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的情意

今年中秋前夕我奶奶家隔壁的老邻居钱爷爷去世了,钱爷爷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直到他去世前不久,街道居委会才了解到钱爷爷是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志愿军战士。今年年初时,钱爷爷由于脑血栓卧床失能,由于一生没有儿女,居委会便组织了社区志愿者轮流上门看看,给他做顿饭吃什么的。那些志愿者大多是社区内的在校大学生,大家不约而同地发现,钱爷爷脖子上有个用老式子弹焊成的吊坠儿,老爷子特别宝贝珍惜。

每次志愿者给他擦身清洗过后,他都迫不及待地赶紧要过来戴回脖子上,那份谨慎珍重,仿佛那吊坠儿是件价值连城的珍宝一般。

有的同学好奇,就问钱爷爷如此在意这个吊坠儿,难不成是心爱的人送的?钱爷爷脸色一沉,许久没言语。

弄得问他的同学又尴尬又局促,正想找个话题岔开呢,只听钱爷爷说:“是最重要的人留下来的唯一念想,这里头藏着他的魂儿啊!”钱爷爷参加志愿军远赴鸭绿江畔的时候才满十六岁,他体格单薄瘦削,性格斯文内向,在一众孔武有力的农家子弟兵里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同一个班里有个农村兵外号“老枪”,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小伙子,行事作风简单直接,他发觉到钱爷爷无所适从也无法融入的尴尬,便处处担待照顾他,也替他化解了不少尴尬。

寂寞艰苦的军旅生涯里,“老枪”成了钱爷爷唯一的情感寄托和有力依靠。

他们两人食同桌寝同房,在形影不离间建立起深厚的友谊,成为无话不谈的铁杆儿战友。

非常不幸的是,在一次战斗中,“老枪”为了掩护战友携带重要文件撤退,身中数弹,不幸牺牲,年仅二十三岁。

当时的钱爷爷悄悄保留了一颗从“老枪”身上取出来的子弹,照老话儿里说,这子弹里有“老枪”的一缕魂魄。

战争结束后,钱爷爷复原回到北京,进了一家大型国营机械厂工作。

他把那颗子弹改制成了吊坠戴在身上,这样他和“老枪”便又能形影不离了,还跟从前一样。

进了工厂以后的钱爷爷依旧沉默内向,每晚躺在宿舍的床上,他都要轻轻抚摸着胸前的吊坠,在心里跟“老枪”唠唠他这一天里高兴的不高兴的大小事情,把心里的情绪倒干净了,钱爷爷才能安然入眠。

眼看快要三十岁了,陆续开始热心人给钱爷爷张啰对象,可接二连三介绍了好几个姑娘,无一例外,全都没接触多久就坚决跟钱爷爷分手拜拜了。

对于分手的原因,女孩子们大多讳莫如深,闪烁其词。

后来渐渐有流言传出来,说钱爷爷家邪门,闹鬼。

凡是跟他处对象的姑娘,一段时间以后都会做同一个诡异的噩梦。

梦里一个穿老式军装的年轻男孩不发一语阴森森地瞪着她们。

骤然间电闪雷鸣,火光里方才看清男孩一身血窟窿,筛子般咕嘟咕嘟往外冒着鲜血。

钱爷爷性格原本孤僻木讷,如此一来,也便将婚姻大事搁置了下来。

时光匆匆,转眼之间钱爷爷便已过了花甲之年。

退休前不久,钱爷爷在车间记录机床数据时,恍惚间看到“老枪”现在大门口远远望着他。

还是那一身老式旧军装,还是青春年少模样,只见“老枪”冲钱爷爷招了招手,钱爷爷站起身来恍恍惚惚就往门口走。

与此同时,机械上一个三十多斤重的配件突然滑落,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要不是往前走了那几步,配件儿正正砸在钱爷爷头上。

闻声赶来的同事们看到钱爷爷跌坐在机床旁边,嘴里不停嗫嚅着:“是他,是他救了我的命……”2014年3月,首批志愿军战士遗骸回到祖国。

老街坊们发现那几天里,年逾古稀的钱爷爷总喝得醉醉的,有大妈大婶打趣他说:“老钱,没少喝啊这是,怎么着?家里有喜事?”钱爷爷醉红着一双眼睛,饱含着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回答说:“喜事儿!大喜事儿啊!您猜怎么着?我的老战友,要回家了!”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钱爷爷去世后,按照他的遗愿,那枚子弹吊坠儿随同他的骨灰一起安葬在八宝山革命烈士陵园里。

这对失散近半个世纪的战友兄弟终于再次并肩,永不离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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