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羊杀
距离新安城两三百里外的地方有个德全县。县里有个十四五岁的乞丐，脸上有一些麻子，因此大家都叫他二麻子。
二麻子颇有些侠义心肠，为了救一个叫小芸的盲眼叫花子，得罪了德全县的乞丐头，俩人没法在德全县待下去了。听说新安城的李大善人经常收留一些乞丐， 于是带着小芸跋山涉水，一路乞讨，终于来到了新安城 。
打听到了李员外家的住址，二麻子牵着小芸来到了李家门前，跪在了门口，请求门房能通传一下李员外。
门房看了二麻子和小芸一眼，把脸拉了下来，挥手赶两人走，还凶狠地说:“赶快滚，没钱谁给你们通报？”
二麻子当然不肯走，门房不耐烦了，就上前来推二麻子。两人正在推搡，李员外走了出来，大声呵斥门房，亲手扶起被推倒在地的二麻子，还和气地问二麻子有什么事 ？
二麻子马上拉着小芸跪了下来，恳求李员外收留他们。李员外瞪了门房一眼，笑呵呵地答应了。
李员外真不愧是大善人，二麻子和小芸在李府吃的是白面馒头，有时还有肉，穿的虽然是粗布衣服，但浆洗得干干净净。两人干的活也很轻松 ，一点也不累。
李家是做药材和酒楼生意的，小芸和一些女子每天负责处理药材，而二麻子则每天只要负责和一个也是刚被李员外收留的，叫小夏的少年把李家院子打扫干净、喂好隔三差五送进来的羊就行。
这样才过了半年小芸就胖了不少， 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倒是二麻子精瘦精瘦的，不见长肉。
这天轮到二麻子喂羊了。这时一只刚被李管家送来的羊盯着二麻子看了几眼，突然咬着二麻子的衣袖，一个劲地对着他流泪。
二麻子惊讶极了，他觉得这只羊的眼睛让他觉得很熟悉。但是二麻子马上又否定了自己，他怎么会和一只羊感到熟悉呢，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喂好了羊，回去遇到了小夏，二麻子就把那只奇怪的羊讲给小夏听。小夏看了二麻子几眼，把他拉到了一边 ，小声地问他:“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喂的羊，和别的羊比起来特别的奇怪吗 ？”
二麻子想了想说:“我只觉得我们喂的羊特别的蔫，没有精神，其他的就不觉得什么了。”
小夏说:“我以前放过羊，那个时候我放的羊可不像现在的羊，现在的羊太奇怪了。我总觉得…… 觉得那些羊有些像人。还有，你发现没有，这些羊从来都不叫的。我以前放的羊可爱叫了，还用角顶我……”
小夏的话让二麻子大笑起来，羊像人，太荒谬了！
第二天，那只对着二麻子流泪的羊就被要拉走了。临走时，那只羊拼命挣扎着，还对着拉它的人跪下磕头，二麻子看呆了。
李管家一回头看见了二麻子，笑着说:“这只羊还真通人性！可惜呀，投胎做了羊，就是被吃的命，下辈子投胎做个人吧！”
最终羊还是被强行拉上了车。羊一直用悲伤绝望的眼神看着二麻子。那眼神突然让二麻子想起了一个人——刘齐。
刘齐比二麻子大三岁，一起乞讨的时候，刘齐很是照顾二麻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刘齐就不见了。一个乞丐，死活都没有人关心，除了二麻子念叨过几句，刘齐失踪的事连点涟漪都没有，就那么过去了。
那只流泪的羊让二麻子一连几天心里都不怎么舒服，而这天李管家送来的羊让二麻子更是起了疑心。那是一只瞎了眼睛的羊，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极了小芸。
昨天李员外亲自找到二麻子，十分亲切地说，有对夫妇没有孩子，特别喜欢小芸，想认小芸做干女儿，问二麻子同意吗？
二麻子知道小芸一直想有个家，就同意了。
小芸被人收养，二麻子当时是真心替她高兴，现在他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尤其当瞎眼羊听到他的声音，四处寻找他，用头蹭着他，默默流泪的时候，二麻子几乎可以肯定，这只羊和小芸一定有关联。
找到小夏，二麻子气愤地说:“咱们去报官吧？那个李管家肯定有猫腻！”
小夏苦笑着问二麻子:“什么罪状？人证物证在哪里？”
二麻子蔫了。小夏说:“咱们得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才行。”二麻子忙点头。
两人商量了半天，决定悄悄地查一查李管家。当天晚上，小夏留在屋里应付巡查的家丁，二麻子则溜到了李管家住的地方，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过了不久，李管家回来了，身上扛着一个麻袋。李管家打开了麻袋， 从里面拎出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
二麻子一看，大吃一惊，这个姑娘他认识，是李员外从外地收留的一个叫花子，叫三朵。
李管家对无声拼命挣扎的三朵说:“你别怪我啊！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贪吃了，才三个月就长这么胖，不把你变羊，把谁变羊？再说，都是老爷吩咐我做的，到了阴曹地府，要记得冤有头债有主呀！”说着，掏出一颗药，喂进了三朵的嘴里，一边喂还一边念叨，“你们这些小叫花子啊，也是可怜，下辈子再投胎可要记住不要再当叫花子了……”
见了这一幕，二麻子如同五雷轰顶，既惊讶又痛苦。他一直把李员外当成大恩人，发誓要报答他，没想到他竟是一个伪善人。把收留的乞丐们养胖之后，就用邪药把他们变成羊拿去酒楼卖肉。想起李家酒楼最拿手的名菜——又鲜又嫩毫无膻味的生涮羊肉，二麻子不由得发起抖来……
三朵被迫服了药，痛苦不堪地在角落里无声地哭泣着，李管家却若无其事地睡着了。
二麻子溜了回去，把见到的和小夏一说，小夏气得咬牙切齿:“我就说那些羊怎么那么像人，这府里隔几天就会有人消失，原来都是李老混蛋和他的狗腿子做的好事 ！”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两人都气愤不已，商量着第二天去报官。
第二天，小夏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样出李府去告状，二麻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告诉小夏不用去报官了。他刚才打听到县老爷正和李仁称兄道弟的，在厅里商量，有个村子遭了点灾，李仁捐多少善款……两人白天去告状，晚上就会变成羊了。
“我们该怎么办？再耽搁一下小芸和三朵就会被拿去吃肉了！”二麻子哭了起来。
“别急，李仁最看重他大善人的名声，向来对我们十分关心，好多事情都亲力亲为，我们不如这样……”小夏咬着牙说，“反正迟早也是死，我们干脆赌一回命！”二麻子狠狠地点着头。
李仁刚把县令大人送到门口，二麻子焦急万分地跑了过来，禀告李仁说小夏被羊给咬了。县令大人还没走远，他回头看了李仁一眼。李仁一脸皱纹的笑容里满是真诚的担心，忙和二麻子一起向羊圈走去……
过了不多久，小夏和二麻子突然满身是血，疯了一样从羊圈那跑了过来，大喊着“老爷被羊咬死了……”
李管家吓得当场就尿了，发疯似的边跑边喊:“报应来了，报应来了……”跑到湖边时，被二麻子“不小心”撞进了湖里，挣扎了几下，沉了下去……
县令大人并没有走远，听见了李府的喧闹，赶紧派杨捕头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杨捕头来到了羊圈，发现李大善人根本不是被羊咬死的，倒像是被什么利器所杀。不过当他看见羊圈里那两只流着泪的羊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说了两个字“羊杀”，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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