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露台的房子风水好不好(这7种户型是大凶之宅)

柳氏斟酌了一番, 才说道:“当初英国公世子在泉州游玩,隐瞒了身份,他跟岚儿是意外遇见, 并不是我们夏家有意要去高攀。泉州开海事, 民风开放, 小儿女在一起原本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后来世子亮明了身份, 要岚儿过府去做妾,我兄嫂不舍得, 此事才不了了之。岚儿和世子之间就算有过感情, 也是清清白白的,如何就成了四娘子口中的破鞋?” 顾老夫人沉吟不语,不悦地扫了顾素兰一眼。这个柳氏看起来知书达礼, 不像胡言乱语之人。反倒是顾素兰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弄得她怒火中烧,非要来质问夏家安得什么心。 顾素兰没想到柳氏这么能说, 言语之中十分袒护夏初岚,讥讽道:“一个与人私定终身的女子,何来清白可言?不过三年时间, 又意外遇见了我的阿弟,夏三姑娘真是好手段。” “岚儿品貌出众,追求者甚多, 并不是嫁不出去。我夏家虽然是商户, 但也不缺钱花。她跟相爷是两情相悦, 就算她有不是, 也该相爷来说,与顾四娘子无关吧?”柳氏性子虽软,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更何况这些年她看着夏初岚里里外外地操持,从来不抱怨一句。若没有她就没有夏家的今日,怎么容许旁人如此泼脏水。 门外夏静月看了眼手中端的茶水,又端回厨房去了。她在绍兴的时候,顾二爷就带着人上门提亲了,看来是瞒着顾老夫人的。 她走到院子里,想着怎么帮娘把这两个不速之客打发走,同时又为夏初岚担心。三姐姐有这样的大姑,恐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刚刚大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闩上。 崇明伸手一推门便开了,看到夏静月呆站在院中,点头致意。然后朝身后说道:“进来。” 夏静月认出他好像是那日跟在顾行简身边的人。几个婆子和卫从进来,一下子将本就不宽敞的庭院挤得满满当当。她连忙躲到一旁的树下,看到顾行简阴沉着脸,最后走进来。 他侧头吩咐崇明:“将周围看紧,不准人靠近。” “是。”崇明望着顾行简的身影,想说些什么,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夏静月看到顾行简脚下生风地走进堂屋,微微出了下神。他这是为了三姐姐的事情专门赶来的么? 屋里的人听到院子里的喧哗,停下说话,看到顾行简进来了,皆十分吃惊。顾老夫人想起出门的时候好像被秦萝身边的嬷嬷看见了,猜测是秦萝向顾行简报的信。 顾行简冷冷地扫了顾素兰一眼,对站在旁边的柳氏说道:“三婶,借你的地方处理点私事,请你回避一下。” 柳氏正不知所措,听到他跟自己说话,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顾素兰看到顾行简身上蕴含着雷雨欲来之势,不由得有些心虚。她这个弟弟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人,她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不过仗着自己跟他的亲缘关系,料定他不敢拿自己如何。而且她只是陪着娘上门,说点难听话而已,也没做什么。 “老五,你这是作何?”顾老夫人说道,“我今天来就是想问清楚事情,没想闹事。这姑娘声名有损,我不同意她进我们家门。” 顾行简在旁边坐下来,手在袖中转着佛珠,竭力克制地说道:“她的底细如何,我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是我非要娶她,不是她上赶着巴结我们家。”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顾老夫人皱眉道,“想嫁你的姑娘那么多,高门贵女任你挑选,你为何非要娶这么个……”她想不出形容来,又怕说得太难听激怒顾行简,便道,“这姑娘,你千万娶不得。我将你们的八字合过了,大凶。” 顾行简扯了下嘴角,朝院中说道:“将人带进来。” 卫从押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按他在地上,那名男子还在挣扎,卫从喝道:“给我老实点!” 顾老夫人看着地上的男子,惊道:“这不是在庙里给我算卦的那个人?” 顾素兰咬住嘴唇,脸色变了变。她到底是小看了顾行简,连这个人都被他抓住了。 顾行简冷冷地看向她,脸色阴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先是收买了这个算卦的人,故意叫人带娘去卜出凶卦,然后收了那些姑娘家中的贿赂,再把画像给娘挑选。我一再容忍你,你却得寸进尺,竟敢跑到这里来闹事。真当我不会将你如何?” “娘……”顾素兰起身站到顾老夫人身边,她其实有些害怕了,这才是她弟弟的真面目。他对家人的态度一直是冷漠淡然的,平素不往来,却明里暗里护着。此刻却有种狠戾,仿佛要致人于死地,让人不寒而栗。 顾老夫人知道被骗,跺脚气道:“老五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竟然将我牵着鼻子走!” 顾素兰柔声安抚她,又不死心道:“我这也是为了阿弟好。那些姑娘都身家清白,我又不会害他!再看看这个夏初岚,商户出身,还跟英国公世子不清不白的……” “闭嘴!”顾行简喝道,慢慢地转动着佛珠,“顾素兰,你在清风院养的那个小倌如今在我的手上。你不想他受折磨,最好不要再试图激怒我。” 顾素兰险些跌倒在地,连清风院的事他都知道了!她在清风院有个相好的小倌,是私交甚好的忠义伯夫人拉的线,十分隐秘,谁都不知道。莫非忠义伯夫人……是他的眼线!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蔓延至她全身,她自以为聪明的种种算计,全都在顾行简的掌握之中! 顾行简冷冷地说道:“现在知道也不晚。我不管你,是因为都姓顾,你也没触到我的底线。但如今你已经耗尽了我的耐心。从今日开始,到郊外的庄子上去养病吧。” “不!”顾素兰拉扯着顾老夫人的手臂,“娘,娘我不要去庄子!” 顾老夫人被一系列的事情震惊得说不出话,喃喃道:“老五,她毕竟是你的姐姐……” “若不是我的姐姐,绝不会如此便宜。”顾行简说完站起来,叫进来几个婆子。顾素兰尖叫起来,扑到顾行简脚边欲求饶。顾行简避开,婆子一拥上前,一个捂着顾素兰的嘴巴,另外几个拉扯着她,强行将她拖了出去。 顾老夫人还想求情,但看到顾行简冷厉的侧影,还有遍布阴霾的表情,便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绝不会客气。 “老五……你真的非要娶那个丫头不可?”顾老夫人颤抖着嘴唇问道。这么多年他对家里的人冷漠,毫不关心,但从未撕破过脸。如今为了一个未过门的丫头,竟然亲自处分了长姐,顾老夫人只觉得寒心。 顾行简负手往门外走,边走边淡淡地说:“非娶不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所以,你好自为之。” 顾老夫人怔住。过了会儿,便有侍女和嬷嬷进来扶她回去了。 夏静月和柳氏怕堂屋里起什么冲突,不敢走远。亲眼看到几个婆子将顾素兰拖出来,顾素兰不断地挣扎,却被压制得死死地,一个声音都发不出,华丽的衣裳被扯破了,珠钗掉落,披头散发,十分狼狈。 夏静月吓得躲进柳氏的怀里,柳氏低头安抚她。 仅仅一盏茶的工夫,院子里的人就撤了个干净,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崇明走到母女俩面前,行礼道:“相爷说让夫人和姑娘受惊了。今日的事,两位全当不知道就好,暂时别告诉三爷和三姑娘,免得横生枝节。相爷还要我再问一句,对吴家这门亲事,你们可满意?” 柳氏抱着夏静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对顾行简又敬又畏,哪里敢说一个字。 崇明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傍晚夏柏青回来,看到柳氏的神色不对,夏静月也不见人影,好奇地问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月儿呢?” 柳氏强打起精神说道:“月儿说有点累,在房里休息。老爷,吴家那边这么多日都没有回音,恐怕是对我们家不满意吧?” 原来是担心这件事。夏柏青叹了口气:“吴均是吴家这辈最出色的年轻人,听闻皇后娘娘前几日还见了他的母亲,有意给许个官家的闺秀。想来这件事是不成了。没关系,月儿年纪还小,我们以后慢慢找。” 柳氏点了点头,绝口不提今日顾老夫人上过门的事。 怎知没过几日,吴家忽然派了一等媒人上门来送定帖,说要跟夏家结亲。夏柏青十分意外,询问媒人:“不是说皇后娘娘要给吴家公子做媒吗?” 媒人掩嘴笑道:“官老爷,正是皇后给做的媒,说的就是你们家的姑娘呀。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呢,往后姑娘嫁过去,婆家都不敢小看的。” 夏柏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一个小小官员的女儿,怎么能让皇后出面?很快他就想到了那个人。皇后哪里是给他夏柏青这个脸面,是给那个人呢。

2、

顾居敬拿了定帖高高兴兴地回家。一进门, 就听说顾老夫人生病好多日。他连忙前去探望,秦萝在床边伺候汤药,苦劝道:“娘, 你把药喝了吧, 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顾老夫人不理她, 看到顾居敬进来, 一把执了他的手,捶胸顿足道:“儿啊, 你阿弟的心真狠那!素兰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姐姐, 他直接送去庄子了,半点儿情面也没留啊!” 顾居敬皱着眉头说道:“好端端的,阿弟怎么把四娘送到庄子上去了?” 顾老夫人不做声, 只跟顾居敬哭诉顾行简是如何地狠心,她又是如何地不要活了。 顾居敬安抚好亲娘,将秦萝拉到外面:“我不在家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秦萝叹了口气, 小声道:“娘让四姑打听夏妹妹的事情,还跑到夏妹妹的三叔家里闹了。我给五叔报了个信,五叔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就上门抓人,直接把四姑送到庄子里头去了。事后,我派人去相府, 南伯说五叔闭门谢客, 大概心里也不好受吧。” 顾居敬自然生气顾素兰行事太过, 他警告过好几回, 别去动夏初岚,她就是当耳旁风,不断去踩顾行简的底线。她就是记恨当年书生的事情,觉得顾行简亏欠了她,所以越发地有恃无恐。殊不知这样做到底有多危险。 那人在朝野上便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怎么能容忍顾素兰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最后索性直接动手了。 更令顾居敬没有想到的是,短短时日,夏初岚在顾行简的心目中,竟然已经如此重要了。 “你照看着娘,晚点我过去相府一趟。”顾居敬最后说道。 …… 夜晚相府里黑漆漆的,院子里连石灯都没有点。南伯提着灯笼,驾轻就熟地走在前面带路,对身后的顾居敬说道:“相爷身上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吃得也比以前多。现在早晚都勤练拳,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了。四娘子的事情,他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难受的。” 走过竹林小径,他们总算看到了一点星火。寒潭旁边,顾行简在有模有样地练拳,崇明站在旁边,静静地陪着。 崇明知道相爷这几日心情不太好,以前偶尔还会跟他开个玩笑,问问最近看了什么书,这几天却什么都没有了。 他很担心他,却没办法像个小女孩一样上去撒娇,只能陪伴着他。 对于崇明来说,顾行简亦父亦师,是这个天底下最亲近和敬爱的人。那日去夏柏青家里的时候,他本想劝盛怒的相爷手下留情,因为这样做,势必跟家里的关系闹得更僵。而且没有人比崇明更明白,相爷有多渴望家的温暖。 元日,上元灯节,中秋节这些举家团圆的日子,相府里的下人都回去与家人团聚了,只有他跟南伯陪着孤单的相爷。相爷时常登高楼,望着万家灯火,一个人默默地出神。 南伯对顾行简喊道:“相爷,二爷来了。” 顾行简练出了一身汗,从崇明手上接过帕子擦了擦脸,问顾居敬:“事情都办妥了?” 顾居敬将夏家交出的定帖给他看,上面光嫁妆就罗列了密密麻麻的几行。互换定帖便是算定亲了,接下来选个大婚的黄道吉日通知女方家就可以了。顾行简将定帖拿在手上,道了声谢,径直往屋子走去,没给顾居敬说话的机会。 顾居敬不死心,还是跟了过去。 崇明和南伯在屋内点蜡烛,屋里屋外这才彻底亮堂起来,像个住人的地方。顾行简先去净房沐浴,顾居敬便坐在屋中等着。他看着灯台上跳跃的火苗,一直没有说话。 等顾行简沐浴出来,以为顾居敬早已经走了,没想到他还坐在那里。 顾居敬开口问道:“你打算何时将婚事告诉娘?她生病了,你可知道?” 顾行简淡淡地回道:“等圣旨下来的时候,她自然就知道了。生病是假,气我是真。” “怎么,你还请了圣旨?”顾居敬眉头皱了起来。 “我请圣旨不是为了压制她,而是陆彦远快回来了。”顾行简卷了卷袖子,袖子边上都磨损了,他还继续穿着。这些年忙于朝政,为国家殚精竭虑,他在衣食住行上着实不怎么讲究。难怪平日走在路上,除非是认识的人,否则决计不会想到这么朴素的人会是当朝的宰相。 顾居敬很意外:“陆彦远竟然没有死?” “非但没死,还立了大功。若我没猜错,他会向皇上求人。”顾行简没问过夏初岚以往的事,不等于他不知道。实际上他知道得很清楚,比顾素兰的手段厉害多了。包括陆彦远的不死心。 顾居敬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但又不得不说:“四娘的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这些年我忙里忙外,你基本不回家,都是她陪着娘。她固然有错,给个教训就是了,否则娘那边……” “阿兄不必说了。”顾行简的口气冷了几分,拿起墨锭磨墨,“若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 顾居敬猛地站起来,又看了顾行简一眼,话到嘴边,还是强行咽了回去。他这样冷漠决然的性子,何尝不是他们这些人一手造成的。到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顾居敬负手走出去,脚步沉重,南伯连忙追出去送。 顾行简将墨锭一掷,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抬手揉着额头。原本想着跟顾家井水不犯河水,已经是最好的关系了。现在恐怕便如参商,渐行渐远。 崇明看着他落寞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 夏初岚定亲的事情,震动了整个绍兴。一来是没想到她这么早要嫁人,夏家今年麻烦事不断,夏柏青去当官了,夏柏茂又撑不起来。二来是没想到她会嫁给当朝的宰相。 这件事很快成为了绍兴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连酒楼茶肆里,都有说书的将此事渲染成了一段美妙动人的爱情故事。 夏初岚跟杜氏说要去临安看看夏衍。夏衍进太学转眼也快一个月了,也不知如何了。另外就是夏柏青来信说夏静月和吴均的婚事定下来了,由皇后出面保得媒,现在就等吴家那边定下日子。 不过夏静月年纪还小,吴均又要参加科举,最快也是明年后半年的事了。 最重要的是……夏初岚坐在马车里,又拿出崇明写的信,仔细看了一遍。崇明的字意外地好看,颇有几分顾行简的风骨在里面。她没有想到顾行简为了她的事,竟然跟家里的关系闹得这么僵,连二爷都不上门了。 眼看就到他的生辰,她不想让他一个人过。这么孤单的人,偏偏生在了一个举家团圆的日子。明明高高在上,强大到无坚不摧,却又时常觉得他可怜,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她不在乎顾素兰如何。只是那天跟他回家,她隐隐觉得,他内心深处对家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冷漠。 进了城中,夏初岚让六平直接去相府。思安还嘲笑她:“姑娘就这么等不及要见相爷?按理说成亲之前是不能再见面的了。” 夏初岚看着窗外:“你知道我不信那些。” 思安见夏初岚神色淡淡的,不欲多言,便也不敢说了。她平日被夏初岚宠着,胆子大,说话直,但她也是有分寸的。到了相府门前,六平上去求见,还是南伯亲自迎了出来:“姑娘来了。” 这位如今可是相府未来的女主人了,南伯说话的口气都带了几分恭敬:“相爷进宫去了,还没回来,你快请进。” 夏初岚让六平去马房放马车,带着思安进府。她到了顾行简的住处,上回没细看,非常干净整洁,屋子里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只是文书实在太多了,那么宽的桌子都摆不下,地上也堆得到处都是。南伯说吴均本来帮着整理,但是马上要秋闱了,加上家里最近在谈婚事,相爷就先让他回去了。 “南伯,你去忙吧,我自己在这里等着就好。”夏初岚说道。 南伯没把夏初岚当外人,何况相府上下确实都需要他打点,便告退走了。夏初岚又让思安去厨房里帮忙,自己则将文书都搬到了桌子上,一本本翻开看,帮他整理起来。 这些枯燥的文书,大都是琐碎的人事更替,雨水赋税,她才知道宰相要管这么多的东西,看着都累人。她一路上舟车劳顿,整理了一会儿,困意席卷上来,打了个哈欠,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今日顾行简进宫是跟皇帝商量调整茶税的事,事情没有谈完,户部的几位官员便跟他一道回来了。他前阵子养伤,虽然大小事也都管着,但还是积压了很多政务。 因为守卫已经轮替过,他并不知道夏初岚来了,就带着人径自走回住处。等将进门之时,才发现一个纤弱的身影趴在桌子上,手中还拿着文书。他脚下一顿,十分意外。刚好户部侍郎要说话,他回头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全部在门外等。 众官员都愣了一下,就看见宰相轻手轻脚地走近那个人,将他手里的文书取下来放在旁边,又将他拦腰抱了起来,转到旁边的屋子里去了。 与绍兴的人尽皆知不同,都城里的人大都不知道宰相要成亲了。那几位高官快速地交换眼神,小声讨论这位郎君到底是何来历。他们离得远,也看不出男女来。见相爷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关系肯定不同寻常。难道相爷这么多年不娶,是因为好男风? 顾行简抱着夏初岚到了屋中,将她放在床上,摘了她的幞头,又蹲下身子除去她的鞋子。她的脚很小,包在袜子里,还没有他的手大,十分可人。他拉过床里侧的被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正要走,她忽然翻了个身,把他的袖子给压住了。

3、

顾行简愣了一下, 俯下身要把袖子抽出来,夏初岚却用手揪着他的袖沿,又往他的方向挪了一些。 她还在睡梦中, 只是无意识地这么做。但就是这么个简单的亲近动作, 让顾行简的心一片柔软。 他缓缓蹲在床边, 看着她。好似从未这么仔细地看过她。这是张非常好看的脸, 肤色白里透红,脸上有细软的绒毛, 浓密纤长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 无论是脸侧还是脖颈的线条都十分优美。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她睡着的时候,不像醒着时那么活灵活现的,全无防备的娇软之态, 直击人的心房。这个人即将成为他的妻子,只要这么想着,心里那冰封的一角如同被光芒照亮, 慢慢地温暖起来。 “相爷……”她喃喃地喊了一声。 梦见他了?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娇嫩唇瓣上,心念一动,低头吻了上去。像亲吻了一朵花, 有甘甜的花汁,尤带着芳香馥郁。原本只想浅尝辄止,却被深深地吸入其中, 无法自拔。 夏初岚觉得被一种温暖的气息包围着, 意识清醒了一些。只觉得嘴唇似被什么东西吸吮着, 温热而又柔软。她慢慢睁开眼睛, 看到眼前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他闭着眼睛,吻得很专注,丝毫没发现她已经醒了。 他们换过定帖,已经算是未婚的夫妻,她也要努力适应跟他的亲密。只是乍然醒来,脑海中还空茫茫地一片,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无力地扭动了一下。 顾行简发觉她醒了,连忙退开些,耳廓有点红。仿佛做坏事,被当场抓住了一样。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片刻,都没有说话。夏初岚率先垂下视线,脸颊发烫。他在她睡着的时候偷亲她,还把她亲醒了。她是个女孩子,也会羞涩无措,更何况是她的初吻。 “是我弄醒你了?”顾行简只是尴尬了一瞬,很快就恢复镇定了。他善于掌控局面,何况这是他的未婚妻子,早晚会更加亲密。 他初次亲吻一个姑娘,显然生涩,但那种愉悦和满足,是前所未有的。难怪陆彦远不肯放手,只要将她拥入怀中,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放手。 “没有。我睡了一阵子,本来就要醒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夏初岚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揪着他的袖子,好像被烫了一下,迅速松了手。 “我刚回来。”顾行简笑了笑,抬手摸她的头顶,柔声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这是我的屋子,你若想睡再睡一会儿,不想睡可以去院子里走走。” “好。你去忙吧。”夏初岚应道,低头看着被子。他的屋子?他的床?难怪有这么浓郁的檀香味。 顾行简看她很乖的样子,心情大好。虽然还想跟她说说话,但是不能让官员们等太久,就起身走出去了。 一众官员久等顾行简不至,纷纷议论宰相抱着那个小郎君干什么去了,还有的生出不少旖旎之思。近来都城好男风,很多漂亮的小倌装成女相,十分吃香。只不过律法禁止,所以很多官员没胆子公然亵/玩,偷偷在府里养一两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于是官员们有种忽然抓到宰相弱点的感觉。难怪相爷这些年身边没个女子,原来是好这口? 直到顾行简回来,议论声才消下去,可谁都看出来,宰相的心情跟刚才回来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顾行简坐下来,正色道:“继续说茶税的事情。审计院已经在算这几年茶税的递额,若无意外,这几日就可以交付户部复核。我的意思是官府不与民争利,重税不利于茶商规模的扩大,而贩茶之人增加,同样能够补上减税的差额。 各位有何高见,也可畅所欲言。” 户部的官员们看他进宫时脸色不好,本来正绷紧精神,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可相爷忽然就从阴云密布到了春光明媚,商榷的内容也进行地十分顺利。 不过一会儿,户部的官员们就打道回府了。 顾行简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正要起身去隔壁屋里看夏初岚,崇明忽然带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趋前几步,深深地拜了下去:“老师,许久不见,你身体可好?” 来人是凤子鸣,顾行简的确许多年不见了。当初在太学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被磨成了一个全无棱角的青年。凤家这几年光景如何,顾行简十分清楚,包括凤子鸣如何费尽心思地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奋力往上爬。 说起来,他可算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了,同一届太学生中,没有谁比他爬得更快的。 幸亏凤子鸣一心想与萧家结亲,否则如今与夏初岚交换定帖的恐怕就是他了。 “士卿来了。坐吧。”顾行简抬手道。 凤子鸣不敢,急声说道:“学生当真不知夏姑娘与老师……还请老师不要怪罪学生。”一想到他几次动了要娶夏初岚的心思,就十分后怕。那可是顾行简的人!他若是动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者无罪。我们那时也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顾行简轻描淡写地说道,“坐下喝茶吧。北苑茶,你应当喜欢。” 凤子鸣这才敢坐在下首,恭敬地接过茶碗。他跟顾行简叙旧,然后说道:“我此次进都城除了来拜望老师,也要去萧家一趟。学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老师可否答应?” “你想我为你保媒?”顾行简立刻就猜到了。 凤子鸣又郑重地拜了一下:“正是。萧家高门,原本乃是皇族。凤家虽然名为蜀中的名门望族,但与之差距甚远。何况萧昱现在掌管皇城司,风头正劲,学生着实怕他刁难……” 顾行简喝了口茶,没有说话。人往高处走并没有错。自己当初在官场的时候,何尝不是钻营人心,对各路高官假意奉迎,不断获得提拔的机会,最后才能走到皇帝的身边。他知道皇帝喜爱书法字画,便收买董昌,刻苦钻研,频繁获得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其实说起来,他的确没有英国公父子身上那股浩然正气,怨不得他们说他是佞臣。 凤子鸣见顾行简犹豫,继续说道:“若学生与清源县主的婚事能成,将来必定报答老师的大恩。” 顾行简看了眼凤子鸣,长得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其实很懂自己要什么。日后,或许有需要他的地方。朝堂上的势力本就是此消彼长,而无论哪一派占上风,萧家都是各方势力最想要争夺的力量。 毕竟丹书铁券和皇城司这两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我答应你。”顾行简点头道。 凤子鸣大喜,欣然起身行礼:“如此就拜托老师了。” 顾行简又说道:“你有空去张府看看你的恩师,他的小女儿刚夭折不久,正处在悲痛之中。” 严格算起来,顾行简只是教过凤子鸣,一直带他的是张咏。顾行简知道凤子鸣是嫌张咏的分量不够重,所以先来了相府,还是提醒了一句。他不是不赞同他的做法,只是人有时候还是不能忘本。 凤子鸣愣了一下,立刻说道:“学生这就前去探望,先告辞了。” 顾行简点了点头,凤子鸣便告退了。 顾行简终于能够去看夏初岚,她却不在屋子里了。被子放得整整齐齐,只有枕头上留着她发膏的香气。 …… 夏初岚在屋子里呆不住,戴好了幞头,到院子里走走。相府虽然很大,但是道路笔直,岔路很少。南伯养了一院子的花,正在细心地浇水。她走到南伯的身边问道:“南伯,要我帮忙吗?” 南伯连忙摆了摆手:“怎么敢劳烦姑娘?这些事我做惯了,没关系。” 夏初岚便在旁边看着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照顾相爷的?” “从相爷回顾家开始就跟着了。我没有子女,相爷说以后要给我养老送终,我便一直呆在这里了。”南伯自然地说道,“唉,原本以为相爷这辈子都不会成亲了,幸好遇到了姑娘。往后府里可就热闹了,姑娘再给相爷添几个儿女,满院子跑,多好……” 夏初岚听了脸微红。南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瞧我这张嘴,年纪大了唠叨,姑娘别见怪。” 夏初岚摇了摇头,询问南伯几种她不知道的花名。她对花不是太有研究,只识得几种,很多都叫不上名字。她看到道旁有矮树,姿态优美,粉色花朵如同吐丝,便问道:“南伯,这个花好漂亮,叫什么名字?” 南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道:“这是合欢花。” 夏初岚回头,看到顾行简缓步走过来,姿态翩然。 南伯行了礼,笑眯眯地提着水桶走了。 合欢……她怎么刚好问了这么个花名?而且相府里为何要种这种花……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顾行简走到她身边,抬起手臂,摘了一朵花下来,说道:“据《神农本草经》记载:合欢,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 原来是药用的,看来是她想多了。 顾行简看到她脸色变了几次,觉得很有趣,又说道:“合欢亦有夫妻恩爱之意。”然后顺手将花插在了她的幞头上。 夏初岚抬手摸了摸鬓旁的花,目光闪烁。这个人常常撩拨得她不知所措,像个纵横情场的老手,哪里像是不近女色的?她收起心里的那点局促,仰头看他:“四娘子的事,我都知道了。其实你不用为了我,跟家里的关系闹得这么僵。” 顾行简回看着她:“不全是为了你。这些年她行事,有诸多错处。我若一味纵容,将来难保不惹出更大的祸事来。皇上一直在抑制外戚,也是这个道理。” 顾四娘子算什么外戚,明明是他的亲姐姐……真正的外戚是她的娘家。她知道夏静月的事情,皇后出面,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她喜欢他,嫁给他,却从未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静月的事,也是你帮忙的?其实如果吴家不愿意……不用这么麻烦的。” 顾行简知道她的想法。她不喜欢开口求人,不习惯依赖人。他将她收入羽翼之下以后,就不想让她事事独当一面了。比如上次粮价的事,这次韩家的事以及家里姐妹的婚事。 她固然事事能处理得很好,但是这些事,原本不该压在她纤弱的肩膀上。他会心疼。 顾行简缓缓说道:“吴均家中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何况三叔也是官员,算门当户对。我查过吴家各人的品行,没有不良,他母亲也是宽厚之人。五妹嫁过去,日后不会受委屈。至于皇后娘娘出面,也是觉得这桩婚事好,并不全是我的原因。” 这人已经随着她称呼家中众人了,分明是让她不要见外的意思。 夏初岚又问道:“老夫人还是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顾行简淡淡道:“这些事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操心。”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夏初岚不知道他的法子是什么,不过从他把顾四娘子直接送到庄子上的做法来看,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法子。她知道顾老夫人不喜欢她的出身,还有从前的那些事。她原本也可以不在乎顾老夫人,但到底是顾行简的亲娘,母子俩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 闹大了,言官肯定会参他不孝。他虽然是宰相,权倾朝野,但官声亦是十分重要。她不想他为了自己,失去家人。 思安跟厨娘做了几碗面端来给他们吃。夏初岚看到顾行简的碗里有肉,还暗暗吃了一惊。这人不是惯常吃素的吗?后来才听思安说,最近一段时间,顾行简都在吃肉。难怪好像看起来胖了一些。只是跟常人比,还是偏瘦。 吃过面,夏初岚便带着思安告辞了。她想去顾家一趟,只是没告诉顾行简。 八月十五前后这段日子,是观潮最好的时节,八月十八日达到最高潮。钱塘江之潮,天下奇观。早在汉魏之时,观潮已经形成风气,近世尤甚,还有检阅水兵的仪式和弄潮儿在水中表演。 只不过都人倾城而出,街上车马纷纷,行进困难。尤其是通往侯潮门这一路,要堵上半日。 夏初岚坐在马车中,闭目小憩,忽然听到有人来驱赶马车,让所有马车都停靠到边上去。道路本就拥堵,自然有达官显贵的人家不愿意配合,那来赶车的人就叱道:“英国公世子回都城,车马就要过来了,尔等敢不让!” 陆彦远如今在都城里可是个响当当的英雄人物了。他跟陆世泽不仅打得金兵节节败退,还率军深入敌后,仅用几十个人就将被金人俘虏的大将救了回来。 那些人也不敢有怨言,驾着马车让到旁边去了。 夏初岚听说陆彦远在前线的事情,不过那人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轻轻撩开帘子,看到外面一队步伐整齐的士兵先走过去,后面跟着一个骑马的高大男人,接着是一辆规格很高的玉辂,这好像是皇帝出行才能用的。 道路两旁的百姓都在振臂欢呼,似乎在庆贺英雄凯旋。 坐在玉辂中的陆彦远没有想到皇上竟会让仪鸾司派出玉辂来接他,以示恩宠,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九死一生,为国奋战,本就从来没顾惜过性命。这一刻,听到道两旁百姓的欢呼声,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看到外面路上有个驾马的小厮很面熟,不由多看了一眼。 恰好这时,李秉成驾马走到玉辂旁边,对陆彦远说道:“一会儿殿帅见了皇上,可要好好讨个赏。兄弟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若有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直言。” “李兄客气了。”陆彦远回道。他忙于思索一会儿如何向皇帝开口,也没再管外面。 等到了丽正门外,董昌等在那里,脸上笑意盈盈的:“殿帅可算是平安回来了。官家这几日十分挂心你。你身上有伤,乘着这步辇进去吧。” 陆彦远连忙推拒:“都知,这可使不得。” “官家的意思,殿帅就别推拒了。”董昌亲自扶着陆彦远上了步辇,陆彦远也只能拘谨地坐着。内侍抬着步辇到了垂拱殿外,董昌又要上前来扶,陆彦远说道:“不敢劳烦都知,还是让李兄扶我一把吧。” 董昌笑了笑,也没坚持,退开一些。 高宗已经坐在殿中的御榻上等着,看见陆彦远扶着李秉成慢慢走进来,知道他受伤很重,连忙道:“两位爱卿不必多礼,来人,搬张杌子给陆爱卿坐。” 陆彦远受伤很重,的确久站不得。高宗又叫了翰林医官来给他看诊,亲自过问伤势,以示隆宠。陆彦远简单地说了这次与金兵交战的经过,临了,他看着皇帝说道:“实际上,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秉成知道陆彦远对皇帝有所求,只是一路上闷着不说,他还好奇到底是什么事。眼下终于要说了,聚精会神地听着。 “陆爱卿但说无妨。”高宗果然痛快地答应。 “臣想向皇上求一个女子。”陆彦远慢慢说道。 高宗听了,反而笑道:“你是堂堂英国公世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还向朕求?说说吧,是哪家姑娘?” “臣爱慕她,因为她的出身,家父家母不容进府。但臣这次从前线回来,差点丢了性命,才意识到不能不与她在一起,还请皇上成全。她是绍兴首富夏家的姑娘……” 陆彦远话还没说完,高宗已经觉得耳熟,然后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怎么又是绍兴夏家?那个女子居然能让他的两个大臣先后来求她。 “皇上?”陆彦远不确定地叫了一声,继续说道,“她虽是商户出身,却深明大义。此次北征,绍兴商贾之中,便是她率先捐钱。” 高宗叹了口气:“朕知道,但爱卿求晚了。那女子,朕已经许给顾爱卿做妻子了。这会儿传旨的小黄门应该都去顾家宣完旨了。” 陆彦远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堵在胸口,整个人向后栽倒,顿时不省人事。 *** 传旨的小黄门去顾家宣旨。原本官家赐婚,乃是天大的喜事。可他宣旨的时候,余光看到顾老夫人阴沉着张脸,越来越难看。 他念完旨,顾老夫人也不谢恩,就跪在那里不动。还是顾居敬接过圣旨,请小黄门去喝一口茶。 “好,真是好啊。”顾老夫人冷笑道。 顾居敬解释道:“娘,阿弟他不是……” “为了娶那姑娘,竟然请了圣旨来压我?”顾老夫人扶着侍女站起来,吩咐道,“给我收拾东西,我明日就去庄子上住。” “娘,你这是干什么!”顾居敬这段日子为了安抚老夫人,也不敢与顾行简往来。毕竟事情闹大了,对两边都没有好处。 可圣旨一下来,顾老夫人觉得顾行简拿皇帝压她,自然没有好脸色。 “我活到这把年纪了,没什么看不开的。他是大官,想要娶谁便去娶谁,我眼不见为净。你们就当我死了吧。”顾老夫人甩开顾居敬拉她的手,扶着侍女往回走,当真叫人收拾起东西。 顾老夫人健在,若是到时候妻子进门,喜堂上没有顾老夫人在,顾行简免不得又要被言官参一本。顾居敬和秦萝苦口婆心地劝着,顾老夫人却什么都听不进去,硬是要去庄子上住。 顾居敬见劝不动,索性跪在了老夫人面前:“娘若是要走,让别人戳着儿子的脊梁骨骂不孝,儿子就跪死在这里罢了。阿弟是百官的表率,娘这样做,可有考虑过他的官声?” 秦萝也跪了下来:“娘,五叔不是这样的人,他心里头是孝敬你的。等过两日,五叔的生辰,我们让他回家一起过。一家人是没什么解不开的结的。” “他若有心,早就回来了。可这些日子,对我不闻不问。”顾老夫人摇头叹道,“我这辈子跟他没有母子的情分,想必也做不成母子了。你们也不必劝了,我心意已决。” “娘!”顾居敬和秦萝齐声叫道,顾老夫人摆了摆手:“多说无益,都回去吧。” 就在这时,侍女跑进来禀报:“老夫人,门外来了位姓夏的姑娘,求见你。” 屋中的人皆是一震,顾老夫人眉头皱起:“她倒是还敢来?不见!”然后想了想,坐在榻上说道,“让她进来吧。” 她倒是想看看,此女要说些什么。

4、

秦萝亲自出去接夏初岚, 她本就瘦弱,肚子小,还不显怀。 夏初岚以为顾老夫人是因为顾四娘子的事情跟顾行简置气, 却听秦萝说道:“原本顾四娘子的事, 二爷劝了一阵, 娘也没那么生气了。可是刚刚宫里的内侍刚来传旨, 一下子火上浇油,娘闹着要去庄子上住呢。我跟二爷怎么劝都不听。” “什么圣旨?”夏初岚停住脚步问道。 “你不知道?五叔求皇上下旨赐婚了。”秦萝轻声说道。 原来他说的是这么个办法, 难怪老夫人要闹了。夏初岚的确不擅长跟老人家相处, 但家里如今有个祖母健在,多少还是了解一些。跟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对着干,她会更拧, 肯定是要哄的,像小孩子一样。 而顾行简那性子,还有小时候的经历, 决定了他不会主动去亲近老夫人,更不会示弱。 其实夏初岚倒是没想着今日来能有什么成效,只不过不来这一趟, 于心难安。母子俩失和,到底是因她而起。 顾老夫人在堂屋里正襟危坐,拉着长脸。等夏初岚进来了, 就赶顾居敬夫妇俩出去。 顾居敬不放心, 欲开口说两句, 夏初岚道:“二爷, 让我跟老夫人单独说话吧。” 顾居敬又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双目一瞪,他才拉着秦萝出去了。但两个人都没有走远,就猫在门外偷听。 屋里只剩下老夫人跟夏初岚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顾老夫人仔细地打量夏初岚,暗自揣摩这姑娘到底有何过人之处,竟然能让儿子非娶她不可。相貌是没得挑,性情嘛,上次见一面太匆忙,没瞧出什么来。 夏初岚行礼,然后说道:“我今日来,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听闻你原本有五个孩子,只有二爷,四娘子和相爷活到成年。我曾读过徐积的一首诗:朝看他人儿,暮看他人子。一日一夜间,十生九复死。我深知为人母的不易。” 老夫人只觉得心房被人击打了一下,想起早亡的两个孩儿,眼眶里有了温热的泪意。 “相爷小时候,你怕他养不活,将他抱到庙里去。他侥幸活下来了,却因为自小跟你们分离,不懂得如何与家人相处。他心中是想靠近你们的,但就像一个从不曾开口说话的孩子,要让他发出声音,得慢慢地教。你不曾教养过他,没有教他咿呀学语,没有看到他蹒跚学步。在他童年乃至少年的时光中,母亲始终是一个缺失的空白。所以他没办法像二爷和四娘子那样,对你亲近讨好。” 老夫人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以为我不想教他,不想把他抱在怀中吗?他那个时候十分虚弱,顾家却很穷,没有钱和粮,我如何能养活他?只能狠心将他送到大相国寺去,日日祈祷上天护佑他。” 夏初岚点了点头:“当年将他抱走是迫不得已,的确不能怪你。可相爷回家以后,跟四娘子之间矛盾不断。四娘子没有把他当成家人,始终抱着敌意。可你跟二爷也没有及时察觉他们的情绪,让相爷觉得自己始终被排斥在这个家之外,这样只能将他推得更远。” 老夫人凝神想了想,好似的确是这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夏初岚知道顾老夫人跟顾四娘子不一样。顾四娘子虽然跟顾行简也有血缘关系,但是这种血缘关系因没有自小处在一起,培养不出深厚的感情来。可顾行简终究是顾老夫人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老夫人心中对他也是不舍的。否则不会因为庙里的人卜了凶卦,就变得异常紧张。 活到这个岁数,有小性子,有架子,还有拉不下脸面的固执。 顾老夫人复又看向夏初岚,听了她的一番话后,忽然觉得,这么多年,她竟还没有一个认识儿子数月的姑娘了解他。 夏初岚看到老夫人的态度软化了,不像刚才那样浑身戒备,又说道:“我嫁给相爷,未曾想过要从顾家得到什么。这几年我一人撑着家业,也从未想过依靠谁。可我真心喜欢他,想要陪伴在他的身边,照顾他。我看到他的衣袍边沿被磨破了,身边连个缝缝补补的人都没有。常常一个人默默吃着一桌饭菜,逢年过节就走到街上去看万家灯火,好像那样就不会冷清了。你知道他有多可怜吗?” “别说了,你别再说了……”顾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忍再听下去。 夏初岚深吸了口气才说:“好,我不说这些了。前阵子他从马上摔下来,应该不是偶然。这些年他在朝野树敌不少,对手正愁没有机会打压他。若是你闹着去庄子上,可能那些人就会借题发挥,再将他从宰相之位上拉下来。你心里也应该清楚,这么多年,是他暗里护着顾家,顾家才能在都城里站稳脚跟。他若有事,整个顾家也会跟着倾覆。” 顾老夫人望着地面发呆,怔怔地,没有说话。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可以好好想一想,真的要焐热相爷的心,到底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你们是母子,本应该是这天底下最亲近的人,别因为我这个外人而离心。”夏初岚又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堂屋。 她走到门外,看到顾居敬和秦萝都在门边。秦萝送她出府,顾居敬则走到堂屋里,小心问道:“娘,还收拾东西吗?” 顾老夫人回过神来,斥道:“还收拾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媳妇在门外偷听。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弟弟前阵子摔马不是自个儿不小心?” 顾居敬叹了口气:“唉,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那性子,什么都不肯说。” “罢了。你去问问他,准备何时迎娶那姑娘。你也帮着准备吧。”顾老夫人疲惫地摆了摆手,唤了侍女进来,径自踱到屋后去了。 …… 夏初岚也不知道今日自己说的一番话有没有用,回去的路上,马车又堵住了,她靠在马车壁上打盹儿。等到了夏柏青的住处,都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柳氏坐在院子里摘豆子,看到夏初岚进来,起身道:“岚儿。”他们之前已经收到信,知道夏初岚这几日要过来。只是比预想的早到了些时候。 “三婶,我从绍兴给你们带了点东西过来。”夏初岚让六平和思安去马车后面搬东西,柴米油盐之类的,还有些布匹和被裘,都是生活的必须用品。她知道直接给钱,柳氏肯定是不要的。这些东西不算贵重,平日里也能用得上。 柳氏心里感激夏初岚,知道她顾着夏柏青的颜面,没有给钱,而是换了这些物品给他们。在都城的花费的确颇多,生活拮据,常常捉襟见肘。这些东西够他们三口人用一阵子了。 “吴家那边定下日子没有?”夏初岚问道。 “还没有。估摸着明年秋天的时候吧。那时候吏部的铨选就结束了,刚好办喜事。你跟相爷的日子定下了吗?”柳氏反问道。 夏初岚摇了摇头,也没说顾家的那些事,免得三婶跟着操心。成个亲无论是在当下还是后世,都太不容易了。 晚些时候,夏静月回来,手里抱着琴。她今日去上琴课,因为没有侍女在身旁伺候,只能亲力亲为。思安连忙帮她把琴接过来,她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说:“三姐姐来了。” 夏初岚点了点头,柳氏递了帕子过去:“你今日怎么比往常晚了些?” 夏静月坐下来说道:“快别提了。我们这些人是同时开始上课的,进展差不多。可今日清源县主忽然来了,屋里站了四个侍女,弄得我们很不自在。而且她好像没有什么底子,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老师只能一遍遍地教。” “既然如此,她为何要学琴?”柳氏奇怪道。 夏初岚想到清源县主要跟凤子鸣议亲。凤子鸣精通音律,大概是为了讨好凤子鸣吧?原来高贵如同县主,也要百般讨好自己喜欢的男子。 晚饭十分清淡,大概因为夏初岚来了,还特意加了荤腥,夏初岚注意到夏静月虽竭力克制,还是一直看那碗五花肉。吃过饭,夏柏青把夏初岚叫到堂屋里面说话。夏静月对柳氏悄声说道:“对了,今日上课的时候,我还听说了一件事。那个英国公世子回来了,一进宫就向皇上讨三姐姐了。幸好圣旨已经下了,否则三姐姐可能就要被他讨去了。” “你如何知道?”柳氏吃了一惊。 “娘忘了?这次北征被俘虏的主将是李将军,他的妹妹跟我一起上琴课。她今日晚来,就是特意在家中等兄长归来。她平日跟我玩得不错,这些事是她偷偷告诉我的。英国公世子知道三姐姐被许配给顾相以后,当场晕了过去。娘,他会不会对三姐姐如何?” 柳氏沉吟片刻,说道:“回头让你爹去相府那边催问一下婚期。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把婚事办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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