏后人担任各种官职治理云南，有刺史、太守、都督等各种封号名义。比如爨龙颜自己也是三品命官，在他的碑阴所刻的3层8排48名官职中，三府主簿以上官员24人，爨氏就占了9人，佩金印紫绶的官一代接一代，穿红色朝服的官充满了家里，爨家的名声溢满京城，英雄豪杰的家世已达到全盛了。

到了隋唐，爨氏分裂为东爨和西爨，尽管爨氏自认为可以媲美中原，但人家中原人还是称爨氏为蛮（至少比夷好听些），东爨为乌蛮，西爨白蛮。以曲靖为主的滇东、滇东北、四川南部以及贵州西部是乌蛮，与今天的彝族、纳西族、傈僳族等有渊源关系。以滇池、洱海和滇西地区为白蛮，其中一部分后来被称作僰人或白人，元朝僰人改白人，明朝白人与汉人融合成白族。

可惜这世上除了太阳的光芒再没有永世的辉煌，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爨氏治滇近五百年，中原王朝几度更替，南诏悄悄地崛起。爨家到了后期内乱不断，加之部分头人和隋唐朝廷起了矛盾，终于在唐玄宗天宝七年(748年)，在皇帝李隆基同志的批准下，南诏国皮逻阁出兵征讨爨氏。战争结束后，为了防止爨氏家族再集结部落造反，便强制流放、发配20万户到永昌（现保山市）。整个爨氏家族被押解着横穿红河澜沧江，翻越哀牢高山后前往滇西，当年的劫难可想而知，但对于爨氏后人来说，永昌和同乐、建宁等地的坝子、环境、纬度都差不多，顶多相当于再一次移民，还可以替祖国守疆拓土。就这样，辉煌一时、如日中天的爨氏就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云南进入了南诏时代。部分西迁的爨氏族人改姓寸、崔、串氏，一部分融入了后来的彝族，在南诏、大理国时期和明朝初年，仍然有部分爨氏后人的土司。

爨文化是个什么样

历史潮流浩浩荡荡，爨氏兴衰五百年，但在那个李白、杜甫、王维浪漫成诗，鉴真东渡、遣唐使纷至沓来，国泰民安、物华天宝的大唐开元盛世，爨氏融入到华夏民族的大家庭里才是大势所趋。

再读爨地历史，也是品读云南历史文化，研究西南少数民族形成、发展和演变的重要佐证，尤其是二爨碑作为爨文化的瑰宝，在云南、中国历史上具有重要一页。爨文化是一种精神，也是魏晋南北朝和隋唐时期的云南文明，填补了云南历史上五百年的空白，成为了连接滇文化、夜郎文化与南诏、大理文化的纽带。狭义讲，爨乡五百年间的衣食住行、文冠品物；广义来说，爨乡所形成的历史、政治、经济、教育、科学、艺术、地理、民族、宗教等等，都是爨文化研究的内容。于政治而言，爨氏五百年从来不是一个国家、一个王朝，而是中原王朝在云南地区的代表，只是比土司、头人制度先进但任期较长的流官而已，相比南诏、大理国与朝廷更融洽。过去对爨文化研究走入了一种误区，把开门诸侯、闭门天子作为谣传，其实，爨氏遵循的所有年号和官职都源于中原正统，哪里会有爨王朝的臆想，连爨宝子同志的悼词里都说他矫翮凌霄,将宾乎王，就是对大晋皇上忠贞不贰的意思。说爨龙颜而君素怀慷慨，志存远御，万国归阙，除散骑侍郎；忠诚简于帝心，芳风宣于天邑。即：龙颜将军素来胸怀慷慨，心里始终惦记着皇上，他从万里之外的云南去晋见天子；他的忠诚记在皇帝心里，他的高风亮节流传于京城。所以，应该更多研究宣传云南地区和爨氏在维护祖国完整统一、边疆巩固稳定、民族团结融合、促进经济社会发展上的正能量和积极作用。爨氏在那个年代只是一个代表和一段历史符号，爨文化也只是华夏文明中民族大迁徙、大融合的一个符号和LOGO，爨氏和其他大姓，以及千百万老百姓一起谱写了那段历史，人民才是历史的创造者和主人。

爨氏当年移民开荒、屯田戍边、疏浚河道、劝课农桑、礼贤兴学，边疆一派稳定景象，极大地提升了生产生活水平。同时整顿吏治，广纳人才，择优入仕，就连爨宝子、爨龙颜除了世袭官职，人家读书也是贼厉害，都是20多岁就考中秀才，凭学识、德行和文治武功登上政治舞台，为边疆发展起到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两块碑的华丽辞藻中体现的淋漓尽致。爨宝子碑歌颂他说：你的人品如花香一样浓烈馥郁，你的才华似白云一样飘逸飞扬；你收揽人才，老百姓都团结得像你的亲人一样……在民族融合上，爨氏笼络和融入当地土著先民，把不同民族、不同风俗、大大小小的部落团结在一起，作为治理西南地区的重要组成元素和维护稳定的坚强基石。道光《云南通志·南蛮志·种人》说：爨，无姓氏，其称爨者，从主姓耳。这就是说，爨的族群是由生活在爨地并与爨氏有亲缘关系的部落组合而成的。在民俗文化和饮食上，爨氏和彝族尚火，至今流传火把节的传说，但是，爨氏先民到底是彝族还是汉族有待继续考证。

二爨碑的书法文学艺术价值更不用说，文体骈俪酣畅，工整对仗，言辞优美，颇具魏晋的玄学风范；碑文书法独具一格，在中国书法史上绝无仅有，书法形体独为爨体，从元明时期就名闻海内外，晚清更是达到书法雕刻界的顶峰，诸多大家爱至如宝、赞赏膜拜，康有为称其为楷隶极则、古今正书第一，评为神品第一，清末云南文化名人、独一无二的全国状元袁嘉谷先生专门题写爨碑亭匾额和楹联：奉东晋大亨瑰宝增辉三百字，称南滇小爨石碑永寿二千年，是研究汉字书法演变的珍贵资料。研究爨文化，再延伸到那个诞生了王羲之、陶渊明、孔融、阮籍、嵇康等大家的时代，有《兰亭序》《世说新语》，更有中国历史上一度时期空前繁荣的文学、书法、绘画艺术，就更能透视到一个民风淳朴、安定祥和、文化底蕴深厚的爨乡乐土。

上千年的历史积淀，使得爨和爨文化的外延越来越宽泛，而曲靖地处爨乡福地，是爨文化的发祥地和中心，时过境迁，一个千年轮回，现在又在努力建设云南的副中心城市，籍希望弘扬曲靖和爨乡勤劳勇敢、质朴宽厚的民风民情，滚石上山、爬坡过坎、攻坚克难、不甘落后的进取精神，以及地处西南枢纽、融合中原和边疆文化的开放包容、敢为天下先姿态，再创辉煌，再写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