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高速公路上,一辆高速行驶的霜车疾驰而过,突然车上响起一记震耳欲聋的枪响,急促的喇叭声响彻云霄。

  司机太阳穴上顶着一把乌黑的转轮手枪,枪管尚微微发烫,一边的地面上散落了满地车载监视摄像器碎片。

  “靠边停车。”劫车人躬身凑近司机耳廓,温和地说。他戴了条烟灰的羊绒围巾,蒙住口鼻,只露出他微微上挑的眼眸,那眼珠好似润泽的琉璃。

殊途

  司机手指颤抖,他急转方向盘,用力踩下刹车,客车刚刚压住高速公路最右侧的紧急停车白线。全车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他们看着站在最前方的劫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劫犯却微微笑了,他手臂一撑,坐上了客车的面板台。

  一个穷凶极恶的劫车犯该怎么样开口?

  “把你们的钱都交出来,否则我杀了你们!”又或者是“不想被爆头的话,把值钱的东西放到袋子里!”

  有客人解下了手腕上的金表,却听见温和的嗓音飘荡过来:“女士们先生们,把你们的糖果都拿出来,另外,我不要橙子昧的。”劫犯先生这样说道,他像玩游戏似的把手枪从左手抛到右手,忽然一伸手,枪管又抵在了想动的司机头上。

  乘客们以为听错了,纷纷左看右看,谁也说不出个准来。

  “快一点,我可没有开玩笑呦。”劫车人的双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这时候,人们才发现,那劫车人分明是个身形并未完全长开的少年,淡蓝色的牛仔裤下面配了双明黄的新版耐克鞋,那双脚还在左右地晃动。

  第二声枪响,子弹擦过司机额头将挡风玻璃哗啦一下打碎,司机吓得面如金箔。冷风瞬间灌入车厢,将劫车人乌黑柔软的发丝吹起。少年变戏法似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顶枣红的绒线帽戴在头上:“快点!”他用枪指着前排不安分的中年人。

  中年人颤颤巍巍掏出半卷荷氏薄荷糖,少年满意地挑出一颗放入口中,顺手把糖纸塞到了自己口袋里。随后,浅黄的柠檬糖,粉色的泡泡糖纷纷被交出,少年挑了几把,拒绝了一盒金色的费列罗,八分钟过后,客车上所有的糖果都被扫荡一空。

  车载呼叫器中不时传来请求通话声,gps上的红点一下一下闪动,少年像是嫌烦了,他顺手关掉通话器,将薄片似的gps从架子上摘下来塞到口袋里。

  “祝大家旅途愉快。”他做了个飞吻的动作。转眼,只见他飞身跃出了前窗,在公路上打了个滚,飞一般蹿下高速公路桥。他如一只归林的白鹭,飞入天际的茫茫芦苇从中。

  二

  已过惊蛰,丰沛的雨水氤氲了整座古城。自行车铃声丁零零作响,马路边摆了连绵的花摊。刑从连跨出车门,走了两步,在花摊掏了五块钱买了一束百合,便转身向花街深处走去。

  花街最深处有一个隐秘的墓园。刑从连在一块块墓碑中穿行,把那束百合放到其中一块前面。那块墓碑上,没有照片,“林”字被油墨涂得红红的。

  刑从连漫无目的地四望,目光终于落在一连二十七块珍珠白的花岗岩墓碑上,造型和选材如此统一的墓碑群很少见,他站了起来,一块一块看过去,梁全、方志明、葛秋英……墓碑的主人不同,但日期全部是辛卯年六月。说不清的怪异。

  就在这时,他裤兜里的手机猛地开始震动起来。

  “头儿,他又出现了。”电话那头这样说。

  “在宏景高速十方路段……”

  “没有伤亡。”

  刑从连挂断电话,他凝视着墓碑,深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跟踩灭火星。

  回到队里,副队长带人去出现场了,只留下王朝一个技术员在看录像。刑从连抢过王朝手里的冰茶猛灌了一口,王朝夺回杯子,分外嫌恶地将杯口换了个方向,荧蓝的电脑屏幕上正反复播放一段7秒的录像,摄像头在平静记录下5秒的画面后,突然晃动了两秒,而后便被一发子弹干净利落地打烂。

  王朝吮了口茶,额头上因为连日通宵而冒出很多痘,屏幕上的图标闪了闪,王朝点开刚从现场传送来的图片。刑从连只扫了屏幕一眼:“又是9mm警用转轮手枪?”

  “去年五月的新货,咱还都没配发呢,他哪弄来的?”王朝咬牙,“手法还那么干净利落。”

  “真令人羡慕啊。”刑从连揉着下巴,他对着屏幕上新款手枪美好的身形,几乎要流下口水来。

  “连环凶杀以后是连环抢劫,头,咱点儿背。”王朝往椅背里一靠,揉着酸软的肩膀,顺手替刑从连掸下了肩头一小撮锡箔灰,“你去林辰坟头了?”

  心理师林辰是在上次的连环变态杀人案中,自己要求做诱饵,被凶手撞落江水的。每次案件太过繁琐、令人毫无头绪的时候,刑从连都会去他的坟头坐一坐。

  这次的连环抢劫案尤为古怪,甚至比上次冯沛林的案子还要诡秘。一个专门在高速公路上持枪抢劫客车的劫犯,有敏捷的身手,受过专业射击训练,但好笑的是,他甘冒巨大风险抢劫客车,只为了几块甜蜜的糖果。这个被媒体称为“糖果大盗”的少年,被小孩子喜欢,被女孩子仰慕,连被抢劫的途安客运公司的生意,都因为这个劫车少年而好了许多,所以整桩事情,怎么看都像是特殊团体戏耍公众的游戏。

  “途安公司的负责人在局长办公室里面,他等你一起去现场。”王朝话还没说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已推开刑警队的大门走了进来,刑从连把沾满冰水的手在裤兜上擦了擦,伸手握了过去。

  “杨典峰,途安客运总公司经理。”杨典峰与刑从连握手之后,便从口袋里掏出张烫金名片。

  刑从连接过名片,一屁股坐下,眉眼都没抬。

  “宏景高速的案子,还请刑队长多费心。”杨典峰直接切入主题。

  刑从连吐出一口烟圈:“其实你们还挺高兴的吧。出了个客车怪盗,比得上黄金时段的广告。”

  “刑队长认为,连环抢劫案是我们公司做的?”

  刑从连举起双手:“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杨典峰在刑从连身边坐下:“刑队长或许会认为,这是我们为了生意而玩的游戏,但事实上,为增长百分之几的市场份额而担那么大的风险,并不划算。”

  “杨经理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么几句话?”刑从连好奇。

  “我是来为刑队长提供线索的。”杨典峰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我们公司是新型车辆安全管理系统的试点单位,每辆客车都配备了基于地理信息系统和mems加速度剂的自主呼救系统,,被抢劫的a7645号客车上的gps被劫匪取走,但我们发现,客车信号并没有消失。”

  王朝猛地起身,他弯腰在杨典峰的电脑上一阵敲击:“头儿,和平北路方向,向南行驶。”

  杨典峰抱臂靠上椅背,朝刑从连微微一笑。

  三

  和平北路路口的协管交警很快拦下了那辆由南向北妄想转入昌平大道的小型校车。刑从连赶到的时候,操着外地口音的校车司机还在和拦下他的交警纠缠不休。

  “你确实没有违章,只是有几个警察同志想问你一些问题。”交警在一遍遍劝说。

  “学生们赶着上课呢!”

  刑从连绕那辆刷着蓝白条纹的校 车转了一圈。车上那些学生已经下车接受检查了,几十个少男少女都穿着新式校服,丝毫没有骄纵气息,虽然被耽误了时间,却很安静地等待问询。

  “枫景学校?”刑从连把目光落在校车左侧金枫叶与银桂枝组成的校徽图案上。

  “市里有名的私立学校,开设从幼儿园到高中的课程。”杨典峰指了指路边顶着蘑菇头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漂亮的彩虹裙,由一个高大的男生抱着。

  “这么小的孩子,家长就放心让她自己上学?”刑从连不住咂嘴。

  “每个幼儿园的孩子都由专门的高年级学长学姐接送照顾,怎么会不安全?”杨典峰摇头笑道。

  协助处理现场的警察从一个女生书包里翻检出一个银灰外壳的gps,那个女生紧握包带,言辞却很平静:“我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

  gps很快被封存进透明的证物袋,刑从连提着袋子再次走到女学生的面前:“小妹妹……”他刚开口,王朝就从侧面踹了他一脚。

  “这位同学,你说这东西不是你的?”

  女生点了点头:“我早上收拾书包的时候,并没有这个东西。”

  “那么你也从没有碰过它?”

  女生眼神清亮:“我想你们可以去检验指纹。”

  “有道理。”刑从连用手摸下巴上的胡茬。

  “我的书包一直都背在身上,除非是有人在我从家走到公车站的时候把这东西放到我包里的,但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女生看了眼自己的书包,书包铁搭扣扣得牢牢的。

  “有道理。”刑从连继续摸胡茬。

  “那叔叔,我可以走了吗?”说完女生就往校车方向走去了。

  “其实叫哥哥也完全可以啊。”刑从连望着马尾辫女孩的背影,自言自语。

  “头儿,这完全是不可能达到的!’'王朝警车上很快计算完gps的行驶路程,他把笔记本电脑往旁边一推,高喊起来。

  刑从连忙把半个身子钻到警车里。

  “你看,gps上行驶总路程总计154公里,从宏景高速丢失地点到太平北路,在不计算红绿灯的情况下,需要两个半小时才能到达,但是现在。”王朝敲了敲手表,“离报案不过一小时二十分钟。”

  “抄近路?”

  王朝想说不可能,但他很快从椅背的篓子里抽出一张宏景地图,开始埋头计算起来。

  刑从连将校车司机带到了王朝面前。司机落落大方地在宏景地图上直接标出了他每天行驶的路程。王朝把整张地图递给了刑从连:“这是没有意义的。”

  “到底怎么了?”

  “这么说吧,如果他能在一个半小时内,把gps从高速公路运到和平北路,那又如何,转移视线?”

  刑从连端详整张地图,那道路密密麻麻,如同附着在人体上的血管。

  “我们照着早上校车司机走过的路开一遍。”刑从连放下地图,朝杨典峰钩了钩手指。

  他们三人开始按校车的路线行驶,杨典峰坐在副驾驶位上。车窗外,路牌不停变换,刑从连只看了一眼地图,却没有拐错半个弯。

  “刑队长记性真好。”杨典峰保持着微笑。

  刑从连把车停在了离枫景学校很近的路口,校外不乏价值百万的名车,但都停在一个路口之外,正是上学时间,少男少女们纷纷步入校门。

  刑从连只望了这么一眼,便再次钻回警车。

  “不去查证一下司机说的话么?”杨典峰在车外问道。

  刑从连摇下车窗:“我们去案发现场看看。”

  “为什么现在才去?”

  “我突然想去了。”刑从连将车转向,开往高速公路。

  劫匪选择的位置恰好离高速公路休息站极近,饱受精神折磨的旅客被转移到十方休息站接受问询。刑从连在案发现场转了一圈,直接将车开到十方休息站。时间将近九点,休息站里过路的车辆也渐渐多了。刑从连迈人大厅。

  大厅一角是被劫客车上被安置的旅客,旅客们大多披着棕色的毛毯,手捧纸杯。大厅铺了黑色大理石,日光从高处的玻璃散落进来,刑从连突然感觉被什么刺到了双眼。他觉得一阵恍惚——林辰的身体明明该在滚滚江水里,林辰的魂魄明明该在花街墓地边……

  但林辰就站在旅客中间,眼神清亮,头发因为小雨而微微湿润。

  仿佛感觉到什么,林辰的目光归拢过来。

  果然是林辰,哪怕扯了天大的谎,眼底也依旧不起微澜。他放下纸杯,转身替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披好毛毯,说了些好像是安抚情绪的话,然后才慢慢走过来,像是在给刑从连调整心态的时间。

  刑从连在数月打捞无果后,也曾幻想过林辰未死,立一个衣冠冢只是一种让他魂魄有所依存的习俗。可是,毕竟在六个月前,所有人都已经认定林辰死亡了。

  想起他们队在墓地前无声哽咽的画面,刑从连挥拳揍去,林辰被打得猛一踉跄。刑从连又是一拳,周围人吓傻了,但拳头在半路便转换了方向,刑从连把埋头捂脸的人肩膀抓住。

  “帮我办新的身份证,可以么?”林辰抬起头,依旧波澜不惊。

  林辰和刑从连无比别扭地回到了车里。

  “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杨典峰在副驾回过头看向后排的林辰,“我知道这是个拙劣的搭讪方式。”

  林辰半边脸都有些肿,他把头朝向了别处。

  不到一会儿,几人就来到真正的案发现场。客车外围了明黄的警戒线,两只皮毛光亮的马林斯诺犬正好回来,其中有一只嘴里还叼了只鞋,它把只明黄的耐克板鞋咬得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放。

  “怎么回事?”刑从连下了车。

  “头儿,我们追踪了他五公里,只找到一只鞋。”副队长就差没把警帽摔地上。

  刑从连看着训导员硬是从搜寻犬嘴里掰出鞋子,鞋上那摊鲜明的血迹令刑从连一阵沉默。

  另一条车道上,逆向行驶的车辆因为高速而发出喧嚣的噪音,远处车辆压过白线,擦出尖锐的声响。

  这时候,杨典峰下了车,还走到后排,替林辰开了门。

  副队长一见到林辰嘴角的乌青,一巴掌砸在刑从连脑门上:“下这么重的手,人家是读书人!”

  林辰眨了眨眼,却没有说什么。

  副队长绕开了满地玻璃碴,将人带到了客车外。空气里除了青笋般柔和的草木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个味道,是香水?”杨典峰忽然轻嗅了下。

  “嗯?”

  “很像是lancome miracle的味道,但我不能确定。”

  “那是什么?”

  “是一款女士香水,熟女大多喜欢。”杨典峰如数家珍,“这个味道,是劫匪留下的?”

  “说不定是车上某位美女留下的。”刑从连道。

  “的确是他留下的味道。”林辰忽然开口。

  “难道他一路洒下香水,是为了扰乱我们的视线?”

  “又或者有别的原因?”

  林辰百无聊赖地望着远方随风摇曳的芦苇地:“刑从连,封闭这一路段吧。”他说出了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话。

  四

  宏景高速全长一百八十七公里,西起穹窿山,东至永川江,是连接两省的交通枢纽,日平均车流量在三万以上,哪怕只是封闭半小时,都会让高速公路出口排起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公路系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 西,所以说,也惟独林辰这样与社会脱节许久的人敢讲封闭路段的话。

  采访劫案的记者已被获准进入现场,车外一片喧哗,有间或闪烁的镁光灯,和字正腔圆的提问。几乎所有记者都觉得,这明明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啊。调戏警方的可爱少年,在一片翠绿的芦苇地里洒上女士香水,把所有警察都玩得团团转。他这一刻在嚼着泡泡糖,下一刻说不定就混在休息站的乘客里面,谁知道呢?

  车门被敲响,刑从连无奈下车周旋于各色记者之间。

  等刑从连再次回到车内的时候,他手里已多出一张日期新鲜的《宏景晨报》,他抖着第二版的大幅插图,很不耐烦。林辰侧目扫了眼报纸,媒体固然谴责劫犯,但他们也对这个劫车少年报以巨大的好奇心。

  “你是觉得,宏景路段会有大事发生?”刑从连再次问道。

  “那个劫犯,他在说谎。”林辰终于开口。

  “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他在说谎。”

  “谎言的本质,是一种误导。”林辰停顿了下,“所以很有可能,你们追查的任何一条线索,都被误导了。”

  “这个我们当然知道。你究竟在不安什么?”

  林辰闭口不答。

  “那告诉我,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必然和这条高速公路有关。”

  “你确定?”刑从连直视林辰的眼眸。

  林辰的眼睛因为瞌睡而显得雾蒙蒙的:“相信我。”

  刑从连笑道:“那好,我们走。”

  他踩着坐垫跨到驾驶室坐下,一踩油门,警车便飞蹿而走。

  很快,两人就来到运管处。

  铺着松木地板的房间里,放着几张仿红木椅子,林辰、刑从连与高速公路运管处的负责人相对而坐。那位姓柳的负责人,正放下一份报告。

  “关闭高速?”柳行兵眼角抽动了两下,仿佛觉得刑从连在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扶了扶眼镜,“刑队长提出的方案,有些欠妥当。”

  刑从连划了根火柴,一边点烟,一边耸肩。

  “我十点半还有个会,无法陪伴刑队长,真是不好意思了。”柳行兵推开真皮座椅,站起来致歉。

  “不过,”柳行兵看了一眼刑从连突然变严肃的眼神,“我可以为你们打个电话。”

  当然,柳行兵打这个电话,也许只是想看刑从连和林辰出丑。他拨出号码,与电话那头的人物寒暄,而后再以一种略带无奈的语气提及了办公室里的访客。

  柳行兵把话筒递给刑从连,电话那头,刑从连的顶头上司语气严厉,林辰与他隔着一臂距离,也能听到话筒里传出的噼里啪啦声。

  而此时,宏景高速董事局的人也得到消息,正大步迈入房内。董事局的高层再次详细询问了林辰关于宏景高速的问题,但不知为何,林辰却对真正的核心问题避而不答。

  “你说案发的时候,你在车上?”董事局的人如同抓住了关键。

  “在车上。”

  “所以,其实只是因为你被抢劫了,就吓破胆子了?”

  “他的目标,不在劫车。”林辰第三次重复。

  “你知道封锁高速公路一天,我们要承担多大的损失么!”

  “我不知道。”林辰别开脑袋。

  “你懂什么?!”宏景高速的执行副董,几乎要把手指戳到林辰的鼻尖上。

  “我懂的并不多,但我知道,如果你不愿意在此刻承担责任,下一刻就要承担后果。”林辰眼底尽是寒霜。

  如同是为林辰的话做最好的注解,刑从连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完电话脸色大变,仿佛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站立起来:“刚接到报警,枫景学校的一辆校车,无故失踪了!”

  是枫景学校五年级学生春游的日子,校方派了五辆校车,送学生去往穹窿山游览。车行驶了两个小时,等到了穹窿山的时候,仍有一辆编号为“3”的校车没有按时到达。因为山里信号不佳,无法联系上那辆客车司机。所有人原地等待了那辆校车20分钟以后,带队的老师终于察觉到异常,向警方报案。

  穹窿山离运管中心不过30里的距离,打个盹就能到。车是由柳行兵开的,进山的时候,一场积压了许久的大雨如期而至。柳行兵娴熟地绕着山路,从山坳处望下去,蜿蜒盘旋的公路好像有着深灰鳞甲的巨大蟒蛇。

  下了车,瓢泼大雨已然力竭,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阔大的绿色叶片上,又轻又脆。

  学生的扎营地被安排在了一片红松林之外,那些孩子们在挖松果,采松针,他们或许还不知道,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伴,现在正生死不明。

  带队的男老师尚能保持平静,但那位女老师的眼眶都红了,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男老师讲,五年级的学生们分为5个班,每班只有27人,分别上了五辆车,因为路途并不算近,所以中途曾在十方休息站里停留过十五分钟时间,让学生们上厕所,让司机们休息。再次启程的时候,他甚至还清点过客车数量,明明一辆都没有少,但高速公路路况复杂,有时超车到前面,有时又落在后面,他也不清楚,3号车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不见的。

  “宏景市是新系统的试点单位,所有大客车都安装上了最新款的自主呼救系统,如果客车没有自动报警,那证明车辆还是安全的。”柳行兵宽慰带队的男老师,“车上应该也有gps定位系统,很快就能查到车辆所在的位置。”

  “这里面必然有某些关联。”刑从连难得地收敛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

  林辰忽然直起身子,敲了敲刑从连的手表,示意时间快到了,刑从连下意识望向了进山的小路,那里还没有别的车辆经过。

  “你们要搞得做贼一样么?”柳行兵凑近林辰,悄声说道。

  林辰斜睨了他一眼,却不作答。

  刑从连很快与对方告别,他告诉那位男老师,后面还有一队队伍,来正式调查校车失踪案件,把那位男老师搞得一头雾水。

  事实上,枫景校车失踪案件,并不在刑从连职责范围内,枫景学校辖区内的刑警正在赶往穹窿山的途中。刑从连暗自想着如果碰上就麻烦大了。

  但往往事与愿违,就在刑从连即将上车的时候,有辆宏景牌照的警车一记急刹车,把车头顶在了刑从连的屁股上。

  车上走下一名身着藏青色警官制服的男人,他的袖扣领扣都系得极为妥帖。

  “小黄。”刑从连回头讪笑。

  “刑队长……这是来穹窿山旅游的?”名叫小黄的警官笑道。

  “来追一个小线索。”刑从连的两根指头捏起来,比了个一丁点的手势。

  “那刑队长可掌握到了这条线索?”小黄冷笑。

  “稍微,是有那么一点眉目……”

  “小阎是n大犯罪心理系的高材生,不如让他为刑队长参谋参谋?”小黄说着,看向自己车里一个带着酒瓶底眼镜的青年人。

  刑从连瞧了眼林辰,咂了咂嘴,却说了个“好”字。

  那名博士生站了出来,张嘴便说:“从罪犯的行为表现上来看,他应该是有反社会人格障碍。”他继续滔滔不绝,“你看他不断抢劫车辆,却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行为,分明是一种炫耀。这种人把社会规则当游戏,肆意践踏规则,藐视警方……”

  “呃,完全不对啊。”林辰靠在车里。喃喃低语。

  “至于刑队长提到的香水,我怀 疑,罪犯有可能性别倒错!”

  “不可能。”林辰突然出声,这声音太大,车外的博士生也听到了。

  “你怎么知道?”

  “付教授在永川开会,这是我们局里新请的心理学顾问。”刑从连说假话从不脸红。

  五

  整整一个上午,刑从连与林辰都是在奔波中度过的。他们俩仿佛是被那位少年驱赶的小狗,从东跑到西,再从西跑到东,这种被戏耍的感觉,实在令人不好受。

  刑从连在休息站里买了三份套餐,他戳着汤水里的压缩蔬菜,听柳行兵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柳行兵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把电话的功效用得最淋漓尽致的人之一,他夹了一筷子红烧鱼,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突然。柳行兵猛地摔下筷子:“车子找到了,在永川江收费站!”

  刑从连一把接过电话,电话那头只说,收费员看到失踪车辆就立即上报,现场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从西到东将近两百公里,可真能折腾。”刑从连挂了电话,摇摇头。

  “我们要去永川江吗?”柳行兵问。

  “我们去你那。”林辰挑剔地把红烧肉上的肥肉夹开。

  “去我那干什么?”柳行兵皱眉,“我得去永川江。”

  林辰扭过脸说:“准备和劫车人谈判。”

  “可是车子已经找到了啊。”柳行兵话还没说完,手机又震动起来。

  “炸……炸弹!”电话里传来惊魂未定的呼叫。

  “你说什么,孩子被绑上炸弹?”柳行兵快握不住电话了。

  “司机身上绑了炸弹,数字还在动……”那声音快要哭出来了。

  “孩子呢?”

  “孩子不在车上……一个也没有!”

  柳行兵整个脸都变成了蔬菜汤的颜色,无助地看向林辰。

  “这下子,出警的又是永川方面的警力了。”刑从连摸着扎手的胡茬,不知在想些什么。

  “刑队长,现在不是抢功的时候。”柳行兵砰的一下拍响了餐桌。

  “他的意思是,我们正被耍得团团转。”林辰放下筷子开口。

  “还有你,从一开始你预料到公路危机,到后来你说准备谈判,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柳行兵用力拽起林辰,满桌餐盘都翻了过来,弄得林辰衣服裤子上沾满了肉汤菜渍。

  “你情绪失控了,为什么?”林辰看向了柳行兵的眼睛。

  “你信不信我现在打个电话,刑从连也保不了你?”

  “我想,他很乐于看到这一幕。”林辰忽然笑了,犹如严寒中的一根火柴,擦出了星光般的亮度。

  本来一触即发的氛围,却被林辰难得的笑话化解。柳行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不好意思看林辰与刑从连的脸。林辰衣服上大片大片的粘腻汤渍,令他更加羞愧。柳行兵让林辰与刑从连去车上,三分钟后,柳行兵拿回了一件白色衬衣。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劫持那些孩子?”林辰收到了对方的歉意,反问道。

  柳行兵摇头。

  “付出与收获必须要成正比,不是么?”林辰望着公路边蔓延数公里的广袤芦苇田,如同自言自语。

  三人再次回到运管中心,现场已传来了实时监控画面。绘有金银枫叶桂枝图案的校车就停靠在收费站一边的空地上,一队全副武装的防爆警察,正在疏散收费站的员工。过路车辆被阻拦在一公里以外的地方,五百米开外驻扎着警察和医生。司机的躯干被五颜六色的电线绑在座位上,在他胸口偏左,心脏的位置上有一个炸弹。

  拆弹专家还是个年轻人,低头仔细排查线路,另一只搭在司机的手上。他不时抬头,与司机说上一两句话,不知是在询问案情或者只是简单的宽慰。

  拆弹专家取过工具,示意周围人他要开始剪断引线,司机却突然挣扎起来,他浑身抽搐,张大了嘴不知在号叫什么,现场忽然乱作一团。

  “打电话到现场,一针氯丙嗪注射液。”林辰抱着手臂,冷眼扫过屏幕。

  “你说什么?”

  “濒死恐惧导致的心因性抽搐,镇静剂是最陕的解决方法。”

  司机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却依旧眼睁睁地看着拆弹专家。

  拆弹专家用刀锋贴着引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根鲜红的管线上,咔嚓一声,红线干净利落地断成两截,众人长吁一口气,但他们很快发现,炸弹上的红色数字还在不停闪烁!

  那名年轻的拆弹专家愤怒地扔掉手中的剪刀,他三下五除二就把整个绑在司机身上的炸弹拆了下来。一个鲜红颜色包装的铁盒滚落到路面上,绕着车胎转了半圈,才啪嗒一声倒下。

  没有人敢走上前去查看。

  “这是?”柳行兵下意识看向林辰。

  林辰也皱眉。

  “sugus瑞士糖……果真是他。”刑从连道。

  柳行兵长舒一口气,却不禁后怕:“如果司机被炸死了,就没人知道孩子在哪里了!”

  林辰拍了拍柳行兵的肩膀,示意他注意屏幕。

  拆弹专家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铁盒,盒子里正如刑从连所说,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口味的瑞士糖,有香甜的草莓,浓郁的黑加仑,以及苹果和柠檬口味,惟独缺少了橙子。

  “让他们把包装纸拆出来。”林辰对柳行兵挑眉。

  警察小心翼翼地拆分糖果,好像扫雷一般,有时糖纸背面出现一个笑脸,有时又是一个数字,或者是眨眼睛吐舌头的小人,他们的嘴巴都有大大的弧度,配上气味香甜的糖果,令人心情愉悦。那些糖纸被按顺序铺平了摆在一边,每颗柠檬口味的瑞士糖纸里面都写了一个数字,一共有十三颗,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些数字连起来,恰好是一个手机号码!

  “让他们不要打电话。”林辰看向柳行兵。

  柳行兵认命地继续拨电话当传话员。

  看到手机号码,都知道要开始和劫车犯谈判了。案子由宏景永川两地三个分局分别接警,由谁真正负责谈判又成了一个大问题。刑从连的手机很快也响作一团,小黄把刑从连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强烈要求由博士生负责谈判,而刑从连的顶头上司,也询问刑从连对于谈判人选的安排。刑从连挂了电话,对着林辰大吐苦水。

  “付郝在永川?”林辰问刑从连。

  “应该是在永川大学访问。”刑从连说。

  “打电话,让他去现场,负责谈判。”

  “不是你?”刑从连皱眉。

  林辰端着水杯,平静地饮下一口:“我不适合谈判,只能做后勤。”

  在等待付郝到位的时间里,林辰借用了柳行兵办公室里的一张透明茶几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屋子里只有林辰与刑从连两人,柳行兵被迫去应对各路记者。

  “你难得这么主动。”刑从连没正行地盘腿坐在地上,对着电脑不知在敲击着什么。

  林辰没有说话。

  刑从连很快把电脑屏幕翻转过来,用手托着,举到林辰的面前。屏幕上是一张宏景及周边区域的地图,刑从连用鲜艳的黄点标出了客车劫案地点、枫景学校的地址以及穹窿山和永川收费站的位置,四个醒目的亮点如同四边形的四个顶点,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春游校车出发时间,恰好是劫案发生时间。校车行至劫案发生地点时,我正好根据gps的信号拦下了枫景学校正常上学的班车。”

  “你是要查案,还是要解救人质?”林辰看也不看刑从连标示出的地 图一眼。

  “你们坐同一辆班车,你的位置就在他左后方,你是心理学家,告诉我,他究竟想干什么,他有什么特征,我要去哪里找他?”刑从连直视林辰双眼,眼神里再没有半点不正经。

  “我不知道。”

  “我问你,你知道些什么!”刑从连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砰的一声甩到茶几上。

  六

  柔和又清脆的手机铃声,在宽敞的办公室内响起。

  刑从连一把按掉这个特殊时刻必定万分重要的电话,情绪上来了,他仿佛不顾一切。

  “他不是坏人。”林辰终于开口,声音宁静,仿佛能消解一切不良情绪。

  “你先接电话,应该是付郝。”

  刑从连的怒气似乎平静了一些,一推茶几,拿出了电话接听,果然是已经赶到现场的付郝,刑从连将手机转交给了林辰。

  “师兄?!”付郝在电话那头惴惴叫道。

  “是我。”林辰答。

  “你没死啊!太好了!”付郝激动得要命,却被林辰打断。

  “现在是1:37,一刻钟后,正式开始谈判。”林辰说完,按掉了电话。

  刑从连无法从容,他朝林辰吼道:“为什么还要等十五分钟,你知不知道,每过一分钟,孩子就会多一份危险?”

  “恐慌和焦虑,也会传染,”林辰向刑从连的杯中注入一股茶水,“刑从连,你要相信会有大团圆的结局。”

  “我原以为,他只是想破坏公路运输系统。”林辰继续说道,“但我从没想过,他针对的目标,居然是枫景学校。”

  像是要一股脑把话说尽,林辰接着说:“我在他上车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他坐在第一排左面靠窗的位置,他故意离窗子很近,戴着长长的围巾,然后倒头就睡,这实在太过做贼心虚了,我想,他大概是为了避开监视摄像。”林辰安抚性质地看了刑从连一眼,“后来,路过十方路段,在两车擦过的时候,他突然就提枪射击,打碎了监视摄像头。事实上,他早在等那个机会了,他曾无数次在两车擦过之前收紧肌肉,等到车辆摩擦的发生,到后来,他肩膀的肌肉甚至有轻微抽搐,但他一直没有等到那个机会,直到十方。”

  “这完全不像那个肆无忌惮的糖果大盗。”刑从连摇头。

  “他镇定从容地抢劫,却在事前那么害怕,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的确很怪异,你想说什么?”

  “那孩子,不是个坏人。”林辰用无名指指尖沾了点茶水,放到唇边吮吸。

  “那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劫车犯,一车二十七个孩子的性命都握在他手里,你和我说他不是坏人?”

  “他很焦虑。”林辰端起一杯茶,“焦虑的起因有许多种,但他的焦虑,是因为他正在做违背了个人道德底线的事,那是自我良心的谴责。”

  “你以为他是被逼迫的?”刑从连皱眉,“你以为这是某起大事件的其中一环,这个少年被某些人威胁利用,为了制造更大的危机?”

  “我很怕他是被逼迫犯罪的,如果那样,真正的罪犯必定有可怕的目的。”林辰抿紧了唇。

  林辰再次拨通付郝的电话。

  “师兄,这一定是让他度日如年的十五分钟。”付郝兴奋地说道,“我该怎么做?”

  林辰静默片刻,手机里传来了沙沙的电波声:“你要做的事情,是平静下来。然后相信,你能说服他。”

  “就这么多?”隔着话机,林辰甚至能想象付郝瞪大眼睛的样子。

  “就这么多。”林辰说完,便再次挂断电话。

  刑从连顺手登录了电脑网络,林辰接过了刑从连递来的一根耳机线,两人肩并肩坐在电脑前面。现场监听声音很快传递过来,先是稳重又低沉的电话按键声,一下又一下,连响了十三次,在三秒静默过后,当第一声待机音响起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喂,您好。”电话瞬间被接通,那头传来了一道轻柔又礼貌的嗓音,那好像是个家世良好,仪态优雅的贵公子,全然不见半点劫犯应有的暴虐。

  “您好,我是z大的付郝。”付郝的语气既不造作又非卑躬屈膝,他很平常地开始了一段对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轻笑:“是这样么,我等你很久了。”

  “和你说话前,我也得好好准备。”付郝巧妙地化解了劫犯的质疑。

  “瑞士糖的味道,怎么样?”电话那边笑问道。

  “全被送到证物处了,我应该让他们留一颗给我。”

  “柠檬口味的棒极了,我想你应该试试。”

  “这个主意不错。”就在付郝以为,他同劫犯建立了良好沟通关系的时候。电话里却传出了一声柔软稚嫩的女童声音,好像棉花糖般甜美,随后,劫车人冷酷地说:“希望你们,在一个小时之内,把结果,带到我面前。”

  然后,电话便被干净利落地挂断!

  “他这是什么意思?”刑从连莫名其妙地拉下耳机。

  “给你们一个小时,找出他想要的东西,否则,他在一小时之后,就要杀掉那个小女孩。”林辰想握住茶杯倒茶,手却被刑从连按住。

  “完全搞不定啊。”刑从连揉着脸,“这游戏该怎么玩啊……”

  “按照他的性格,应该已经把所有线索都摆出来了。”

  “有什么线索啊?”

  林辰歪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我不是警察。”

  “小朋友,知道什么就说啊,不要再作弄叔叔了。”

  林辰用手指沾了茶水,坐直了身体:“首先,他很注意控制时间。”林辰这样说,便在透明茶几上画了个字母t,“我发现他,几乎每隔一定的时间,都要看一下手表。”其次,他很懂得控制。”林辰又画了一个字母“c”,“最后,他明白如何伪装自己。”透明玻璃上。出现了一个字母f。

  “这与他刻意表现出的幽默与潇洒又是相反的。表现越自如,压抑就越深,所以,最终的答案,一定非常沉重。”

  “继续啊。”刑从连的眼里充满了求知欲。

  “他要表现得潇洒,越是负担沉重就要越潇洒。”林辰在笔记本屏幕上圈出了一块地方,“芦苇地里野鸭白鹭成群,有数不清的池塘,他或许正带着孩子们,在研究小鸭子是怎么孵出来的。”

  “既然还有一个小时,我们不如出去玩玩。”刑从连亮出了汽车钥匙。

  七

  刑从连再次将车开上了宏景高速,这次不用赶路,他纯粹是以踏青的姿态慢悠悠开车。春风和着鲜绿的青草香气,窗外是比人还高的芦苇,那名少年,说不定正躲在其中的某一片芦苇里,正和孩子们在一起玩游戏。只有一个小时,无论是寻找所谓的答案,又或是去查清他是谁,他为了什么,又究竟是怎么劫持了二十七名孩子,似乎都远远不够。

  前方的公路被太阳晒出了亮澄澄的色泽,车速渐渐缓了下来,或许是前方出了某些事故,刑从连不时刹车躲避碰擦,却最终停了下来。

  “幸好把柳总的笔记本偷出来了。”刑从连从座位底下抽出了柳行兵的笔记本电脑。

  正巧,王朝将校车司机的口供通过无线网络传递过来,刑从连用手撑着车窗,百无聊赖地查看这份口供。

  司机说自己是在休息站内抽烟的时候被人用手枪顶住后背,劫持他的人。就是3号车的春游带队人!孩子 们都称那位带队人叫沈老师,没事总喜欢围在他身边。沈老师在哄骗孩子们偷偷下车后,在司机身上绑上了一枚炸弹,并威胁说时速低于80km,炸弹就会爆炸,他搜走了司机身上的通讯设备,以及车载gps。司机无法报警,只能不停开车,直到他在永川收费站被人发现。

  离劫持者约定杀害第一个人质的时间,还剩四十五分钟,刑从连与林辰却只能在车厢里,研读一份已被调查清楚的口供和劫犯的简历。

  嫌犯名叫沈舒雨,是枫景学校高三的学生。枫景学校有老带新的传统,沈舒雨正好兼任了五年级三班的课外活动辅导员。师长口中的沈舒雨,是个优秀到不能再优秀的男生,谁也没有想到,他竟是犯下滔天大案的公路大盗,现在,更变本加厉地劫持了二十七名小学生。

  “证词有问题,对沈舒雨的调查,也有问题。”林辰只扫了一眼,便否定了警方的调查。

  “你还觉得沈舒雨不是坏人?”

  “斯德哥尔摩。他们都对劫犯产生了好感。”林辰一下又一下,缓慢地敲击着车窗,“罪犯真是好聪明的孩子。”

  “小朋友,从一开始到现在,你都有所隐瞒。”刑从连颇是无奈,却无论怎样也撬不开林辰的嘴。

  “那个糖果大盗甚至没有用武力劫车。”林辰眼神里甚至还有笑意,“刑从连,我只能告诉你,司机并非在休息站被劫持的。”

  见林辰的目光望向了前方被牢牢堵住的车辆,刑从连忽地脸色大变:“你是说,在发生第一次劫案以后,因为警方调查,高速公路堵塞,他乘着时间差,又绕回到后方,登上了被堵在半路的校车?”

  刑从连掏出手机:“王朝,十方劫案发生后,我们具体接警时间是几点。”

  “头儿,这得让我查查。”电话里传来王朝挪椅子的声音。

  “别废话,赶紧查。”刑从连口气不佳。

  “劫案发生的准确时间,是在早上7:28分,我们的接警时间,在7:45分,最终截获gps的时间,在9:05分。”

  “校车早晨出发时间,和行至十方路段的时间呢?”

  “校车是早晨7点出发的,7:20刷卡进的高速,到十方的时间,大概在8:00左右。”

  “司机在说谎,为什么?”刑从连把手机往驾驶台上一扔,反问林辰。

  “刑从连,答应我,如果找到了那孩子,不要拿狙击抢对准他。”林辰认真地看着刑从连。

  “狙击不狙击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刑从连刚要拒绝,却看到了林辰灼灼的目光,他使神差地改变了语句,“我尽力。”

  “如果不是司机的口供,我或许还猜不出他是怎么办到的。”林辰转过头,不去看刑从连,“他之前不停地在客车上抢劫糖果,其实是在做常模。”

  “常模?”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是平均标准,即大多数人是怎样……”

  “你指的是大多数人面对劫车,是怎样的反应?”

  林辰赞许地点头:“之前的劫案,都是为了评估大多数人面对一个劫持者的反应。”

  “他为什么要评估?”

  “评估,才能做出改变,他要做到让被劫持者不仅不恨他,更要信任他,帮助他。”

  “这太疯狂了!”刑从连惊呼。

  “但在劫案中很常见。”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林辰点头:“被劫持者与劫匪产生感情,甚至让被劫持者,做出帮助劫匪的行为来。”

  “他怎么做到?”

  “他幽默风趣,有良好的行为举止……”

  “这样就可以了?”

  “其实你也觉得,一个抢劫糖果的少年并不会带来真正的伤害,对么?你反而会觉得他很有趣,很可爱。得体的幽默永远是打破彼此界限的最好方式。我想,他抢劫糖果,说不定是为了分给了孩子们。”

  “只是这样,司机就甘愿为他说谎,孩子们就甘愿跟着他跑?”

  “武力和说服,都是不可缺少的。”林辰低下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他说服他们的理由,一定非常沉重,沉重到所有人都愿意为他服务。”

  刑从连刚想继续问下去,他的手机却再次响起。刑从连小幅度地侧头,避开林辰一段距离。

  “我们找到他了,他藏在十方休息站西北五公里方向的一片池塘周围,狙击手已经到位。”

  刑从连故作镇定地挂断手机,面对林辰问询的目光,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不是坏人,他用最聪明的方式劫持人质,不要击毙他。”林辰平静地说道。

  “冷静下来,那里还有二十七条小生命,没有人会因为他是个聪明的罪犯而原谅他。”

  “让我去做谈判专家,我能说服他!”

  “可你自己都说你不适合谈判,我不能冒这个险。更何况,难道对你来说,一个劫犯的生命,要比二十七个孩子更加重要?”

  林辰二话没说,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刑从连猛一拍喇叭,他刚想下去追,前面堵着的车子却忽然动了起来。

  一辆黑色别克和大客车撞了一下。火爆的客车司机与别克司机对骂起来,而后客车司机用劲猛踹别克车门,像是要把这门夯实了。突然他感到脖子里一紧,瞬时便被人猛地掀翻在地,一副铁质手铐很快便将客车司机铐在车门的把手上,那司机刚想回骂,却被一枚光亮的警徽吓住。

  逆向车道上却突然传出了警车鸣笛的声音,前后不过三分钟时间。

  林辰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他盯着慢慢靠近的警灯,皱起了眉头。

  刑从连朝车上的交警亮出了警徽,他简单介绍了事情的经过,交警着手救援被卡在座位的司机。那名司机看上去并无生命危险,他眼神依旧凶狠地盯着被拷在一边的客车司机。

  “来得还真快啊。”刑从连道。

  “这辆车子里有新配备的呼救系统,指挥中心通过电脑调配,我们是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一队,很快就被调派过来。”

  “是那个基于m……ms……速度剂的……”刑从连记得不太清楚。

  “基于mems加速度剂的自主呼救系统。”交警小哥顺溜地回答了刑从连的问题,“只要车辆受到撞击,系统就会自动评估撞击等级,发布求援信号,指挥中心会评估车祸等级,指派队伍出警,这套系统国外都在用。”

  那名交警小哥边说边领着刑从连走上受撞击的大客车,他带着手套拆下了车上摆着的gps,拨动了gps上的几个塑料按键,gps上很快就显示出了刚才车辆受到撞击后的一系列参数。

  扫了一眼,刑从连三阶并作一阶,一步就跨下客车阶梯。拿出手机给王朝打电话。

  “那校车被劫持后,接警时间是?”

  “根据司机的口供,他们进入休息站休息的时间是在7:30分左右,他被绑上炸弹的时间在7:40分。

  “而我们准确的接警时间,在中午11:23分。”王朝吸了一口凉气,“头儿,我们反应太慢了!”

  一次小型撞车,交警能在三分钟之内赶到现场,但整辆校车被劫持,却花了整整四个小时四十分钟,才被真正发现,这根本就是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去年到今年,总共有多少件因为救援不及时而造成的车祸惨案?”刑从连紧接着问。

  王朝飞快地敲击键盘,很快就调出了一年内宏景高速的车祸案,屏幕 上出现了密密麻麻数页记录,“头儿,案子太多,你给我点时间。”

  “这一定是很特殊的案子,并且有警务人员丧命,给你十分钟时间。”刑从连说完,啪嗒一声挂断电话。他与林辰对视一眼,时间离约定好的一小时,还有不到十五分钟。刑从连本质上也并不愿意相信,一个孩子,会狠心杀害那些比他还小的孩子。但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

  “去年六月十一日清晨,一辆宏景牌照的客车,在行至永川江路段时,因司机疲劳驾驶,误将油门当做刹车。整辆客车翻入永川江内,因救援不及时,车上四十三名乘客不幸遇难,包括一位名叫方志明的刑警,方志明所使用的枪支,就是9mm警用转轮手枪,当时警方判定,手枪沉入江中,无法打捞……”王朝念到最后,声音都是颤抖的。

  此时林辰正靠在高速公路隔离栏上,刑从连望着林辰,他说:“你是对的。”

  九

  刑从连以不要命的车速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你对那套系统,知道多少?”刑从连强行把交警小哥拽上了自己的警车,他猛打方向盘,贴着隔离栏超过了前面一辆车。

  “怎……怎么了?”小交警偷偷看着刑从连的后脑勺。

  “我问你啥,你就答啥。”

  “这套系统,是去年起试用的,整个宏景公路系统,都配备了这套最新的公路安全分级预警系统。”

  “系统在途安公司的客车上试点?”

  “一开始是在途安的客车上,试点结果还不错,所有后来就逐渐在19座以上的客车开始推广了。”

  “为什么是途安公司?”

  “这有啥为什么,系统是途安公司引进的,途安公司和交通局签订的协议,负责系统的安装推广和维护……”

  “这个系统的漏洞,你们知道么?”

  “有什么漏洞?”交警小哥扒上了刑从连的椅背。

  “分级报警是基于车辆撞击参数,从一到五按严重程度,由轻到重分级,如果车辆毁损严重,指挥中心会接到五级的报警,但如果,车子没有损坏,却发生了更危急的事情呢?比如,整辆客车翻入江中……”

  “这情况太特殊了,几乎不会发生,你……不能因此否认自主呼救系统的作用!”交警小哥听得直摇头。

  “没有发生过?”刑从连猛一刹车,吓得后面的司机紧张地按喇叭。

  “6·11特大车祸,整车翻入永川江内,没有发生过?”刑从连一拍座椅,对交警小哥怒目而视。

  交警小哥迷惘地看着刑从连:“那次事故啊,是由于司机操作失误造成的啊,而司机在客车翻人江中之前,就已经按下了报警按钮,医疗队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刑从连不可思议地看向小交警:“那为什么还会死那么多人?”

  交警小哥忽地皱眉:“据说是因为江水湍急,又是高档客车,玻璃牢固,难以敲碎,救援队伍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乘客都不行了……”

  “每年都有数例客车翻入江中的案子,你不觉得,这起太特殊了么?”

  “这案子伤亡的确太惨重了些,但是调查结果显示,无论是医护人员的调动,还是警方出警,都完全受系统支配,如果认定救援不及时,完全是没有道理的。”

  “你在这段路上千了多久了?”刑从连突兀地转开话题。

  “两年了吧。”

  “具体负责哪一段?”

  “十方到永川啊。”

  “那好,交给你个任务。”刑从连挑了挑眉毛,“等下我让手下把去年到今年这段路上的所有伤亡惨重的车祸案件都发给你,你把你认为不该死那么多人的案子,都找出来!”

  “啊啊?”交警小哥听得一头雾水。

  刑从连没空跟他再解释一遍,直接让王朝把车祸案子都发到了电脑上,他把柳行兵的电脑随手扔到了小交警的边上,再次将油门一踩到底。

  刑从连下车的时候,给了那位小交警一个邮箱号码,并嘱咐对方把案件挑选出来后,便立即发到那个邮箱里。而他则随林辰一起,跨人了广袤的芦苇地里。

  飒飒春风拂过一片宽阔的水面,如此的静谧与安详,但这片芦苇丛里某个地方,或许就藏匿着黑洞洞的枪口,即将打爆那名罪犯的头颅。

  湖边有一座白墙红瓦的小屋,像是早年看管湖泊的渔人留下的屋子,看上去脏兮兮的。

  刑从连与林辰两人,在看到警方外围布控的人员的时候,就偷偷蹲下身子,两人对望一眼,刑从连把自己的佩枪交到了林辰手里,林辰正要站起来,刑从连却将自己的手机连同无线耳机一起拿了出来,他把耳机塞进了林辰的耳朵里,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林辰却已经大大方方站了起来,走到了趴在地上观察电脑的王朝身边,王朝身边还趴着途安公司的经理杨典峰。王朝抬头一看,挥挥手示意林辰伏下身,但林辰却飞快地掏出手枪,用枪顶住了杨典峰的后脑勺。

  王朝吓得猛一翻身,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就想要夺枪,

  林辰只是轻轻拨开了手枪保险,王朝便被定住。林辰轻轻摇了摇头,一把将杨典峰从地上拉了起来:“放松点。”

  杨典峰的脸色白得一戳就破,他哆嗦着嘴皮子,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林辰半拖半拽地拉着杨典峰走出了隐蔽的芦苇地。隐蔽在芦苇里的警察,见到突然出现在湖边的两人,脑子里全懵了,一时间没有半点动作……

  十

  林辰拉着杨典峰绕过湖泊,他走到湖边小屋前面,时间正好一个小时。

  林辰一撞杨典峰的胴窝,杨典峰顺势跪倒在地。

  “你要的结果。”林辰平静地开口。

  “所谓自主呼救系统和公路安全分级预警系统,本身就有巨大的漏洞,如果车辆本身没有受到撞击,指挥中心就无法接到自动报警,哪怕司机手动报案,指挥系统也会把事故等级评定为低,往往耽误特殊事故的救援,比如说,你父亲的事故,又或者是你正在做的这件事情,我说得对么?”林辰对着小木屋里的人说道,声音不轻也不重,却如同长风一般,拂过整片湖面。

  “你在说什么?”杨典峰忽然挣扎起来。

  林辰一脚踹在杨典峰的背上:“系统漏洞必然是存在的,但掌握系统权限的人却可以更改车辆求援时间,救护人员出发时间以及警方出警时间,在表面上填补这一漏洞,对么?”

  全场寂静,惟有野鸭啼鸣声响。

  小木屋的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了开来。

  少年人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他依旧戴着羊绒围巾,穿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脚上是明黄的耐克板鞋,鞋子大大的钩起,如同糖纸里包裹的笑脸。

  少年把门拉了开来,隐匿的警察刚想行动,却发现他手里抱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狙击手再次抬起枪支,对准了少年的头颅。林辰忽一闪身,挡在了少年面前。

  “他想干什么!”

  负责现场指挥的小黄对刑从连怒吼。

  刑从连正和王朝紧张地处理小交警发来的数据,完全没有听到小黄的质询声。

  “谢谢你救我。”少年对着林辰微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柠檬糖,一颗扔到自己嘴巴里,另一颗递给了林辰。

  林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吃糖,少年把糖果塞进小女孩的嘴里,小女 孩很听话地抿着糖果。

  “你打死他,我放人。”少年笑了笑,露出白皙的牙齿。

  看到这一幕的小黄无法再淡定下去:“林辰,你要是再不让开,老子连你一起击毙。”

  “如果你们觉得打死一个聪明可爱的少女是无所谓的事情,大可以现在就开枪。”林辰回过头。

  “什么少女?”小黄对着林辰大吼,过了片刻,他忽然醒悟过来,愣愣地看向刑从连,“那是个姑娘……”

  林辰伸手,一圈又一圈,解开了围巾,露出少女小巧的耳垂,和没有喉结的,白皙的脖颈。

  刑从连无奈地耸肩:“死于6·11车祸的刑警方志明,只有一名叫方艾子的女儿,林辰早就看出来,糖果大盗是个小姑娘,所以才从头到尾地护着她,校车司机说,嫌犯是名叫沈舒雨的男生,根本是在说谎。”

  “宾果!可是如今我的筹码又多了一块,你该怎么办呢?”方艾子笑道,歪头看着林辰。

  林辰下意识扶了扶耳机,他听到了刑从连的声音。

  “林辰,我们查了所有有问题车祸的出警记录和医疗救援队记录,所有的案件都有两个特点:第一,车祸死者的死亡报告,本身并没有任何异常,但如果施救及时,他们有很大生还可能性;第二,我们排查了发生车祸之后出动的医疗救援人员,发现,是同一个人……”

  “那我只能动之以情了。”林辰说。

  风拂过芦苇,整片整片的芦苇,便如水波一样漾开。

  “这个叫杨典峰的人,有一个秘密。”林辰淡淡地开口,

  “什么秘密?”

  “林辰,你现在就一枪打死我!”杨典峰忽然疯了一样暴起,拼命抓住林辰手里的枪管,砰一声枪响,杨典峰跪倒在地,他的腿上流着汩汩的鲜血。

  “不要插嘴。”林辰冷冷地说。

  方艾子一口咬碎硬糖,却强作镇定笑道:“继续讲故事,我爱听故事。”

  “杨典峰有个弟弟,我想想,该怎么向你形容他的弟弟。”林辰看了杨典峰一眼,“他弟弟是一个变态,就是那种,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解剖老鼠尸体,然后再把老鼠腥臭的内脏重新塞进去的那类人。”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杨典峰一直在隐瞒弟弟是个变态的秘密。你觉得,他弟弟现在在于什么?”

  方艾子沉默片刻:“医生?”

  “所以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孩了。”

  “他弟弟不仅是个医生,而且是负责公路急救的医生,他弟弟最大的乐趣,就是在一个人出车祸濒死之前,走到那个人面前。濒死的人在那时用一种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他,那些人夹在车辆缝隙中不能动弹,他们虚弱地呼救,恳求医生的救助,却发现,那个医生对他们流淌在地上的肠子更感兴趣,他们恐惧,他们拼命挣扎,那位医生却依旧原地不动,他们眼睛里满是恐惧和不甘,并带着这种恐惧不安,走向死亡……”

  “我说得对吗,杨典峰先生?”林辰看向了血流满地的杨典峰。

  杨典峰已经泪流满面,他拼命挣扎想要抓住林辰的裤脚,却只是徒劳。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林辰回问方艾子。

  方艾子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方艾子用纤长的手指指着杨典峰,“他为了弟弟篡改数据,抹平漏洞,把事情的真相深深掩盖起来。”

  林辰刚要开口,方艾子忽然掏出手枪,抵着她手中那名小女孩的脑袋。

  “可惜,这样的理由并不能动之以情,打死杨典峰,否则我打死她。”方艾子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几近冷酷。

  形势突变,后方一片混乱,狙击手们再次端起了枪,对准方艾子。

  林辰看着方艾子手里的枪,他平静地昕刑从连在那头讲述方艾子:“你有一个好父亲,你父亲会带你去打枪,会带你去练习武术,他说女孩子,一定要自强独立,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你也可以不受人欺负,好好活下去,所以你有良好的身手,不是幻”

  “你在废话些什么!”方艾子忽然变得慌乱。

  “你父亲,希望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儿,或许他是错的,因为这样的形容词,实在不适合女孩子,可我想,他是对的。你做到了任何女孩子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没有人敢在无数举报信石沉大海以后,竟真的跑去抢劫客车,你用切实的危机告诉所有人,那个狗屁系统它不管用,你还利用我们,找出了幕后真正的罪犯,这些,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不是么?”

  “可是,我父亲已经死了。”灿烂的晚霞落到少女的眼眸里,竟如落泪一般。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女孩,你父亲的女孩。”

  林辰笑了笑,他回望着没人天际的芦苇丛:“你父亲的同事,就在现场,你想在结束以后,和他们聊天么?”

  尾声

  将近傍晚,漫天红霞。

  林辰与刑从连走进木屋的时候,孩子们正在玩地上的一堆糖果,屋子里满是香甜可口的气息,几个小男孩大约是玩累了,正趴在桌子底下熟睡。警察小心翼翼地给孩子裹上毛毯,并把他们抱了起来。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走出屋子,对他们来说,这仿佛只是个好玩的冒险而已。

  湖边的警车上,方志明的同事正在和方艾子说话,少女手上带着手铐,柔软又清爽的发丝贴在她湿润的脸颊上,她终于显现出符合年龄与性别的一面来。

  “小朋友,没想到,你那么会说。”刑从连手里还抱着个小胖墩,他看向林辰,把声音放得很轻。

  林辰好像是刚才就把所有要说的话说完了,无论刑从连再问他些什么,他都不予回应。

  刑从连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接起手机,电话里传来付郝焦急的问询声。

  “你的师弟。”刑从连把手机在林辰面前晃了晃。

  林辰皱了皱眉头,刚想要拒绝,刑从连却把手机扔到他手里。

  “师兄,事情解决了?孩子们救出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付郝如同连珠炮一样不停问问题。

  刑从连见林辰一副不想搭理又必须开口的样子,笑得打跌。

  “孩子平安。”林辰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还有呢,这到底是怎么了,那糖果大盗为什么劫车啊?”付郝还在孜孜不倦地叫嚷。

  刑从连把手机收了回来,啪嗒一下按断,任由付郝在百里之外的永川抓耳挠腮。

  两人在湖边漫步,一边是警方嘈杂的处理现场的声音,一边却是水鸟展开翅膀的声音。晚风低回,芦苇沙沙作响。

  明明是该享受美景的时候,刑从连的手机,却又不合时宜响了起来。

  “付郝,你要自己动脑子啊。”刑从连看也没看,烦躁地按下接听键。

  但电话里的声音却十分严肃:“刑队长,我们在高速公路救援中心医疗分队,杨典峰的弟弟在十分钟前刚离开救援中心,他正在前往一起车祸现场的途中。”

  “什么!?”刑从连的惨叫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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