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维博士毕业,出人意料的没有留在大城市,而选择回到了家乡干教育工作。到县一中时校长专程亲自迎接,既让高维有点受宠若惊,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高维不禁想起了好友的玩笑话,他回乡决定之前其实是有一个人知道的,陈缺——高维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之一,两人出身相差极大却因性情相投成了朋友。高维做决定的时候曾向他征求意见,他在电话里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读研读博吗?就因为你的一句话,当时我问你关于从政和学历的事情,你说90%的本科生都会止步于天花板处级,当时我随口一提那博士生呢?你说理论上……上不封顶!”
“那你也没必要回你老家那旮旯呀,堂堂博士生,浪费了。恐怕你要去的单位的最高领导都要亲自欢迎你吧,搞不好还得专门整个仪式。”
“愿因比较复杂,主要有两个,”高维道:“其一呢,是我家老头子,他很多年前就跟我说‘你小子以后去哪里我不管,但是老子绝对不会去,你记得逢年过节回来看看就行了’。”高维掐断了话头。
“那其二呢?”
“天机不可泄露。”高维戏谑一笑,跟好友客套几句就挂了。高维习惯性拿起常拿在手里把玩的橡皮小球,手抬到到齐肩的位置,然后松手让它自由落体,等它弹回来时再一把握在手里,嘴角轻轻向上扬起。
九月开学,高维八月初入驻学校,一板一眼,规规矩矩,连开学典礼代表新教师讲话都没唱一句高调,紧张而有节奏的日子在一天一天的过去,高维似乎想要低调得让所有人都忘掉他,但是他知道不可能的,走在路上都能看到同事们闪闪烁烁的眼光,甚至有些人直接交头接耳;唯有几位副校长要么阴恻恻的,要么假惺惺的,要么冷冰冰的,倒是都出奇的一致满脸堆笑。
高维担任了高一年级中等班六班的班主任,看着孩子们青春阳光的面容,心情复杂,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坐在教室里好奇又胆怯的望着台上的老师,恍如昨日啊。很快,高维又露出了一丝苦笑,果然中等班和当年一模一样。中等班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四种人,第一种最多,各科成绩都处于中等的,智商和成绩中规中矩;第二种:偏科特别严重的,某些科目特别强,但是有那么一科甚至两科全年级垫底;第三种,绝顶聪明却不好学的和天资偏差却刻苦的;第四种,关系户。高维当年就是中等班出来的,暗自数了数,班上的学生总共67,几乎是拔尖班的两倍,其中有十七个是走后门进来的,比当年自己班上的“皇亲国戚”还多。
高维教书的水平自然是一流的,对此他从来不担心;不过他更清楚,很多功夫不在课堂之上。很快一个月过去,六班月考成绩正常,但是高维没有高兴;其余八科有六科成绩与另外两个中等班都不相上下,自己的科目的的确确要明显比其他中等班要好上一筹,不过却也明显要比拔尖班差一些,而有两科却是中等班中垫底的。成绩算是预料之中,还有同样在预料之中的是,肯定有人会拿自己做文章。而高维想不到的是,做文章的居然不是几位副校长,而是年级主任;有位副校长甚至还帮自己说话,不过笑容依旧。
一切日常工作如常,高维只做了一件事,制定了一套让人莫名其妙的座位编排制度:第一,成绩前十名和单科成绩第一名优先按照排名自己挑选座位;第二:在第一批选完之后,第二批开始选座位,成绩倒数十五名和成绩下降最大的十个人,座位由班主任安排,本次是从第一排按名次依次让后排,以后会改变规则;然后是第三批,剩余人等按照排名先后依次选择剩下的座位。
一个月后月考,六班班级总成绩位列中等班第一,九科中有把科平均分位列中等班第一,包括高维所带的科目有两科平均分超过最差的拔高班,但是高分段略有不如;然而政治科目,却是中等班倒数一样,比平行班好不了多少。高维笑而不语,有些手段虽然不见得有多大用,但是确实恶心人,更让人恶心的是有些人偏偏乐此不疲。
十二月一号月考,三号晚出成绩,比十一月更好,唯独政治如故。四号晚,班主任高维开班会总结月考;五号,六班全班学生联盟上书请愿年级组要求换政治老师,高维截住请愿书与政治老师谈话,五号晚再开班会安抚学生,生怨暂平。高维私下把请愿书交给了校长,路途中遇到语文刘老师,不小心说出了请愿之事,刘老师外号刘大炮。
十二月底大考分科,六班成绩稳居中等班第一,与拔尖班相差无几,政治在中等班中排名第二。高维任理科拔尖班二班班主任。
高维工作如常,只是班上排座位的制度没有再用,去下载了一套以数据分析为依据的排位系统。一月至春节,无事。正月拜年,高维拜访校长,饮茶论道尽欢而返。
二月中,学校开学。二十号,高维课间到校长办公室喝茶,校长眉眼之间有愁绪郁结,校长说教育局新任务,要求学校接下来三年每年高考一本上线学生五十人,今年不算,从明年开始。
高维沉默不语,他知道,校长是秘书出身,分管教育的副县长素与书记不合。
“你刚来半年不知道,我这个校长可当得不容易”校长道:“钱校长和秦校长他们都是在教育行业工作多年的老前辈,自我上任以来也对我很是照顾,只是这工作还是不好开展啊,每年五十个的目标我看是很难完成,高老弟你见多识广,对教育的研究全校没有人敢说比你深入,今天叫你来喝茶,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很好用的道理,我们做科研的时候,找出破局之法最好的途径就是找到核心问题所在,”高维不紧不慢说到:“找到问题所在了,办法也就不远了,赵校长您觉得我们学校哪些地方有问题呢?”
“学校的问题多了,我每天都为这个头疼啊!”赵校长揉了揉眉毛说道:“你应该还记得,当初你来的时候我是专程亲自去接你的,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礼贤下士,我们现在工作那么忙哪有那功夫啊。主要是我们现在人才紧缺啊,本科生都不愿意来我们学校,你一个堂堂博士生肯屈尊来做基础教育、来教书,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高兴啊,是真高兴啊。”
赵校长喝了杯茶继续道:“你也知道,政策严苛;你们在这里上学的时候周末和节假日上课是收钱的,那个年头好像是一天收十块钱;可是现在不让收了,我们教师的收入就减少一大笔;可是学校还是硬撑着开课,这老师走的走,留下的也有很多磨洋工的,观望的。你知道政策暂时是不会变了,至少我只要还在这里一天政策就会难为我们一天,我们的教育不好办啊!”
“我给您讲两个故事吧,”高维还是不紧不慢道:“一个是秦朝末年的故事,刘邦打不过项羽,就找了韩信、彭越、英部等人群殴项羽,然后项羽就死了,刘邦当了皇帝。第二个故事是近代的故事:当初我国制造东方2号导弹,射程老是差几十公里,王永志先生建议减少500公斤燃料,然后导弹就达到射程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高维道:“第一,我们要借力,第二,我们要做减法。借力是因为我们自己力量有限,硬撑不下去了;做减法是因为我们加了太多,加无可加了。”
“怎么借力?又怎么做减法?”赵校长眼神发亮道:“你具体说说。”
“我们现在的处境您刚才也说了,学校撑不住了,老师都要跑了,根本原因在哪儿?不就是周末吗!”高维道:“周末上课本来就是你们长期做加法的结果,现在很明显保持现状下去不会再有任何效果我们既撑不住了,也加不了了,那么为什么不做减法,把周末放掉或者放掉一部分呢?减一减不是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吗?”
“我们不敢放也不能放啊,要是放了来年高考炸了怎么办?”
“不会炸也不可能炸,”高维摇头道:“反而会更好,也只会更好。”
“为什么会更好?”
“因为我们还要借力,向整个社会借力。”高维道:“为什么我们学校不但招不到老师,甚至在职的老师都要跑;而大城市的学校却让人挤破脑袋都要进去呢?是他们工资高很多倍吗?当然不是,是因为可以出去捞外快。现在学校没钱开周末的课了,政策又不允许学校收钱开课,那么我们只好把时间让出去给别人开;现在学校老师周末上课没工作激情了,没关系,我们让他们出去上。达到一样的效果,两个让人头疼的问题还解决了,这是个多赢的局面,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呢?”
“这样也不是不行,可是外面的培训班毕竟我们无法掌控,就算能掌控也掌控力很低,如果教育质量不好,我们的学生不是全毁了吗?这样是对学生不负责任。”
“当然不会全毁,怎么可能让他全毁呢?”高维冷笑道:“我就没打算把学生全部放出去。再说,我们县就一所高中,出去上课的学生其实还是这些老师教,拿钱办事又收老板节制,他们理当只会上得更好才对。”
“没打算全放出去?”校长困惑不解道:“你不是说做减法吗?怎么又不放了?”
“不错,是做减法,可是做减法只是减掉负担,哪能把宝贝疙瘩都减掉啊”高维也喝了口茶道:“我们的目的是一本率提升,哪怕不借力也要保住一本率提升,那么最有希望上一本的孩子我们必须留着,这些可是宝贝疙瘩。”
“您还记得我一开始问您的问题吗?我们的教育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资源没有得到有效整合和有效使用;您知道,我去年带的是中等班六班;您可能不知道,我学生时代也是中等班出来的。我太了解中等班了,中等班和平行班的学生一般很难考上重点大学的,但是其实中等班和平行班其实是有很多一本坯子的,那就是那些偏科的学生,就是因为资源的投入不合理,导致他们无缘一本,我当年就是这样的学生。其实,不光中等班,平行班拔尖班的学生也存在不同程度的发展不平衡,而调整这种情况,把资源用在该用的地方,才是我们提高教学成绩的关键。”
“所以,我的大体计划是这样的:1,周末全体依法放假。2,学校开一些课程,文理科每科开两个补缺补习班,两个培优补习班,第一阶段先试行数理化地英五科;3,每个班班主任和科任老师商量选出合适上课的人选,不适合上课的人选不得来上;4,上课人选名额:培优补习班班:拔尖班每班每科20个名额,中等班每班每科10个名额,平行班每班每科5个名额;补缺补习班:拔尖班每班每科5个名额,中等班每班每科20个名额,平行班每班每科5个名额;5,名额确定后,获取多个资格的学生自己考虑课程组合;6.会收取一定费用,采取自愿原则;7.放假期间全体学生不受学校管制自由活动,一切行为都是自觉自愿,与学校无关;8,为安排课的老师周末自由活动,一切行为与学校无关。”
“大体原则就是以上几个原则,不过有些事情还需要注意,第一是安排的老师必须是最好的老师,第二是综合考虑开班规模和收费,必须使得学生交的钱要远远低于外面补习班的钱,老师的薪酬要远远高于外面补习班的薪酬;第三,剩下的老师和学生,这个市场会把他们调配到该去的地方的,就不用我们操心了。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之后,我会做一个详尽的计划给您。”
“嗯,的确是个好主意。”校长沉思一会,突然道:“不过,如果有学生没有获取名额,家里有没钱去补习怎么办?那么我们这么做岂不是对他不公平。”
“这个问题好解决,让班主任多留意就好了。我知道校长您其实想说的是另一句话,我们县是贫困县,这么做势必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过校长没好跟我说罢了。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会被骂呢,只是一方面我们县的老百姓其实已经没那么穷了,现在去村里到处都是小轿车,买车养成都有钱,孩子补课就没钱了?作为公立学校我们的的确确要有担当,但是当我们已经担不起的时候,作为孩子的家长,难道就不该为孩子的教育和未来担当?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口号喊了那么多年,也该做点实事了,依我看,这一代的家长们大都是愿意支持我们的。”
“想不到你竟然对此事想得如此周全,辛苦你了”校长眯着眼睛说道:“只是我事情多,分身乏术,你看谁去执行比较好呢?”
高维给校长和自己都斟上一杯茶,举杯示意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校长的眯成一条线眼睛道:“秦副校长德高望重,我看此事他老人家出面只会各方肯定妥当;钱副校长精明能干,负责具体操作再合适不过了,一定能够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只是教育局那边,可能需要只会一声。”
“好,那就按你说的办,你回去整理份文件给我吧。”
“好的,那我整理文件去了,”高维站起身走,到了门口又转过身对校长道:“这茶叶是令内弟给您送的吧,我在他那培训公司的办公室喝过,可真是好茶。”
高维走出办公室,轻轻拉上大门;给朋友发了条短信,约晚上电话谈事。
三个月后,高维搬进校长办公室隔壁——常务副校长办公室,只是却不怎么再找校长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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