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爷故事(附二):命运
庚申辛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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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妈没进过一天学门,仅会写自己的名字,但是持家能干,心灵手巧,是个没有一丁点私心的好人,但命不好,母亲常常说她的大姐就是半个妈妈,秉性特别好的一个人却没好好享享福,算一算,大姑妈过世刚好十年。
外奶去世后,外爷便不在给别人做皮袄了,因为他只能做羊皮里子,做面子的手艺被外奶带走了,所以后来外出干活就只给别人家锥耘子,锥鞋,而大姑妈在外奶去世后,便担负起了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的责任,她十九岁结的婚,二十四岁的时候,第一个大姑爹便去世了。
辛酉曾问过母亲,大姑爹那么年轻,二十来岁怎么说没就没了,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还是说有其他原因。
母亲回忆说,他们小的时候,外爷外奶有手艺虽然没怎么挨饿,但是吃的东西终究是少的,大集体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挣工分,庄稼打下来以后首先要根据大队长上报的产量交税粮,剩余的粮食才会根据工分的多少分给社员们,所以那个年代的人在庄稼成熟以后还没收到公社打谷场的时候,都会半夜三更去田里偷一把,而且是有啥偷啥,遇见胡麻拔胡麻,遇见小麦揉小麦,偷东西固然是不好,但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大家都饿着肚子,所谓的面子在饥饿面前也显得很是苍白。
大姑爹和其他社员一样,庄稼熟了的时候也会大半夜的去拔点胡麻,揉点麦粒,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有一次深夜,他见月色朦胧,便准备去田里拔点粮食,绑好裤脚,小心翼翼的打开院门,出去后又轻轻扣上,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村里的狗,大半夜这狗只要叫一声,整个村庄的狗都会跟着叫起来,扣上门后便沿着墙根下月光照不到地方,蹑手蹑脚地往田里走去。
走到田埂边,各样的夏虫唧唧的叫个不停,空气中飘着的小麦香味,让饥饿的人很容易想起蒸笼里的白面馍馍,大姑爹咽了咽口水,揪了几颗麦穗揉了起来,揉好后吹一口气,把麦网吹走赶忙装进口袋,然后紧张地再揪几颗揉起来,时不时朝周围看看,口袋因为是剪开的,所以出门的时候便把裤脚绑了起来,这样粮食可以顺着破口袋漏下去,一来可以多装一点,二来遇见巡夜的社员,假如搜不到粮食就不会有被批斗的风险。
正当大姑爹紧张地揉着麦穗时,突然麦田里“嘿嘿”笑了一声,他赶紧趴倒在田埂上,生怕巡夜的发现了自己,等了好一会功夫也没有听见巡夜的人走过来,周围除了虫叫声,依然很安静。月亮像是上了年纪的人,躲在云彩后面打着瞌睡,于是他悄悄爬起来,又揪了几颗麦穗,放在手里揉了起来,“嘿嘿”旁边又笑了一声,大姑爹朝着声音望去,离他不远的位置,站着一个人,看不清楚脸面,分不清男女,他心想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是来摘麦穗的,还没等他想清楚,那个人突然快速向他走了过来,似乎一瞬间就贴了过来,那是一张没有一丁点血色的脸,白的渗人,两个眼窝深深陷了下去,大姑爹大骇,一把扬了手里的麦粒,拔腿就跑,只恨少生了两条腿。
一路喘着粗气跑到了院门口,拉掉门栓就冲了进去,大姑妈听到响动也披上衣服,提着马灯准备出来看,刚打开屋门还没走出去,便和大姑爹撞了个满怀,听声音是大姑爹,她便提高马灯朝着大姑爹脸上一照,这一照吓得她把马灯都丢到了地上,大姑爹一副惨白的脸,眼窝深陷,喘着粗气,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就这次,大姑爹回家就病倒了,再也没有爬起来,一个月后便过世了,毛卜喇的人说是吓破了胆。
母亲说,大姑爹受了惊吓以后她曾去看过,一个壮士的庄稼人平日里一麻袋粮食随便抗在肩头的,经过了那一夜似乎一下子萎靡了,整个人没有一点精神,她第一次去看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两个眼窝深陷,惨白的脸上浮着一层青黑色,干瘪的嘴唇,周围布满了深深的褶子,整个脸消瘦的像个骷髅,满脸一副鬼相。
大姑爹去世后,村里面懂行的人都指责大姑爹的父亲是个老顽固,不懂得变通,白白让儿子送了性命,可是那个年代换了别人又能怎么样呢。那时候如火如荼的造反运动虽然已经接近尾声,但破除封建迷信的口号却在人们心中留下了烙印,所有宗教风水的东西都是迷信,信奉这些东西人都是要被批斗的。
听母亲讲,大姑爹家原来住在村里的一个涝池附近,本来门前空荡荡的,后来村里的会计盖房子,不知什么缘故直接盖在了大姑爹家门前空着的地方,房子盖的又高又大,房子盖好以后,大姑爹一家进出院门只能往左右两边的小巷道走,就这样三四年的光景,人就没了。
舅舅做了风水师以后才说出了原因,他说阳宅风水和阴宅风水是一样的,不过一个是让活人住的舒服,一个是让死人住的舒服而已,这阳宅门前属于自己宅子的明堂,明堂讲究宽大,敞亮,假如建一些小点亭台,那便是宅子的案山,倒也无妨,哪成想这会计家盖得房子恰好是高大建筑物,距离大姑爹家的宅子又过于近,这样喧宾夺主,伤了原来宅子的宅气,使得原来的宅子孤独无依靠,正如《撼龙经》里所讲:小屋孤峰两三交,迭迭重重寡妇招,魑魅魍魉此中出,说与地师仔细消。
按照古书的意思,门前的大屋占尽了风水,原来的宅子变成了孤峰独耸,这样的屋子容易出寡妇,也容易招引魑魅魍魉这样的恶鬼,要通过懂行的地师仔细消砂纳水才可以化解,而大姑爹的父亲由于固执,也没请个懂行的阴阳先生瞧瞧,最后酿出了悲剧,可能这就是那些懂行的人骂大姑爹父亲的原因吧,但是在破四旧的年代他又能做什么呢。
再往后几年,大姑妈带着两个表哥改嫁到了其他村子,后来改嫁的大姑爹是毛卜喇南山窝里面的旷工,毛卜喇山多,有南山,有北山,南山窝里面有煤矿,开采出来的煤可以燃烧,北山开采出来的煤不能生火,南山的煤矿大部分是露天煤矿,但也有小部分的井下煤矿,大姑爹就是专门背煤的旷工,和大姑妈结婚前已经背了好几年煤,所以多多少少有一点尘肺病,所以大姑爹后来一直患有肺气肿。
两人结婚后又生了表姐和一个表哥,三四年后便搬到了河西堡镇,那时候河西堡有肥料厂,铁厂,电厂,火车站,繁华程度不亚于永昌县城,大姑妈因为茶饭手艺好,人又能干,便和后来的大姑爹一起出夜市(家乡的夜市主要就是卖饭,搓鱼子、拉条子、窝窝子之类的夜宵),但出夜市终归太辛苦,便又改行卖面皮子(地方小吃),因为味道做得好,人又收拾的干净,所以回头客特别多,早晨三四点起床,收拾到上午九十点出摊,不到两个钟头,面皮子就卖完了,那时候一碗面皮子一块五毛钱,大姑妈收摊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数钱,把一晌午赚的钱从围裙口袋里掏出来,虽然都是毛票,但是摆在饭桌上也有一大堆,大姑妈没上过学,数着数着就数错了,大姑爹一看到姑妈抓耳挠腮的数钱样子就在旁边哈哈大笑,平时不出摊的时候,吃饭的常客便端着盆子,寻到家里来买面皮子。
大姑妈是个没私心又特别大方的人,家里只要来串门的人,她都把自己做的吃食点心拿出来让别人吃,不会藏着掖着,刚开始大姑爹很不喜欢她这个毛病,毕竟家里面吃的东西,别人吃完了,自己家就没了,而买面买菜买油都是要花钱的,可是大姑妈一辈子就这毛病,要是自己做的吃食,串门的人没有尝一下,她看上去就很焦躁不安,大姑爹后来也就不怎么说了,偶尔笑着说大姑妈是穷大方,其实这也算是大姑爹对她的迁就,毕竟两口子在一起,男人理应迁就自己的妻子,现在回想一下,他们那个时候是真幸福。
后来的这个大姑爹是两千零二年去世的,因为有肺气肿,时不时要去医院吸一段时间氧气,零一年的冬天他还在辛酉家住了两个来月,那时候孙海英老师和吕丽萍老师主演的《激情燃烧的岁月》特别火,辛酉每次放学回来,父母都陪着大姑爹一起看石光荣和他的丫头,辛酉总能听见大姑爹爽朗的笑声。
其实大姑爹也是受了风水先生的指点,想通过五行的力量来东面躲一下,但是人呐有时候真的由不得自己,待了两个月,表哥又生病了,大姑爹便急急忙忙回去了,过完年以后,四月份便过世了,过世的时候五十九岁,也没跨过那个九。
大姑妈改嫁后,又生了一双儿女,加上之前的两个表哥一共四个孩子,大姑爹对他们都是一碗水端平,从不偏心其中某一个,对两个表哥而言他真的是一个称职的好继父。
大姑爹去世的时候,大表哥刚结婚,他去世后,给剩下三个孩子嫁娶的大事就落在了大姑妈一个女人家的头上。
那几年每两年走一位亲人,弄得父亲和舅舅们心情都很低落,每年开春舅舅便会根据母亲她们的生辰八字给一些建议,比如今年大凶方位不能去就尽可能不去,家里有大事也会请舅舅琢磨一下。
一零年的夏天,西北罕见出现了四十度高温,大姑妈去了一趟酒泉,回家后的第二天脑淤血突发,三天后便过世了,舅舅在年初也曾叮嘱过她,如若不是非去不可的事不要去西面,可当时谁又料想得到呢。
回想大姑妈的一生,真的困难重重,没有半点私心的一个人,年少丧母,尽全力照顾弟弟妹妹,青年时期又两次丧夫,在本该到了享清福的年纪却又急急忙忙走了黄泉路,给亲人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悔恨。
人真的有宿命这么一说吗,假如有,为何命运的摆钟总摆到大姑妈这一边,这是不是有一点不公。
辛酉常常想,人在年轻的时候,或许前面有许多人遮挡着,这些人可以是父母,也可以是亲戚,也可以是兄弟朋友,正是因为他们的遮挡,让自己看不到尽头,等时间慢慢划过,才逐渐发现,人生就是做减法,挡在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见一面少一面,然后,依稀也看见了自己的尽头,所以真诚一点,朴素一点,多珍惜珍惜眼前人,可能等自己哪一天突然回头看的时候会少留许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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