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鬼局(聊斋里的鬼故事)

  漫天铜锣声,敲鼓声不绝于耳。

  一抬红轿子迎风缓缓前进,与这突如其来的天气,显得格格不入。

  轿子上有一女子斜靠在窗边,她双眸涣散,不知在想什么,一行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滑落。

  轿子到了一处宅院前的时候,雨刚好停了,轿子外喜婆的声音高亢,片刻后,帘子被掀开,一张白嫩的脸庞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喜婆见状脸色大变,慌忙将帘子放了下来,凑在轿子跟前轻声说道:“三小姐,快把盖头盖上,未过门儿的新娘见了外人不好...”

  坐在轿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何府的三小姐何春怜,作为庶出的小姐,何春怜自是没有机会嫁给这般名门贵族的公子哥,只因刘家公子天生痴傻。何家又早早同刘家口头约定结了姻亲,何家大小姐和二小姐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愿嫁给傻儿郎。

  何家大老爷心疼两个宝贝女儿,便将目光放在了三丫头何春怜身上。

  何春怜也不想嫁,可偏偏她的奶娘,也就是今儿个跟来的喜婆,是个好事儿的主,竟然替何春怜答应了下来。

  何春怜知道后,不禁蒙头大哭,奶娘却是轻声安慰道:“倒是三小姐不懂事了,当初二夫人将三小姐托付给我,为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刘家公子虽然痴傻,但进了刘家门总比留在何家要幸福的多。

  谁都不愿意嫁给刘公子,只有三小姐你去了,那刘家不得上赶着对你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听奶娘这么说,何春怜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可这会儿都到了刘家门口了,何春怜又不想嫁了,无非就是觉得爹爹偏心,明明都是爹爹的孩子,为何只因她是二夫人生得就这般对她?

  何春怜眼泪也流尽了,她哑着嗓子对着轿子外的喜婆说道:“奶娘...我不想嫁了。”

  奶娘面色一沉,“三小姐,别再执拗了,难道你是要奶娘去地府报到,你才愿意吗?”

  说罢,何春怜见奶娘手中寒光四射,赶忙掀下盖头说道:“我嫁,我嫁还不行吗?”

  奶娘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搀扶着何春怜下了轿子,缓缓朝着刘家大堂内走去。

  何春怜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傀儡,被人操控着一步步向前走着,耳边充斥着众人忽远忽近的声音,就在何春怜愣神之际,双手忽然被人抓了起来。

  顺着盖头缝隙看去,何春怜就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这男人感觉很高大,却穿着一双与其年龄格格不入的虎头鞋,好一会儿何春怜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男人可能就是自己的夫君,也就是外界传言的那位痴傻的刘公子。

  何春怜原本流尽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肩膀一颤一颤的,忍不住抽泣起来。

  面前的男人抓着她的手紧了紧,随即她便被人揽进了怀中。

  “娘子不哭,一会儿我们进了洞房,莫旗陪娘子好好玩...娘说了,只要莫旗让娘子玩得尽兴了,娘子就不会哭啦”

  洞房之夜玩什么?何春怜不禁脸一红,可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赶忙推开刘莫旗,她何春怜虽然嫁进了刘家,但她坚决不会和这个傻子...

  很快地,何春怜便被送进了洞房,临行之际,一股黑气忽然笼罩了何春怜的双眸,与此人群中有一男子突然出现,那男子身材纤长,深邃的眼眸含情脉脉的望着她,男人薄唇微扬,缓缓朝着何春怜走了过来。

  晃神之际,身旁的小丫鬟拉了拉何春怜的衣袖说道:“少奶奶,时候不早了,该入洞房了。”

  何春怜愣愣地应了一声,再回头的时候,方才那男子早已消失不见。

  明明戴着红盖头,为何那男人的模样,她看得这般清楚?

  何春怜端坐在床沿,心中不断想着方才那男人的身影,就连刘莫旗什么时候进的门,她都不知道。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头顶上的盖头已经被人掀开了,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白皙的脸,也是个俊朗的男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相公刘莫旗,此时此刻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何春怜。

  刘莫旗呵呵一笑,一双眼睛笑成了弯月亮,他说:“娘子,你可真好看,莫琪最喜欢娘子了...”

  听到此言,何春怜心念一动,如果他是个正常人该多好...可惜了。

  说着话,刘莫旗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两盏玉杯,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的酒壶在杯子里倒了些,随即便拿起一盏玉杯递给何春怜说道:“娘子喝酒,娘说喝了酒,莫琪就能跟娘子玩了。”

  说罢,刘莫旗仰头迫不及待地干了一杯,浓烈的酒辣的他龇牙咧嘴,原本白皙的脸蛋瞬间变得红扑扑的,只见他双眼迷离,脚下的步子也开始虚浮起来,“娘子...我们可以开始...玩...玩了”

  话音未落,刘莫旗竟然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了一旁的床榻之上。

  何春怜望着沉沉睡去的刘莫旗,忽然有些明白了奶娘的话,刘家公子虽然痴傻,但正是因为如此,他心性纯良,她在这个家里完全不需要勾心斗角。

  就在这个时候,屋内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房间里红色的蜡烛摇摇曳曳,与此玉杯之上忽然冒出一股黑烟,紧接着蜡烛熄灭了。

  一个身穿红色喜服的男子凭空出现,缓缓朝何春怜走了过来。

  “看来小春怜已经接受了这段婚姻,我怕是来迟了一步...”男子语气悲伤,月光之下,何春怜看到那男子暗自神伤地垂下了头,是他...

  何春怜有一瞬间慌了神,不知为何,她有种背叛了这个男人的感觉,心中微微发痛,她赶忙向后退了一步问道:“你是何人?”

  男人自嘲地笑了笑,“寻寻觅觅,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几世,小春怜不记得我也正常,如此看来,这一世我又来晚了,小春怜啊,祝你这一世也过的幸福...”

  男人说罢,大袖一挥,瞬间便消失在何春怜面前,烛光再次亮起,仿佛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想起刚刚男人的神色,不知为何,何春怜心中揪痛起来,再次抬眸,她的眼中已然噙满泪水,“你...究竟是谁,为何明明素未谋面,却让我这般熟悉,让我这般...心如刀割?”

  一整晚,何春怜都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睡着,那男人的 面孔却又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

  梦中男人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她也是。

  两个人一起征战沙场多年,冥冥之中早已产生非同寻常的情感,只是二人都没有说破。

  这天敌军偷袭,临出征之前,男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说:“春怜将军,这一次我们若是能够凯旋归来,我便送你十里红妆,将你娶进我家门。”

  何春怜双眸含泪,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打赢这场仗。

  他们还是败了,夕阳西下,男人和何春怜被敌人围在了悬崖边上,敌人见何春怜是位女将军,不禁坏笑着迎了上来,何春怜却是宁死不屈,敌军一怒之下,拔矛相向。

  千钧一发之刻,男人扭身将何春怜拥入怀中,温热的双唇附在何春怜唇上,随即只听男人闷哼一声,两行泪水顺着何春怜眼角流了下来。

  “我的小春怜啊,这一世我是无法实现诺言了,下一世...我一定娶你回家...”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弱,身子却直挺挺地趴在何春怜身上不肯离去。

  何春怜彼时万念俱灰,怒喝一声,手中长矛挥出,扭身抱着男人的身子跳下了悬崖。

  后来何春怜重活了一世又一世,男人也等了她一世又一世,可是轮回几生,何春怜早就忘记了当初的诺言,一次次伤了男人的心。

  梦中男人几世离去的背影重叠,何春怜急急追上前呼唤着。

  “俊生,你别走!”

  何春怜猛地坐了起来,此时天光大亮,她扭过身子的时候,才赫然发现,刘莫旗早已不在身边。

  走出门外的时候,刘莫旗正笑嘻嘻地和小丫鬟小厮们追逐玩耍着,想起今天是自己嫁进刘家门的第二天,纵使自己再心不甘情不愿,给公婆敬茶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何春怜正准备上前叫着刘莫旗一同前去的时候,恰好撞见了迎面来的婆婆。

  何春怜朝着婆婆躬了躬身子说道:“娘,正准备给你去敬茶。”

  婆婆却是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莫旗这孩子不会所谓的礼节,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在乎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只要他能开心快乐就够了。”

  婆婆说着,便拉着何春怜坐在了亭子之中,她拍了拍何春怜的手说道:“其实我知道,你是替那两个姐姐嫁进来的,你也不愿意嫁给莫旗对不对?”

  见被人看穿了心思,何春怜脸上不由得一热,慌忙摆手说道:“怎么会...”

  婆婆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啊,莫旗并非天生就这般的,在他八岁之前,他也是个正常的孩子,莫旗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那时候人人都夸赞莫旗是天生读书的料子,可是...就在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莫旗和别的孩子出去玩捉迷藏走丢了,第三天才把他找回来,莫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郎中找了,先生也来看了,都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唯有一个老和尚说过莫旗三魂七魄可能丢失了一部分,至于去了哪里,他也说不清楚,只能等待有缘人出现,来解开这个谜题...现在看来,那位有缘人怕是子虚乌有,现在我只希望莫旗他能够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

  婆婆说着,便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何春怜一眼。

  何春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无非就是让自己陪刘莫旗玩罢了,把他当成一个孩子,这有何难?

  晚上的时候,何春怜将刘莫旗哄着睡着了,便坐在桌案前拿着那盏玉杯出神,心中不断期盼着昨日的男子能够再次出现。

  就在何春怜一点点摩擦玉杯的时候,玉杯之上忽然飘出一股黑气,眨眼间那男子便再次出现在何春怜眼前。

  何春怜心中大惊,慌忙起身呼唤道:“俊生...”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猛地抬起头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何春怜,“小春怜...你记起我了?”

  在何春怜的梦境里,男人名叫周俊生,对于梦境,何春怜本有些半信半疑,可如今见到他的反应,何春怜确信,自己梦中见到的,正是她前几世发生的事情,难怪...

  何春怜哭着扑到周俊生怀里,“对不起,前几世是我没能认出你来,害你苦苦等了这么久,这一世你放心,我虽嫁给刘莫旗为妻,但也不过是空有名号罢了,这一世,我要同你相守。”

  周俊生感动不已,他的双手触碰到何春怜的指尖,在短暂穿透过后,两人的指尖终于碰在了一起,往事一幕幕涌入何春怜脑海之中,何春怜靠在周俊生怀里,没一会儿,一张冰冷的双唇附了上来。

  愉快过后,周俊生悄然离去,迷糊之间,何春怜仿佛看到自己身体里有一股白色的气息朝着周俊生身上汇聚而去,何春怜想要看清楚一些,可眼前却是模糊一片,很快就昏了过去。

  何春怜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在呼唤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眼前一片漆黑,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一道白光亮起,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何春怜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竟是刘莫旗。

  只是刘莫旗此时不似平时那般小孩子性子,反而多了一丝沉稳,他缓缓走到何春怜面前说道:“娘子,莫要被那恶灵骗了,他根本不是你前世所爱之人,他只不过是寄生在这玉杯之中的一个淫鬼,当年,我无意间发现这杯子的秘密,本想将此事告诉爹娘。

  却被这淫鬼捷足先登,夺走了我一魂四魄,囚禁在这玉杯之中,也导致现在的我成了痴傻的模样。

  春怜,你要相信我,那淫鬼诡计多端,绝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单...”

  何春怜却是不以为意地看着刘莫旗说道:“你既然有本事给我托梦,为何这么多年都没将此事告诉你爹娘?”

  刘莫旗垂头说道:“我试过了,不行,那淫鬼比我厉害太多,每次我有所作为的时候,就会被他发现,今日趁着他吸取了你的元气,正在融合之际,我才有机会出来的...”

  说着话,刘莫旗身后忽然起了一阵黑雾,瞬间就将他包裹了起来。

  何春怜大惊,刘莫旗最后的嘱托萦绕在她的耳旁,“记住我说的话!将玉杯交给当年的老和尚,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何春怜醒来的时候,后背惊了一身汗,梦里的刘莫旗和玉杯中的周俊生,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

  晚上的时候,玉杯中的周俊生再次出现,他今日的形态跟昨天相比,似乎更加真实了一些,周俊生伏在何春怜身边,浓情蜜语说着情话,与其亲近着。

  可何春怜却是不断回忆着梦中刘莫旗的话,好一会儿何春怜不禁开口问道:“俊生...我...”

  何春怜想了好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作罢,心想不如明天先按照刘莫旗说的去做,如果周俊生不是坏人,她相信老和尚也不会出手将他毁了。

  翌日一早,何春怜昏昏沉沉地站起身子来,不知为何,自从遇见周俊生之后,她每天都很疲惫。

  何春怜揉了揉眉心,呆呆望着桌案上的玉杯,好一会儿才将玉杯拿起来,朝着婆婆的屋子走了过去。

  何春怜将梦中一事告诉了公婆,只不过她却刻意隐瞒了周俊生的存在。

  听到何春怜所言,公婆大喜过望,连忙拿着玉杯找到了当年的老和尚。

  几人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和尚,老和尚却是看着玉杯,又偏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何春怜,好一会儿才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还请二位施主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对这位小施主说。”

  老和尚将何春怜带去了一处禅房之中,面带笑容看着何春怜说道:“小施主,有些事情是不是还对贫僧有所隐瞒?”

  何春怜张了张嘴,心知老和尚本领高强,定是发现了什么,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和尚。

  “师傅,那周俊生也是个好人,希望你...你能对他手下留情...”

  老和尚没有说话,只是捋着胡子思索了一会儿,紧接着他盘腿坐下,用力敲了一下木鱼,一阵波纹传开,地上的玉杯随即剧烈晃动了起来,与此同时一股黑烟飘出,在二人面前渐渐汇聚成型,变成了周俊生的模样。

  只是此时周俊生身影忽明忽暗,看起来十分虚弱。

  想起二人从前的种种,何春怜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开口询问道:“俊生,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周俊生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何春怜,“小春怜啊,没想到你竟这般狠心,将我送到这种地方来,你真真要害死我吗?”

  何春怜含泪摇着头,“我没有...”她偏头看向身边的老和尚,“师傅,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求求你救救他吧...”

  老和尚却是冷哼一声说道:“没想到你这淫鬼竟然变得这么厉害了,现在你的事情已经败露,还在假惺惺的演戏给谁看!”

  说罢,老和尚再次敲了一下木鱼,面前的周俊生忽然面容一变,何春怜定睛望去,差点吓瘫,眼前站着的已然不是周俊生,而是一个十分丑陋的怪物。

  怪物咆哮着朝老和尚奔了过去,老和尚却是十分淡定的敲了下木鱼,顿时便挡住了怪物的去路。

  见到此情此景,何春怜背后一阵发寒,周俊生不见了,变成了这般丑陋的怪物,难道说...她扭头看向老和尚。

  老和尚这才将真相告诉了何春怜。

  原来这怪物正是先前刘莫旗口中所说的“淫鬼”,淫鬼天生好女色,以女人元气为生,为了让目标相信他们所说的话,淫鬼会利用幻术,将自己编织好的梦境送入目标脑海之中,再一步步用计引其上钩。

  何春怜被淫鬼所骗,差点丢了性命,若不是刘莫旗的提醒,恐怕...

  想到刘莫旗,何春怜慌忙询问刘莫旗的踪迹。

  老和尚摸了摸下巴,看向另外一盏玉杯,手指微动,玉杯中瞬间飘出一缕白烟,白烟朝着屋外而去,一缕缕飘进了刘莫旗身体之中。

  说起来,何春怜也算是因祸得福,虽然失了三分元气,但却让刘莫旗恢复如初。

  刘莫旗和何春怜二人如胶似漆,公婆也是暗自庆幸,原来何春怜便是当年老和尚所说的有缘人。

  后来,刘莫旗渐渐有了作为,何春怜两个姐姐嫉妒她的好运气,没少来挖苦她,甚至还在公婆面前说其坏话,可何春怜此时非比从前,何春怜在何家不受待见,可在公婆这里,可是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的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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