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狼大战
我们部队是东北野战军,1976年初奉命赴内蒙古边境执行一项鲜为人知的特殊任务,我当时是负责团机关伙食的司务长。
开进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我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路,而且一不小心汽车就会陷入泥潭,部队在一个叫罕山的地方扎营。罕山是座巍巍的大山,前后左右都是辽阔的草原。从山脚下一堆堆牲畜白骨可知,这里的恶狼很多。为此,部队特别规定:人员不准单独活动,外出时必须带枪。
部队进驻后,旗(县)里的牧民非常客气,源源不断地送来牛羊等慰问品;而我们呢,也常常送一些牧民喜欢的烈酒和茶砖(用茶叶制成砖状)等物品。牧民的性格与海岛渔民几乎相同,尤其是那种敞开胸怀的豪爽、耿直、淳朴、勇敢、好客的劲头,实在让人钦佩。
6月里,这儿漫地遍野的草儿开始发青,蓝天下,洁白的羊群宛如朵朵白云缓缓挪动,煞是好看。
这天晌午,我突然接到上级通知,要我马上去一个叫阿鲁科尔沁的地方领取白果(当地牧民把鸡蛋称白果)。恰好团里一辆越野小包车要接去旗里开会的廖参谋长,我便搭车前往。去了才知道,原来领取白果的地方在北面,距离部队驻地约40公里,旗在东面,而部队驻扎在西面。汽车在坑洼不平的荒原上摇摇晃晃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才将分装在两个长木箱里的200斤白果搁上车,随后小心翼翼地返回。
当汽车行驶到半途中的交叉口时,夕阳斜照,我和司机小张一时左右犯难:如果贸然先将白果送回驻地,那么无疑耽误了接廖参谋长的时间;如果装着白果直接去接30公里外的廖参谋长,那么白果非震碎不可。怎么办呢?“先把白果搬下车,我在此等候,车子快去快回。然后再同首长同车顺路返回驻地。”因时间局促,我来不及多想,便不屑一顾地指挥司机执行。我赶紧跳下车,搬下白果,小张马上开车,可车轮滚动不足10米戛然刹车,只见小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将一支装满子弹的56式冲锋枪扔给我,撇撇嘴说:“防着点儿哦!”接着“噌”地立正,“刷”的一个军礼!转身,跑步,上车,霎时车子后面尘土飞扬……
荒野草原,此时没有风,没有声音,白天的大草原显得是那么的宁静。我居然极不负责地将自己当作一块小石头抛在荒原中间,木然孤独地呆在这儿,宛如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感到无限的惶惑和无助,顷刻间一种寂寞和胆怯的心情油然而生。“不用怕,不会有事的。”我边安慰自己边怔怔地握紧手中的枪,双目盯着夕阳,企盼着时间过得快些,快些,再快些……
半小时后,这种空空荡荡的寂寞郁闷感蓦地被打破了,也不知从何处飞来足有成千只的乌鸦,黑压压一片在我头顶上空盘旋,究竟它们想啄我呢?还是馋涎白果呢?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群乌鸦气势汹汹地越飞越低,有几只胆大的悄然飞冲下来攻击我,左右横飞着抓我的脸。见此情景,我毅然决定先下手为强,迅速立姿提起冲锋枪,“哒哒哒……”朝这帮黑家伙开枪,瞬间乌鸦惊惶地闪电般升空逃离,犹如一片墨汁似的泼向了远方草原。
吓跑了乌鸦,我沉到肚底的心这才归位,心想何不静静地躺在这软绵绵草地上稍憩呢?没想到刚坐下,猛然发现在弥漫着袅袅气雾的远处草地上有猛兽踪影,起初以为是牧羊犬,后来定神一看,分明是一只灰黄毛色的大野狼!“不好,狼来了!”我心头一紧,本能地跳了起来,急忙端起枪。旋即,在远处的不同方位又出现了一只狼,继而又出现了一只。“妈呀,这么多哇!”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意识到大祸临头,直觉告诉我逃是逃不掉的,唯有孤胆血拼了。古人云:狭路相逢勇者胜,我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
或许是动物遗传因素,或许是追捕猎物养成的一种习惯,草原上的狼竟然懂得进攻战术,这令我大感惊讶。眼下在我对面有3只灰黄皮毛的大野狼,它们各自在不同方位拉开一定的距离,成三角形的状态。为了迷惑我,野狼一会儿躬腰小蹿,一会儿昂头趴下虎视眈眈,既灵活又隐蔽地朝我接近。我把野狼当成凶残的敌人,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它们,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而且充分发挥野战军伏击作战的特长,以两只白果木箱为依托,根据距离情况,做好了卧姿射击的准备。
当蹿在最前面的这只大野狼再次趴下时,我揣测距我约150米,使用常用标尺“3”瞄准狼的下沿,在野狼跃起身体继续前蹿的一瞬间,我果断地扣动了扳机,“哒哒哒……”一个短点射,只见中弹的野狼“呜嗥……呜嗥……”地夹着尾巴哀叫着,像醉鬼一样踉踉跄跄向后逃窜一阵子,“扑通”一声仰身倒地。这时,埋伏在附近草丛里的两只狼一见同伴被打,凶相毕露,异口同声“嗥”吼一阵,随即疯也似的向我发起攻击。说时迟那时快,我敏捷地调整好标尺和枪口,瞄准迎面蹿上来的这只瘦骨嶙峋的老狼头部,连续两个短点射,“哒哒哒,哒哒哒……”随着枪声骤起,一串子弹崩裂了狼的脑袋,狼应声而倒,血流如注,四肢抽搐而亡。
现在面前只剩下一只野狼了,我毫不畏惧地继续射击,唉呀,时间来不及了,一眨眼功夫狼已临近我10步之距。我飞身而起,一阵猛烈扫射,谁知穷凶极恶的狼已经一阵狂风似的猛扑过来,子弹“嗖嗖嗖……”从它的肚皮下呼啸擦过,扑上来的恶狼被我一个格斗刺杀的习惯动作挡击—枪托猛地向前砸准了狼的脸部,恶狼一个跄踉,嘴角流出了血。它张着血盆大嘴,龇着尖利的獠牙,吐着猩红的长舌,恶狠狠地瞪着我。两眼血红血红的,我紧握钢枪,摆开格斗阵势,刹时拉开了人与兽血肉相搏的场面。
草原上的狼聪明至极,见面前寒光闪闪的刺刀对准它,也不敢轻举妄动扑撕,从其笔挺的大尾巴可以看出,此时的狼处于精神极度紧张状态。这只狡猾的恶狼围着我忽左忽右地打转,我旋身跟随。弹指间,恶狼动作加快,我反而被它弄得没辙了,顿时有点儿头晕目眩,见它突然一愣,我误以为它又要反转了呢,连忙旋身,谁知这下中了恶狼之计,它尖利的獠牙对准我的喉咙,闪电般直扑了上来,我躲避不及,差点儿被掀个趔趄,自然一晃脑袋,不慎左胳膊被它撕了一口,只见一块纯白的肉被狼吞入肚里,我顿时感到一阵绞心的刺痛,刹时鲜血淋漓,染红了衣服。
也许,人在拼命时,高度集中的神经是不会顾及局部伤痛的。当耳边再次传来冷飕飕的疾风,我飞快转身,扑上来的狼的脖子恰巧被冲锋枪刺刀刺中,狼终归是狼,偶尔显得愚蠢至极,它忍痛挣扎着越向前用力,枪刺就插入越深,我憋着劲乘机向前猛一使劲,结果“哧”刺穿了它的喉咙。此时,恶狼呼呼喘着粗气,两只后脚仍然蹬着支撑着身体,两只锋利的前爪像摇橹似的在我胸脯前乱抓。我竟然同它来了个面对面的“亲密接触”。定了定神,我稍旋转一下插入的枪刺,这只恶狼痛得龇牙咧嘴,一股狼血飞喷,溅得我满脸污血。恶狼脖子上的血直往下流,我胳膊上的血直往下滴,现场一片血光。直视狼的狰狞面目,我狠狠地骂道:“鬼子狼,这下知道解放军的厉害了吧!”双方痛苦地对峙了一阵之后,发现狼全身痉挛,慢慢地软下来,我顺势猛地一推,狼随即倒地,我愤然扣动扳机,“哒哒哒……”弹匣内剩下的子弹统统无私地“奉献”给了这只大恶狼!稍顷,只见它凶光闪闪的红眼变成了毫无光泽的蓝眼,断定狼已断气,我这才从容不迫地从血淋淋的狼脖子中拔出枪刺。
一场惊心动魄的草原血杀战斗,终于在暮色渐沉时降下了帷幕。此时,我感到伤口疼痛难忍,就急忙撕块衣布包扎。之后,满身血污的我,精疲力竭地瘫倒在草地上。
须臾,从地面传来奔腾的蹄声,“哎,糟糕!狼群又来了!”我迷迷糊糊地竭力支撑起身体,皱眉自语道:“可真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呀!”慌忙端起冲锋枪,拉响枪机才清醒过来,一颗子弹也没有了,这可咋对付狼敌呀?我怅然若失,只能听天由命啦!
一时尘土飞扬,幸好,来的不是狼,是两条蒙古狗。这种狗的腿特别短,非常勇猛,在草原上奔跑起来犹如彩球疾飞滚动,连野狼也怕它们呢。见我浑身血淋淋的样子,两条狗精神抖擞,“汪汪”,连扑带吠,我明白蒙古狗有“人不跑不咬”的特性,所以心稍稍放松下来。这时,一位骑着骏马,身背猎枪,腰佩匕首的中年牧民驰骋而来。见状,他一下马就一阵呵斥,两条狗见到主人便亲切地摇起尾巴。因双方语言不通,我们只能用手示意。“嘿!我不能跟你走,请马上离开!”牧民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指了指地上的死狼,向我竖了竖大拇指,便欣然带着他的狗依依离开,然后悄悄地在距我200米处守候,保护着我,可见牧民的心有多好啊!
傍晚时分,我们的小包车终于飞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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