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海市（聊斋故事）

“几本子书，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我儿还是继承父业，去做买卖吧。”马生从这起慢慢做起买卖来。

马生跟随别人出海经商，被台风刮去，经过几个昼夜，到了个大城市。那里人出奇地丑，见到马生，认为是妖怪，大伙惊叫着逃走了。马生开头看见那里人的长相，很害怕。赶到知道那些人是害怕自己，反而借此欺吓那里的人。遇到吃饭的就跑过去，人家吓跑了，他自己就吃喝起来。这样，过了不少日子，走进了个山村。那里人相貌也有近乎自己的，可是穿戴破烂象乞丐一般。马生坐在树下歇息，村里人不敢靠到近前，只是远远看着。时间一长，觉得马生不是吃人的，才稍稍靠近。马生笑着和他们说话。他们的语言虽然不同，但大半能理解。马生就自己述说来历。村人高兴了，告诉村里各户：来客不是捉人吃的妖怪。可是，村人很丑的在远处看看就走了，始终不敢到近处，那些到跟前的，鼻口长的还都和国内人一样。他们摆出酒食招待马生。马生问他们害怕的原故。回答说：“曾经听爷爷说过：西边离这三万六千里有个国内，那里人的模样都很奇特。只是听说过，如今才信了。”问他们怎么这么贫苦。村人说，

“我们国里看重的不在文章，在于相貌。最美的当朝廷的大官，次的当地方官，再差的也受到贵人宠爱，能够有吃有穿，养活妻子几女。象我们这种人，刚下生时，爹娘都觉得不吉利，

往往扔掉。那不忍扔掉的，都是为着传宗接代罢了。”马生问，

“这叫什么国?”回答说：“大罗刹国。都城在北去三十里地方。”马生请求带领他去看看。

于是，在鸡叫时就起身，村人领着马生一道去了。天明，才到达都城。都城用黑石做墙，颜色墨黑；楼闯高达百尺，然而很少用瓦，都是盖着红石头。捡块破碎石头擦磨指甲，如同朱砂。正当王宫里退朝时候，宫里有大官出来，村人指着说：

“这是相国呵！”马生看那相园，两只耳朵朝后长着，鼻子三个孔，跟睫毛长得盖住眼睛象是帘子。接着出来几个骑马的官，村人说：“这是大夫呵！按照出来的先后指着告诉官职，都是披头散发、奇形怪状。可是，地位越低，丑样越少。不多会儿，马生往回走，街市上我们看见他，吓得呼叫着，跌跌撞撞地逃跑，象是碰见妖泾。村人再三说明，市街我们才敢远远站着看看。

回村以后，国里人无论大小，都知道这村里有了奇人。于是，官宦大户人家，争者要长长见识，就叫村人邀请马生。可是，马生每到一家，看门人都关上大门，男男女女从门缝里看着偷偷说话。整整一天，投有敢直接邀请见面的人家，村人说：“这里有个执载郎，曾替先王出使外国，见的人多，也许不怕见你。”马生去执载郎家拜访，郎果然很高兴，待为上宾。

看那执戟郎，相貌象是八九十岁的人，两眼突出，满腮胡须象刺猬般卷着。郎说：“我年轻时奉王命出使最多，只是未曾到过中华。如今一百二十岁了，又见到大国人物这不可不上报给国王。只是我退休在家，十多年不去朝廷了，明天早上为你走一趟。”就准备了酒饭，招待客人。行了几遍酒，叫出歌女十多人，轮换着歌舞，歌女长相象夜叉，都用白锦缠头，红衣拖到地面。妆扮的不知是什么，唱的不知是什么词句，腔调节拍都很特别。主人看着很得意，问道：“国内也有这样的歌曲吗？”马生说：“有！”主人请模拟着唱唱，马生就敲着桌子打拍子，唱了一只曲子。主人高兴说：“很特别呢！声音如同凤鸣龙啸，从来没有听到过。”

第二天，执戟郎去了朝廷，将马生推荐给国王。国王很痛快地要下令召见。有两三个大臣，说马生长相很怪，见了恐怕惊吓着国王。国王听从，不召见了。郎出朝后，告诉了马生，觉得没见上国王很是可惜。

在郎家住长了，马生和主人喝酒喝醉了，拔出剑来舞蹈，用煤灰涂脸装扮张飞。主人认为这样子很美，说：“请客人以张飞这个扮相去见宰相，宰相必然高兴用你，可以得到高官厚禄。”马生说：“嘻嘻！闹着玩可以，怎么能装扮个脸面去贪图富贵呢！”主人再三劝说，马生才答应了。主人就准备好酒席，邀请掌大权的人物喝酒，叫马生画好脸子等待着。不多时，客人到来，主人叫马生出来会见。客人惊奇地说：“怪呀！怎么原来样子丑，如今却漂亮了！”就和马生一起喝酒，很是高兴。马生跳着舞唱着民间小调，满座客人没有不赞许佩服的！

第二天，那些官员纷纷上书荐举马生。国王高兴，派了使臣召见。见了马生，国王问道国内治国安邦的办法，马生原原本本陈述，很受国王嘉许赞叹，还在别宫里设宴款待。喝酒到了热烈时刻，国王说：“听说你擅长雅乐，能够让我听听吗?”马生就起身舞蹈，也学着用白锦包上头，唱着靡靡之音。国王十分高兴，当天就封马生为下大夫。从此，马生常常参加国王的家宴，受到特别宠爱。时间一长，那些官僚执事颇觉马生面孔是假的；马生走到哪里，往往见我们嘁嘁喳喳暗暗议论，对他不怎么亲切融洽了。马生觉得挺孤立，心情很是不安。就上书请求辞职，不许；又申请休假，给了三个月假期。马生就坐着官车，载着金钱，又回到了山村。

村人跪着前来迎接。马生拿出钱财分给原先有交往的人，村人高兴得雷声般呼喊。村人说：“我们这些小人，竟然受到大夫的赏赐，明天去海市，一定寻求些宝贝来报答大夫。”马生问：“海市在哪里?”说：“市集在海中，四海的鲛人，集合买卖珠宝。四方十二国，都来做买卖。其中多有神人来游玩。

云霞遮蔽天空，时常波浪汹涌，贵人自己珍重，不敢冒险，都拿金钱交给我们这伙人，替他们买宝物。如今日期快到了。”问他们怎么知道海市的日子。说：“每逢见到海上有红鸟来往，七天上就是海市。”马生又问去的时间，想和他们一道去游逛。

村人劝说他要自己珍重。马生说：“我本是海上客人，哪怕大风大浪呢！”

不久，果然有人登门交钱请求办货。马生就和村人装起财物，上了船。船能容纳儿十个人，平底高栏杆。十个人摇着橹，船冲着波浪行走，快得象箭。走了三天，远远看见水云播荡之中，有座座楼阁，做买卖的船，蚂蚁般纷纷聚集。不多时，到了城下。看那城墙的砖，都和人一般长，城楼高入半空。

拴住船，进了城，看见市上摆的货物，奇珍异宝，光亮耀眼，多是人间没有的。有个少年骑匹骏马走来，市人都跑着躲避，说是“东洋三世子”来了。三世子路过，看见马生，说：“这不是异地的人呵！”就有马前开路的人前来询问马生是哪里人氏。

马生恭敬地站在路旁，详细述说了自己的籍贯姓名。世子高兴说：“既然承蒙光临，缘分不浅！”于是给了马生坐骑，并马而行，出了西城。

刚刚到了岛子岸边，骑的马嘶叫一声跳进海里。马生吓得高声呼叫。却见海水从中分开，两旁象墙壁般矗立。一会儿，看见了宫殿，玳瑁装饰的屋梁，鲂鱼鳞片做的瓦，四壁铮亮，映见人影，眩耀眼睛。下马，请进。仰头看见龙王坐在殿上。世子奏说：“臣游海市，遇见中华贤士，领来进见大王。”马生向前跪拜。龙王于是说：“先生博学能文，胜过屈原宋玉，想烦请大笔写篇《海市赋》，请别吝惜你珠玉般的词句。”马生叩头接受委托。送来文房四宝：水晶砚台，龙颈须笔，纸光洁象雪花，墨香气如兰花。马生立时写出千多字的文章，呈献殿上。龙王看着，打着拍子赞赏，说：“先生高才，给水国大大增光了！”就召集各龙族，集合设宴在彩霞宫。

敬过几遍酒，上过几道菜，龙王举起酒杯，对马生说：

“我有个爱女，还没有婚配，愿意许配先生。先生也许能愿意吧！”马生赶忙离开席位站起，以惭愧心情表示感谢，只应“是是”罢了。龙王回头对身旁的我们说了几句话。不多时，几个宫女扶着个女郎出来。环佩叮当，鼓乐喧天。交拜完毕，看那女郎，真是天仙呵！女郎拜完走了。过了一会儿，酒宴完毕。小丫环桃着宫灯，领着马生进了旁宫。那女郎正在浓妆坐等。珊瑚床上，镶嵌着各种宝石；帐外流苏，串挂着斗大珍珠；被子褥子又香又软。天刚放亮，就有许多年青貌美的丫环，急忙进房何侯。马生起身，快步上殿谢恩。龙王封他为驸马都尉，并将他写的赋传送各海。

各海的龙王，都派专员前来贺喜，争着送请柬宴请驸马。

马生身穿锦缎，坐着青龙拉的车子，前呼后拥出外。几十名骑着马的武士，背着雕花硬弓，扛着白木棍杖，仪仗鲜明，人员众多。骑马的弹奏古筝，坐车的吹响玉笛。三天之内，走遍各海。于是，马生的名字，传扬四海。

宫里有一棵玉树，有两人合抱粗；树身透明象白玻璃，中间有心是淡黄色，比胳臂稍细一点；叶子象碧玉，有一铜钱多厚，细碎有浓密的荫凉。马生常和龙女歌唱、吟诗在玉树下面。花开满树，样子象栀子花，每一瓣掉下来，锵地一响，拾起来看看，象是红玛瑙雕制的，光亮可爱。常有奇鸟飞来鸣叫，毛是金碧色，尾巴比身子还长，叫声象玉器奏出的哀婉音调，听着使人心伤。马生一听到这鸟啼叫，往往思念起家乡。

就对龙女说：“出外三年，离别父母，每一想起，泪落胸前，汗湿脊背。你能跟我回家吗？”龙女说：“仙境和尘世隔在两地，不能跟随你去。我也不忍心以夫妻爱情，夺走你父子一起的欢乐。容许我慢慢想个办法吧！”马生听到这话，忍不住酸心落泪。龙女也叹息说：“这实在是不能两全其美的事呀！”

第二天，马生出外回来，龙王说：“听说你想念故乡，明天早晨收拾行李，怎么样！”马生感激地说：“远来单身臣子，

承蒙过分优待宠爱，感恩图报的诚意，记结心间。请容许我暂时回家看望，仍然愿意回来重新聚会！”到了晚上，龙女摆酒道别。马生请求订下再见的日期。龙女说：“咱们缘分已经到头了！”马生十分悲伤。龙女说：“回去侍奉老人，看出你的孝心。人生聚会别离，百年也如同一早一晚罢了，何必象多情儿女般哭泣呢！这以后，我为你不再嫁人，你为我不再聚亲。人在两地，心在一起，就是亲热夫妻；何必早晚守在一起，才算是白头偕老呢！要是违背了这誓盟，婚姻也不会吉利。如果担心无人主持家务，可以收纳个丫环。还有一事嘱咐：成亲以来，似乎怀孕了，请你起个名字吧！”马生说：“是女的呢，可叫龙宫；男的呢，可叫福海。”龙女要件东西做信物。马生在罗刹国所得的红玉莲花一对，拿出来交给龙女。龙女说：“三年后，四月八日那天，你要坐船到南岛，那时还你的亲生儿女。”

龙女用鱼皮做成袋子，装满珠宝，交给马生说：“好好收藏着，几辈子也吃穿不尽了！”

天刚放亮，龙王设宴送行，赠送的东西很丰盛。马生拜别，出了龙宫。龙女坐着白羊车，送到海边。马生上岸下马，龙女说声“多自珍重”，车子回头就走，一会儿便走远了，海水又重新合拢，不能再看到龙女了。

马生就回了家。自从出海去后，家里人都认为马生已经死了。赶到马生到了家，家里人都很惊奇。幸而老父老母平安健在，只是妻子已经改嫁走了。马生这才悟出龙女说的不再嫁娶的话，原来是预先就知道了。父亲要给马生再娶个妻子，马生不同意，只是收了个丫环。记着三年的日期，马生坐船到了南岛海里。看到有两个小孩浮坐在水面，拍打着水，嘻闹玩乐，不动弹也不下沉。马生靠近用手去拉，小儿呀呀喊着抓住马生手臂，蹦到怀里，另一个大声啼哭起来，似乎嗔马生不拉自己，马生也拉上那个孩子来。仔细端详，一男一女，相貌婉秀。头上戴的绣花帽子缀着块玉，就是那红莲玉石呢。孩子背上有个绵绣包裹，拆开看看，有封信。上写：“公婆想必安康！ 匆匆已过三年，人间隔离；盈盈一带之水，音信难通。思念结为梦，盼望得脖子发酸。苍海无边，有恨又怎样呢！想想奔向月宫的嫦娥，尚且孤身一人；投梭的织女，也惆怅那天河阻挡，不能见到牛郎。我是什么人，哪能永远和爱人相聚一起。

想到这里，常将哭泣转为高兴。离别后两个月，竟然得到双胞胎。如今在怀抱里喳喳学话，能懂笑语；摸枣抓梨，不用妈妈就可活下去了。今把他们送还给你。你将孩子抱在膝上，就如同我在你身边了。所留的红玉莲花，装饰在孩子的帽子上作为凭信。得知你履行原旧盟约，心里得到安慰。我今生不再嫁人，直到老死也无别心。妆台里珍藏的，没有油膏；照镜打扮，早就不用脂粉。你象远征的士兵，我就是离家不归人的妻子，就是不在一起亲热，也不能说不是恩爱夫妻。只是盘算公婆已经抱了孙子，可是还没见见媳妇，按照情理说，也是个缺憾！年后婆婆下葬，我当去墓地，尽份媳妇的孝道。过这以后，则‘龙宫’平安，还能常常见面；‘福海’长寿，或者还能来往。盼望珍重，要说的话是说不完的。”马生反复读信，泪水直流。两个孩子抱着马生的脖子，呼叫着：“回家去吧！”马生更加伤心痛哭，安抚说：“孩子！你知道家在哪里！”孩子更加哭闹，咿咿呀呀说回家。马生望着茫茫大海，无边无际，云雾中不见公主身影，波涛里寻不见道路。只好抱着孩子，往回行船，失望地回了家。

马生知道妈妈寿限不长了，预备好棺木葬衣，坟上种上百多棵松树楸树。过了年，妈妈果然死了。灵车到了坟地，有个女子披麻带孝来到墓穴哭吊。大伙正在惊奇看她，忽然刮风打雷，接着下起急雨，转眼不见那女子了。新种的松柏大多枯干，经雨霖后全都活了。

福海稍大些了，常想他妈妈，忽然自己投了海，过了几天才回来。龙宫因为是女的不能去，常关上门独自哭泣。有一天，白天阴了天，龙女忽然来了，劝止龙宫说：“孩子自己成家，何必哭呢！”就给她一只八尺珊瑚树，一帖龙脑香，百颗珍珠，一双八宝嵌金合，当做嫁妆。马生听到龙女来了，赶忙进来，拉着手哭泣。刹那间，一声急雷震破房顶，龙女已经不见了。

★《布宫号》提醒您：民俗信仰仅供参考，请勿过度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