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溺(20章_姐弟恋)
桑晚没有想到会再见到闻野,还是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
江市很少下大雪,今天这场雪连天气预报都后知后觉。
入夜之后路灯昏黄,雪花纷纷扬扬,路上洁白,冷清。
整个城市似乎是被这场雪掩埋,路上除了几辆落单的车,不见几个行人。
桑晚把车停在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店前,下去买了一杯热咖啡。
今日的拍摄工作结束的比预期晚,天黑之后路况很差,她开了两小时才开到这。按限速来算,预计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到家。
桑晚买完咖啡回到车上,抬头时候,眸光定了定。
挡风玻璃前的雪花不住旋落,透过簌簌白雪,桑晚看到一个说不上熟悉的背影,冒着风雪走进刚才她买过咖啡的便利店。
他穿着单薄的卫衣,连帽盖着头,黑色外套薄薄一层,身后背了一个背包。
冷白的灯光笼罩在他身上,少年人的修长和瘦削,一览无余。
桑晚很少会刻意去记得什么人,隔着风雪,隔着一年多漫长的时间,光看一个背影就能认出人来,他还是第一个。
他叫什么来着,噢,闻野。
桑晚正出神着,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接通,梁芮竹的声音通过车内蓝牙传出来:“在哪呢?”
桑晚的目光还停留在对面便利店里,似乎能看到有个身影隔着货架穿行,在选购物品。
她心思跟着飘远,有些心不在焉:“还在外面。”
“这么大的雪还在外面?跟男朋友在一块?准备一起庆生?”
梁芮竹八卦三连问,桑晚回神,笑一声,开玩笑道:“我有那么多个男朋友,你指哪个。”
“当然是可能要跟你结婚的那位。”
“他啊。”
提起闻嘉逸,桑晚不由想起上回见面时他们两人的相对无言,实在无趣。
“他算不上,我还没确定跟他发展。”
梁芮竹略显惊讶:“不是吧,我还以为这事板上钉钉了呢。”
“没呢,比起他,我对他的侄子比较感兴趣。”
“?”
梁芮竹懵了下,“你该不会……是指那个跟你露水一夜的弟弟吧?”
“你胆子可真大,竟然还想着他!要知道你很有可能要跟他小叔结婚哎!”
桑晚不甚在意地笑笑,被她视线锁定的身影再次出现,她看他已经在收银台前结账,便说道:“先不说了,我正忙着。”
梁芮竹:“忙什么?”
桑晚眼睛眨了眨:“叙旧。”
“?”
没等梁芮竹开口,桑晚就结束了通话。
梁芮竹本来要说的“生日快乐”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电话被挂断后,车内陷入一阵静谧。
桑晚望着雪夜中越来越远的身影,没有第一时间上前,等他走了很远一段路后,她才缓慢跟上。
这场雪已经下了一天,道路积着厚厚叠叠的雪,车不好开,路也不好走。
近光灯从少年身后袭来,他没有停住脚步。
直到车在身旁停下。
他停顿住,轻微侧头,敛着的眸子没有抬,扫了一眼似乎很久以前见过的车。
桑晚摇下车窗,外头冷冽的风争先恐后地钻进来。
在这凛冽之中,她与闻野对上视线。
单薄少年被风雪侵袭,仿佛陷进这雪里。
许久不见,他好像长高了。
额前刘海有些长,遮住眉骨,卫衣的连帽盖住脑袋,暗黄路灯只照亮了一半冷白的脸庞。
离得近了,桑晚才看清他眼角有伤,唇角有淤青,似乎是不久前刚跟人打了一架,眼底的野性和戾气还未完全消散。
闻野眸光冷漠警惕,大约是看清了是桑晚,他才不动声色地定住视线,漆黑的眸子暗得不见一丝光。
两人对视许久,谁都没有先开口,也没下一步动作。
最后,还是桑晚先喊了他的名字:“闻野。”
——一年前夏夜的暴雨时分,他搂着她,额头靠在她纤细的肩上,在她颈窝边低喃:“我叫闻野。你呢?”
桑晚忘了她当时回答了没有。
时隔一年再见面,桑晚不确定闻野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毕竟他现在只是静静看着她,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出声。
看这簌簌大雪没有要停的意思,桑晚不与眼前少年僵持,便说:“去哪,我送你。”
她想,他应该不会拒绝。
这附近除了公路还是公路,最近的有亮灯的地方就是刚才那家便利店。
没有出租车经过,闻野要是想去哪,必须靠双腿。
而这样的深夜,这样的大雪,她猜想他应该不会想冻死在半路。
——桑晚是对的。
闻野大概是考虑了一下,见这四下无人,大雪又不见停歇,短暂犹豫过后拉开了桑晚副驾驶的门。
车内暖气很足,落在闻野衣服上的冰碴缓慢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水渍,倒是没融化他那张没多少表情的脸。
眼眸半阖,睫毛落下阴影,身体仿佛残留着雪夜的冰冷。
桑晚简单扫过闻野手中的袋子,他刚才在便利店买了一盒创可贴,还有两盒泡面。
她再看向他,那张曾让她觉得赏心悦目的脸,伤得不轻。
桑晚稍微心疼了那么一下,她有点可惜这张脸。反过来又觉得他现在受伤的样子,好像还隐约有种令人怜惜的破碎感。
真是骨相底子好,无论什么样都好看。
大约是觉察到桑晚一直在看自己,闻野缓慢侧过头,眼皮微抬,对上她肆无忌惮的目光。
两人眼神撞在一起,无声无息间,桑晚觉得他犯规了。
她能清晰看到他鼻尖那颗细小诱人的痣,在眼前晃,又纯又欲。
这让她想起上一次见面,也是类似于这样糟糕的天气,他也是这样坐在她车里,坐在这个位置。
潮湿和闷热像个欲/望漩涡,任车外暴雨侵袭,他们不受惊扰。
不一样的是,那会儿的他,没有这一脸的伤。
“跟别人打架了?”
桑晚问得自然,好像他们很熟。
但其实,他们很陌生,陌生到只是短暂拥有过彼此的身体。
大概是没想到桑晚会问这个,闻野的表情略微松动,开了口:“嗯。”
“为什么打架?”
闻野回想了一下,简单概括:“他可能觉得我对他女朋友有意思。”
“那你是对人家女朋友有意思么?”
“……”
闻野表情略微凝滞,随后似乎觉得有些无语,别过头:“没兴趣。”
桑晚看着闻野,似笑非笑的。
视线往下,桑晚才注意到闻野左手受了伤,手背和手指关节处的血还没止住,透过单薄一层纱布往外渗着血。
唇角也有一点未干的血渍。
桑晚抽了一张纸巾,递到闻野手边,在接收到闻野不明的目光后,她主动抬手,将纸巾按在了他的唇角。
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脸,留下不知名的痒意。
闻野的眸光不受控地落至她近在咫尺的脸上,流连至微微张启的唇,有那么些属于那个暴雨暗夜里滚烫热烈的记忆纷至沓来。
喘息,碰撞,亲密——
闻野喉结微滚,随即快速伸手接过那张纸巾,自己按着唇角,把头重新撇向一边。
“胖子网吧。”他说了一个地址,“江曦路和平饭店对面。”
桑晚眨眨眼,心想,他还真把她当司机了。
但她什么都没说,在车内显示屏上输入他说的地址。
车子启动,在雪地里缓慢前行。
桑晚问:“去网吧上网?”
闻野:“去睡觉。”
听到这个回答,桑晚不由看向闻野,他的半张脸匿在黑暗中,下颌线条流畅,双眼皮的褶皱很深。
他目视前方,话却对着她说:“看路,别看我。”
桑晚把视线收回,问着:“你去网吧睡觉?”
“网吧不能睡觉吗?网吧至少安全,不会被骗,不会被甩,不会被渣,更不会天还没亮就被丢下。”
说到这,闻野似是哼笑了声:“——用完即弃。”
“……”
桑晚竟从闻野的话里感受到了他的嘲讽。
他在嘲讽她不负责任,睡完就跑。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还挺记仇。
怪不得从见面到现在都没什么好脸色。
“原来你还记得我,看你刚才的反应,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我是谁了。”
“既然记得我还不跟我打招呼,有点没礼貌噢。”
“难道说,你在生我的气?因为我那天丢下你就走了?”
“……”
闻野下颌绷紧,憋着股气,把头撇得更远了。
桑晚忍不住笑,傲娇记仇的小朋友,真是又拽又可爱。
胖子网吧离得不远,沿着这条公路开十来分钟,然后拐弯进老城区,再走几百米就到了。
对面的和平饭店其实就是一家苍蝇馆子,门前招牌“和平饭店”的“和平”两个字只亮了一半灯,成了“口二饭店”。
胖子网吧就在它斜对面,很小一家店,门口立着一块小黑板,上面歪七扭八写着几个字:包夜10块。
桑晚停车后,环顾四周环境,最后看向小黑板上的字,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野解开安全带,手碰上车门把手时,听到桑晚说:“要不考虑一下跟我走?”
闻野稍微停顿,桑晚笑着补充一句,听起来跟开玩笑似的:“这次保证不会天还没亮就把你丢下。”
“……”
闻野手指握紧车门把手,关于那晚屈辱的记忆涌来,憋在心里的那股气就更膨胀了。
“不用。谢谢。”他咬牙丢下这几个字,然后打开车门下车,利落地连头都不回。
啧,听语气可真不像是道谢。
桑晚翘翘唇角,饶有兴致地看着闻野离去的身影。
他在风雪中走了几步,进了那家装修差劲的小网吧,里面有个穿着喜庆羽绒服的胖子跟他乐呵呵打招呼,两个人看起来很熟络。
闻野在前台刷了身份证,拎着手上购物袋去找空机,很快就消失在了桑晚的视线里。
看不到了人影了,桑晚又重新看向“包夜10块”那几个字。
其实,闻野的情况她知道一些。
一年前,闻野爸爸的公司宣告破产,之后经受不住压力跳楼自/杀。
他的妈妈据说精神受了刺激,住进疗养院,而十八岁的他,在变卖家产替父补完公司窟窿后就不知去向。
当时桑晚在冰岛拍摄极光,断网许久,回国后才知道这件事。
不过那时候已经没人再谈论这个新闻,似乎热度过去后,都不配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桑晚那时试着去打听闻野的下落,但是一无所获。
之后她就忘了他。
没什么人能让桑晚长久地放在心上,尤其是男人。
再想起闻野这个名字,还是前阵子家里长辈要给她介绍他的小叔闻嘉逸。
桑晚不禁对闻野心生几分怜爱,没想到昔日的闻家小少爷,现在竟然会沦落到要在网吧过夜。
见人都没影了,桑晚也就打算回去。她把车子调头,车灯在斑驳的老墙上掠过,最后戛然停落在网吧门口。
闻野不知是什么时候从网吧出来的,还是原来进去的那副模样,背着包,牵着购物袋。
卫衣连帽盖住脑袋,露出一张看不大清表情的脸。
他就站在网吧门口,笼罩在桑晚的车灯里。像条理智被身体背叛的鱼,心甘情愿咬住桑晚丢下的鱼饵——
明明知道她只是玩玩,他却偏偏,再次上钩。
2. chapter 02 你骗我。
02
一个人在同样一个坑里掉进去两次,第一次能勉强说是不小心,那第二次,只能说是蠢。
闻野觉得自己就是挺蠢的,还蠢得心甘情愿。
现在他坐在桑晚车上,还不清楚刚才为什么脑子一抽,选择再栽一次。
一年前是这样,一年后的现在,也是这样。
桑晚的住处有点偏,属郊外,但离老城区不远。
独栋的二层小楼静静立在雪夜之中,屋顶被白皑皑的雪覆盖着。四周没有别的房子,空旷安静,连稀疏落在几处的路灯都显得昏暗。
房子很大,一楼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摄影作品,摄影道具、补光灯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客厅堆了一地。
这个地方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摄影棚,或者说工作室。
桑晚也没怎么在这住,只是偶尔会来这拍一些人像。
二楼是休息的地方,有个卧室,也有以前准备的一些备用的洗漱用品。
桑晚带着闻野上去,从浴室的柜子里拿出新的浴巾和毛巾,把没有拆过包装的牙刷放到洗漱台上。
做完这些,她说:“先洗个澡,把伤口清理一下。”
然后走出浴室,关上了门。
闻野的目光隔着紧闭的门看了会,再缓慢转向面前的镜子。
他看着自己脸上的伤,似乎是有些惨不忍睹。
晚上他在兼职的台球馆当陪练,客人的女朋友总往他身上靠,他选择无视,那个客人反而被惹毛,硬是觉得他对他女朋友有意思。
闻野不是吃素的,对方动了手,他肯定也要还手。
一来二去,大家脸上都挂了彩。
闻野低着眸,漫不经心地拆开手上已经被血浸透的纱布绷带,桑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换洗的衣服放在门口,你应该可以穿。”
然后便是她趿拉着拖鞋走远的声。
闻野没有出声,也没去开门,更没去动桑晚送来的衣服。
他不喜欢穿别人穿过的。
转念又想,自己是第几个在这里洗澡的男人?
某些不该有的酸涩像被酒渍过一样,在他心底咕噜咕冒泡。
趁闻野洗澡的时候,桑晚去楼下找了一圈,找到一个医药箱。
她是不会准备这些东西的,这都是之前把摄影器材搬过来时,梁芮竹准备的。
桑晚把医药箱打开,一些常用药差不多都过期了,外伤消毒用的药水还有几天到期,暂且能用。
其实桑晚把闻野带回来,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单纯觉得他脸上的伤需要处理,以及……
这么冰天雪地的,网吧真的不是个睡觉的地方。
桑晚提着医药箱上楼,来到卧室,闻野刚好从浴室出来。
暖气开着,他穿着他自己的衣服,头发没吹干,嗒啦滴着水,有几滴落在鼻梁和脸颊上,没有被擦去。
“你自己带了衣服啊。”
“包里有备用的。”
说着,闻野抿唇,加一句:“我有洁癖。”
桑晚正从他边上走过,听出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停住脚步回头看他,笑得意味不明。
闻野倒是被桑晚看得不大自在。
而后,桑晚说:“给你的衣服是拿来拍摄用的,新的,没被别人穿过。”
她往前一步,自然的身高差让她仰头,唇瓣刚好到他凸起的喉结处。她稍稍侧身,鼻息落在他脖颈最薄的那块皮肤。
“我只带你来过这。”
劈里啪啦,闻野的脑海中似乎有一根弦在滋滋冒着火花,随后绷断。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心口仿佛有什么开始变得灼热。
桑晚说完便退开一点距离,房间里没有其他坐的地方,她让闻野跟自己坐在床边上。
“很多药都过期了,好在消毒药水还能用。”
桑晚取出消毒棉签,左手箍住闻野线条分明的下巴,右手小心地用棉签描绘他眼皮上的伤口。
跟闻野干架的人还挺狠,专挑脸打,一个不小心就能破相。
闻野沉默地由桑晚上药,他看她近在咫尺的脸,鼻尖气息似乎在他脖颈和脸颊萦绕。
她看起来并没比他大多少,小小一张鹅蛋脸,五官标致,最漂亮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冷情,薄情,却一眼就能勾人。
闻野看得出了神,直到桑晚跟他对上视线。
然后,她把棉签移到他的唇角,故意用力压下去。
闻野忍不住皱起眉头。
桑晚恶作剧般笑了笑,松了力道,“不成熟的人才会选择用蛮力去解决问题,下次别冲动。”
“除了脸和手,身上还有哪里受伤吗?”
闻野游荡的思绪被拉回,低垂下眼睑,不去看桑晚,绷着声说:“没了。”
“那就好。不过,你为什么睡网吧?”
闻野回答:“寒假,宿舍不能住。”
桑晚拿创可贴的手顿了顿,问:“没有其他住的地方了?”
闻野倒不介意桑晚看穿自己的落魄,坦然地应:“没了。”
这是桑晚没想到的。
不管怎么样,他都姓闻,就算他父亲和他小叔很早就分了家,那闻家的长辈也不至于对这个孙子不闻不问——
“我这空着,如果你愿意,可以先住在这。”
话说完,桑晚自己都诧异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闻野也明显诧异。
两个人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们相互滞愣一会,闻野先开口,拒绝道:“谢谢,不用,我不愿意。”
噢,拒绝最好,省得麻烦。
桑晚暗自想着,却仍忍不住好奇问:“睡网吧能方便?”
“方便。行李存在网吧后面小超市的储物柜,网吧老板会借卫生间给我洗漱。”闻野误以为桑晚还在可怜他想让他住她这里,挑明了说:“你千万不要可怜我,别用同情的眼神看我,更不要问我的父母和我的家庭。”
此刻的他像只全身竖起尖刺的刺猬,用尖锐用来保护自己的自尊心。
桑晚偏着头,往闻野的眼睛那里贴创可贴,看上去不甚在意:“不用这么敏感,我只是随便问问。”
说话间,桑晚替闻野处理好了他脸上的伤,拿出新的纱布,预备处理他的手。
只是刚碰上,闻野就将桑晚的手抓住,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凝视着她。
没有完全干的头发遮住一点眼睛,漆黑的眸辨别不清情绪,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穿着他自己的干净衣裳,身上是桑晚熟悉和喜欢的晚樱和白茉莉的混合香气,是她的沐浴油的味道。
好像沾上这个味道,他就成了她的所有物。
“你……”闻野似乎挑拣了一下,从许多要说要问的话中,找出自己一早就应当要问的东西,“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桑晚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没说过自己的名字。
她从闻野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替他缠上纱布,然后说:“桑晚。桑叶的桑,夜晚的晚。”
桑晚。
闻野在心底默念了这两个字,没有再说什么。
无声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夜色不知觉变得旖旎,处理伤口时不经意的肌肤碰触,都像是一点一点的火星在尝试燎原——
一阵突兀的铃声骤然响起。
是桑晚放在床头柜的手机。
桑晚不紧不慢给闻野处理完伤口后,才起身去接电话。
简单说了几句,她顺手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头的雪,应下来:“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挂完电话,桑晚回头,对闻野说:“有点事,我要走了。”
闻野没有回应,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甚至也没去看桑晚。
一楼的灯只开了一盏,昏昏黄黄。
桑晚沿着楼梯下来,经过满墙的照片,拿起挂在玄关处的外套套到身上。
门打开,冷冽仿佛一下子钻进毛孔里。
外面的雪还在下,雪点冷冰冰地落到她的脸颊上。
预备关门离开时,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从身后而来的少年,用他单薄的身躯将她笼罩住,带着热气的吻铺天盖地袭来。
他的纯挚和热烈那么令人难以招架,明明脚踩绵绵冰冷的白雪,却让她仿佛置身于炎热夏季,仿若在烈日中奔跑,最后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粘腻的汗。
沸腾,滚烫,炙热。
不甘,忍耐,索取。
桑晚觉得自己在被拉扯,在感受到身前少年越来越沉的呼吸后,尚存的一丝理智将她拉回。
她推开闻野,头发微微凌乱,几缕发丝垂挂在耳边额前,轻喘着气,被放过的嘴唇饱满嫣红。
从欲/望中抽回身的少年紧紧盯着她看,眼眸又黑又沉,还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他喘着气,呼吸有些重:
“你骗我。”
桑晚恍惚了一下,面对闻野的指责,她仔细回想,才明白他在指什么。
可能是她在车上说的那句话——
保证这次不会再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丢下他。
确实,现在不止天还没亮,距离新的一天还有几分钟。
桑晚整理衣服,平稳嗓音解释:“家里的电话,外婆身体有点不舒服。”
闻野说不上是不是相信了这个解释,此刻的他仿若一个即将被丢弃的小孩,有些不知名的执着:“那上次呢?”
“上次……”桑晚试探着开口:“如果我说上次,也是我外婆不舒服,你会信吗?”
“……”
闻野觉得自己信她,那就真的是在心甘情愿当一个傻子。
虽然听起来有些巧合,可事实就是这样。
外婆对于桑晚来说很重要,这几年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半夜送去医院是常有的事。
桑晚深更半夜赶去医院,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显然,闻野不大相信桑晚的解释。
凉透了的雪被风吹进来,落到他们的皮肤上,稍微给他们跳动的心脏降了一下温。
桑晚看了一眼手上的表,距离十二点还有两分钟。
“哎,你知道么,今天是我生日。”
闻野微蹙起眉,而桑晚这时靠近他,漂亮的眼睛仿佛在骗人:“我现在发现我还挺喜欢你的。”
在闻野怔滞间,桑晚拉住他的衣领,他被迫低头的时候,她仰头吻上。
再退开时,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只看得到她在冲自己笑。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晚安,早点睡。”
3. chapter 03 情债。
03
桑晚赶到医院,外婆已经转危为安,正在加护病房观察。
她的外婆心脏不好,年纪大了难免有其他的并发症,所幸,每一次都是虚惊一场。
“明早应该会转到普通病房。”
在医院忙了一夜的男人不见一丝疲倦,将不久前医生告知他的话转告给桑晚。
他有一张与桑晚极为相似的脸,戴着一副金属边的眼镜,冷冰冰的镜片遮挡住许多情绪。
桑晚隔着玻璃往加护病房里看,年迈的外婆正带着呼吸器,悬挂着的点滴一点一点地往她手臂里输入药物。
她点头:“那就好。”
“嗯。”沈砚不轻不重地应一声,看着桑晚,像是顺口一问:“晚上去哪了?”
“有个拍摄,弄晚了,碰上大雪,回来花了几个小时。”
算是事实,也没完全讲实话。
沈砚忙一晚上,没显得多憔悴,但也没有太多心思去管跑出去一夜的妹妹到底去做了什么。
“外面雪大,自己注意安全。”
“嗯。”
好像没什么话说了。
安静一会后,沈砚抬手腕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凌晨,便问桑晚:“一起回去?”
“你先回吧,我留下来,等明早外婆转普通病房了再走。”
“有事打我电话。”
“好。”
沈砚是个大忙人,他的时间分秒珍贵。
公司的事一件接一件,这会儿回去可能还得熬通宵。
预备离去时,沈砚脚步略一停顿。
“生日快乐。”
几秒的怔愣。
随后桑晚回头去看沈砚越来越远的背影,略微触动。
她和她的哥哥并没太多感情。
因为父母离婚,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分开,等她再回来时,她已经十三岁,哥哥也已经长大,他们注定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兄妹那样亲近。
桑晚的童年在一个破败不堪的小渔村度过,关于妈妈和哥哥的记忆很模糊,充斥在记忆里的都是她跟父亲离开沈家后那些难以入眠的日日夜夜。
父亲是沈家的上门女婿,离婚后,让桑晚改了姓,仿佛要与沈家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的后果,就是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养活一个家。
一个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任何前途的画家,就连死后,他的那些宝贝画作都没人多看一眼。
当时为了生计,心高气傲的他丢下画笔,登上渔船,风吹日晒,最后成为满身鱼腥味的渔民。
然后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很多年脸上都不见一丝笑意。
桑晚最后见到他的那天,他被两艘渔船夹在中间,没了呼吸,残肢漂浮,鲜血顺着海水,一点一点弥漫。
大海的咸湿这时随风掠过鼻尖,桑晚只觉眼前发黑,一股恶心感从五脏六腑涌上来。
父亲死后,刚进家门没多久的继母就丢下桑晚,没再回来过。
桑晚一个人生活了近一年的时间,差点被冻死饿死在那个冬天的时候,沈家的人找到了她。
这场大雪在后半夜的时候停了。
天亮之后,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多了起来,道路两旁有不少穿着橙色背心的清洁工在清扫积雪。
沈家老太太的情况稳定了许多,转到了普通病房。
桑晚等护工过来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沈家。
沈家老宅已经有很多年历史,庭院别墅是围合式建筑,临近青山湖畔,私密安静。没有日光衬托的时候,就显得幽静冷清。
桑晚穿过庭院花园,踩着楼梯走到二楼,回到自己房间。
几乎一夜未睡,她已经困到有些发懵,简单洗了个澡就睡了。
等再醒来,已经是傍晚。
夕阳稀薄,积雪被清理干净,整座城市又恢复了往日活力。
睡了一天,桑晚的手机满是未读消息。
在等咖啡机煮咖啡的空当,她简略看了眼手机,挑了几条重要的回。
梁芮竹问她晚上有没有空,她回:“暂时不确定。”
闻嘉逸的助理定了餐厅,发来了地址和时间,她回:“不好意思,帮我告诉你们闻总,今晚我已经有约。”
其实今晚并没有约。
桑晚对闻嘉逸不感兴趣,辈份上他是闻野的小叔,但是比桑晚没大几岁,跟沈砚差不多年纪。
年纪轻轻就掌管整个企业,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对象。
但桑晚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冷漠自傲的男人,她喜欢年轻好玩的弟弟——
她突然想起了闻野。
好像把他忘了太久了。
-
雪停之后,空气就变得干燥,路旁积雪被夕阳染上一层淡淡的橙黄。
桑晚开车回到工作室,迎接她的是一屋子死寂。
房子里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二楼卧室的床铺整整齐齐,好像深夜里并没有人来过这。
桑晚查了一下房子门口的监控,确认闻野是在早上六七点的时候走的。
看着监控视频里逐渐消失的那个背影,桑晚想起什么,转头打开电脑,从文件夹中找出一张照片。
确切来说,她在早几年前就见过闻野。
那是个夏日午后,夏蝉聒噪,树影婆娑。
十几岁的少年从河里捞起不小心落水的宠物狗,还给着急紧张的主人,自己则沉默站在岸边低头拧着已经湿透的蓝白校服。
他有好看的眉眼,鼻尖点缀着一颗漂亮精致的鼻尖痣,头发往下不住滴着水,顺着下颌和脖颈滑落。
他站在那,少年棱角,线条分明。
桑晚当时偶然将单反镜头对准他,照片后来存在电脑里,一直没删。
把照片打印出来,桑晚带上照片,出了门。
入夜之后的老城区早早安静下来,角落里,流浪猫从垃圾桶上一跃而下,闹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桑晚凭着记忆找到昨晚来过的胖子网吧,走进去才发现,里面乌烟瘴气,廉价烟味熏人。
清一色的男人不分年龄,戴着耳机玩游戏,不时蹦出几句脏话。
桑晚往里走了两步,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寻找熟悉的身影。
同时,她的出现也引来不少人关注。
寒冬冷冽,桑晚穿得少,皮衣、短裙、骑士靴,长腿笔直,一身黑色泛着几分冷和酷。
白透漂亮的脸蛋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但是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更别提上前搭讪。
在柜台后面嗦泡面的胖老板便是这样。
他见过许多客人,但没在自己地盘见过桑晚这样的,想开口询问她找谁,可酝酿了下,还是没开口,只嗦着面,眼睛好奇地在她身上打量。
桑晚确认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人后,转过头,往胖老板那走去。
她拿照片给胖老板看,问:“你好,请问你知道他在哪吗?”
胖老板小眼睛一眯,照片上的人看起来年纪有些小,不过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来,是闻野。
他有所警觉,问:“来讨债的?”
“……”桑晚看一眼自己的打扮,她看起来像来讨债的?
“他欠很多人钱?”
“那倒不是,”胖老板放下红色泡面碗,拿台面上的纸巾擦嘴巴上的油,上下看了看桑晚,说:“可能欠的是情债。”
“……”
桑晚收回照片,继续问胖老板:“他每天晚上都来你这?”
“差不多,这小子一到放假就来我这。白天忙得很,不知道打几份工,晚上就在我这随便找张椅子凑合。”
胖老板说着,不免好奇起来:“你和他什么关系?找他做什么?”
停顿一下,他仿佛恍然大悟:“你是他姐吧?我就说他是闹脾气离家出走,看他那气质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不过今晚他不会过来,今天周三,每个周三他都不会来。”
“为什么?”
“好像是在哪个餐厅工作,周三都排的夜班,得凌晨四五点才回。”
胖老板跟闻野相处了一段时间,基本情况还是了解一些。
正想八卦闻野为什么离家出走,就见桑晚拿起台面上的水笔,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
“他来了帮我给他。”
胖老板接过:“怎么称呼?”
桑晚放下笔,抬头冲胖老板笑了笑:“你给他,他就知道我是谁。”
“行。”胖老板爽快应下。
桑晚回头再看一眼这个小而嘈杂的网吧,心情略微有点复杂。
不知闻野在这样的地方,是怎样度过一个个寒冷夜晚的。
桑晚走后没多久,闻野来了。
“哟,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没去打工?”
胖老板在擦前台柜台边摆放的饮料冰柜,见到闻野还有点意外。
闻野扯下卫衣的帽子,脸上的伤还很明显,表情淡淡的,看起来有点疲惫。
他简单回应:“调班了,今天白班。”
好似是嗅到自己衣服上沾着的油烟味,他嫌弃地皱皱眉头,问胖老板:“楼上有人么?”
胖老板知道他要去洗澡,就说:“没人,去吧。”
闻野转身准备往网吧后面的楼梯走去,胖老板忽然喊住他:“哎等等!”
“今天你姐来找你了。”
姐?
闻野回头,漆黑的眸子里写满疑惑:“我没有姐姐。”
胖老板去柜台的电脑边找出桑晚留下电话号码的纸巾,递给闻野:“就一挺漂亮的姑娘,我还以为是你姐呢。她来找你,给你留了电话,说你看到就知道她是谁。”
不用胖老板形容,闻野就已经猜到她是谁。
他盯着胖老板手中的纸巾看了会,眼神晦暗不明的,而后转头:“扔了吧,我不需要。”
胖老板愣了愣,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见闻野已经走远,他冲他背影喊着:“那我就扔了啊——”
没见回应。
既然如此,胖老板就随手把写着电话号码的纸巾扔到了脚边垃圾桶里。
然而还没到一分钟,刚刚那个硬着脸说“扔了吧”的人就已经折返回来,甚至——
把那张写着手机号码的纸巾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
4. chapter 04 养不熟的小狗。……
04
胖老板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闻野为什么会每天来他这里睡觉,为什么每天都在外面打工,就没见他哪天休息过。
明明他看起来就像个不缺钱的富家子,就那气质,跟这个又小又破的网吧格格不入。
“我还以为来找你的是你家人呢,拿着照片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
闻野在饮水机前接热水泡泡面,胖老板手里抓着瓜子,一边磕一边念叨。
“还别说,长得是真漂亮。”
闻野沉默着,长睫垂下,眼睛盯着泡面碗里的水位。
热水接满,他盖上纸盖,用塑料叉子固定住。
胖老板还在旁边好奇:“既然不是你姐,那是谁?不会真是来跟你讨债的吧?你这一脸的伤不会是被讨债的打的吧?”
“不是。我没欠别人钱。”
闻野端着泡面往自己开的机子那里走,胖老板跟上去:“有件事很奇怪啊,你既然没欠债,那每天打工干什么?”
“养活自己。还有我妈。”
闻野神情淡淡,看起来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他家什么都没剩下,他如果不多赚点钱,他和他住疗养院的妈妈就活不下去。
而住疗养院的妈妈,不止需要生活费,还需要医药费。
胖老板诧异,还有些琢磨不透。看闻野年纪轻轻长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没想到过得比同龄人辛苦几百倍——
他不禁有些同情。
“你每天睡网吧也不是长久之计,巷子尾有间房出租,房东是个老太,我跟她也熟。我带你去,说不定能少点租金,你要不租个房住?”
“过几天就开学了,我会回学校。”
既然闻野这么说,胖老板也不再说什么。他瞅了眼闻野每天雷打不动吃的泡面,默默回到柜台,拿了根火腿肠,送到闻野的机子边。
“请你的,吃吧。”
电脑已经开机,屏幕冷白的光投映在闻野脸上,辨不清情绪。
其实他不大愿意接受他人的善意,他知道他们是好意,可是他不愿自己被同情。
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当初他没有选择向闻家的长辈们求助,现在所有生活的重担,他都会默默抗下。
倒也不觉得苦。
起码没有向那些高高在上的亲戚们低声下气。
夜越来越深,网吧里熬通宵的人只剩下少许几个。
他们时不时响起几声谩骂声,等游戏结束的时候点上香烟提神,游戏开始后,又开始对着耳机骂骂咧咧。
周而复始。
这一年里,闻野对游戏失去了兴趣,他把仅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打工、学习和睡觉上。
别人在网吧通宵打游戏,他在网吧睡觉,四周嘈杂,并影响不了他。
只是今晚,他好像有点睡不着。
闻野靠着椅子,望着天花板积满蜘蛛网的日光灯,想着胖老板晚上说的话。
不由自主的,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纸巾。
上面写着的电话号码,后面三位被垃圾桶里的东西打湿,晕染开了,已经看不清数字。
闻野盯着看了会,心内不自觉涌上一股烦躁,打开背包拿出一本书,把纸巾夹进去。
然后丢到一旁,欺骗自己眼不见为净。
过了一会,他又把书拿过来,重新取出拿张纸巾,拿出手机和笔记本,开始试着排列组合。
-
梁芮竹给桑晚补过生日,定了酒吧里最好的卡座,开了瓶她爸珍藏多年的酒。
酒吧里忽明忽暗的灯光不断从桑晚脸上扫过,桑晚整个人懒懒地陷在卡座沙发里,拨弄手机。
“等谁电话啊?”梁芮竹往自己酒杯里加冰块,有些奇怪,她还是头一次见桑晚拿着手机不放。
桑晚回神,端起手边的酒抿了口,否认道:“没有,我能等谁的电话。”
“也是,一般都是别人等你电话。对了,昨晚你忙着跟谁叙旧?前男友?”
“……也不算是前男友。”
“?那是谁?”
“闻野。”
听到这个名字,梁芮竹反倒愣了一下。
“难道是……”
这酒的度数有点高,桑晚刚抿一口就觉得上头。放下酒杯,她点头,“嗯,就是他。”
“我靠,你牛啊。”梁芮竹差点冲桑晚竖大拇指,“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早就没联系了吗?”
“昨天偶然碰上的。”
“然后呢?你们又……?”
“没。”桑晚眼睛垂着,睫毛轻轻煽动,眼尾带上了点微醺的红。她手肘靠在沙发上,用手托着下颚,笑了笑:“没来得及呢。”
“……”
梁芮竹觉得这几个字信息量巨大。
随后她暗呼:“你不会是有初/夜情节吧?”
“那不是吧,应该是我比较喜欢他那样的年轻弟弟。”
“年轻弟弟这么多,以前怎么没见你对他们有兴趣。我也是佩服你,跑出去拍个照,还能顺便勾搭个小弟弟。”梁芮竹打趣桑晚,“就是他比较惨,一转头你就没影了。”
桑晚跟闻野确实有过那么一小段,不过也算不上是谈恋爱,大概就是一场成年人之间的你情我愿。
当时桑晚去一个非常小众的景点拍夜景,可惜天气预报不准,她被迫困在了一家民宿里。
闻野独自出来毕业旅行,也被困在了民宿里。
两人就这样碰上。
两天的相处,加上喝了点酒,让桑晚想体验一下年下的快乐,结果干柴烈火还不小心擦枪走火——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是不打算负责,只是很不凑巧,在完事没多久后她就接到家里的电话,只能匆匆离去,彼此甚至没留下联系方式。
可能是没缘分。
当时桑晚是这样想的。
桑晚以前交过几个男朋友,前男友们大致分两种,一种是缠人的,每天“早安午安晚安”、“宝贝想你么么哒”发个没完,遭人烦。
还有一种就是目的很强的,就是为了把她骗上床。但是只要他们表现出一点点这样的想法,就会被马上分手。
倒不是拒绝男女之间的这种事,只是她更愿意主动权在自己手上,而不是被他人安排和摆布。
所以,闻野真的是个例外。
“你悠着点,闻嘉逸毕竟是他小叔。要是你真和闻嘉逸结婚,你们见了面他还要喊你一声小婶婶。”
听到梁芮竹的提醒,桑晚掐断回忆的思绪,笑了笑,倒是毫不在意,完全没把闻嘉逸这个人放在心上。
“如果为一些八字没一撇的事而放弃眼前的享乐,那我不是太蠢了吗?”
梁芮竹想想也是,人还是要活在当下,再说,让她想象桑晚结婚……
她觉得让桑晚结婚还真的有点难。
桑晚不长情,准确点来说,是她不会真的放感情在男人身上,只拿他们当调剂。
比起爱男人,她更爱自己。
“不过你不是从来都不吃回头草的吗,怎么又对那个弟弟感兴趣了?”
桑晚眨着眼仔细思考,“可能我比较喜欢他这种性格吧,像养不熟的小狗,时不时地会回头咬你一口。”
梁芮竹:“……?”
“我觉得你多半是欠虐。”
-
凌晨四点,整个城市还未完全从夜里苏醒,天还黑着,拂面而过的风冷得像冰刀。
网吧很安静,打了一夜游戏的客人不约而同地趴在电脑前睡觉,胖老板躺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打着呼。
闻野已经醒了,将写满排列组合的笔记本还有桑晚留下的纸巾妥帖收好,放进背包里。
三个数字的排列可能性非常多,昨晚他试了一些,电话拨过去,不是空号就是打错。
过了十二点,他暂时停了下来,怕打错电话影响别人休息。
现在四点十分,闻野五点前要到这附近的面包店工作,收拾好东西后,他去楼上借胖老板的卫生间洗漱,然后下楼往网吧门口走。
在闻野快走到门口时,挂在门上用来挡风的透明帘子被掀开,一个算不上熟悉也算不上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他蓦地停住脚步。
眼眸在这日光灯下沉得发亮。
他看着衣着单薄的桑晚走进来,手上提着一个模样漂亮的翻糖蛋糕。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直直撞在一块。
闻野的第一反应是,桑晚喝酒了。
因为她的脸泛着一层薄薄的红,好似微醺。而且,她只有在喝了酒的情况下,眼睛才会亮着湿润的光。
就像现在这样,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不笑,也不说话,他却还是能被她看得心猿意马。
桑晚特意等到这个时间点过来,不出意外地见到了闻野。
她正想上前一步时,脚边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踉跄了一下。
闻野下意识地过来拉住她,右手无意圈在了她的腰后。
闻野低头,看清绊到桑晚的是一块用来挡门的红砖后,侧过头,与桑晚对上视线。
他们的姿势有些亲密。
在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情况下,他似乎在将她搂在怀中。
闻野的心跳骤然停了两秒,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刚想松手,却被桑晚找机会抓住衣领。
她不让他松手,也不让他动。
鼻尖的呼吸亲昵地混在一块,要命的是,她竟然在这时候冲他笑了。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她问。
闻野喉结微滚,不露声色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打?”
桑晚笑得更欢了。
看,他真的就像养不熟的小狗。
闻野怕被桑晚看出自己心虚,便避开她灼灼的目光,故意问:“你来这做什么?”
“找你啊。”桑晚还揪着闻野衣领,整个人软绵绵地像贴在他身上,扬起另只手上提着的蛋糕:“你送了我礼物,作为寿星,得请你吃蛋糕。”
闻野想起那晚在桑晚那里发生的事,骤的沉默。
此刻桑晚就在他眼前,也在他怀里,正仰着头看自己。脖颈牵起好看的弧度,彼此气息混杂,他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
闻野觉得自己圈在桑晚腰后的手臂开始发麻,呼吸也变得有点乱。
他兀自松开桑晚,然后拿开了桑晚抓着自己衣领的手。
表情看起来冷冷淡淡的,语气也冷冷淡淡的。
“我没送你什么礼物,蛋糕不用分我。”
四周在休息的人听到动静差不多都醒了过来,纷纷看向站在门口的他们。
胖老板也停止打呼,从躺椅上坐起,擦着小眼睛看过来。
闻野觉察到他们的目光,垂下眼眸转身欲走,手心忽然一热——
桑晚抓住了他的手。
他没回头,想甩开的时候,听到桑晚浅淡又冷漠的声音:
“现在松手的话……”
“不要后悔。”
5. chapter 05 所有第一次都给……
05
闻野犹豫了。
他竟然不敢松手。
竟然真的被桑晚威胁到。
或许他明白,如果他松手,桑晚就真的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闻野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桑晚吃得死死的,她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捏住他。
于是,在大庭广众好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闻野绷着脸,反抓住桑晚的手,拉着她走出网吧。
夜还是深沉的,风也依然寒冷。
四周静悄悄,暗色绵延至远处,昏暗的路灯在巷子尽头孤独发着光。
闻野拉着桑晚走了好远,直到走到巷尾,两人被路灯笼罩,影子仿佛纠缠在一块。
“我要去工作。”他停下,说着,垂着的眼眸落在两人牵在一块的手上。
昏昏黄黄之下,他竟有那么一秒的恍惚。
可是很快,恍惚消失。
桑晚将自己的手收回,闻野手心仿佛空缺了什么,怅然若失。
他没表现出来,面庞平静,将双手揣进外套口袋里。
“什么时候过去?”桑晚问。
闻野:“现在。”
“那什么时候结束?”
“中午。”
风起风落,桑晚松散的发丝随风颤动,有几缕碰到鼻尖。
她伸手勾过,勾至耳后,然后从身上掏出车钥匙,问闻野:“会开车吧?”
闻野微蹙着眉,看了眼车钥匙,再看向她,默认。
“我等你。”桑晚把车钥匙递给闻野,“走吧,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闻野却站着没动。
斜着落在水泥地面的影子被路灯拉得修长。
他问:“你确定?”
桑晚眉尾轻佻,洇着酒后一抹红,“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还等着你一起切蛋糕呢。”
闻野黑眸轻微震荡,本想问她“难道没有骗过吗”,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从她手中接过车钥匙。
-
闻野早上工作的地方是一家面包店,他负责在后面工作间给顾客加热牛奶、三明治、饭团等食物。
他把车停在店前面的停车位,解开安全带的时候,仍不确定地问桑晚:“真的要在这等?”
桑晚一夜没睡有点犯困,没去回答闻野,反而手杵着脑袋,靠在车窗那,看着闻野即将进去工作的面包店。
天还没亮,面包店里的灯已经开了,几个换上店里工作服的年轻男女正在搬运东西。
见桑晚没有出声,闻野侧着头看她,在她要转头过来时,又极快地收回目光,将小心思藏于沉静的声音里。
“你还是回去醒酒吧。”
说完,他就拉开车门,下车。
桑晚的视线追随着他,十九岁的少年,线条干净清朗,比梁芮竹昨晚开的那瓶酒还令人上头。
桑晚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点醉了,不然怎么会特意找代驾绕了那么久的路,过来找闻野呢?
她揉乱自己的头发,整个身体往后靠,酒意和困意逐渐袭上来。
车窗开了一条细缝透气,桑晚靠着椅背就睡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因为酒劲还没退,桑晚睡得很熟。
熟到甚至没发觉有人过来打开了她这边的车门,然后给她盖上了一件外套。
天边已经出现鱼肚白,沉黑的夜色开始缓慢变蓝,再缓缓退去,留下清冷的白。
风很静,道路旁的树木光秃秃的,新的树叶还未长出来,可是已经春意料峭。
闻野给桑晚掖了掖盖上的外套,修长手指抬起,想碰触,却在半空停住。
悬在那,如同他悬着的心。
过了会,他收拢五指,放下手,收敛着混乱的情绪,用极轻的力道关上了车门。
……
桑晚不知睡了多久,最后被刺眼的阳光弄醒。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光明亮又温暖,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恰好照射到桑晚这边。
桑晚睁开惺忪的眼,感觉身上有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件黑色的外套。
干净清冽的味道钻入鼻尖。
她想起什么地转头,看向车窗外。
早高峰已经过去,面包店里没有很忙,桑晚看到闻野穿着黄色的工作服,戴着棒球帽,在擦店门口的玻璃。
他一直从天没亮忙到现在?
怪不得网吧老板说他一天到晚都在忙。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背对着桑晚的闻野仿佛心有灵犀般回头,看向桑晚这边。
见桑晚已经醒了,他拎着水桶拿着擦玻璃的工具走进店里,没过两分钟,他又出来了。
闻野停在桑晚车窗前,还裹着纱布的手屈指敲了敲车窗。
等车窗摇下后,他递进去一个三明治和一瓶牛奶。
然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又进了店里。
桑晚握着手中的牛奶,看着三明治,感受它们的温热逐渐渗透进自己皮肤。
末了,她轻轻勾唇,笑了笑。
-
中午十一点,闻野结束工作,换了衣服出来,见桑晚的车还在。
但是桑晚不在车里,他给她披的外套,正孤独躺在副驾上。
闻野不自觉往四周看,隔着一条马路,他看到桑晚站在一家便利店前,拧开一瓶矿泉水。
午时的阳光在她背后,有那么些灼他的眼,灼他的心。
他心跳的失序,就从她看到他,再朝着他走来开始。
闻野的眼睛沉得好似平静无波,内心却在疯狂叫嚣。
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第一眼就心动的人,后面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会心动。
桑晚走到闻野面前,身高的差距让她不得不抬头看他。
她喃喃一句:“你长高了。”
比起去年见面,真的高了不少。
闻野没料到桑晚会突然说这个,嘴唇抿了抿,说:“我这个年纪,长高很正常。”
“也是,你还小。”桑晚点着头,直接对上闻野的眼睛,笑着问他:“我应该要有犯罪感么?”
“……”
闻野大约知道桑晚指什么。
于是他强调:“那个时候我已经满18,成年了。”
桑晚笑意盈盈,眼睛从闻野腰线以下的位置扫过,说得意味不明:“能感受的到。”
“……”
-
桑晚还是带闻野回了工作室这边。
梁芮竹送的生日蛋糕被桑晚用来借花献佛,最后没来及打开就摔到了门口。
无人去管。
因为急躁和混乱的呼吸从那时就已经开始,穿过堆了满地的摄影器具,一直延绵至楼梯,再延绵至二楼的卧室。
午后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钻进来,在地板上落下虚虚幻幻的光影。
桑晚的背脊碰上床铺的时候,觉得闻野这一年的时间,不止是长高了。他穿衣显瘦,手指碰上他手臂,会发觉他手臂肌肉结实了很多。
也有可能是她没接触过别的男人的身体,总之,她对闻野是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沉迷的。
他的双手撑在桑晚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少年人弓背时候,背脊凸起的弧度还带着青涩的性感。
稍长的刘海被汗水打湿,瞳孔里掩着光。
一滴汗从他额角流下,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到脖颈。
他们相互看着对方,微喘着气。短暂的休息,眼里难得只有彼此。
“你应该没有女朋友吧?”桑晚不知怎得,突然想问这个。
闻野眼眸定定的,回答:“没有。”
“像你这样的男生,读了大学,应该会谈很多女朋友才对。”
“……我这样是怎样?”
桑晚见他认真,手指轻轻碰上他鼻尖的那颗小小的痣,眼睛笑着:“我是在夸你。”
闻野捉住桑晚的手,扣至到桑晚耳边,呼吸有些沉重。
他此刻的眼神,湿漉漉的,像惹人疼爱的宠物狗。
“我没谈过女朋友。”
他缓慢将头靠在她肩颈,克制又颤动。像狗狗蹭着主人,低哑的声音透出几分认真。
“没牵过手,没接过吻,所有的第一次……”
“都给了你。”
——
桑晚呼吸微顿,从四肢百骸传来的酥麻袭卷她的大脑神经。
他的第一次都给了她?
是的吧,他第一次接吻,还是她教他的。
她可真会惹人堕落。
……
在两人都快要被滚烫情潮冲昏头脑前,桑晚先冷静下来,决定先去洗个澡。
昨夜都在酒吧,身上还留着酒味,她不喜欢。
纠缠戛然而止。
闻野坐在床边平复乱了的心跳和呼吸,等桑晚的空当,他拿起自己手机,给下午的兼职请假。
他确实挺忙的,一天到晚都有工作。
桑晚洗澡没花很多时间,可是等她吹好头发穿着睡袍出来,闻野却已经穿戴整齐,预备离去的样子。
“你去哪?”她不明地问。
闻野没有面对桑晚,仿佛已然从适才的纠缠中抽离,像一阵风,来得猛去得快。现在,他的表情很淡,声音很淡,情绪也很淡。
或者说,是根本没什么情绪。
“下午有工作。”他说。
“你每天都这么忙?”
“嗯。”
停顿一下,桑晚说:“我送你吧。”
“不用。”
闻野拒绝,转身要走时,与桑晚擦肩而过,眼睛始终没有去看她。
几步过后,他停下,欲言又止,最后说:“刚才你的手机好像在响。”
然后他就这样走了。
桑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望着楼下。
闻野从她这出去,修长的背影落在午后浓郁阳光里,她忽然觉得他好像越走越远,且不会再回头。
这种错觉来得突兀,奇怪,究不清缘由。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桑晚去找自己的手机,找了半天,最后在床底下找到。
等她拿到手机,来电已经断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有两个未接来电,来电人都是:
闻嘉逸。
6. chapter 06 这里有吻痕。
06
桑晚觉得闻野应该是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这个名字。
闻嘉逸的号码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存的,为了提醒自己不要接,她特意改了备注。
闻野估计是看到后,误会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桑晚想找闻野解释,可是转念一想,她需要解释什么?
又为什么要跟闻野解释?
闻嘉逸的电话没有再打过来,但是半个多小时后,沈家那边来电话了。
佣人阿姨秦姨说:“小姐,闻先生今晚七点来接你。”
“接我做什么?”
“大概是知道了前几天你过生日的事,特意——”
“好了我知道了。”
像闻嘉逸这样日理万机、忙到抽不开身的人,通常不会主动给桑晚打电话。
就算要找桑晚,他一般也都是让助理联系,今天却反常地连着打了两个电话。
所以没等秦姨说完,桑晚就知道了闻嘉逸是什么意思。
挂完电话,她给闻嘉逸发短信:
【闻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必破费。】
几秒后,手机响了一声。
闻嘉逸:【七点。】
“……”桑晚发觉闻嘉逸仿佛听不懂人话,更听不懂她的拒绝。
她想想,还是当面讲清楚吧。
她可没那么多美国时间来应付他。
-
夜幕降临。
沈宅庭院里的树木枯影重重,在明亮光线里投下偏偏昏暗。
家里很静,只有秦姨一个人在。
桑晚回来后,先去楼上换了衣服,再慢吞吞地踩着楼梯下来。
秦姨早早地在楼下等她。
“外婆这两天情况怎么样?”桑晚关心在医院的老太太,问道。
秦姨说:“老太太好多了,老先生晚饭后去了医院,估计一会该回来了。”
怪不得没见到外公。
桑晚没再问沈砚去了哪,反正他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公司。
他也很无趣,一天到晚都是开会、开会、开会。
庭院外头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估计是闻嘉逸到了。
桑晚走出庭院,闻嘉逸的司机正站在车边等待,见到桑晚,恭敬地打招呼:“桑小姐。”
紧接着,打开了后座的门。
沈宅门口没有路灯,只有两盏红灯笼在夜色中发着虚弱的光。
饶是光线不够,桑晚还是看到了车内坐着的闻嘉逸。
都是一家人,但他跟闻野一点都不像。
闻野有少年人的清傲和冷然,不说话的时候褶皱很深的眼皮垂着,会显得有距离感,有时还会像长刺的刺猬扎你一下。可他藏在尖锐底下的,是最纯粹柔软的少年心性。
而闻嘉逸呢,他的西服永远熨帖,不留一丝褶皱。
大约是平日里习惯了俯视别人,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倨傲又冷漠。
闻嘉逸的长相没得说,桑晚可以给他打高分,可是他太有压迫感,导致她对他完完全全没有一点兴趣。
桑晚坐进车里,与闻嘉逸隔着一段距离。
司机也坐到了驾驶座上。
车子缓缓启动,一直侧目看着桑晚的闻嘉逸开口:“好久不见。”
“还好,不是很久。”
桑晚把敷衍写在了脸上。
闻嘉逸倒是不在意,似是笑了一下,转瞬即逝。仔细再看,又好像刚刚他并没笑。
桑晚也懒得计较他到底笑没笑,想着赶紧到目的地,然后甩开他。
现在车里还有司机在,有些话不好当着司机的面说。
一路上,桑晚和闻嘉逸都没再开口说话。
倒是桑晚能察觉到闻嘉逸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吃饭的地方定在一家高档酒店的顶层,一家具有法式风情的小众餐厅。灯光暖黄,洁白的餐布上摆着精致的烛台,透明玻璃花瓶里两支艳丽的红玫瑰是这暧昧氛围里的点睛之笔。
在桑晚和闻嘉逸入座后,服务员第一时间送上菜单。
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夜景,桑晚转头看着,在看菜单的闻嘉逸抬头问桑晚:“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随便。”
闻嘉逸很快点好餐,两人面对面,相对无言。
四周安静,灯光昏昏暗暗,桑晚突然发觉闻嘉逸盯着自己的脖子看了许久,她不自在地用手指捂了一下,问:“看什么?”
闻嘉逸神色自若,“没什么。”
然后他又问:“最近很忙?”
“嗯,有点。”
“怪不得这么难约。”
桑晚心想,她不难约,只是不想见他而已。
“前两天我不在江市,错过了你的生日。”闻嘉逸不紧不慢说着,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方形鹅绒盒子,放到餐桌上,“这是送你的礼物。”
桑晚没想到闻嘉逸会准备这个。
“其实不用的,我们也不是什么特别熟的关系。”
顿了顿,她干脆趁机说:“长辈们有意介绍我们认识,但是我觉得我们不是很合适。”
闻嘉逸很平静,甚至还平静地问:“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
这时,服务员送上闻嘉逸点的红酒,她在桌子旁开酒,再倒入醒酒器,整个过程花费了几分钟。
而这几分钟里,桑晚和闻嘉逸暂时停了刚才的话题。
等服务员走后,闻嘉逸出声:“你交新的男朋友了?”
桑晚怔了一下。
还未回答,桑晚就见闻嘉逸指了指他自己的脖子,示意她:“这里有吻痕。”
桑晚下意识碰了一下自己脖颈处,原来之前闻嘉逸在看这个。
这应该是中午那时候闻野留下的。
她照镜子的时候没注意,也就没发现。没想到闻嘉逸眼神这么好,一下就能看到。
“我不介意你现在是否在和别人交往,反正会很快分手的,不是吗?”
闻嘉逸这时是真真实实露出个笑,唇角轻勾着:“最后结婚的是我们,就行了。”
桑晚没料到闻嘉逸会这么说,她放下碰脖子的手,语气认真几分。
“我不会跟你结婚,我对你没兴趣。”
“联姻不需要你是否有兴趣,这不是恋爱,我们彼此只是各取所需。”
“……”
桑晚突然觉得自己跟他说话简直就是徒劳,对牛弹琴。
她不想说话了,不想浪费力气。
过了一会,服务员过来上菜,这回是个年轻的男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像兼职的大学生。
看着他,桑晚想到了闻野。
她思忖一番,对对面的闻嘉逸说:“前些天我看到一则旧新闻。”
闻嘉逸略微意外于桑晚主动跟自己提别的话题,于是顺着话问:“什么新闻?”
“就是一年多前,你大哥跳楼自杀的事。”
闻嘉逸的脸色不动声色地变化着。
桑晚继续说:“新闻上说你嫂子进了疗养院,你的侄子失踪,是真的吗?”
她表现得一副很好奇的样子,顺便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关心一下你们家的事。”
闻嘉逸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悦,他早已学会将自己情绪掌控得收放自如,滴水不漏。
他说:“大哥死后,大嫂受了刺激,找心理医生治疗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的侄子,现在在江大读书,没有失踪。”
“你关心我们家,我很高兴,但是乱七八糟的新闻还是不要看了。”
不知为何,桑晚的第一直觉是闻嘉逸在撒谎,但她没有去拆穿。
闻嘉逸说的也对,闻野确实没有失踪,活得好好的。
只是活得很辛苦而已。
桑晚不再开口,沉默端起酒杯,心不在焉地抿着红酒。
一餐饭很快结束。
桑晚同闻嘉逸从楼上餐厅离开,走到酒店门口,不约而同地停下。
闻嘉逸的司机已经早早在等在那。
“确定不需要我送?”闻嘉逸再次询问。
他有良好的绅士风度,觉得这样的夜晚,就应该送桑晚回去。
“不用,我朋友顺路过来,我们还有事。”
“好,下次见。”
闻嘉逸不会让桑晚为难,既然桑晚拒绝,他也就就此跟她告别。
来日方长,他并急于这一时。
司机替闻嘉逸开了车门,闻嘉逸往前走几步,上了车。
车子逐渐远去,闻嘉逸的脸隐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送给桑晚的礼物被退回来,还在他这。
他盯着看了一会,然后给助理打电话。
“查一下,桑小姐最近在跟谁交往。”
……
桑晚看着闻嘉逸的车离去,没劲地撇撇嘴。
这餐饭真是无聊又压抑。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手机,给梁芮竹发消息。
梁芮竹说她快到了。
桑晚抬头看了看酒店前的这条车道,决定到外面路口去等,免得科目二考了五次的梁芮竹把车开进来后再开不出去。
她把手机放好,顺手拢了一下外套,往车道旁的小道上走。
这儿离路口近一点,不用绕路。
夜晚的风冷冰冰卷过,卷落几片叶子,本身就已经光秃的枝桠上更显枯零。
小道上没有什么人,能清晰听到叶片发出悉悉窣窣的声,以及前方垃圾桶的滚轮在水泥地面上摩擦的声。
桑晚走了几步,抬头时候,停下了脚步。
推着垃圾桶往酒店走的人,抬眸看过来后,也停下了脚步。
他们相互看了几秒,等桑晚回过神,正想往前一步靠近时,看到戴着口罩的闻野往后退了一步。
“别过来。”
“脏。”
7. chapter 07 跟姐姐谈恋爱吗……
07
桑晚重新看向闻野推着的足足有半人高的绿色垃圾桶,应该是餐厅放厨余垃圾的。
桶面有很多深色污渍,属于垃圾的腥臭味正缓慢地在空气中散发。
闻野跟桑晚保持着距离,蓝色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垂着的眸光直直落在桑晚脸上,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话。
夜色很暗,但桑晚还是认得出,闻野身上系着的工作围裙,是不久前她和闻嘉逸一起吃饭的那家餐厅专用的,上面也印着店名。
“你在这家餐厅工作?”她问。
闻野嗓音紧绷着,听不出情绪来:“嗯。”
夜风好像有些放肆,两人的衣服和发丝都被风吹乱。
桑晚想起中午时候闻野的反常,又想起一家餐厅的巧合,她不确定闻野是否看到了她和闻嘉逸。
于是,她问:“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
夜色能遮掩很多东西,闻野推着垃圾桶的手隔着塑胶手套,不自觉攥紧把手。
他没有回答,而是沉默地将垃圾桶推远。
在桑晚以为他要走了的时候,却见他转身走回来,说了两个字:“没有。”
“没有?”桑晚有几分超出预料的意外,“真的?”
闻野轻微摇了摇头,出声道:“我没有什么要问的。”
“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我应该要看到什么?”
闻野似乎不大明白,他反问桑晚,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也流露出一丝真实的不明和茫然。
桑晚笑了下,“没什么。”
可能是她想多了。
但是如果闻野真的问她闻嘉逸,她也可以如实解释。
既然他没看到,那就算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强行解释反而显得她跟闻嘉逸有什么,可能还显得她心虚。
闻野低眸看了看远处的垃圾桶,说:“我回去工作了。”
“等下。”桑晚往前一步,拦在闻野身前,盯着他的眼睛问:“中午你到底怎么了?”
她还是想知道原因。
闻野的气息很静,眼皮淡漠垂着,与桑晚对视。
过了一会,他才说:“因为我突然想到,这不是我想要的。”
桑晚微微蹙眉,好似一时没听懂闻野的意思。
闻野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低眸看着桑晚的时候遮住了一点眼睛,以及眼角贴着的创可贴。
他漆黑的眼眸里只有桑晚的影子,声音低沉,却好似透着股无力感。
“我不想跟你只是这种关系。”
他说,“不想只是……肉/体上的关系。”
长久的沉默。
而后,桑晚笑了声:“在你看来,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把男人带回家的人?”
她脸上的表情很淡,长长的睫毛拢住眸光,完全看不透真实情绪。
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被误会,闻野道歉:“抱歉,我不是这种意思。”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桑晚看似无所谓地翘起唇角,眼睛弯了弯,说:“我没想不负责,如果你非要我负责,也不是不可以。”
“你没有女朋友,我没有男朋友,既然如此……”
桑晚说着,又靠近闻野一步。
“弟弟,跟姐姐谈恋爱吗?”
闻野在这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嘴唇也紧紧抿成一条线。
他在发怔,怔过之后,开始在想,她是不是在耍他。
因为桑晚看起来不是那么认真,她凑近了看他,眼底盈盈笑意吸引着他的目光。
“但是要先告诉你,跟我谈恋爱,保鲜期很短的。说不定哪天你就被我甩了。”
闻野绷紧全身,半晌,没好气地吐出一句:“你又不是没甩过。”
一年前,在民宿,她就甩过他。
桑晚笑了起来,伸手隔着口罩捏捏闻野的脸,然后再揉揉他被风吹乱的头发,说:“好好考虑一下,考虑好了给我电话。”
闻野想起自己还没排列组合完的电话号码,心绪有些乱。
而这时,已经走了几步的桑晚又折返回来,把自己手机递到闻野面前。
“你的号码,存一下吧。”
-
梁芮竹在原先说好的那个路口等了半天,才等到姗姗来迟的桑晚。
“不是早就出来了嘛,怎么还要这么久。”
“有点事。”
桑晚系着安全带,看起来心情不错。
梁芮竹有些奇怪,问:“怎么回事,喝了假酒了?”
“没,就是感受了一下年下的快乐。”
“?你不是跟闻嘉逸吃饭去了吗?”
“是啊。”
“那还年下的快乐?”
桑晚笑而不语,梁芮竹正想追问,却见倒车镜里出现一个人影。
随后,车门砰一声被关上——
桑晚下车了。
马路上车流不断,远处有霓虹,近处有路灯,光影明黄。
声和影交织在一起,周遭的一切仿佛开始变得虚幻。
桑晚看着闻野朝自己跑过来,原先身上的工作围裙和脸上的口罩都摘了,还带着伤痕的脸清晰出现在她眼前。
他跑过来时出了点汗,额前的碎发被打湿,头发也被夜风吹得凌乱。
可他却好似在路灯下发着光,尤其是那双盯着桑晚的眼睛。
闻野停在桑晚面前,微微喘气,想更靠近一步,顾虑到自己刚才做的工作,不得不跟桑晚保持距离。
桑晚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跑过来,问:“怎么了?”
“我是个很固执的人,”他没头没尾地说着,“一旦认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去改变。”
“人也是一样。”
闻野已经有些冷静下来了,又好像根本没有冷静。
他还是盯着桑晚,看她睫毛翕动,眸色不明。
他继续说:“如果我认定了一个人,那么,她就不可能轻易摆脱我。”
“所以,跟我谈恋爱吗,姐姐?”
夜色下,他的目光滚烫。
桑晚看得出闻野那故作镇定的威胁,也看得到他紧张的期盼。
她眼睛眨啊眨,却半天没说话。
在长时间的静谧之中,闻野开始变得僵硬,适才头脑一热跑过来的冲动正被风吹散。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那么一丝懊悔浮上心头。
闻野是个很骄傲的人,良好的出身和教养,让他从不轻易向人低头。
家里出事的时候,他才十八岁,似乎前一秒还是个被父母呵护的小孩,后一秒就得独自面对分崩离析的世界。
那时候再难,他都选择一个人承担下来,没有向家里长辈低头寻求帮助。
而在桑晚面前,他所有的傲气荡然无存。
他一次又一次的,偏离自己原先设定好的航线,一次又一次的,不受控制的,靠近桑晚,就算知道她对自己根本不是认真的。
闻野半阖下眸,掩饰着心内的颓败感。
或许,他已经知道了桑晚的回答。
她只是想玩玩——
鼻尖倏然掠过一阵清香,下巴□□燥柔软的什么东西轻碰了一下。
闻野大脑空白了几秒,而后反应过来,才看见桑晚已经贴在自己身前,她的一只手还抓着他衣服的领口。
桑晚的眼睛亮亮的,眼尾微微上翘,漾着点点笑意。
她好似嘟囔一声:“长太高也不是很方便。”
闻野抿着的唇张了一下,下意识想开口说什么时,听见桑晚说:“低头。”
他照做了。
然后她的气息全都涌进他的嘴巴里。
……
还在车里等待的梁芮竹惊得赶紧捂住眼睛,又忍不住偷偷透过指缝去看后视镜里的两人。
艹。
她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在大马路上就接吻,不愧是桑晚。
这就是年下的快乐?
不行,他们再不结束,她停在这里的车马上就要收罚单了。
正当梁芮竹准备先走,留下外面那两人二人世界的时候,看到他们两不亲了。
浓黑夜色中,闻野被吻得整张脸略微泛红,嘴唇很湿,呼吸不稳。
这是个绵长温柔的吻。
跟前面几次,不一样。
桑晚仰着头看着他,鼻尖亲昵地贴着他的,说:“知道刚才的你像什么吗?”
“像考完试紧张等成绩的小孩。”
她指的是他在等她回答的那个时候。
她笑着:“很可爱。”
闻野的耳朵悄无声息地红了,却使劲绷着脸,清一清嗓子:“我没有。”
“没有紧张。”
嘴硬。
桑晚又笑了一下,缓缓松开闻野。
而这时,闻野意识到什么,连忙往后退。
“我身上脏,你离我远一点——”
桑晚抓住闻野的胳膊,闻野停住。
她语气轻松,笑着说:“看来你真的有洁癖。”
闻野张张嘴,想说什么,“我……”
最后他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
“回去工作吧,我朋友还在等我。”
桑晚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个梁芮竹在等她。
她松开闻野的胳膊,预备走时,却见闻野沉默的目光。
“怎么了?”
闻野没回答。
“不想让我走?”
闻野还是没回答。
桑晚想了一会,看着闻野黑沉沉的眸光,忽然间恍然。
“跟我过来。”
闻野的双腿诚实地跟上桑晚,走了几步。
桑晚停在车边,手指轻轻扣了扣驾驶座这边的车窗。
一直被当作空气的梁芮竹犹豫三秒,摇下了车窗玻璃。
桑晚向闻野介绍:“认识一下,这是我好朋友,梁芮竹。”
“嗨……”梁芮竹露出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跟闻野摆了摆手。
紧接着,桑晚对梁芮竹说:“这是闻野。我的——”
她笑一笑:
“男朋友。”
8. chapter 08 伤害一个小孩挺……
08
“厉害还是你厉害。”
梁芮竹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啧啧赞叹,“我要是有你一半会,现在还至于单着吗?”
桑晚心情不错,右手手肘撑在车窗边,侧着脸看梁芮竹,顺便还伸左手勾勾她下巴:“过奖。”
“拿开你的爪子,别影响我开车。”
桑晚笑着收回手,梁芮竹问:“我们现在去哪?”
“随便吧。”桑晚也没想好去哪。
跟闻嘉逸吃饭的时候,她实在憋得不行,给梁芮竹发了消息。
挺巧的,梁芮竹就在附近。
桑晚就干脆让梁芮竹顺路过来接自己了。
“要不看电影去吧,午夜场。”梁芮竹提议,顿一顿,“还是你要跟你新男友一起看?”
“他很忙的。”
每天都有打不完的工。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桑晚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闻野谈恋爱。
喜欢他?是有一点。
会长久吗?她不清楚。
可想到闻野那双真挚漆黑的眼睛,她突然希望自己能长久一点,伤害一个小孩还是挺有罪恶感的。
手机嗡嗡几声。
桑晚拿起来看,是沈砚。
她的目光悄无声息地从开车的梁芮竹脸上扫过,然后看向车窗外,接起电话。
“喂。”
“在哪?”沈砚问。
“外面,跟朋友在一块。”
“嗯,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一声,外婆插上呼吸机了。”
桑晚怔滞了一下,开口时嗓音不自觉哑了一度:“还有多久?”
“至少一个月吧。”
沈砚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似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好。”
兄妹两相互沉默一会,桑晚问:“你现在在医院吗?”
沈砚:“刚从机场出来,准备过去。”
“机场?”桑晚开始有些疑惑,可很快,她明白过来,“大嫂回来了?”
沈砚仍然只有简短的回应:“嗯。”
之后两人也不知要再说什么,便在沉默中挂断了电话。
一旁开车的梁芮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脸上没了笑意,直直望着前方。
好像她和桑晚同时间变得情绪不好。
“我哥的电话。”桑晚觉察出梁芮竹的变化,先开口说,“外婆插上呼吸机了。”
“我听到了,要我现在送你去医院么?”
“不用,把我放前面路口,我自己打车过去。”
“你都在我车上了,还打什么车。”
“你不怕碰见他吗?”
恰好一个红灯。
梁芮竹猛地踩下刹车,额头差点撞到方向盘。她抬头,露出个自嘲的笑:“怎么过了这么久,我的车技还是这么烂。”
桑晚抿着唇,没有说话。
等待红灯的15秒时间里,桑晚一直看着梁芮竹,直到红灯变绿,梁芮竹表情恢复如常。
“还是我送你吧,送到医院门口我就走。”
“……好。”
梁芮竹跟沈砚谈过,当时梁芮竹十六岁,瞒着所有人。
几年之后,梁芮竹被单方面分手。
因为沈砚需要跟家里安排的人结婚。
当时梁芮竹什么都没说,答应之后,从此没有再跟沈砚见过。
——“小竹,对不起,我要结婚了。”
这是沈砚留给梁芮竹的最后一句话。
桑晚还因为这件事扇了沈砚一巴掌,本来就不大亲近的兄妹因此更加疏远。
这世上没有坚不可摧的爱情,在风暴来临之时,所谓的爱情脆弱又无用,风一吹,就会散。
-
因为沈老太太的病情恶化,桑晚连着几日都在医院。
病情稍微稳定下来后,主治医师说情况好的话,可以再熬一段时间。
桑晚无法干预治疗,但如果她可以干预,她倒是希望她外婆可以早点走,早点结束这样的痛苦。
年迈的老人瘦骨嶙峋,躺在病床上,脸上毫无血色,几乎已经完全失去意识。
这样熬着,有什么意义呢,只是把痛苦延长而已。
有时桑晚都自己感概自己过于冷漠。
今年第一场春雨落下的时候,江市的春天才算真正来临。
天刚亮,桑晚就离开了医院。
墓园里,几个人撑着伞,站在一块墓碑前。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明艳,笑容却永远凝固在了黑白里。
沈砚先将手中的鲜花放置到墓碑前,桑晚迟了一会,才跟着将花放过去。
今天是他们母亲的忌日。
桑晚被接回沈家后不久,她的妈妈就郁郁而终了。
听说她以前是个恣意任性的大小姐,后来经历了离婚,性情大变,开始抑郁。
桑晚那时候几乎没跟她说过话,她也不想见到桑晚。
所以她死的那天,桑晚很平静,除了觉得这世上自己的亲人又少了一个,便再没其他的感觉。
每年忌日这天,桑晚都得跟着沈砚还有外公一块过来,他们就站在这,也不说话。
沉默一会,送上鲜花,再一起离去。
每一年的流程,都是这样。
今天的春雨不算大,雨丝密密麻麻,随着风吹拂到身上,单薄的衣服沾上水珠。
桑晚跟在外公和沈砚后面走,外公年纪大了,腿脚也不便利,一只手杵着拐,另只手由沈砚扶着。
在这个家里,桑晚只跟外婆感情好一点,其余的人,都像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她跟外公不亲近,平时更说不到几句话。
而今天,他在前面走着的时候,主动问起了桑晚:“最近,跟闻家那位怎么样?”
沈砚不由侧目看了看桑晚,桑晚跟他对视一眼,随后避开,坦白道:“没怎么样。”
“平时不要东跑西跑,没事的时候多跟他见见面,培养一下感情。”
外公虽然年纪大,但是整个沈家,还是他在做主。
即使沈砚接手了他的家业,在一些大的事情上,依然要听他的意见。
包括结婚这样的大事。
桑晚不想变成第二个沈砚,便说:“我非得跟他怎么样吗?我对他没有一点兴趣。”
外公重重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有没有兴趣不重要,你只要做到就行。”
“我做不到,我不行。”
外公停下脚步,发白的眉毛皱在一块,眼神犀利:“你大哥都能做到,你就不能?”
“不能。”桑晚看向沉默的沈砚,“我不是他。”
眼看外公就要发脾气,沈砚及时打住他们的对话,说道:“陈叔来了。”
桑晚抬头一看,跟了外公很多年的司机陈叔真的过来了。
陈叔替外公打起一把伞,从沈砚手中接过外公的手臂,代替沈砚扶着。
“我跟小晚谈吧,您先回去。”
外公不悦地看一眼桑晚,随后由陈叔扶着,沉着脸地离去。
望着他们两的背影,桑晚手指微微用力,拽紧了伞柄,语气冷冷的:“你不用劝我。”
“没有想劝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闻言,桑晚反倒滞了几秒。
沈砚清俊的脸庞浮现一丝不易捕捉的疲惫,他说:“我会支持你,但是你是知道的,在我们这个家里,想要违抗外公是多么的难。”
两兄妹的伞挨在一起,彼此间还是熟悉的沉默。
桑晚看着沈砚,后知后觉地问:“大嫂又出国了?”
“嗯,前天就走了。”
桑晚心想,怪不得这两天都没见到她。
“国外的公司很忙?她几乎都在国外。”
沈砚提起自己的太太,眼眸没多少亮光,非常平淡地应:“嗯,很忙。”
当初两家联姻,就是为了国外这家公司,这一点桑晚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长期驻外的人会是她大嫂,而不是沈砚。
雨好像有下大的趋势,桑晚看见沈砚黑色西装的肩膀处已经被雨水打湿。
墓园里很安静,雨水落地的声音很清晰,充斥着耳膜。
时隔几年,桑晚还是问出那个问题:“会后悔吗?”
沈砚绷着下颌,没有回答。
-
江城大学。
绵绵雨丝攀附在玻璃窗上,灰青的天不透一丝日光,饶是白天,金融系所在的男生宿舍就已经开始亮着一排排的灯。
503宿舍灯光明亮,宿舍门被推开的时候,正对着电脑玩游戏的陆紊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人,不由得摘下耳机问:“你怎么回来了?”
闻野收着还滴着水的雨伞,往阳台方向走,简单解释了一句:“雨太大,活动取消了。”
他下午本来有个兼职,但是因为下雨临时取消。
“这样,”陆紊抓抓睡得像鸡窝的脑袋,眼睛一亮:“既然你不出去,又难得有空,不如把老刘布置的作业写一下吧?”
他嘻嘻笑着:“你早点写完我早点能抄。”
闻野没出声,放好雨伞回来,走到陆紊旁边的桌子前站着,打开自己衣柜。
他从里面拿出几件衣服,关上柜子,然后拉开抽屉。
修长的手指在里面找寻了一下,随后拿出一个本子。
“抄吧。”他丢给嗷嗷待哺的陆紊。
陆紊接过来翻了翻,忍不住冲已经走进卫生间的闻野大喊:“哇靠你都写完了?!昨天布置的你竟然这么快就写完了?!”
不是都在外面打工吗哪来的时间写的?!
他还担心闻野太忙没空写呢!
转念想一想,这也正常。
陆紊就没见自己这位学霸室友因为去外面打工而耽误过学习。
闻野是打工的钱要赚,奖学金也要拿。
闻野刚刚在路上被雨水打湿了裤子,一回来就去洗澡,手机留在了桌上。
来电铃声响起来,他在洗澡听不到。
抄作业的陆紊抽空瞥了一眼亮着的手机屏幕,大声喊:“闻野你电话——”
卫生间的水声好像并没小。
陆紊猜闻野是没听到,他又喊:“闻野有人找你,需不需要我帮你接?”
水声这时停了。
闻野的声音传出来:“谁的电话?”
“陌生号码,137990——”
陆紊还没念完,就听见卫生间的门砰得被打开,热气一下子涌出来。
然后他就看见他的室友裹着浴巾光着上半身走出来,非常迅速地拿起手机。
“——喂,”接起后,闻野反而故意平着声调,询问:“哪位?”
好似刚才着急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对方停顿几秒,好似有点委屈:“没存我号码啊?怪不得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
闻野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用力,胸口起伏了一下,却还在努力掩饰。
“忘了存。”他说。
“没事,我存了你的。现在有空吗?”
“……暂时有。”
“人在哪?”
“宿舍。”
闻野仿佛听见桑晚的笑意:“噢,那你要不要下楼一趟?”
9. chapter 09 痒痒咬过。
09
阴沉的天,春雨淅沥。
江大宿舍楼前偶尔有学生撑着伞快步走过,匆匆忙忙间,不忘回头看一眼等在楼下的人。
其实桑晚很不喜欢在下雨的时候出门,她嫌雨水会打湿她的鞋子,嫌撑伞时候总有一股狼狈感,嫌所有雨天会带来的麻烦。
雨天是潮湿,粘稠,压抑。
早上去了墓园,跟外公闹了不愉快,导致桑晚心情不大好。
她不想回医院,也不想回沈家,就开车到了江大。
她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男朋友。
闻野用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头发也没来得及擦干,拿上手机就急匆匆跑下楼。
一口气从五楼跑到一楼大堂,看到玻璃门前纤瘦的身影,他倏然停住脚步。
桑晚很好认,浅色牛仔外套,蓝格纹吊带裙,矛盾的风格组合在一块,在她身上另有一种别致的随性味道。
灰沉雨幕中,她被一把黑色的伞遮着,好似等得有些聊赖。
闻野停滞了几秒,尽力调整呼吸,平稳着心跳,然后装作不紧不慢地朝她走过去。
宿舍楼下的玻璃门有一扇开着,雨水沿着门框哗啦啦滴落。
闻野走到门口,等在前面的桑晚似乎觉察到脚步,转头看过来。
紧接着,她往闻野这边走了几步,停在他面前,把自己的伞分给他一半。
“头发怎么湿的?”桑晚问。
闻野后知后觉,清一清嗓子说:“刚洗了,没吹。”
“是没来得及吹么?这么着急来见我啊?”
面对桑晚微微笑弯的眼睛,闻野憋了憋,憋出一句:“不是。没有。”
“那就是不想见到我?怪不得这么多天都不见你联系我。”
桑晚露出个失落的表情,故意叹气,“那行吧,我回去了。”
说完,好似真的转身就要走一样。
闻野第一时间抓住她胳膊:“别走——”
桑晚停住,半仰着头看闻野,琥珀色的瞳眸坠着点点笑意。
闻野僵硬着手,有点儿唾弃自己身体的诚实。
“下午真的有空么?”桑晚问。
闻野点头。
桑晚:“那陪我去吃顿饭吧。你学校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闻野想了一下,他学校附近吃的东西很多,大多是一些学生喜欢的。
他问:“你想吃什么?”
“都行。”
闻野伸手接过桑晚撑着的伞,跟她靠近了一点,说:“走吧。”
雨天同撑一把伞,是很亲密的一件事。
无论再怎样努力保持距离,肩膀手臂都会时不时地碰上。衣料细微磨擦,心思会跟着变得微妙。
闻野比桑晚高出不少,从他的角度往下看,能看到桑晚梳成马尾的头发,耳边有一些碎发落下来,半遮半掩着小巧的耳朵。
她很白,尤其是锁骨和脖颈,被蓝色裙子衬得更加细腻。
闻野默不作声地将雨伞往桑晚那边倾斜,没感觉到自己湿漉漉的肩头。
他们走到离江大校门口不远的小吃街,因为过了午饭的点,又是下雨天,平日里的热闹一下散了。
桑晚最后选择了一家还在营业的砂锅粥,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在。她点了一份海鲜粥,然后问闻野:“你吃什么?”
闻野用桌上纸巾擦着桌面,说:“我不用,吃过了。”
“要不要再吃一点?”
“不用。”
行吧。
桑晚就点了一人份。
老板娘先送上碗和勺子,闻野跟她多要了一壶开水。
于是,桑晚就看着闻野用那壶开水烫了三遍他们要用的碗和勺子。
桑晚瞧着闻野这么认真的样子,不由得笑:“你这么洁癖,怎么那天还推那么脏的垃圾桶?”
闻野闻言顿了顿,随后他说:“忍一下就好了。”
“你很缺钱吗?”
语音落后,短暂的沉默。
闻野额前的刘海垂落,几天过去,他脸上的伤好了不少,眼角也不再贴着创可贴,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那有一道粉色的疤。
他继续用开水烫勺子,垂着眼帘,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爸去世了,我妈身体不大好。我需要赚钱,给她准备足够的医药费。”
上一次,他还让桑晚不要问他的父母,而这次,他主动开了口。
桑晚抿唇,眼神落在他脸上,随后露出个笑,伸手摸摸他还没干的头发:“加油。”
闻野发着怔。
他没从桑晚眼里看出同情、可怜,可她的鼓励,竟让他产生一丝自卑。
他现在,是一无所有的年纪。
他好像,什么都给不了她。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觉得自卑。
“这几天我都在医院,别的事情都顾不上。”桑晚主动说,算是在解释这几天为什么没有联系闻野。
闻野不敢坦白,这几天他都在等桑晚的电话。连睡觉都不敢开静音,生怕错过。
如果当时没有把桑晚留了电话的纸巾弄湿就好了。
截至昨晚为止,他对后面三位数的排列组合还没试完,对不知道多少个陌生人说了“抱歉打错了。”
“你外婆……好多了吗?”
“没有。插上了呼吸机,没多少时间了。”
桑晚已经接受了外婆很快就会离世的事实,显得有些平静,她说:“被病痛折磨这么久,早一点结束,也是一件好事。”
闻野没有出声,生离死别这样沉重的事,却被桑晚这么轻易地一笔带过,他觉得她好像过于冷静。
“你爸去世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桑晚忽然问。
闻野就坐在桑晚对面,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了一会她,才压着嗓音说:“没来得及有感觉。”
“我刚知道消息的时候,我妈就因为刺激过度送去了医院,后面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等全部处理完,回头看,我才发现,原来我爸已经走了。”
后来,他也没有时间去悲伤,生活在推着他不断往前走。
桑晚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的感同身受。
她也失去过亲人,也曾一个人一无所有,每天用尽力气,只是为了活下去。
“不要可怜我。”闻野眼皮半垂着,“我不希望你可怜我。”
自尊心还是蛮强的。
桑晚揉揉他绷着的脸,露出个笑:“放心吧,我只会喜欢你。”
“……”
闻野分不清桑晚是不是在骗他,她会喜欢他多久呢?
他知道,不会很久。
老板娘把桑晚点的海鲜粥端上来,两人结束刚才的话题。
闻野终于舍得结束消毒,把开水烫过的碗和勺子递给桑晚。
桑晚早饭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有些饿了,她不再说话,认真吃东西。
闻野也不再说话,认真看着她吃东西。
外面的雨仍在下,总有那么一点嘈杂。可他们在一块,好像世界安静得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
小吃街旁边的巷子是生活区,桑晚吃完饭去那里逛了逛,看见一家理发店,就把闻野拉了进去。
再出来时,闻野的头发短了不少。
不是什么特别的发型,很简单的短发,刘海短了,露出好看的眉毛。
这一年来闻野对自己的形象没什么要求,头发都是长了很多才去剪,衣服也都是以前买的。
他忙着学习和打工,没有多余的心思花在这上面。
桑晚的车停在江大校门口,吃完饭理完发,他们又从小吃街回到学校。
大概正好是下课时间,校门口多了不少人,密密麻麻撑着伞,从校门出来。
不少女生经过桑晚和闻野身边,悄悄打量,三三两两低着声窃窃私语。
“……不会是他女朋友吧?没听说谈恋爱了呀。”
“不会吧,女生看起来不像是我们学校的。”
“年纪也比他大哎,可能是他姐姐。”
……
桑晚听到几句,抬头瞧了瞧闻野,说:“你在你们学校还挺出名。”
“……没有。”
“不用谦虚。我过来的时候,找不到你,就在校门口随便找了个女生问知不知道你是哪个系的,没想到刚说了你的名字,她马上连你宿舍在几零几都能报的出来。”
闻野顿一顿:“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我。”
闻野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看,果然有一条未读短信,在桑晚电话打进来前的十分钟。
当时他应该在洗澡。
“抱歉,我没看到。”
桑晚笑笑,并不介意,只说:“没想到你是金融系的。”
“我爸替我选的专业。”
“其实我也是江大毕业的,或许,你应该要喊我一声学姐。”
闻野有些诧异。
“不过我读的不是金融,我学摄影的。你入学的时候,我应该刚毕业。”桑晚说着,手指轻轻勾了勾闻野垂放在一侧的手,她勾住他的小指,莞尔一笑:“弟弟,姐姐比你大了四岁呢。”
闻野的呼吸屏住,不是因为桑晚的话,而是因为桑晚那个看似不经意的、小小的那个动作。
手指被她勾住,好似心也被勾住,背脊窜过一阵酥麻,周身一颤。
桑晚的车就在前面,只有两步远。
两人保持着这个动作,走到车边。
闻野的呼吸还是乱的,他总是那么轻易地就被她撩拨。
桑晚回头看,还是有许多好奇的眼睛在偷偷看过来。
闻野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目光,他现在脑海里想的只有:桑晚要走了。
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后天有一场摄影展,我朋友送了我两张票。你有空吗?”
闻野先是怔住,好似还没反应过来。
“不回答就是没空了?”桑晚勾着唇问,眨眼时候长睫忽闪,“那我跟朋友去——”
“有空——”
闻野终于反应过来,语气里透露出的着急让桑晚心头痒痒的。
真可爱。
“我有空的。”闻野重复一遍,声音低了一点,一抹红在耳尖洇散。
“别跟别人去。”
桑晚看着这样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多喜欢了他一点。
她松开他的手,往前靠了一点。
“低头。”桑晚说。
闻野似乎预料到桑晚想做的事,滚了滚喉结,心跳开始变得燥热。
他用伞遮住彼此,在狭小的不算私隐的空间里,缓缓倾身。
鼻息相近,他又贴近了一点,侧脸被很轻地抚住。
预料的吻没有落下,鼻尖却被痒痒咬过。
她好像在玩。
她好像很喜欢他鼻尖的那颗细小的痣。
闻野怔着,桑晚的呼吸离他很近,她的目光往下描绘着他的唇形,可她却没主动。
她只是眼里噙着笑,勾的人心血翻涌。
“有没有人说过,你心口不一的时候,特别可爱?”
她什么都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他的故作镇定,也看得出来他的着急在意。
他的那些小心思,并不难猜,在她眼里,一清二楚。
闻野感觉自己像被剖开了,被她一览无余。
属于少年人的傲娇在这一刻反而像个笑话。他正想离她远一点,却被她碰住嘴唇。
几秒的吻,让他一时间忘记了刚才的情绪。
可刚沉浸,她却退开。
闻野迷茫睁开眼,看到桑晚在笑。
他们对视一下,她就亲他一下,分开,再亲。
反复几次。
而最后一次,闻野在桑晚要退开的时候,终于按耐不住。他反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按在胸前,然后偏头就吻了下来。
春雨绵绵,藏不住伞下的绯色。
10. chapter 10 不许再咬我。……
10
闻野回到宿舍,陆紊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举着手机问他:“学校贴吧里发的不是真的吧?!你真的谈恋爱了?!”
闻野瞧了一眼陆紊的手机屏幕,有人拍下他和桑晚一块走的照片,发到了网上。
他毫不避讳地承认,“嗯。”
“我去,你这不声不响的……女朋友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
闻野想了一想,又补充:“以前是。”
“?”陆紊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江大住宿条件好,尤其是金融系,都是双人间。
闻野和陆紊住了一年多的时间,关系还算好,可关于桑晚,闻野还是不愿说太多。
任陆紊后面再怎么追问,闻野都不肯再透露什么,只说是以前就认识了,现在才在一起。
闻野将之前洗澡换下的衣服端去洗衣房,洗完回来的时候,在走廊碰见几个大咧咧走着的男生。
“有些人命就是好,凭着脸就能吃香喝辣。”
为首说话的人闻野认识,是蒋州承,家里有钱的阔少爷。
他们入学的时候结下过梁子,蒋州承一直视闻野为眼中钉,刚开始他不敢怎么样,但是在闻野家里出事之后,他就开始冷嘲热讽,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
闻野不想搭理他,从他边上走过。
但蒋州承声音故意放大,生怕闻野听不到。
“小白脸攀上小富婆,真是不要脸啊。”
“哎你们知道么,那个富婆以前跟我哥还有一腿,我还跟她吃过饭呢。可骚了,是个男的都想上——”
蒋州承话还没说完,迎面就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噗一声摔到地上。
身边两个刚准备应和的男生一下子噤了声,站着不敢动,屁更是不敢放一个。
蒋州承坐在地上,捂着流鼻血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艹尼玛,闻野我招你惹你了——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闻野半身蹲着,手指攥紧蒋州承的衣领,眼底满是戾气。
“你给我闭嘴。”
蒋州承胆子也大,这时候还敢挑衅:“我凭什么闭嘴?我指名道姓了?我说你了?还是说你那个女朋友了?”
“怎么了,心虚?你以为你是什么货色,她是什么货色?要不要我问问我哥他是怎么跟你女朋友上床的?”
闻野眼里升腾起怒火,一拳狠狠砸到蒋州承脸上。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然后又是一拳。
蒋州承想还手,可是被闻野压制着,完全使不上劲。
旁边两个看懵的男生慢半拍地过来拉开闻野,蒋州承终于有了反抗的机会,挣脱开闻野之后就朝闻野还手。
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块。
不少人听到声音出来看热闹,在宿舍里打游戏的陆紊听到外面声响,出来一看,立马扭着两百斤的身体冲过去:
“蒋州承我艹你大爷的!敢打我宿舍的人——”
陆紊的体重不是虚的,过来就将蒋州承撞飞到地上。
……
-
桑晚晚上在医院,她来的时候,外公恰好回去,两人前后脚,没碰上面。
正当她想陪外婆一会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她接起:“哪位?”
“是我,蒋州廷,你把我号码和微信都拉黑了?”
蒋州廷,桑晚想了一下,想起来了。
两年前他们交往过,不是很长,一两个月吧。
那段时间桑晚正好背着相机跑外面去拍照,蒋州廷像个老父亲一样一天八百条微信发个没完,桑晚忍了他一个多月,回来就提了分手。
“我拉黑你两年了,你现在才来问我?”
“……”
对方被噎了一下,“有件事跟你说,你男朋友把我弟打伤了。”
因为闻野,桑晚重新加回蒋州廷的微信,同时收到了他弟弟躺在医院里的照片。
看起来确实有点惨,鼻青脸肿的。
蒋州廷:【让你男朋友道个歉吧,事情就这么算了。】
蒋州廷是很斯文很和气的一个人,脾气很好,当时桑晚嫌他啰嗦跟他提分手,他也没说什么,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好。
桑晚看着那些照片,再看蒋州廷要求道歉的话,她只回了一句:【我先了解一下事情经过。】
然后桑晚离开医院,在夜雨时分,再次开车到了江大。
闻野和陆紊被指导员训了半天,终于得到解放,往宿舍楼走。
他们和桑晚恰巧在半路碰上。
闻野停下脚步,陆紊愣了一下,往前看,又愣了一下。
下午学校贴吧里的照片他都看到了,闻野女朋友穿的衣服就跟前面这个小姐姐一模一样,所以……
“这就是你女朋友吗?”
闻野因为打了架,脸上又添了新伤,有些不想面对桑晚。
他把目光避开,对陆紊“嗯”了一声。
陆紊:“那我先回去?”
闻野:“嗯。”
陆紊撑着伞先走,经过桑晚边上时,冲桑晚呵呵笑了笑。
桑晚扯一下唇,对陆紊回以微笑,随后转过头,盯着挂彩的闻野看。
大约一两分钟后,她问他:“确定要跟我隔着这么远说话?”
下雨的晚上,宿舍楼边上这条路没什么人经过。
雨丝在路灯下闪着光,冰凉凉飞舞着。
闻野撑伞浑身僵硬地走到桑晚面前。离近了,他脸上的伤就更加清晰。
桑晚仔细看着,闻野把脸撇开,喉结动了几下:“别看我。”
“知道脸上难看了?”
闻野没说话。
桑晚:“为什么又打架?”
闻野还是没说话,桑晚看得出他不想说。
可是很快,闻野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跟别人打架了?”
“被你打伤的那个人,他哥跟我说的。”
“……你们还有联系?”
“托你的福,分手后第一次联系。”
“……”闻野静了两秒钟,有点吃味地说:“可以不要再联系吗?”
桑晚挑了下眉,问闻野:“到底怎么回事?”
“蒋州承嘴巴不干净。”
蒋州承,应该就是被打伤的那个男生,蒋州廷的弟弟。
桑晚又问:“怎么不干净?”
闻野又重新闭上嘴巴了,不肯说到底怎么不干净。
桑晚跟他僵持了一会,放弃道:“你不肯说就算了。如果你不需要我关心你,我也可以选择不关心你。”
“早点回去睡吧。”
桑晚刚转身踏出一步,闻野就从她身后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他的雨伞摔在地面上,他在她的伞下,胸膛紧靠着她的后背。
“他骂你。”闻野哑着声,侧脸蹭着桑晚耳边头发,像个委屈的小孩,“平时他骂我无所谓,但是他骂你。”
“所以你就动手了?”
“嗯。”
“被学校处分了?”
“还没有,指导员把事情压下来了。”
桑晚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没想到闻野是因为自己而打架。
她的手轻轻放在他搂着自己的手臂上,说:“你知道我和他哥的关系?”
“……前男友。”
桑晚忍不住笑了一笑,“分手很久了。不是因为你,我都已经忘了他。”
不知是想到什么,闻野的手臂圈紧,问桑晚:“以后你也会这样忘了我么?”
可是刚问完就又后悔了。
他有点怕听到桑晚的回答。
桑晚也没有回答。
以后的事情,桑晚现在并不能给出准确答案,这答案就像是承诺,她给不了。
如果现在就回答“不会忘”,那就是在骗他。
如果回答了“会忘记”,那不是会伤了他的心?
“看来你们打架你没吃亏,至少现在躺医院的那个人不是你。”
桑晚岔开话题,在闻野的怀中转过来,面对着他。手指轻碰他下颌骨上的伤,还好只是一点破皮。
“别再添新伤了。”她放下手,说。
闻野此刻有点乖顺,听话地点着头。
但是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是很明显。
桑晚看出来,问:“怎么了?”
闻野抿唇转过头。
“没怎么。”
“真的?”
“……”
闻野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说话语气泛着一点点的酸:
“你和那个前男友,以后还会再联系么?”
桑晚忍着笑,故意思考了一下,说:“又不是小孩,分手不是绝交,还能做朋友。”
“……”闻野憋着心里那股着急,绷着脸:“噢。”
“我回去了。”
桑晚“嗯”一声,没再说话。
可是闻野说完要回去,却还是站着不动。
桑晚就陪着他站着。
终于,几分钟后,闻野绷不住了。
“不要做朋友不要再联系——”
他顿一顿,“我会吃醋。”
桑晚很轻地笑开。
她就知道。
就知道闻野要说这个。
小男生也就那么点心思,小小年纪占有欲倒是很强。
看到桑晚在笑,闻野觉得脸上挂不住,脸颊有些烫。
他强调:“我是认真的。”
“放心吧,我从来不跟前任做朋友。分手了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闻野现在才意识到刚刚桑晚就是在故意逗他。
他脸更烫了,捡起地上自己的雨伞,扭头就走。
桑晚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那么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真可爱啊。
然而没到一分钟,就见闻野调头回来。
像与鲜花撞了个满怀,桑晚被闻野抱着,清浅的吻落在额头,一声“晚安”响在耳畔。
等再反应回来,闻野已经走了。
桑晚看着他消失在宿舍楼里,笑了笑。过了会,她拿出手机,给蒋州廷发消息。
【你最好向你弟问清楚,到底谁该道歉。】
然后再加一个非常礼貌的微信表情:【/微笑】
-
第二天,蒋州廷约了桑晚见面,为他弟弟的事情道歉。
“昨晚我追问之后,他才跟我说实话。你放心,两个小孩打架的事我会跟学校说,不会让你男朋友受到处分。”
两年没见,蒋州廷还是跟以前一样,模样斯文,说话慢条斯理。
桑晚坐在他对面,半靠着沙发,懒洋洋地品着咖啡。
午后咖啡馆,不知名的小提琴曲琴声悠扬。
过了半晌,桑晚放下咖啡杯,拎起旁边的小包起身。
“管好你弟弟,如果长着一张嘴巴不知道闭嘴,那我不介意亲自教他。”
蒋州廷想替自己弟弟说话,但话到嘴边,还是觉得算了。他弟弟说的那些话,确实难听,况且,也是他弟弟先挑事。
桑晚已经走出咖啡馆,蒋州廷转头去看玻璃落地窗外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路口。
其实他还是挺喜欢桑晚的,他是一名律师,平日里见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女孩,大多乏善可陈。
桑晚跟她们不一样,或许,桑晚跟大多数女孩都不一样。
她随性,洒脱,有时还有点无情。
蒋州廷后知后觉地给桑晚发微信,想问她下次是否还有机会再见,结果信息刚发出去,屏幕上就跳出一个大红的感叹号——
她把他拉黑了。
大概是一出咖啡馆就拉黑了。
蒋州廷苦笑着摇摇头,她的无情真是一点都没变。
……
昨天的春雨,今天已经停了,只不过天气还是不好,阴沉沉的。
桑晚回到车里,想了一会,从储物抽屉那取出两张摄影展的票,拍了个照然后发给闻野。
昨天下午分别时他们加的微信,现在聊天记录还是空白的。
桑晚把照片发过去,问他:【明天要来接你么?】
闻野应该是在忙,没有第一时间回消息。
桑晚也不着急,返回到微信主页面,看到蒋州廷的头像,顺带把对话框一块删除了。
一段感情结束的时候,她从来不拖泥带水,既然都分手了,就没什么可留恋的。
桑晚想到闻野会为了自己动手,心口有什么在晃荡,似是感动,似是温暖。
她很久,都没有这种深切的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了。
闻野在十多分钟后回了消息:【不用,明天下午一点见。】
就这几个字,桑晚都已经能想象出他打字时候的表情了。
傲娇的小朋友还挺对她胃口。
隔日。
连着两天的坏天气,今天难得露出一点太阳,日光不算明媚,但也算个适合出门的日子。
桑晚在一点钟的时候准时到达摄影展所在的集美大厦,二楼检票口拉着红色警戒线,不少人在排队检票进去。
摄影展一点十分开始,桑晚看了看时间,再看看人群,没看到闻野的身影。
刚想拿手机问闻野在哪的时候,她感觉身边多了个人。
身形修长的少年戴着一个黑色棒球帽,长袖白T外面套了一件宽松的灰色条纹衬衫,衬得肩膀平直宽阔。
整个人看着干净简约,就是脸上挂了彩,下巴那里的新伤还没好。帽子似乎就是用来遮脸上的伤的。
“没看到你人,刚想给你打电话。”
“我刚到。”
闻野撒谎的时候,面不改色。他不会告诉桑晚,其实他提前一小时就到了。
他递给桑晚一杯还温热的拿铁,说:“路上经过买的。”
桑晚接过来,看着纸杯上贴着的棕色标签,故作疑惑地问:“不是刚到吗?怎么十二点半就能买到这楼下的咖啡了?”
“……”
闻野忽然不想说话了。
他别扭地往前走一小步,可下一秒,他的手被桑晚牵住。
十指紧扣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从指尖开始传来的麻意袭卷了全身,至少他有半边身子都是僵硬的。
桑晚牵着闻野的手,走到人群后面排队,手臂与他亲昵地碰在一块,她好像也有一点点靠着他。
他感受到了来自于她的重量。
闻野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真实的感觉:
他在和她谈恋爱。
像普通情侣那样,约会,牵手,亲密贴在一块。
她的手很软,很暖,让他想用力抓住,又怕自己用了力会弄疼她。
桑晚喝着闻野给她买的拿铁,很自然地问他:“这两天在干什么?”
“上课,昨天满课,今天早上也满课。”
“这么巧下午没课?”
“有两节。”
桑晚抬头看闻野,闻野喉结动了动,装作目视前方:“翘掉了。”
“这样啊,”桑晚眼里藏着笑,“不怕被老师点名?”
“我室友会帮我应付过去。”
“是昨晚那个跟你一起走的同学么?”
“嗯。”
“胖胖的,蛮可爱。”
说完,桑晚明显感觉闻野被自己牵着的手动了动,然后他抽出了手。
这么容易就醋了啊。
桑晚趁机捉住,挠他手心,安抚小猫似的:“你们的可爱不一样。”
闻野好似这才满意,悄悄握着桑晚的手,重新十指紧扣。
……
展馆分三种风格区域,空间独立。
桑晚和闻野先去了左边,整个空间通体白色,一张张被展览的照片被框在原木相框里,简约富有高级感。
一张又一张的照片看过去,这些被记录下来的光影,一点一点抚平内心的焦躁,让心变得平静。
桑晚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喜欢摄影的,大概是十几岁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她意识到,她和她的父亲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之后她买了一个相机,自己学着怎么用,然后背着那个相机回了曾经和父亲一起住过的家。
那一次回去,桑晚生疏笨拙地用相机拍下了所有她曾在这生活过的痕迹,房子,学校,小道,还有那片海,那几艘轮船——
可惜再没有父亲。
她和父亲在那个小渔村过得并不好,日子很苦,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反而怀念这种苦。
至少,那时候,她的父亲还在。
“你知道么,有人说过,照片是记忆的替代品。”桑晚停在一张海岸礁石的照片前,不知在想什么,瞳孔逐渐失焦,“可是我觉得,它只是复制了记忆的一部分,代替不了真实的记忆。”
闻野一开始有些听不明白,可是觉察到了桑晚情绪里细微的变化。他侧着头,望着她,没有出声。
桑晚很快整理好自己的低落,隐去眼眶内的湿涩,再抬头时,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旁边有人拍照留念,桑晚看了一下,便对闻野说:“我给你拍张照吧,没带相机,只能用手机了。”
闻野眉头微微蹙了下,伸手拉低了棒球帽帽檐,没有考虑就拒绝:“不要。”
看起来是因为脸上有伤,不想被拍。
但他越说不要,桑晚就越要。
桑晚干脆拿起手机,故意对着他:“站好,拍一个。”
“不。”闻野伸手挡镜头,然后往边上走。
桑晚追上去。
展览厅里很安静,他们很小声地闹了会,这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爷爷笑着开了口:“姑娘,小伙子,我帮你们拍一张吧。”
桑晚还没开口,刚才还说不要拍照的那个人,就已经第一时间交出了自己手机,递到老爷爷手上,还对老爷爷表示感谢:“谢谢爷爷。”
桑晚:“……?”
桑晚被闻野拉着往后退了几步,停在一幅照片边上,怕棒球帽遮着脸,他还把帽子取下了。
等照片拍完,桑晚都还有点愣。
老爷爷乐呵呵地走到前方继续看展览了,表示完感谢的闻野停在原地翻看手机照片,眼底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照片虽然只有一张,但是拍的很好。
背景有半个相框入画,他们被聚焦在正中间,一侧是虚化的经过的路人。
他们都没有笑,可是看起来,好像都在笑。
“给我看一下。”
“不给。”
闻野直接就把手机塞回到裤子口袋里,好像是要偷藏照片一样。
桑晚笑了一笑,抽走他手上拿的棒球帽,踮脚盖到了他头上。
“小气。”
从摄影展出来,太阳还没落山。
桑晚和闻野在附近逛了一下,吃了晚饭,天黑下来后,她送闻野回江大。
回学校的路上,桑晚才想起昨天闻野打架的事,她打着方向盘,边开车边说:“以后你那个同学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打架的事学校也不会处分你,放心吧。”
闻野眼里划过讶异,望着桑晚侧脸。
桑晚继续说:“下次别冲动,遇到生气的事要学会冷静处理,不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沉默半晌,闻野别过头去。
“知道了。”
江城大学离得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校门口。
外来车辆不允许进校,桑晚就把车停到离校门有一点远的停车点。
从围墙里钻出来的藤蔓长满新叶,在晚风中摇曳。
路灯还没亮起来,校门那边学生们的喧嚣仿佛在耳边,可是又好像很远。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
在车里,封闭的空间,少年青涩,急切,又克制。
桑晚被亲得心痒,离开一点,气息带着一丝丝湿润。
“该回去了,弟弟。”
闻野垂着眼,睫毛颤了颤,听起来像是乖顺地应:“……嗯。”
可还是流露出那么一丝丝的,欲/求不满。
桑晚笑着凑近他,碰了碰他唇瓣,贴合几秒后退开,说:“下次不许再咬我。”
她舌尖还有点疼。
“嗯……”他还是单字节地应。
“还有……你最好还是先冷静一下再下车。”
“……”
闻野低头看了一眼,耳朵倏地红起来,随手拿过旁边的棒球帽盖住了不争气的地方。
11. chapter 11 滚烫纠缠在一块……
11
沈家老太太在五月初夏的时候走了。
她比预计多熬了一段时间,离世的时候,大家都很平静。
桑晚在医院送她最后一程,亲眼看着冰冷机器上不断跳跃的曲线变成一条直线,同时机器发出“滴——”的声音,尤为刺耳。
那个时候,她感受到自己的心难过了那么一下。
这个世界上,她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葬礼这一天,细雨蒙蒙。
从清晨开始,骨灰堂里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前来吊唁的人。
有些是亲戚朋友,有些是跟沈家有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远远望去,骨灰堂里黑压压一片。
桑晚不擅长跟他们打交道,也不愿交流,在一旁待了一会后,她觉得闷,就趁人不注意,一个人走到楼顶天台透气。
骨灰堂就设在江市的火化中心,或许是天气原因,或许是地方的原因,整幢建筑物显得冷清寂静。
灰白的天滴着几滴小雨,落在桑晚黑色的连衣裙上,一点一点洇开。
她推开天台的门,闻到雨丝中交杂浅淡的烟草味道。
那人听到声响,转头看过来,见是桑晚,露出个笑:“小晚。”
桑晚定了几秒,开口喊了一声:“大嫂。”
江挽心微微笑着,靠在天台栏杆上,规整的黑色裙子被穿出几分慵懒味道。
手指中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气绕过猩红光点袅袅上升。
她大概在这待了有一会了,头发已经被初夏清晨的雨水打湿。
桑晚走近她,与她肩并肩站着。
江挽心嫁到沈家大概有五年,但是人都在国外,只有一些重要日子才会回来。
即使回来也不会待很久,通常过个一两天就会走。
所以桑晚跟她并不熟。
因为梁芮竹和沈砚的关系,桑晚一开始也不大愿意跟江挽心有过多的接触。
“你也是觉得闷,上来透气的?”
江挽心抽一口烟,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后,问桑晚。
桑晚反问:“你也是么?”
江挽心笑笑,“是啊。”
从她们站的位置,可以看到楼下又陆续来了好几辆车,下来的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衣服,走进大楼里面。
“听说你要结婚了。”江挽心看着楼下,忽然说。
桑晚皱一皱眉头,否认道:“没有,是外公一厢情愿。我没答应。”
“为什么没答应?不喜欢对方?”
“……我对他没兴趣。”
无论谁问,桑晚对闻嘉逸都是那三个字:没兴趣。
“你外公想要闻家手中捏着的那几块地皮,闻家想要你外公的人脉,两家各取所需,这就是要你结婚的原因。”
江挽心看得比谁都透彻,对桑晚娓娓道来:“他们的合作几乎已成定局,如果你真不愿意,那势必有一场艰难的仗要打。”
“你确定你可以反抗你的外公?”
江挽心将燃尽的烟碾灭在栏杆的水泥台面上,垂着眼睑,听不出情绪:“就连你哥,都没成功反抗过。”
桑晚略微敏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她似乎听出江挽心话里有话。
“小晚,婚姻就分两种,你选择爱情,就找一个你爱的人结婚。如果你选择利益,那就听从家里的安排,跟不爱的人做一对表面夫妻,以后只爱自己,不爱任何人。”
这好像一道选择题,江挽心好奇地将选择抛给桑晚:“你选哪种?”
桑晚有所迟疑,相比自己,她更好奇江挽心的选择。
她问:“大嫂你呢,你选了哪种?”
“你觉得呢?”江挽心重新拿起烟盒,熟练抖出一支烟,移到桑晚面前。
桑晚低眸看着那支烟,胸口凝滞的情绪仿佛需要一个出口,她接过来,咬在唇边。
江挽心拿起火机,一只手拢着火挡风,另只手替她点燃。
这是桑晚第一次碰烟,并没想象中的呛鼻和辛辣,是一种很绵长的烟草味,带着一点回甘的甜。
她学着吐出一口烟气,心中的混浊似乎也消散了一点。
这时候,她才试探着说:“大嫂选了第二种?”
桑晚一直觉得沈砚和江挽心并不像一对真的夫妻,他们都忙于工作,先不提江挽心都在国外,就算他们在一块,谈得也大多都是公事。
五年,没见他们约会,更没见他们有任何肢体上的亲密。
比起夫妻,他们更像同事。
江挽心笑意盈盈,手指轻轻拂过落在耳侧的卷发,没有回答。
之后她问桑晚:“你想选第一种么?”
桑晚嗓子紧了一下,回答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会选哪种。
她会因为爱一个人而跟他结婚吗?
她会真的去爱上一个人吗?
桑晚真的不知道。
这么多年,她都还没有真的爱上过谁。
“爱情是有风险的,所以,爱自己,就永远不会被抛弃,永远不会被伤害。”
江挽心好像是在回答桑晚前面问的,她是否选了第二种。
她没明确说,但答案又似乎已经非常明确。
桑晚在略微怔愣之后,反应过来。
“你和我哥——”
江挽心还是笑一笑,随后她望着楼下,打断了桑晚的话:“闻家的人来了。”
桑晚回神,往天台下面看,两辆车子缓缓停下,司机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替里面出来的人打伞。
闻嘉逸来了,一同来的,应该还有他的父母。
也就是……闻野的爷爷奶奶。
闻嘉逸是闻家的小儿子,早年闻老爷子膝下无子,从远方亲戚那里领养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闻野的父亲。
后来闻老太太过世,闻老爷子续弦,生下了闻嘉逸。
待闻嘉逸成年,闻家两兄弟就分了家,各过各的。
闻野的父亲,就仿佛一颗棋子,需要的时候万般捧着,不需要的时候,转手就被丢弃。
桑晚沉默看着闻嘉逸和他父母的身影,而后睫毛轻颤着,望向远方,目光延伸到不知名的远处。
忽然间,她有些想自己的男朋友了。
-
冗长繁复的葬礼结束,桑晚跟着外公和沈砚,将外婆的骨灰送到墓地。
夏天的雨丝带着一丝冷意,冷冰冰贴在手臂上。
在众人离去之后,桑晚独自留了下来。她撑着伞,蹲下来,抚摸着墓碑上外婆的黑白照片。
那是她给外婆拍的,当时外婆还会拉着她说话,双手枯瘦,突出的青色血管在手背皮肤下清晰可见。
人这一辈子真的好短暂,一转头,就成了一抔土。
桑晚跟外婆做了最后的告别,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房子。
沈家应该还有很多亲戚朋友在,她不想待在那里,不想应付那些不熟的长辈和亲戚,不想虚与委蛇。
桑晚在二楼的卧室睡了很长的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雨停之后,初夏的闷热就如期而至。
大约是这段时间太累,也可能是桑晚送走外婆心情不好,她一直不愿醒来。
睡得迷蒙的时候,桑晚感觉有人从身后拥住了自己,他的额头靠在她颈侧轻轻蹭着,像几天没见到主人的小狗。
她很困,眼睛没有睁开,感受着身后人熟悉的呼吸,声音沾染睡意:“学校没有课吗?”
“嗯。”闻野应一声,嗓音低下去,胳膊圈住侧睡的桑晚:“来看看你。”
桑晚没有再说话了,她已经清醒了一点,但是不愿睁开眼睛。
怕被看到自己湿润的眼眸。
她的脸在枕头上蹭了蹭,看起来还想睡。
闻野不舍得打扰她,安静陪她躺了一会,直到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后,才轻手轻脚地松开她,从床上坐起来。
其实在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安慰的话。
等到了这,见到了人,他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而且他也不确定,桑晚是否需要安慰。
桑晚不知自己又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
足足睡了一天多,她终于睡够。
她兀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听到卧室外面传来声响,才想起似乎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闻野的声音。
桑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睡懵了,只是做了个梦。
她凭着感官记忆开了床头的台灯,再掀开被子下床。
卧室旁边有个房间,当初装修的时候被改成了厨房。
莹白灯光下,桑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厨房里面忙活。
白色T恤掩着高挑挺拔的身躯,肩膀很宽,背很直。
他似乎是第一次做饭,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往锅里加调料,没有手忙脚乱,却认真笨拙,显得可爱。
“闻野。”
桑晚在看了他许久之后,终于出声喊他。
闻野听到声音,回过头,第一反应是将手机藏到身后。
“你醒了,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桑晚摇摇头,问他,“你在做什么?”
“太晚了,外卖都不接单了。”
闻野没有正面回答,但是答案已经很明显。
“你饿了?”
“不是。我怕你醒了会饿。”
桑晚微微发愣,有股胸闷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在关心她。
这种认知,随着胸闷充斥胸腔,叫她的心沉甸甸的。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所谓的感动。
很久都没人关心她了。
闻野见桑晚望着自己出神,几天没见,她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一点,也有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没什么精神。
头发随意垂在肩头,绸缎睡衣套着白皙身体,看着身躯单薄。
两人默契地沉默一会。
随后桑晚开口:“锅要糊了。”
“……”
闻野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煮东西,赶紧回过头关火。
可惜他煎的培根和鸡蛋已经焦了,没办法再拯救。
桑晚走到他边上,看了一眼锅里的东西,笑了笑,弯腰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盘子,递给他:“我不挑食。”
闻野犹豫几秒,说:“还是重新做吧——”
“没关系。我饿了。”
既然桑晚不挑,闻野就只好把煎焦了的鸡蛋和培根倒到盘子里。
“虽然焦了,但是看起来还可以。”桑晚用叉子叉着煎好的荷包蛋,嚼了几口咽下去,眉头微微皱着,“就是有点咸。”
“……我放了点盐。”
“……”
“我看食谱上写着加点盐会好吃。”
“……”
“抱歉,我第一次做饭,冰箱里又只有这个——。”
闻野很诚实地承认自己是第一次下厨,表情带着歉意,“要不还是算了吧,别吃了。”
“没事。”
桑晚不介意,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拧开盖子喝了几口。
随后她问一直杵在原地的人:“你怎么会过来?”
闻野想了想,目光带着温度,落在桑晚略显苍白的脸上,“没课就过来了。”
“想我了?”桑晚露出个笑。
闻野难得没否认:“嗯。”
可是他又马上补充一句:“顺便来试试你告诉我的密码是不是正确的。”
之前一次偶然,桑晚告诉过闻野她这里密码锁的密码。
桑晚拧上水瓶盖子,眨了下眼:“我没骗你吧。”
“嗯,没有。”
夜深人静,人也会变得疲惫倦怠。
他们简单说了几句,又归于安静。他们不说话,呼吸在空气中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桑晚几乎快把手中的冰水捂热,她才又重新开口:“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过来,放心,我没事。”
“我送走过我爸,送走过我妈,现在轮到外婆,我已经很习惯了。”
“生离死别既然无法改变,难过只是徒劳。”
桑晚想得很开,可嘴上这么说,她心里仍是有些心伤的情绪的。
她被接回沈家的时候,是外婆握着她的手,一直念着手怎么这么冷。是外婆,带她去换了暖和的新衣服,是外婆,给她梳头发,扎辫子——
好了,现在她没有外婆了。
“闻野。”
“你抱一下我吧。”
“我突然觉得有点冷。”
闻野默不作声地朝桑晚靠近,没有犹豫的,又很小心翼翼的,将桑晚搂到自己怀里。
少年初长成,有厚实温暖的胸膛。
桑晚侧脸贴着他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闭上眼睛,试图掩饰心内难过的情绪——
算了,就难过一分钟吧。
允许自己脆弱一分钟。
桑晚的手臂箍紧闻野劲瘦的腰身,他的衣服上有好闻的洗衣液味道,遗留着被太阳晒干后的干燥和温和。
突然被桑晚抱紧,闻野的身体略微僵硬。
明明曾经比这还亲密,此刻却显无措,纯情姗姗来迟。
时间已经很晚,学校早就关了校门。
闻野回不去,只能在桑晚这留宿。
从确认关系到现在,三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并没经常见面。
桑晚差不多都在医院,闻野要上课,没课的时候就在兼职,没太多时间。
有时桑晚会去他学校,在他下课的时候,他们见一面,在车里坐一会,接一会吻。
点到即止,没有再近一步。
好像恋爱之后,他们反而克制了一些。
桑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心情低落,这样的时刻,她更渴望被亲近。
她拉着闻野,像野蛮生长的藤蔓缠绕着他。
空气开始变得黏腻,他的吻像是她坠入深渊时唯一能感知的光亮。
意识模糊,一切仿若虚无缥缈,思想麻木,却又清晰。
今年的雨水格外充沛,夜里又开始下起雨。
淅淅沥沥,清响入耳。
桑晚的手轻抚着少年清瘦分明的下颌,唇瓣落在他鼻尖,落在他眼皮,后来她就累了,成了随波逐流的浮萍。
鼻息滚烫纠缠在一块,失去意识,又有意识。
思绪乱糟糟,心跳乱糟糟,所有的一切都乱糟糟的,在这混乱之中,他们相拥,他们亲吻。
12. chapter 12 谎言。
12
天亮之后,雨仍落个没完。
桑晚昏昏沉沉醒来,见闻野已经收拾好,准备回学校。
“这么早。”桑晚有气无力地趴在床边,手臂未着片缕,悬在床沿上。
好像整个人还没缓过劲来。
闻野“嗯”一声,眸光从桑晚手臂上扫过,皮肤的白皙与床单的墨绿形成强烈色差,肩膀处还隐约透着一点暧昧红印。
他走近,默不作声地将桑晚手臂抬起,拉上被子,再把手臂塞到被子里面。
“早上有课,得走了。”
“噢……”桑晚整个人懒洋洋的,应完后,突然撑起身体,伸手扯过闻野领口。
闻野踉跄一下,差点摔到桑晚身上。
“可以送你一个早安吻。”桑晚眼里漾着笑意。
可闻野却沉默三秒,然后拒绝:“不要。”
桑晚微微挑眉:“真不要?”
“不要。”
要了他就走不了了。
还得赶着去上课。
见闻野真的不要,桑晚松开他,重新陷到柔软床铺里,摆摆手:“再见,不送。”
闻野怕桑晚不高兴,犹豫过后,说:“会起反应。”
这个说出来略微有点羞耻。
于是他补充一句:“今天的课很重要,不能翘。”
再补充一句:“我这个年纪,年轻气盛很正常。早上都是正常反应。”
完全就是欲盖弥彰的解释。
桑晚笑了起来,“知道了,纯情弟弟。”
“……”
顿了顿,闻野忽然倾身过来,干燥修长的手指扶住桑晚后颈,刚要吻过去,桑晚却偏过头。
吻就落在了她脸颊上。
她笑得肩膀微颤,“快去上课吧。”
“……”闻野觉得,桑晚早上就是在故意逗他玩。
闻野走后,桑晚又休息了会。
起床时,余光瞥见床尾垃圾桶里的东西,回忆起昨夜做的事。
好像闻野在床头柜抽屉里翻出这盒没拆封过的套子时,脸色不是很好看。
然后就像只狗一样胡啃一通,发了狠似的。
再之后就卯足了劲,只往一个地方撞。
小男生真的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桑晚这时候才有精力去想,这玩意应该没过期吧?
这不是她买的,当时搬过来时去购物,梁芮竹往她购物车里塞了一盒,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确实是以备不时之需,昨夜恰好就用上了。
桑晚起床洗了个澡,洗去越睡越倦的疲惫,套上新的睡衣走出浴室。
这次闻野比较乖,没有在她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
垃圾桶里被撕开的方形包装袋还是很明显地出现在桑晚眼前,桑晚先去床头柜那看了一下包装盒,确认没过期,然后拿手机对着垃圾桶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闻野。
此时闻野已经在江大金融系的大教室上专业课,正在认真听课的他感受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声。
大概是预感到是谁发的信息,他忍不住分心,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桌格里悄悄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桑晚发来的照片,垃圾桶里静静躺着两个开过的方形包装袋,以及——
桑晚:【年轻人怎么不懂节制?】
闻野:“……”
-
江市的夏天在正式升温前,先连续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
雨声恼人,属于夏天的潮湿让人莫名压抑。
天气不好,桑晚不愿出门,这些天都留在工作室这边。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之前拍的照片都还没进行后期处理,她就趁这几天空闲,把照片处理一下。
等全部处理完后,她挑出几张满意的照片,发到社交网站上。
桑晚一直过得很自由,也没太大的生活压力,除了接拍一些人像,另一部分收入来源于卖给杂志社的照片。
为了拍照,她有时也会去国外,去的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冰岛。
那会儿她为了拍极光,在冰岛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应该也是闻野家里出事的时候吧。
忙完之后,桑晚就想起了闻野。
几天没见,有点想念。
今天是周五,桑晚记得闻野早上满课。
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学校。
于是桑晚收拾了一下,换了衣服,准备去江大找闻野。
虽然下雨有些麻烦,但是抵挡不住她想见男朋友的心。
临出门时,手机响起来。
“在哪?”
沈砚的开头永远都是这两个字。
桑晚几乎不用看手机屏幕就能知道是他打的电话。
“去约会。”她随口说。
“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有段时间了。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砚对桑晚交男朋友的事已经见怪不怪,并没多问什么,只说:“没什么,葬礼之后就没见你回来,问一下。”
“……噢。”
桑晚知道沈砚是关心自己,想说什么,话到了却都说不出口。
兄妹俩又习惯性陷入沉默。
桑晚本以为他们又要在沉默中挂断电话时,沈砚说:“国外公司出了点问题,我现在在机场,马上要登机。”
他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
“外公打算让你和闻嘉逸下个月结婚,前两天他与闻家长辈见面时,商定过段时间安排两家正式见面,把婚事确定下来。我知道你不愿意,你再等一等,等我忙完回来,我会跟外公谈。”
沈砚耐心交代:“你别冲动,不要跟外公吵。”
他这趟出国,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就是担心桑晚。
原本他也考虑是不是等自己回来后再告知桑晚这件事,他怕桑晚会跟外公起冲突。
可转念一想,桑晚应该有知情权,他不该瞒着她。
“小晚?”沈砚半天没听到电话那头的回应,不免问了一声。
桑晚稍微回神,情绪听起来跟刚才没什么变化:“你安心去忙吧。”
然后结束了通话。
桑晚不可能等到沈砚回来。
她没听沈砚的话,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
前几天忙着葬礼的事,沈老爷子年纪大了有些吃不消,觉得身体哪哪儿都不舒服。
家庭医生上门,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检查,最后建议早点去医院做个正式的全身检查。
老年人会有一些隐藏的疾病,等病发了就可能为时已晚。
秦姨刚送走家庭医生,就见桑晚的车快速驶来,停在门口。
桑晚看起来很着急,下车后都没来得及打伞,直接冒雨穿过庭院花园。
“小姐——雨伞——”
秦姨在身后喊桑晚,桑晚顾不得回应。
宅子里一如既往的冷清,沈砚和江挽心都不在,只剩下老爷子一人。
桑晚冲进老爷子的房间,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哥说的是真的?你让我下个月结婚?”
沈老爷子正坐在雕花躺椅上休息,瞧见桑晚这样没礼貌地闯进来,不免脸色不佳。
“还有没有规矩,就这么跑进来,像什么话!”
桑晚这时候已经懒得管那些规矩,重复一遍问:“你让我下个月结婚?跟闻嘉逸?”
老爷子撇一撇嘴,目不斜视道:
“下个月日子好,过些天等你哥回来,两家吃个饭,认识一下。”
桑晚听到这个回答,脑子嗡一声。沈砚交代过的她一股脑抛到了脑后:
“外公,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我不愿意,我不喜欢闻嘉逸,我也不愿跟他结婚——”
老爷子却说:“你还年轻,不懂。长辈给你选的,一定会是最好的。你们年轻人就提什么喜欢什么爱情,爱情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你看看你妈,被那些所谓的情情爱爱折腾成什么样子。你要变得跟她一样?”
“我变成什么样都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桑晚!你这是在对谁说话!”老爷子被桑晚的态度气到,“没有一点规矩!”
一次顶嘴,就会有无数次。
桑晚态度强硬,顶着老爷子的话说:“我没答应这门婚事,你决定不了我的事,我也不用你帮我选什么适合结婚的人。”
“你是沈家的人,我有权力决定!”
“我是沈家的人吗?我姓沈吗?”
老爷子被激怒,他扬起手颤巍站起来,气得呼吸加重。
桑晚与外公对视着,眼睛里满是叛逆和反抗,根本不怕他停在半空的那巴掌。
她冷着眼问他:“你是想打我吗?”
老爷子看看自己的手,终究还是不忍心,放了下来。
“我爸带来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改了姓。我不姓沈,所以你没权利决定我的任何事。”
“我怎么没权利?你是我养大的!”
听桑晚提起父亲,老爷子心中怒火更甚。
“你就跟你那白眼狼的父亲一样,不懂感恩——”
“你不许这么说我爸!”
“我偏要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就是他那样没用的人,才把你教成这个样子,你除了跟长辈顶嘴还会什么!”
桑晚还是控制不住跟老爷子吵了起来:“你不要把什么都怪到我爸身上,我爸死了很多年了,我这个样子不是他教的!”
在沈家,从没有人敢这样明着挑战老爷子的权威,他一时怒火攻心,气到口不择言。
“对,你是我教的,你也不姓沈。早知道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初我就不该把你接回来!”
“没有我你能活到现在?!你以为我们养你是为什么,要是你不能给沈家带来好处,你早就被饿死了——”
话音落下,空气忽然死一般静寂。
安静许久之后,老爷子好像才察觉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皱纹满布的脸紧紧绷着,别过头,紧抿住嘴巴。
而桑晚,一直愣滞在原地。
眼底的错愕,带着破碎的光,眼睛一眨不眨。
是啊,十年前,她差点饿死那个寒风刺骨的冬天。如果不是他,她已经死了。
她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父亲死了,继母走了,没有人管她。
上学被同学欺侮,被嘲笑,经常走在路上都能被顽皮的小孩扔石子,骂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蜷缩在墙角,已经饿到快要失去意识。
当家里那扇破败的门被打开,外头寒风袭卷而来时,一个与她长得很像的少年,慌张将身上外套脱下,紧紧包裹住她。
她听到他微微发颤的声音:“小晚,我是哥哥。”
然后,有个慈祥的声音响起:“小晚,我是外公。外公来接你回家了。”
接你回家——
这么些年,纵然他们的关系多么不亲近,桑晚都没怀疑过当初她被接回来的原因。
她以为是因为亲情,是因为他们是一家人。
可是原来,“接你回家”这四个字,本身就是一个谎言。
13. chapter 13 男朋友二十岁的……
13
“16号餐好了。”
小吃店店主喊了一声,在店里边等待边看手机的闻野反应过来,走过去拎走打包好的外卖。
这几天他开始送外卖,电动车是跟陆紊借的。
连绵雨天过后,姗姗而来的太阳有些猛烈,照得人睁不开眼。
闻野取了餐,心思还在手机上面。他走出店门,打开微信对话框,犹豫过后,发了一条微信:
【在哪里?】
桑晚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消息。
他们交往之后并没整天腻在一块,也没时不时的联系,通常都是桑晚找他。
但是这几天,桑晚都没出现。
就算他给她发微信,她也没回。
打过一次电话,没接。
或许桑晚在忙。
闻野这样想。
可他还是有不大好的预感,决定一会送完外卖去桑晚那里看一看。
发完消息,闻野收好手机走到路旁停着的电动车旁边,将取过来的外卖放到后座保温箱里,刚准备走时,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人。
他停下了动作,眼眸里浮上一丝警惕和敌意。
闻嘉逸坐在车里,车窗半开,侧着头,与闻野对视着。
……
闻野送完这一单餐,坐在咖啡馆前面的遮阳伞下休息,拧开了一瓶矿泉水。
看一眼手机,桑晚没有回复。
闻嘉逸主动走到他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随手解开西服的一个纽扣。
闻野没有理会他,叔侄俩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闻野跟他也没有什么话要说。
但是闻嘉逸明显是找闻野有事,否则不会特意等他送完外卖。
“最近怎么样?”闻嘉逸开口,用长辈的口吻问道。
闻野没有出声,闻嘉逸又说:“听说你又拿了奖学金,学习这么好,等毕业了,小叔给你安排一份好的工作。”
“不用。”
闻野语气冷冰冰的,“你别在这里说这些恶心我。”
闻嘉逸笑笑:“我知道你还在因为你爸的死而生我的气,你在怪我当时没有帮他补上窟窿。如果一早知道你爸会自寻短见,那当时我说什么都会帮。”
“可以闭嘴么?”闻野极其厌恶闻嘉逸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拧上水瓶盖子起身欲走。
可闻嘉逸喊住了他。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但是到底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件事还是得告诉你。”
闻野背对着闻嘉逸,用最后的耐心等闻嘉逸接下来的话。
闻嘉逸不紧不慢的,勾着唇说:“下个月我结婚。”
闻野身体骤然僵住。
“过些天会安排两家见面,你和大嫂都是闻家的一份子,希望你们都能来。到时时间地点定了,我再通知你们。”
“……不用通知,”闻野也不知怎的,声音有点发紧,他绷着脸:“我们不会去的。”
“还是去一趟吧,难道你不想见一见你的婶婶?你不想知道她是谁?”
闻嘉逸唇边的笑意冷下几分,令人捉摸不透。
闻野右手攥紧矿泉水瓶,许久才丢下一句话:“我不想知道。”
然后径直离去。
闻嘉逸的目光冷冷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骑着电动车消失在马路尽头。
十字路口,绿灯只剩几秒,一辆货车争分夺秒开过来。
闻野恰好在路口转弯,随着刺耳的喇叭声,他反应过来,迅速往边上开。
他避开了大货车,但是由于惯性,加上轮胎打滑,他摔在了马路牙子上,人滚去好远。
之后他爬起来,捂着摔伤的左手,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日光猛烈,梧桐树叶遮不住什么光线,像是所有不能见光的东西,都被翻出来。
逼他面对。
-
梁芮竹站在桑晚工作室门口,摁了半天门铃。
无人响应,她再次给桑晚打电话,手机里响起的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梁芮竹有点奇怪,怎么好端端的联系不上了呢。
她干脆输入门锁密码,开门进来。
房子里静悄悄的,一楼摆着的摄影器材有些乱,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整理了。
梁芮竹估计应该是因为沈老太太去世,桑晚没多少时间和心思来整理打扫。
梁芮竹把自己的小行李箱提进来,关上门,踩着高跟鞋往里走了几步。
她刚下飞机,身上还穿着航空公司的空乘制服,都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桑晚?”
梁芮竹在房子里喊了一声,依然没人回应。
空气里隐约有酒的味道,她的直觉告诉她,桑晚在家。
于是梁芮竹走上楼,推开卧室的门,愣了一下。
“你在家怎么不应我一声?”
桑晚没回答。
她坐在床边,苍白的脸没多少血色,眼神空空的,不知看着什么,目光不知聚焦在哪。
床头柜和地板上乱七八糟摆着空了的酒瓶,看起来喝了不少。
梁芮竹走向桑晚,避开地板上的空酒瓶:“你怎么回事啊,手机关机联系不上,还喝这么多酒。”
桑晚这时才有所动作,闭了闭眼,抬手无力地顺一下头发,扯出个笑:“手机没电了。”
“你没事吧?”梁芮竹觉得桑晚不对劲,“难道是分手了?失恋了借酒消愁?”
“没。”桑晚摇头。
“没分手就好,不然你让我帮你带的东西我就白带了。”
梁芮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纸袋,递给桑晚。
“呐,你要的手表。”
桑晚这才清醒一点,伸手接过。
这是她给闻野准备的生日礼物。
前段时间她在网上看到这款手表,很是喜欢,可惜国内专柜暂时都没货。
梁芮竹是空乘,刚好有次航班是飞欧洲的,她就特意让梁芮竹帮忙买回来。
梁芮竹说道:“紧赶慢赶可算是赶上了,一下飞机就给你送过来。你说你男朋友要是知道你给他买五位数的礼物,他会接受吗?”
桑晚从小纸袋里拿出盒子,打开,里面的手表蓝色表盘复古简约,中间带有纹理,低调又精致。
她当时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闻野。
她合上盖子,笑了一笑:“少说两个零就好了。”
真实的价格肯定不能告诉闻野,就他那个性格,百分百不会要。
梁芮竹从桑晚的神色里察觉出什么,她跟桑晚认识那么多年,实在是太熟悉了。
“……你没出什么事吧?我怎么感觉你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没事,我就是累了。”
“那你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知道你急着要手表,我衣服没换就跑来了。”
梁芮竹飞了十来个小时,也已经很累,她说着要走,可脚步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你真没事?”
“真没事,你快回去吧。”桑晚倒是真的像没什么事一样,冲梁芮竹笑笑,“就是来例假了,不舒服而已。”
“行吧,那我走啦。”
听着梁芮竹下楼的脚步声,再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桑晚脸上勉强的笑意缓慢消失。
她抱住膝盖,把头埋的很低,瘦薄的身体好似蜷缩在一块。
距离那日跟外公吵架,已经过去几天。
外公说的话,一直还时不时地在桑晚耳边回响。
如果不是对沈家有好处,他们当年就不会接她回来,她也早已经饿死在那个寒冬。
桑晚觉得自己的心还不够硬,否则这些话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她抬起头,抹了抹脸,从床上找出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插上充电器。
手机开机的那刻,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
未接来电来自于梁芮竹,其中一个是闻野。
未读消息大多是工作上的事,有几个杂志社想买她的作品,还有跟她约拍的客户找她,一串拉下来,她点进了有闻野头像的那一栏。
这几天闻野给她发了几条消息,最新一条是:【在哪里?】
桑晚点开输入框,停顿了好久,才打了几个字。
【晚上有空么?】
今天是闻野的生日。
把自己关了这么多天,桑晚都已经快忘了今天是几月几号了,如果不是梁芮竹送手表过来,她差点忘记这个日子。
以前桑晚看过闻野的身份证,记下了日期。
她想,她男朋友二十岁的生日,一定要好好庆祝。
另一边,江市人民医院。
陆紊呼哧呼哧跑到医院急诊,刚巧闻野已经包扎好左手臂走出来。
“你怎么样,没事吧?”
闻野心不在焉的,心思不知飘在哪。听到陆紊的声音,才抬头看过来。
“没事。”他回答。
“没事能把手臂包成这样?骨折了?”
“有一点,没什么大问题,十天半个月就会好。”
说到这,闻野有些抱歉:“把你车摔坏了。”
陆紊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坏了就修,能有什么关系。倒是你,怎么骑个车都会摔倒,还好不严重。”
两人说着话,闻野手机响了一声。
他终于等到了桑晚的消息。
犹豫过后,闻野回了一个字:【有。】
之后他就收到了桑晚发来的餐厅定位。
她约他吃晚饭。
夕阳西下,黄橙灿烂的夕阳从急诊走廊投射进来,灰尘和影子共同飞舞。
本应当是愉快赴约的心情,可闻野却满腹心事,混乱的情绪在心口盘旋。
14. chapter 14 他也会这么碰你……
14
桑晚洗了个澡,氤氲的热气使人脑子发懵,整个人沉甸甸的。
她裹上浴巾,走到镜子前,瞧见自己满脸的倦色,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几日来的疲惫还未消退,桑晚强打起精神,拿出遮瑕膏,给自己的黑眼圈遮了好几层。
窗外枝头的鸟儿在初夏的日光中吱吱喳喳叫着,挥着翅膀从这边枝头跳到那一边。
听着鸟叫声,桑晚的心情逐渐好了一些,今天是个好天气,也是个好日子,她应该开心一点。
桑晚收拾好自己,确认从脸上看不出疲态后,才出了门。
午后的蛋糕店慵慵懒懒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蛋糕的甜香在空气中满溢。
桑晚推门进来,想定一个蛋糕。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这边的蛋糕都得提早一天预定,现在急要的话,得加一部分加急的费用。”
营业员略带抱歉地说。
桑晚无所谓地点头:“没关系,只要保证五点前我能来取就好。”
营业员:“好的,请问你想要哪款?”
桑晚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她指着少年怀中抱着的落水小狗说:“这个。”
那是她第一次见闻野,很有意义的一张照片。
她希望他二十岁生日的蛋糕,同样很有意义。
餐厅约的时间是七点,桑晚在五点取了蛋糕后,提早了一小时到场。
她把蛋糕交给餐厅服务员,先存在冰柜里,交代等人到了再插上蜡烛送上来。
然后她又看菜单,点了餐,又点了一瓶度数不高的意大利红酒。
这家餐厅并不好订座,桑晚提早两星期,才订到窗边这个视线极佳的位置。
放眼望去,窗外是江市璀璨明亮的夜景,而餐厅内,鲜花绿植围绕包裹着,光线暖亮,像春天的浪漫永不停歇。
桑晚以为闻野会迟一点,没想到她刚到没多久,闻野就到了。
她第一眼,就注意到闻野打着绷带的左手小臂。
“又受伤了?”
前几次打架留下的伤疤这些天终于消退,结果又添了新伤。
桑晚不禁蹙着眉头,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闻野坐在桑晚对面,来之前他回学校换了衣服,之前摔了一跤,有些狼狈。
现在他穿了件黑色的T恤,颜色衬得他表情也有些沉。
他捂了一下受伤的小臂,简单解释:“送外卖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桑晚抿抿唇,而后叹气:“小心一点。”
“嗯。”
这两天桑晚心情不大好,把自己关了起来,现在见到闻野,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真奇怪,她明明不是一个非常有分享欲的人。
不过今天不适合说她和她外公的事,今天应该说点开心的,所以她想想还是算了。
桑晚将心里糟糕的那些情绪憋下,几秒的走神,没注意到闻野一直凝视着自己,眼神晦暗不明。
如深夜不断翻腾的海浪波涛,暗得不透一丝亮光。
桑晚抬头,觉察到闻野的目光,疑惑了一下:“怎么了?”
“闻嘉逸是我小叔。”
闻野说得突兀,嗓音干涩喑哑,像是鼓足了勇气,揭开自己最不愿面对的那一层真相。
他问:“他的结婚对象,是你吗?”
桑晚被问得突然,一时忘了作出反应。
她停顿片刻,然后目光笃笃地注视着闻野,问:“你怎么知道结婚这件事?”
“我不该知道是么?”
闻野轻轻撇了撇唇角,似是自嘲的笑,半阖的眼眸遮掩住许多情绪。
“我一直知道你们认识。我看到过他给你打电话,我也看到过你们在一起吃饭。我想过,你们或许关系不一般,但我安慰自己,可能你们只是认识。我没有想到,原来你们已经是要结婚的关系。”
他顿一顿,抬眸,漆黑的眸子望着桑晚。
“你一点都不惊讶他是我小叔,所以你也一早就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了吧。”
“对于你来说,我算什么?我是你们之间卑鄙下流的第三者吗?”
“……”
桑晚呼吸凝滞几秒,忽然想笑。
第三者?
他把她当什么了?
以为她脚踏两只船?还是婚前出轨?
其实桑晚早该意识到的,闻野一早就知道她和闻嘉逸认识。
“我记得我问过你,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我也问过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但是你都说没有。”
“是,我没有承认。当时我怕我知道得越多,我和你就越不可能。我宁愿糊涂一点。”
“你就这么喜欢我?”
“喜欢。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很喜欢很喜欢你。”
闻野第一次不吝啬地表达自己对桑晚的感情,可却是在这样错误的情况之下,他与桑晚对视着,喉结滚动:“就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甘愿被你骗。”
“我骗你什么了?”
“你没有骗我吗?”
两人仿若在对峙。
灯光下,闻野的下颌弧度棱角分明,轮廓线条很深。他垂着眼,干涩着说:“你对我,应该从来没有认真过吧?”
“你忙的时候,可以好几天不找我,不回我消息。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等你,等你找我,等你理我。我时常患得患失,想主动找你,又担心你嫌我缠人,对我失去兴趣——”
他总是小心翼翼,总是担心桑晚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就再将他抛弃。
和桑晚在一起,他是快乐的,也是不快乐的。
“如果今天我不问你,你预备什么时候告诉我你要结婚,又预备什么时候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打发掉我?”
桑晚沉默听完,最后轻轻笑了一下,“原来我在你眼里,就一直是这样的人啊。”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却还是笑着:“你现在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要跟我分手?是觉得被我骗够了,想结束了对吗?”
闻野陷入短暂的沉默,薄唇紧紧抿着。
越看桑晚好似无关紧要地笑,他的心就越是往下沉,如坠海底深渊。
餐厅仍是暧昧浪漫的氛围,周遭约会的情侣来来往往,钢琴低声弹奏。
服务员不知两人现在在谈论什么,很不是时候地把蛋糕送了上来。
可爱的小狗造型的奶油蛋糕上插着两只点燃的数字蜡烛,闻野看到“20”的那刻,倏地愣神。
蛋糕被摆上桌子,横隔在两人中间,火苗轻轻晃动。
桑晚看着这个蛋糕,突然觉得很讽刺。
不止是蛋糕,她为了今天所做的所有准备,都很讽刺。
她提早两周订餐厅,蛋糕特意根据她第一次见他时拍的那张照片上的小狗定做,颓废了那么多天后打起精神特意打扮自己,就是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憔悴——
结果呢,结果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桑晚疲惫,委屈,很多话都不想再讲。
她眨了眨眼酸涩的眼,把所有的情绪藏起来,平静地说:“生日快乐。”
然后拎起包,起身,走得干脆利落。
但是走出餐厅,桑晚才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来气。
胸口像被什么堵住,堵得她难受。
夜晚降临,夏天的夜空坠着几颗孤独的星。
马路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连风都开始有了夏天的燥意。
桑晚走到路边停车场,城市的喧闹仿佛被阻断,只剩下枝叶随风哗哗的声响。
她找到自己的车,准备拿钥匙,手臂却被突然跑过来的人用力抓住,接着她被扳过身,后背狠狠地撞到车上。
疼痛和凉意一起袭来。
闻野用他没有受伤的手桎梏住桑晚的腰,打着绷带的另只手忍着疼,扣住桑晚的后脑勺,吻像细密的雨点那般落下,不给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的蛮横让桑晚呼吸不过来,无法回应,压制让疼痛传到每一根神经末梢。
桑晚想推开他,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闻野就像是被惹怒的狼,发了狠地啃咬,可最后又像被抛弃的小狗,额头靠在主人肩颈上呼吸。
桑晚本以为闻野冷静下来了,可没想到脖子一痛。
他咬了她。
“他也会这么碰你么?”
闻野的嗓音哑极了,可嫉妒已经快满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他不该亲她抱她,可他就是不甘心。
是他心甘情愿地开始,却不甘不愿的结束。
他不甘心,还嫉妒,嫉妒要和桑晚结婚的那个男人。
而桑晚没听清楚,神绪还发着懵,她问:“什么?”
随后她感觉脖子又是一疼。
闻野搂紧了她,执拗地在她皮肤上落下一个个吻痕,脖子,锁骨,被扯开衣服的肩膀——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也会这么碰你?”
15. chapter 15 下一个更乖[一……
15
细密又酥麻的疼痛一直刺激着桑晚的神经, 桑晚也终于听明白,终于知道闻野是在问什么。
被误会的怒气和委屈一起袭上心头,她一把推开闻野: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随便么,我只要是个男人都可以?”
闻野踉跄几步站稳。
桑晚眼尾泛着红, 唇角却微微漾着一抹笑, 她看着他的脸, 很冷静地问:
“既然你都这么觉得了, 那你现在碰我, 不会觉得脏吗?”
路灯太远, 光影不够明亮, 闻野的身影一如既往的修长挺拔, 灰暗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暗色之中,他沉默着,垂着眼睛, 眼下的卧蚕很深。
桑晚的话, 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到他耳朵里,他觉得自己耳边轰隆隆作响。
桑晚已经疲惫到不想做任何解释,闻野的误解真的很伤她的心。
她怎么没有对他认真呢, 如果只是玩玩, 她才不会费那么大的劲给他过生日。
谈恋爱就该每天腻在一起吗?
她也有她的生活, 她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生活重心都移到一个男人身上——
不,还不算男人,他现在在她看来,就是个不成熟的小孩。
桑晚不想再多做纠缠,拿出手机,按了几下,之后把手机屏幕面向闻野。
伤人的话她不想说, 她想,闻野应该能懂她的意思。
闻野的目光抬起,定在桑晚的手机屏幕上,通讯录黑名单几个字,清晰的刺眼。
她把他拉黑了。
拉黑的意思就是……
这一认知让闻野瞬间觉得指尖发麻,连心脏也跟着发麻,久久没有反应。
桑晚确认闻野已经看清手机屏幕,放下手机,转身拿出钥匙摁了一下,车子滴滴亮起车灯。
她打开车门进去,停顿了大概五秒,才扯过安全带系上。
夜色之中,闻野站在原地,目送桑晚离去,车尾灯的亮光逐渐模糊,直到四周归于黑暗。
他似乎都没反应过来,一切好像来得太快太迅速。
适才那些嫉妒和不甘的情绪,这会儿缠缠绕绕的,萦在心口。
之后他就觉得心脏一抽,疼痛翻天覆地袭来。
他再一次,被她抛弃了。
一年多前,在那间民宿第一次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上她。
少年人的爱慕青涩又汹涌,他允许自己放纵一次,犯一次错。
所以他才会和她有了那一晚。
虽然后来他生气于她不留只字片语的离去,可他从来没有后悔。
雪天再遇的时候,他是有一些恍惚的,漫天大雪之间,他看到她的脸,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梦。
要知道,分别后的那段时间,她吝啬的连他的梦都不愿光临。
她那么轻而易举地收走他的心,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他就能甘愿把心双手奉上。
闻野觉得自己很卑微,哪怕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还是愿意飞蛾扑火,甚至,还成为了自己最不齿的那种人。
哪怕真的被桑晚再一次抛下,他都还是无法去恨她。
可是十八岁的那场梦,现在,应该要醒了,也是时候醒了。
桑晚一口气将车开出好远,心口憋闷得难受,看见路旁有家便利店,便停了车,走进去。
便利店的营业员按桑晚要求,给桑晚拿了一包烟。桑晚用手机扫码付钱时,营业员的眼神不住往桑晚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瞄。
斑驳的痕迹很是暧昧。
桑晚注意到,抬眸,冷冷地问:“看什么?”
营业员是个小姑娘,被桑晚这么一问,立即摇头。
她觉得桑晚看起来有些不好惹。
桑晚拿了烟,走出便利店,站在便利店不远处,垂着眸撕开香烟的塑料包装膜。
猝不及防的,烟突然被抢走。
桑晚冷着眸抬头看过去,看到了沈砚。
她没太多反应,沈砚出国有几天了,回来并不意外。
其实沈砚也刚从机场回来,半路见桑晚的车停在路边,就临时下了车。
他沉着眸从桑晚脖颈皮肤上扫过,眉头微蹙,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披到她肩上。
感受着质感冰冷的西服带来的微弱暖意,桑晚敛着情绪,看着这张跟自己很像的脸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桑晚抿一抿唇,不吭声了。
沈砚看一眼手上的烟,说:“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好的不学,学这个。”
“心里烦。”
“出什么事了?”
桑晚不想说,倒是沈砚自己看出几分。
“你身上怎么回事?”
桑晚往前走几步,随口应付:“被狗咬了。”
“……”
走了几步后,她停住,回头,问沈砚:“喝一杯吗?”
桑晚回来沈家的时候,沈砚已经十八岁,刚刚成年的他知道男女有别。就算是亲妹妹,他也会保持适当的距离。
他们都不是热烈开朗的性格,距离保持久了,自然而然就会显得陌生。
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喝酒,还是第一次。
江边的风很大,吹得桑晚的头发胡乱飞舞。
她坐在汽车引擎盖上,手指用力,啤酒易拉罐被捏的变形。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瓶酒。
沈砚没有阻止她,由着她喝。
等买的酒都喝完了,桑晚才拢了拢身上的西服外套,低着声开口:“你跟小竹分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一直陪着桑晚的沈砚,在沉默中望向江面,深夜的江水涛涛,仿佛他心内的暗涌。
他沉静地说:“小晚,我已经结婚了。”
桑晚勾着唇角,盯着沈砚的脸:“结婚了就不能回答了?”
“现在提这个,是对你嫂子的不尊重。”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和嫂子有感情么?”
沈砚没有回答。
反而问桑晚:“你分手了?”
桑晚脸上表情滞了一下,随后表现得云淡风轻。
“对啊,分了。”
她分手了。
跟闻野。
当重新意识到这一点,桑晚竟后知后觉的有几分难过情绪。
这可太不像她了。
以往她分手,从来都是摆摆手说再见,潇洒又绝情。
但是对于闻野,她的心为什么会这么不舒服?
“分了就算了,总会有更好的。”
沈砚安慰起人来,安慰了又像没安慰。
桑晚忍不住笑了一声,也不知以前梁芮竹怎么会喜欢像木头一样的沈砚。
沈砚没有问桑晚她是因为什么而分手,他觉得这是桑晚的私事。
但他提起另外一件事:“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就跑去跟外公吵架?”
桑晚收了笑意,连日来压抑住的情绪,摧枯拉朽般奔涌而出,让她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心口发疼。
“哥,”她忍着发颤的嗓音,问沈砚,“我是你妹妹吗?”
沈砚皱起眉头,不知桑晚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没有犹豫地回答:“当然。”
桑晚眼里突然泛起泪光,可能是酒劲上来了吧,她觉得好累,绷着的情绪有随时崩塌的趋势。
沈砚从未见过桑晚这样,印象里,他的妹妹永远都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打不到她的样子。
他用手指轻轻擦去她眼尾的湿润,然后手掌移到她脑后,曲指揉揉她脑袋,手指陷进柔软的头发里。
“哭什么。”
他像在哄一个小孩。
桑晚从未被人这样哄过,记忆里,在很小的时候,父亲曾这样哄过她。
如今哥哥的脸,和模糊的父亲的脸重叠,她拼命压制住的情绪再没办法控制,心底的委屈涌上来,眼泪瞬间掉落。
她真的委屈。
这十年里她所认为的亲人,只是把她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这几个月,她用心对待的人,却将她误会——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她为什么还会因为分手而难过。
是她自己提的啊,她有什么资格难过呢?
她想,肯定不是因为分手,肯定是因为外公。
沈砚第一次见桑晚这样哭,他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身体僵硬着,有一丢丢的无措。
很快,桑晚就不愿意再哭了,她倔强地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不想让自己成为软弱的人。
眼泪这东西,最不值钱,最没用。
兄妹俩在江边坐了一会,之后沈砚的司机过来,将两人送回了沈家。
沈老爷子一早就睡了,隔天早上起来,知道昨晚已经桑晚回来,就特意让秦姨准备了一些桑晚喜欢吃的东西。
早晨的日光倾泻进餐厅,沈砚和老爷子各坐在餐桌边用餐。
沈砚注意到今天的早餐差不多都是平时桑晚喜欢的,不由得看向自己外公。
老人沉着张脸,似乎在故意表示这与他无关。
“小晚应该不会下来吃早餐,她昨夜喝了很多酒,估计会睡到中午。”
老爷子的表情明显动了动,很快就故意僵着:“她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沈砚:“心情不好。”
老爷子没再说什么,朝秦姨挥了挥手,然后说:“煮点醒酒汤,等她醒了送上去。”
秦姨应下,马上就去办了。
沈砚见外公还是关心桑晚的,不免说道:“让小晚结婚的事,您再考虑一下吧。”
“考虑什么,我是在为她好!”老爷子仍是不改口。
“但是小晚不愿意,您再为她好,她都不会感激。”
出门的时间已经到了,沈砚扫一眼手腕处的表,表情沉静:“在这个家里,有我听您的安排就够了。”
“放过小晚吧。”
老爷子似乎有所动容,他想起几年前的沈砚,在婚事确定下来后,曾那么痛苦地问他:“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吗?”
他们沈家,子孙福薄,只有沈砚和桑晚这两个孩子。
沈家的重担必须交到沈砚肩上,老爷子一直知道,沈砚为此到底付出了什么。
这几年,沈砚没有辜负他的嘱托,接下担子后把公司发展的很好,可是……
他好像再没见这个孩子笑过。
沈砚离了席,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桑晚一直睡到下午。
睡醒之后,发现自己在沈家。
大概是昨晚喝懵了,糊里糊涂就跟沈砚回了这。
现在清醒了,反而更怀念醉酒的状态。
脑子沉重,就不用想很多东西。
桑晚对着手机发了很久的呆,甚至还去黑名单里看望了一下刚进去的那个微信头像,几番犹豫下来,还是把他留在了里面。
算了。
都分手了。
下一个更乖。
见窗外阳光这么好,桑晚觉得,有件事必须得办。
于是她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桑晚出门前,碰上在庭院里和秦姨一起研究花草的外公。
两人隔着距离对视一会,几秒的僵持,桑晚绕过他们,径直出了门。
秦姨试图缓和老爷子和桑晚的关系,说道:“小姐脾气有时是有些倔,不会主动示好,但她心里肯定是希望和您和好的。”
老爷子沉默着,仿佛没听见,继续摆弄花草。
秦姨无奈摇头。
其实,她和沈砚都不知道那天他们到底吵了些什么,大概都以为他们只是因为婚事而起争执。
-
桑晚这趟出门,是去见闻嘉逸。
闻氏集团伫立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当初那家子公司的倒闭并没有影响它的繁荣,就像死了一个人,也丝毫不影响他们闻家。
桑晚走进公司大楼,闻嘉逸的助理一早就在楼下等。
他带着她走过门禁,再走进电梯。
“桑小姐不好意思,闻总今天很忙,只能麻烦你来公司一趟。”助理说。
桑晚随口应:“是我找他,地方在哪无所谓。”
电梯缓慢上升,桑晚像立于四面光亮镜子中,今天温度很高,但是她多穿了一件翻领的牛仔外套,为了遮住闻野发疯时候留下的痕迹。
闻嘉逸的助理带桑晚走出电梯,路上经过的职员们不禁都探头过来打量,纷纷好奇桑晚是谁。
他们猜可能是新来的秘书,但又有人觉得不是,看衣着打扮就不像。而且哪有秘书这么大面子,还要特助去接。
助理将桑晚送到闻嘉逸的办公室,便识相地离去。
闻嘉逸听闻声响,从他桌上那堆文件中抬头,看着桑晚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见。”
听闻助理说桑晚要见他的时候,他还是有几分意外的。
桑晚走到闻嘉逸面前,不跟他客套,开口就问:“是你告诉闻野我们要结婚的?”
闻言,闻嘉逸的表情微微变化,面上仍装作不懂:“什么?”
“不用跟我装傻,除了你没人会跟他说这个。是你让他觉得他当了第三者的对吧?”
见桑晚这么笃定,闻嘉逸便承认:“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他笑一声:“我是在提醒他,他现在交往的人,以后有可能会成为他的小婶婶。到时不能乱了辈分。”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他的事的?”
“这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桑晚冷淡地勾起唇角,视线落在闻嘉逸手边那杯还满杯的咖啡上。
她走近一步,说:“我来这就是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件,我不会跟你结婚。我管你跟我外公要做什么交易,这都与我无关。”
“第二件……”桑晚冲闻嘉逸笑一笑,“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
闻嘉逸似有所感地蹙起眉头,脸色冷下来。
桑晚还是在笑:“我最讨厌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然后一杯咖啡猝不及防地泼到闻嘉逸身上,乌黑的咖啡顺着他规整的衬衫流下。
从头到脚都很精致的男人变得一时狼狈。
桑晚丢下咖啡杯,眼里写满了厌恶。
她再丢下一句话:“你要是再跟闻野瞎逼逼,我倒你身上的就不止是一杯咖啡了。”
被泼了咖啡的闻嘉逸面色严峻,僵着脸,一直到桑晚走后,才气愤地解身上衬衣的扣子。
他一直不明白,闻野到底有什么好。
那样的毛头小子,桑晚凭什么喜欢。
明明更早认识桑晚的人,是他才对。
就算她早就不记得他,但他才是出场顺序较早的那个——
闻嘉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上衬衣湿答答地黏在皮肤上,咖啡的味道叫他愈发生气。
-
电影院里,梁芮竹得知桑晚泼了闻嘉逸一身咖啡,实在忍不住竖大拇指。
“你怎么就这么牛啊,分手了还帮前男友出气,人家不就暗示你男朋友是第三者么——啊,不对,前男友。”
桑晚觉得梁芮竹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提“前男友”这几个字。
她把手上抱着的爆米花换了个位置,梁芮竹伸过来的手瞬时扑了个空。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梁芮竹撇撇嘴,看着桑晚,觉得不大对劲。
她说:“你好像不开心呀。”
“没。”桑晚嘴硬,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情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不好。
不然也不会突然拉梁芮竹出来看电影。
看的还是丧尸片。
工作日,电影院人比较少,这部丧尸片上映也有一段时间了,放映厅里的人就更加寥寥无几。
最后排的情侣座有对小情侣,第三排最左侧坐了几个年轻人,然后就剩下中间这排中间位置的桑晚和梁芮竹了。
电影还没正式开始,放映厅还亮着灯,荧幕上的广告一个接一个。
桑晚目视前方,好像看广告看得很认真。
梁芮竹托着下颌看了她好一会,最后叹气:“要是真因为分手而难过,就表现出来,不用强撑着,我又不会笑你。”
桑晚动了动唇,仍是嘴硬:“没有。我提的分手,我怎么会难过。”
印象里,梁芮竹确实没见桑晚因为分手而难过,通常都是觉得解脱,转头马上能去蹦迪的那种。
灯忽然灭了,电影正式开始。
梁芮竹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开始看电影。
这部电影在引进的时候已经删减了一些镜头,但是还是很血腥暴力。
梁芮竹看得鸡皮疙瘩起一身,桑晚却是连续两小时面无表情。
直到看到结局,梁芮竹说:“没想到这个小孩还活着,我以为开头就死了。”
“哪里有小孩?”桑晚不明白地问。
梁芮竹:“……?”
梁芮竹:“你有在看电影吗?”
桑晚这下倒是诚实了。
“没有。”
“看不进去。”
“心里烦。”
梁芮竹:“……”
荧幕上开始出现演职人员名单,随着片尾曲响起,电影结束了。
放映厅的灯重新亮起来,桑晚终于颓败似的,把空了的爆米花桶盖到自己脸上,她的脸小,严严实实的被爆米花桶遮挡住。
梁芮竹见桑晚这样,不免问:“你真这么喜欢他啊?”
桑晚没出声,也没什么反应。
梁芮竹:“那既然真喜欢,就回头去找他啊,说不定他现在比你还难受呢。”
“不找。”桑晚闷在爆米花桶里,语气倒是很坚决。
“他应该找我道歉,凭什么我主动去找他。”
明明是他误会她,哪有她回头的道理。
“那要是他一直不找你道歉怎么办?”梁芮竹问。
停了几秒,桑晚把爆米花桶拿下来,看似无所谓地说:“那就算了。世界上又不是只剩下他一个男的。”
“傻子才在一棵树上吊死。”
梁芮竹:“……”
与梁芮竹分别后,桑晚趁着夜色,回了一趟沈家,收拾出一个行李箱。
沈砚还没回来,她想着正好,不然沈砚肯定要留她。
桑晚提着行李箱从楼上下来,远远就见外公坐在客厅沙发那,灯光打在他身上,显得头发更白。
桑晚脚步稍微停了一下,之后就做了决心般地下楼。
老爷子听见动静回头,见桑晚提着行李箱,面色虽僵硬,但还是没忍住问:“这是又去哪?”
桑晚为了拍照跑到外面去是常有的事,有时能有一两个月不回来。
所以老爷子这会儿也自然而然地以为桑晚又要往外面跑。
可桑晚只是冷着脸说:“离开这。”
老爷子眉头一皱,语气也沉下几分:“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我不会再住在这了。”
桑晚说着就往外走。
她已经做了打算,从这搬出去。
“还在跟我赌气?”老爷子叫住桑晚,“你不住这住哪,这才是你的家!”
桑晚停步,没有回头,只笑了一声,反问:“这是我的家吗?”
“……”这着实把老爷子问住,他知道,桑晚就是在跟他赌气。
桑晚再次往前走,这时,她听到她外公妥协的声音:“结婚的事——”
“你真不愿意,就算了。”
“小孩才会一生气就离家出走,外公已经没几年活头,你还想跟外公置气多久?”
桑晚垂下眼,低着声说:“我没跟你生气,我只是伤心。”
之后她提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浓郁,桑晚将行李费放进车子后备箱,然后开车,彻底离开了沈家。
……
几日后。
江市郊区一家疗养院。
安静的单人病房里,一个身着条纹病号服的女人坐在床边,她的脸白得像张纸,没有一点血色,目光呆滞,望着窗外夕阳。
闻野从外面开水房提了一壶热水回来,放在床头桌子上。他往玻璃杯里倒了半杯热水,然后将旁边的药瓶打开,倒出几颗药。
左手的伤藏在衬衫袖子里,虽然还不能使上劲,但是掩饰一下,还是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他不想让他妈妈看到担心。
“妈,我一会就回学校了。药放在这,水也倒好了,你记得吃。”
温卿听到声音,讷讷地应:“嗯……”
她总是这样,一天到晚都看着窗外,也不知外面到底有在什么吸引她。
丈夫的离世,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导致她一蹶不振,患上了抑郁症。
在疗养院的这一年,她从一个衣食不愁的富家太太变成虚弱的精神患者,生活和心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像现在这样发呆不说话的情况,已经是常态。
疗养院的位置实在偏远,闻野一般一周才能抽出时间来一趟。
他通常会在这陪温卿半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再搭班车回学校。
现在时间差不多了,闻野打算回去。
而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敲响。
闻野以为是护士或者医生,没想到进来的,会是闻嘉逸。
一看到闻嘉逸,闻野的警惕就一下升腾,他不动声色地盯着闻嘉逸,落在阴影处的脸多几分冷峻。
他说:“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闻嘉逸唇角抿起弧度,在他这个位置,看到的是温卿的背影。
他扫一眼自己大嫂,再看向自己侄子,开口:“我来看望大嫂。”
闻野暗自咬牙,压低声音:“说了,不欢迎你。”
“那下次我带你婶婶一起过来,你就欢迎了?”
闻嘉逸似乎是有备而来,他往前一步,提高声音朝温卿的背影说道:“大嫂,你知道闻野交女朋友了吗——”
温卿听到闻野的名字,终于回神,回头看过来。
而落在她眼里的,却是闻野将闻嘉逸一把拉出门的情景。
她不免皱起眉头,露出疑惑的神态。
病房走廊,闻野攥紧闻嘉逸的手腕,一直拉到走廊尽头没有人的地方,他才狠狠甩开,压着嗓子吼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闻嘉逸受力,后背撞上灰白墙壁。他稍稍站好,依然一副温和斯文的样子。
他一笑:“你怕什么?”
闻野忍着怒气,攥紧拳头,像只长满刺随时准备攻击的刺猬。
闻嘉逸却是点到即止,不跟闻野起冲突,他觉得那会坏了他的形象。
他的目的只是过来让闻野知道,他得不到的,也不会让闻野得到。
“别做让你妈伤心的事,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应该不能再受刺激了吧?”
闻嘉逸靠近闻野,像长辈一样拍拍他的肩,接着说道:“小叔知道,你很聪明,知道该怎么做。”
闻野厌恶地别开身体,离闻嘉逸远了一点,唇边落下讥讽:“小叔,你这么威胁我,你又在怕什么?”
“如果你有势在必得的信心,何必这么特意来对我说这些。”
“你越这样,越显得你心虚,也越像个让人看不起的小人。”
闻野说完往前走,两步后停下。
“我爸死后,我就与你们断了关系。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小叔,以后我和我妈都跟你们没有关系,麻烦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闻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逐渐消失在走廊。
留在原地的闻嘉逸,整个人落在阴影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闻野在病房门口停了一小会,深呼吸几次后,佯装没事般开门进去。
温卿正在吃药,吞完药丸后,手里端着玻璃水杯看向闻野:“回来了,刚刚怎么了?”
闻野走上前,结果温卿手中的水杯,垂着眼藏着情绪说:“没事。”
“你小叔来了?”
“……嗯。”
闻野扶着温卿走到床边坐下,掩饰地说:“他就来看看你,现在已经走了。”
长期的抑郁,让温卿有些营养不良,曾经漂亮温婉的她现在很是瘦弱憔悴,脸色发白,眼底还带着红色的血丝。
她望着闻野,想了想问:“我听到他说你谈女朋友了?”
闻野扶着温卿的手不自觉顿住。
他抿着唇,之后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喉咙像有把刀子立在那,钝钝的疼。
“已经分手了。”
他说。
温卿愣了一下,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前些天。”
“为什么分手?”
闻野没有出声,只沉默着,眼底早就没了光。
温卿见孩子这样,心中知道他不愿说,便不再问下去。
一眨眼,她的儿子都长大了,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也有了自己的心事。
过了一会,温卿说:“小野,妈妈累了,想你外公外婆了。”
闻野眸色定了定,“他们在海城——”
“是的,他们在海城,所以……妈妈也想回去。”
温卿温柔地拉着闻野的手,微微笑着,“这一年多来,你太辛苦了。等妈妈去了那边,你也可以轻松点。”
“学习,恋爱,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妈妈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没有,你不是我的负担。”闻野摇着头,“你从来都不是。”
“我知道的,这里的费用有多高,其实我现在好很多了,根本没必要再留在这。”
温卿垂下手,声音里疲态尽显。
“小野,妈妈想过平淡的生活,想永远地离开这。反正你爸已经走了,我们……就别再跟你小叔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他们有钱有势,却冷漠无情,金钱和利益,看得远比一条人命重要。
豪门家族的利益至上、薄情无义,着实叫她寒了心。
闻野喉咙干涩,许久之后,应了一声:“好。”
他在温卿面前蹲下,跟她保持着平视,他抓住她的手,刻意露出个轻松的笑,允诺着:“我回学校跟老师请个假,然后送你去外公外婆那里。放假的时候我过去陪你,等毕业后,我就陪你留在那,以后……”
“都不回来了。”
温卿之所以一直住在疗养院,一是因为她的精神状态,二是因为在这里,有人能照顾她。
当时闻野父亲出事后,闻野变卖了所有家产,什么都没剩下。
他要读书,要打工,如果租房子给温卿住,他真的保证不了自己能每天顾得到她。
外公外婆在海城,离这很远,而且他们年纪已经大了,来回一趟太不方便。
闻野也不想麻烦老人家。
所以在那个时候,疗养院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温卿想走,闻野想,那就走吧。
换个地方,换种生活,换个新的开始。
离开疗养院,闻野坐上回市中心的最后一班公交车。
他坐在最后一排,夏夜的风呼呼灌进来,凉意贴在皮肤上。
心痛是什么感觉,他现在才知道。
一颗心悬在半空,又像溺于海底,四面八方全是汹涌潮水,喘不过气,无法呼吸。
闻野忍着鼻尖酸涩,望向车窗外那一片模糊夜景。
月亮高高悬挂在远方,星星散落。
他突然间,很想桑晚。
他想,他们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再见了。
16. chapter 16 擦肩[二更]……
16
三年后。
挤满乘客的乡镇客车满满当当, 经过颠簸路段时,整辆车都在晃荡。
鸡在叫,鹅在扑翅膀,几只鸭子还在嘎嘎嘎, 空气里满是夏日的焦灼味道。
客车的空调似乎坏了, 并不制冷, 还没有开窗来的凉快。
桑晚被挤在后排角落的位置上, 鬼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
她打开车窗透气, 海城的风里满是咸湿的海味。
手机铃声响起, 桑晚按了接听。
“你到了没呀?”梁芮竹的航班即将起飞, 上机前她还放不下桑晚这边。
桑晚被这个客车颠簸的犯晕, 胃里一阵反胃,还好早上没吃什么东西。
她烦躁地看向车窗外,回答:“还没, 在转车, 估计快了。”
“到了后记得先去做亲子鉴定,别傻傻替别人养孩子。”
“知道了,我又不傻。”
“那我工作啦, 拜拜!”
梁芮竹赶着上机, 就不再废话, 匆匆挂了电话。
海风钻进车窗里,从桑晚脸上拂过,有夏天的燥意,也有海的湿润。
她不是第一次来海城,只是以前去的都是市里,并没有来这样一个位置偏远的小镇。
客车一路颠簸,一个来小时的车程, 终于到达目的地:云津汽车站。
桑晚在镇上的汽车站下了车,这辆车载着其余的乘客,还有一车的鸡鸭鹅,继续开往云津所属的更偏远的小渔村。
其实要从海城的市里到这个小镇,一般人都会选择坐轮船,二十分钟,方便又快捷。
只是桑晚不愿坐船,她宁愿坐拥挤又漫长的客车。
云津是个小地方,与海城市中心的繁荣不同,这儿靠海,走几步便能看到沙滩和浪潮。
慢节奏的小镇仿佛懒洋洋的,夏日日光之下,海水波涛里泛着点点亮光。
桑晚先去附近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旅馆,入住后先洗了个澡。
在客车上她闷得一身汗,黏腻得实在难受。
没想到才五月,海城就已经这么热。
等短暂休息过后,桑晚才出门。
这次过来,她是来找她妹妹的。
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妹妹的时候,桑晚第一反应对方是不是骗子。
可是对方发来的照片,上面抱着孩子的女人确实是当初丢下她的继母。
继母在一月前因病去世了,临死前交代举目无亲的女儿来找桑晚。
梁芮竹怀疑这个孩子不是桑晚的亲妹妹,反复提醒桑晚等见到了人后一定要做亲子鉴定。
桑晚则一直处于无语的状态,从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开始,她就一直很无语。
说继母狠心,确实是挺狠心的,当初丢下年幼的她就走了。
可是真说她狠心,她又一个人生下了孩子,这么多年独自拉扯大,也没有再婚——
桑晚这几天的心情很复杂,就跟这令人燥郁的太阳一样。
桑晚按着小姑娘提供的地址,找到了暮阳路24号。
这儿的房子都是独门独户的小楼房,没有高耸大楼,也没有聚集性小区。大概是政/府有意将这个镇打造成旅游城市,整个小镇的绿化面积很大,梧桐树枝繁叶茂,风一吹,光晕从叶子间晃晃悠悠散落。
桑晚停在24号门牌前,二层小楼的民房比起周围装修精致的小楼,看起来落寞普通了些。
院子的墙砌得很高,一扇铁青色的铁门密不透风。
墙和门,都留着岁月斑驳的痕迹。
桑晚摁了门铃。
几分钟后,围墙的铁门被打开。
出现在桑晚面前的女孩个子不是很高,穿着学校的夏季校服,藏在短发刘海里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桑晚。
桑晚和女孩都没出声,相互对视着。
其实也不用做亲子鉴定了,桑晚看她第一眼,就知道她确实是她妹妹。
她们长得实在是很像。
准确点来说,她们应该都是像父亲的。
去世的父亲,桑晚,沈砚,还有这个女孩,五官几乎都有七八分相似。
“林晓桑?”桑晚问。
名叫林晓桑的女孩点了点头,把门开得大了一点,像是邀请桑晚进来。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早就无人搭理,枯枝落叶堆了一地。
桑晚跟着林晓桑绕过院子,走进房子里,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客厅墙上的黑白照片。
其实她早就忘了她的继母长什么样子。
印象里,继母是个能干利索的女人,家里什么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但是没有什么文化,平时在家,跟他们父女两几乎都说不上什么话。
她对桑晚还是很好的,假如后来没有丢下桑晚一走了之——
很多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涌上脑海,桑晚的心情愈发沉闷。
“……姐姐,你喝水吗?”
林晓桑的声音也怯懦懦的,很小心地询问桑晚。
桑晚平复思绪,回答:“不用。”
之后她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问林晓桑:“你今年十三岁?”
林晓桑点头,怕桑晚不信,她说:“我去拿出生证明——”
“不用了。”桑晚倒也不是不信,只是觉得这一切都过于巧合。
“你知道你妈丢下我的时候,我多大吗?”
林晓桑的表情怔怔的,仿佛不敢说话。
桑晚低笑一声,说:“我就是想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信心能让她觉得我会管你。”
十几岁的小姑娘听见桑晚这么说,眼睛眨了眨,瞬间湿了眼眶。
桑晚见她这样,觉得自己没必要把以前的事牵扯到一个无辜的小孩身上,便敛了敛情绪,然后问道:“这段时间,你一个人住这?”
“嗯……妈妈去世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林晓桑低着头,看起来是想哭。
“妈妈让我等她死后,就去找你,她说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桑晚也不知继母从哪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两天前接到电话,到现在真的见到了人,她还有些懵,一时也没有什么打算。
这件事她还没有告诉沈砚。
从沈家搬出去后,桑晚与沈砚的交集就更加少,兄妹俩很久都不会见上一面。
桑晚忙着自己的摄影,沈砚则经常国内国外两头跑,就算想见,时间也经常凑不到一块。
出发来海城之前,桑晚给沈砚打了个电话,得知这些天他正为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她就把林晓桑的事情瞒下了。
说实话,桑晚不知道沈砚知道他还有个妹妹会是什么反应。
他不认识林晓桑的母亲,与父亲更是没有多少感情。如果他知道这世上自己还有一个妹妹——
那他肯定比桑晚还要觉得难以置信吧。
“你妈的后事,谁办的?”
“邻居的叔叔阿姨们帮忙办的,妈妈生前就联系好了墓地,她去世后,叔叔阿姨们把她送去火化,然后再送到墓地里。”
桑晚倒也没想知道的这么详细,仔细再看了看已经孤苦无依的女孩,问她:“你找我,是想跟我走么?”
林晓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还没放暑假……”
“我的意思是,你以后都打算跟我么?”
林晓桑愣住。
桑晚说:“你要是跟我,就得跟我去江市。你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亲人,你还有个哥哥。”
话说到这,她都无法相信这是她自己在说话。
她根本没有这种打算的,来这里,只是想来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有一个妹妹——
算了。
桑晚沉口气,她总不能让这个女孩跟当初的自己一样,一个人生活吧。
她当时吃的苦,就别再让这个女孩再吃一遍。
“姐姐,你真的愿意带我走吗?”林晓桑问得小心翼翼,有些不敢确信。
桑晚则是沉默一下,说:“这得看你。”
随后她又说:“还是等你放假吧,转学并不容易,很多手续要办。”
话音刚落,桑晚就见林晓桑的眼泪珠子簌簌往下落,她眉头一皱:“你哭什么?”
林晓桑抹着眼泪,哭着说:“我就是开心,以后……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
小孩子的情绪都是说来就来么。
她开心,桑晚反倒心烦意乱。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朵如火焰般嫣红。
桑晚婉拒了林晓桑让她留宿的邀请,从林晓桑家里出来,就靠在路口的电线杆那点了一支烟。
现在正是晚饭的时间点,家家户户升起炊烟,随着远处朦胧的海浪声,四周似乎安静柔和了下来。
桑晚烦躁的心,似乎也因此静了下来。
渐渐的,她仿佛听到一阵钢琴声,悠扬琴声远远传来,仔细一听,似乎是首生日歌。
可能是哪个小孩今天过生日。
今天几月几号?
噢,想起来了,5月16日。
想到这,桑晚不知怎得翘了翘唇角,笑了声。
这一天生日的人真多啊。
她熄灭了烟,丢进一侧垃圾桶,然后背对着这灿烂的余晖,离开路口。
在她离开的时候,一个骑着单车的人影从路口一闪而过,白色T恤被风吹得鼓起。
他在巷子里穿行,侧脸被金色余晖笼罩着,隐藏了几分少年棱角,眉眼之间却仍是干净的少年气。
单车最后停在跟暮阳路隔了两个路口的荫池巷,爬山虎葱葱郁郁爬满整面墙,延申至二楼的小窗。
悠扬的钢琴声,从这扇小窗缓缓传出。
17. chapter 17 重逢。
17
闻野推开家门的时候, 只听见礼炮筒砰得一声巨响,彩带瞬时间纷纷扬扬洒落。
他在洒落的彩带中抬起头,表情有些懵。
“小野哥哥生日快乐!”
抱着礼炮筒的许优优双手拍掌,笑得一脸灿烂。
闻野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刚想说话, 就见外公外婆捧着蛋糕出现, 楼上还有钢琴声, 应该是他妈妈在弹琴。
面对大家这么大张旗鼓的贺生, 闻野只能把那句“我不过生日”给噎了回去。
他勉强扯出个笑, 把散落在头发和衣服上的彩带拿下来, 说了声:“谢谢外公外婆。”
年迈的外婆笑呵呵道:“都是优优这丫头弄的, 非要给你过生日。”
“我可费了好大的心思呢,小野哥哥你怎么不谢谢我?”十来岁的小姑娘眨着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求夸。
闻野拍拍她的头, “谢谢优优。”
外公去一旁的橱柜里拿酒, 说着:“今天不用急着回去吧,来陪外公喝几杯。”
楼上的钢琴声也断了,温卿从楼上下来。
回来海城的这三年, 可能是因为生活平静安谧, 她的情况好了许多。
平时她就在家看看书, 无聊的时候弹一弹琴。
楼上的钢琴是她出嫁时留下的,已经有些老旧,有几个琴键经常没反应。
闻野找人修了几次,还是时好时坏。
不过这也不影响温卿弹琴的乐趣。
一首生日歌,是温卿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外公外婆们准备一桌子的菜,许优优还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送上——
闻野被他们按在椅子上, 被迫戴上买蛋糕附赠的生日礼帽。
已经二十几岁,在家人眼里仿佛还只是孩子。
但是闻野并不想过生日。
每一年的这一天,他都有刻意去遗忘这个日子。
因为再也没人会在这一天,特意给他准备小狗蛋糕,对他说“生日快乐”。
算是热闹的生日会过后,外公外婆有早睡的习惯,就早早地回房睡觉了。
许优优还要写作业,回家前还不忘顺走剩下的蛋糕。她是闻野表舅家的孩子,住的不远,经常跑过来玩。
他们走后,闻野和温卿一块收拾碗筷。温卿见闻野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便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没有,”闻野回神,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妈,你也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好。”
温卿看了闻野好一会,欲言又止:“妈妈知道这几年你都不爱过生日,前几年你都忙,不在家,今天刚好你轮休,所以才……”
“我今天很开心,谢谢妈。”
闻野打断温卿的话,端起收好的碗筷走进厨房。碗筷放进洗碗槽,他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仿佛可以掩盖许多东西。
头顶一盏明亮的白炽灯安静发着光,闻野在灯光底下,垂着眼,沉默地洗着碗。
夜越来越深,远处的海浪声在夜色之中逐渐清晰。
家里人都睡了之后,闻野回到处于三楼的小阁楼,简单洗漱,然后躺到了床上。
朦胧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留下漂亮的折痕。
光影之间,闻野毫无睡意。
他拿出手机,翻出一张存了很久的照片。
照片里的两个人,都没在笑。
可是他知道,当时的他们都在笑。
时间好快,已经三年。
三年的时间里,闻野的手机丢过一次。
那个寒冷冬夜,他找了好几条街,都没找到。
不过幸好,手机是被一个好心人捡到,在他失魂落魄之际,还给了他。
从那之后,他就将这张照片存到了移动网盘,不用再担心会丢失。
闻野到云津已经一年,三年前他送温卿回来这边,安顿好后,回了学校准备期末考。
他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每天都很忙,好像越忙,就越没时间去想念什么。
后来毕业,他从江市离开,就正式留在了这。
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闻野想,他喜欢的那个人,或许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家庭,拥有了自己的孩子。
或许,她早就忘了他这个人。
所有爱慕的苦涩,和曾经拥有的难过,他只能藏在心底。
谁也不知道,谁也无从知晓。
海边小镇的天亮得很早,天边刚出现鱼肚白的时候,闻野就起了床。
楼下的外婆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包子馒头,油条豆浆。
闻野跑下楼梯,像阵风一样从外婆边上经过,等外婆再回头,桌上豆浆少了一杯。
“小野你不吃早饭啦——”
“回队里吃——”
外婆无奈摇摇头,这孩子。
夏天清晨的阳光已经在天边和屋顶洒落,闻野将空了的豆浆盒子扔进垃圾桶,再利落地骑上靠至在巷子边的单车,在金灿的日光中迎着海风出发。
云津消防站离得不是很远。
一大早,里面训练场就传出一阵一阵早练的声响。
闻野到达之后,他身上的白t和帆布鞋,很快就换成了藏蓝色的半袖作训服。
闻野加入消防站已经快一年,毕业那会儿他不想做金融方面的工作,也不想留在大都市里面朝九晚五,拒绝了导师提供的很多面试机会。
导师劝过他很多次,最后他还是义无反顾回了云津。
回来后,他去考了消防员,成了这里消防站的一名预备队员。
云津虽然是小地方,但是政/府的补贴和福利很不错,地方小,事情少,人手足,所以在没有特殊情况下,消防站里一般两三天就能安排一次调休。
不过闻野经常取消调休,或者像昨天一样,只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就回来——
他宁愿自己忙一点。
小城镇另一端,伫立在海岸边的宾馆安安静静,第一抹阳光落下的时候,桑晚才朦朦胧胧醒来。
听了一夜的海浪声,还挺催眠的,这一觉睡得还不错。
桑晚住的应该也算海景房,推开阳台的落地门,迎面就是海。
她靠在阳台栏杆上吹风,姿态慵懒,开了免提的手机就放在边上,梁芮竹的声音从那传出来。
“你真确定她就是你妹妹啊?”
“那你准备怎么办?把她带回江市吗?”
桑晚倒也没完全想好,但是目前大致的方案就是先留在这,再慢慢打算。
“她还有一个多月放暑假,先让她把这学期读完吧。到时转校手续办一办,带她回江市。”桑晚缓慢说着,“等回了江市再看,跟我住,或者重新安排个地方。反正,不可能再留在这了。”
林晓桑要是留在这,桑晚绝对顾不上。
她是不可能一直留在这个地方的,而且来这一趟也不容易,一想到昨天坐的漫长又拥挤的客车,那种头昏脑胀的感觉又回来了。
“唉行吧行吧,到时回了江市再说。那你现在就是打算先留在那,一直到放暑假?”
“差不多吧,这儿风景还不错,就当来拍照了。”
一个月也不长。
桑晚反正没什么事,这回过来,电脑相机什么的都带了,她也就当自己是出来旅游一趟,拍点照片。
跟梁芮竹打完电话,桑晚又趴在栏杆上吹了好久的风。
今天周一,林晓桑回学校上课了,这儿的初中是走读的,桑晚打算晚上等她放学再去看她。
时间好像一下子空了下来。
桑晚想了想,回房里换上衣服,带上相机出了门。
云津说小,其实也大,桑晚逛了一天,才走完三分之一的城镇。
听说东海岸偶尔会有蓝眼泪的奇观,桑晚临时取消了去看林晓桑的计划,坐上环城公交车,去了东海岸。
蓝眼泪其实是浮游生物夜光藻受海浪拍打,在夜里发出浅蓝色光的自然现象,在别的地方具有季节性,能经常碰上,但是在这儿并不常见,可遇不可求。
桑晚还没亲眼见过,就想去碰碰运气。
但是到了之后,桑晚就觉得自己可能来错地方了。
这儿的海滩上,入夜之后都是卿卿我我牵手约会的小情侣,夜色都掩不住他们的暧昧亲热。
这里该是约会圣地吧。
来都来了,桑晚就打算耗下去,夜深了,他们总该要回去睡觉。
于是,桑晚就坐在离海滩远一点的礁石上玩手机。
等她把游戏玩通关的时候,热闹的海岸终于安静下来。
冷月高悬,海浪拍打,模模糊糊之间,好似有那么一道浅蓝色的光晕,随着海浪袭来。
桑晚敏锐地举起相机,可是刚按了几下快门,她就听见不远处噗通一声——
消防救援站里,警铃滴滴响起。
很快,一辆满载的消防车快速从站里驶出。
海岸边,陆陆续续围过来几个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桑晚浑身湿漉漉的,跪在跳水的年轻女孩身边给她做心肺复苏。
女孩的男朋友已经吓得面色惨白,哆哆嗦嗦站不稳。
桑晚刚才从海里把女孩捞起来,再拖到海滩上,几乎已经用光了力气。
救护车还没到,现场只有她会急救措施,这会儿她除了拼了命地按压女孩心脏,没有别的办法。
终于,在桑晚的努力下,女孩吐出了喉咙里呛着的水,醒了过来。
“亲爱的你没事了——你别再干傻事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女孩的男朋友抱住女孩痛哭流涕,周围人纷纷说着话,都是些本地方言,桑晚听不大懂。
她现在就是觉得累,以及冷。
身上已经湿透,海风一吹,感觉风都往自己的毛孔里钻。
这时候,消防车和救护车都到了,女孩被送上救护车,跟着上去的男孩还哭哭啼啼的。
桑晚在人群中看了一会,才猛然想起自己跑去救人时丢下的手机和相机——
糟糕,别是掉到海里了。
桑晚预备跑回礁石那里寻找,手臂却忽然被人拉住。
“姑娘你那去干什么,那儿黑,太危险。”
说话的人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穿着橙色的消防服,在夜色之中格外醒目。
“我相机和手机还在那。”
蒋天看浑身湿透的桑晚,一下猜到什么,说:“刚才就是你把那个女孩救上来的?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还这么有力气。”
蒋天很佩服地说着,然后还不忘提醒桑晚:“不过下次还是注意安全,天黑容易有危险,要是救人把自己搭进去就糟了。”
“相机和手机你别管了,我让我们同事过去找。”
随后蒋天就往身后吩咐了一声:“你们几个,去礁石那边看一下,这位姑娘的手机和相机可能落在那里了。找不到就在底下捞一下,也有可能掉下去了。”
收到任务的队员马上去准备打捞的工具。
夜色太黑,只一点微弱的光从岸边路灯那传来,桑晚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蒋天很细心,找人拿了条毯子过来,递给桑晚。
“谢谢。”
桑晚接过毯子披到身上,终于有了一点点的暖意。
她跳下水的时候,脑子是一片空白的,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现在再想想,是有点后怕。
要不是因为小时候在海边长大学过游泳,可能她现在也在救护车上了。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在等待寻找相机和手机的时候,蒋天问。
桑晚裹在毯子里,冷得声音微微发颤。
她回答:“不是。”
“那是来旅游的?哪里过来的?”
“江市。”
“江市啊,我们队里也有个江市人,跟你是老乡呢。”
桑晚并未将蒋天的话放在心上,蒋天又问:“你是特意来这拍照的吧,拍那个什么……蓝眼泪?每年这时候都有好多外地游客过来拍,小情侣们也爱来这约会。”
“……”桑晚礼貌地动动唇,算是回应。
她没想到眼前这位魁梧的大汉,是个话痨。
“对了,你既然会拍照,那一定拍得还不错吧?正好我要找个摄影师,正愁这事呢。”
“我们队里要求拍个宣传片,不知道姑娘你有没有兴趣?”
桑晚刚想拒绝,在礁石那边寻找相机的其中一人回来了。
“班长。”那人喊了一声。
蒋天指着带回来的电子设备,问桑晚:“是这两个吗?”
桑晚点点头,接过相机和手机。
看湿漉漉的样子,就知道它们肯定掉海里了。
“没坏吧?”蒋天问。
桑晚也不确定,相机比较重要,就没管手机,她用手抹去相机上的水,尝试着开机。
“宣传照的事姑娘考虑一下吧,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桑。桑晚。”
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刚刚下水打捞回相机和手机的人,听到这个名字,倏地停顿下往消防车那边走的脚步。
他的头发和下颌不断往下低着水,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防护服的里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少年身形轮廓明显。
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望着昏暗灯光下的桑晚,漆黑的眸子光影震荡,又似暗流涌动。
而仔细查看相机的桑晚,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缓缓抬头看过来。
越过人群,穿过黑暗,他们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碰撞上。
18. chapter 18 不认识。
18
世界上应该不会有长得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吧?
就算有, 也不可能连鼻尖上的痣都长得一模一样吧?
隔着这样的距离,光线还不够清晰,暗暗沉沉的,偏偏桑晚就连闻野鼻尖的那颗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桑晚这一瞬间还在想, 这是她三年没见的前男友吗?
在闻野撇过脸转身走掉的时候, 她就确认, 是了。
连撇头走人的姿势都跟那位前男友一样, 除了本人, 还能是谁。
蒋天慢半拍跟着看过来, 已不见闻野身影, 他不由得顺着桑晚视线方向找了找, 问:“姑娘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桑晚抬眸看向面前高大壮硕的蒋天,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刚刚您说的拍摄宣传片的事, 我可以试一试。”
……
消防车在宁静夜晚回程。
与队友们坐在一块的闻野, 心思早已被抽走,仿若现在只剩下一个躯壳。
他的目光怔怔的,空落落的, 一直望着车窗外面。
已经很熟悉的路边景物模糊成一片, 夜空中的月亮和星星闪烁, 让他仿佛回到被桑晚丢下的那个夜晚。
他们在那天分手,从此,他再也不愿过生日。
她还是没怎么变,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不用说话,只静静看他一眼,他就能丧失一切理智。
闻野闭上眼,觉得心口有股强烈的窒息感, 还有一种冲动——
他想下车,想回头找她。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不能再当重蹈覆辙的傻子。
-
回到旅馆,桑晚泡了个热水澡。
热气氤氲,水温驱散了寒意,可却让脑子晕晕乎乎的。
桑晚在浴缸里闭着眼睛,梁芮竹的声音从开着免提的手机里传出来。
“小情侣吵吵架也能闹到跳海?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儿戏吗?”
“你还敢跳下去救,你也不要命了啊!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你这么见义勇为,就没给你颁个什么见义勇为奖?也没分点奖金?”
……
桑晚被吵得脑子疼,叹口气:“你好啰嗦啊。”
“我是关心你!”梁芮竹不服气道。
“还是把这份关心留给你男朋友吧。”桑晚在浴缸里摆弄水面泡沫,故意岔开话题:“你妈不是给你安排了好几场相亲么,一个都没看上?”
梁芮竹停滞一会,随后郁闷地说:“看不上。我准备再飞几年攒点养老金给我爸妈,然后我就剃度出家。”
“……?”桑晚竟一时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跟沈砚分手后的这么些年,梁芮竹一直没再谈过恋爱。
追她的人其实并不少,她是空乘,经常飞国外,总有人在飞机上跟她要联系方式。
但是梁芮竹从来没正眼看过他们。
沈砚的婚姻状况,桑晚不好跟梁芮竹说。
毕竟沈砚没有离婚,婚姻存续期间,他和梁芮竹始终是不可能的。
桑晚也不能让自己的好朋友空有一个希望,更不可以让她去做第三者。
“小竹,你……还喜欢我哥吗?”
梁芮竹沉默了几秒,然后才回答:“不了。”
两人的话题到此为止,桑晚想了想,对梁芮竹说:“我在这,碰到闻野了。”
“谁?啊,就几年前你谈的那个弟弟?”
梁芮竹想起来闻野,不免感叹:“你还记得他啊,时间这么久我以为你早忘了他了。”
桑晚也不知在想什么,喃喃着:“对啊,我也以为早就忘了。”
三年前分手后,桑晚一直没有等到闻野的道歉。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他们也就这样消失在人海,再没见过。
谁能想到他们会在这样一个小地方碰上。
当时也算是冲动分手吧。
那时候桑晚真的觉得很累,发生的事情太多,闻野还那样误会她。
她就是觉得蛮可惜的,因为年下的快乐太短暂了。合眼缘的弟弟不好找。
舒舒服服泡完澡,桑晚换上衣服走出浴室,将手机插上充电器。
还好手机和相机的防水性能好,从海里捞出来也没什么问题。
桑晚从相机里取出存储卡,连上电脑,准备查看一下今天拍的照片。
旁边充电的手机响了一声,是条短信。
【+86 159******66:
桑小姐您好,我是云津消防站一班的班长蒋天,关于宣传照的事,不知你明天有没有空?】
这个班长还真是心急啊。
她都答应了还能跑吗?
不过这样也好。
桑晚翘起唇角,回复道:【有的。】
她突然感觉,来云津的决定挺正确,还是蛮有趣的。
翌日。
下午要去消防站拍摄,桑晚除了相机,其他的东西都没有。
拍人和拍景物不一样,还是得需要一些辅助道具。所以桑晚先去了一趟云津最热闹的街,找到一家照相馆,跟老板借了遮光板、补光灯一类的东西。
然后找了辆车,把这些东西送往消防站。
正午烈日炎炎,火烧火燎般。
刚做完体能和水带操训练的闻野被蒋天叫到指导员办公室。
他一身湿漉的训练服还没换,汗流的像从水里刚爬出来。
指导员坐在桌前,冲他招招手,说道:“闻野同志,是这么个事情,市里要求每个站里拍一组宣传照,咱们的摄影师下午就来。你准备一下,下午你来出镜。”
“我?”闻野下意识看了一眼指导员旁边站着的蒋天,看他表情就知道是他推荐的自己。
“我恐怕不行,队里我资历最浅。”
蒋天快速出声:“资历浅没关系,你形象好,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哪有你年轻小伙子上镜。”
他笑呵呵的,指导员也认同地点头。
闻野想想就算了,只是换衣服拍个照而已,也没什么。
刚想答应下来,就听见蒋天说:“下午这个摄影师是我特意找来的,就昨天救落水女孩的那个姑娘,有胆识有能力,不止热心,长得还漂亮。”
“对了,她和你一样,都是江市的,说不定更有共同话题。”
闻野的表情逐渐僵硬。
昨晚夜色之中浮光掠影的一眼,已经足以叫他心乱。
现在再跟桑晚面对面——
“班长,指导员,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闻野最后选择了拒绝。
指导员一听,冲蒋天递去个眼神,蒋天马上劝闻野:“你就当为队里做点事,拍照不就摆几个姿势,没什么难的。”
“再说了,就算有困难,你也要克服,年轻人怎么能被困难打倒。”
这时,有人来门口报告:“报告!摄影师到了,还运了一些东西,需要人手去搬。”
指导员马上起身:“我下去安排。”
临走前不忘交代闻野:“听从指挥,去收拾一下,换件衣服。”
这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消防队虽然跟部队不一样,但是听从指挥四个字,是第一天就必须要学会的东西。
闻野没办法,怀揣着心事回了班里宿舍。
正值午休时间,没有出任务,大家伙都空闲着。闻野回来时,见班里几个人都趴在窗户口看楼下。
“班长真迅速啊,说找就把人找来了。”
“班长是不是看人姑娘长得漂亮啊,还别说,真的漂亮。”
“怎么,你看上了啊?别想了,人家大城市来的,再漂亮都不会留在这,看上了就赶紧打消念头。”
……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插科打诨的。
闻野的柜子正好在窗边,他走去拿衣服,不自觉往楼下瞥一眼。
桑晚站在门卫室前边的阴影处,几个同事在搬东西,班长蒋天跟她一块站着,说着话。
炎热天气里,她穿得简单利落,高腰短袖修身,往腰线两侧收拢。
她看起来很瘦,可是闻野知道,她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瘦。
“咦,阿野,听说一会是你去拍照啊。”
闻野是队里年龄最小的,这个小地方,年轻人一般都选择去市里或者更远的大城市工作,很少有留下的。
大家伙都把闻野当弟弟看待,一口一个“阿野”喊着。
他们注意到闻野回来了,不免打趣:“待会你记得问问摄影师有没有男朋友,听说你们都是江市的,说不定这就是缘分,你们能看对眼也说不定。”
旁边一人不赞同地戳一下说话人的腹部,说:“两人年龄一看就不合适,你别在这乱点鸳鸯谱。”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年龄大怎么会不合适,姐弟恋又不是稀罕事。”
其他人也接话:“就是,女大三抱金砖。”
……
几个人又开始讨论起来,闻野听了一会,闷着声,关上柜子。
之后他说:“她应该结婚了。”
几个人皆是一愣。
有人问:“这么年轻就结婚了?你怎么知道的?”
闻野心思比较乱,他想,都三年了,当时已经说要结婚,那现在……
他应该要喊桑晚一声小婶婶了吧。
又有人问:“你们是不是认识啊,你连她结婚了都知道。”
闻野的嗓子口顿滞一下,随后绷着声回答:“不认识。”
“——班长。”
在闻野话音刚落时,就有人喊班长。
他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蒋天不知什么时候带着桑晚到了他们门口。
他和桑晚的目光再次在半空相遇。
桑晚眼眸里漾着琢磨不透的浅淡笑意,目光坦荡又直白,直直望着闻野。
就这一个眼神,闻野就知道,他刚刚那一句“不认识”,她已经听到。
19. chapter 19 你长得挺像我前……
19
不认识?
噢, 原来他们不认识啊。
有了这个认知,在蒋天带着桑晚跟大家打招呼时,桑晚很配合的演戏,假装跟闻野不认识。
尤其是蒋天让闻野跟桑晚握手打招呼的时候。
桑晚非常自然大方地向闻野伸手, 但她什么都没说, 只深深盯着他眼睛。
她眼底的似笑非笑, 着实叫闻野心绪发乱。
她好像是在问他:“我们不认识?”
仔细一看, 她又好像什么意思都没有。
仿佛是他的一个错觉。
她好难猜, 她的心思, 像阵风, 捉不住。
闻野的视线从桑晚的脸, 一寸寸移到她伸出的右手上。
他也曾握过这只手,手指骨节的每一寸,他都很熟悉。可是这会儿, 他却无法与她相触。
几秒的犹豫, 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所有人都在看着。
最后闻野伸手,与桑晚非常短暂地握了一下手。
只是手指碰触,她指尖的温热却像要将他的手指灼伤。
他把手臂垂在身体一侧, 暗暗握紧手指。
蒋天没看出闻野有什么不对劲, 平时他就不大活泼, 要拍照了,应该也有些紧张。
于是他说:“一会儿什么要求,你们两个自己沟通。”
接着他又转头对桑晚说:“姑娘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们开口。”
桑晚冲蒋天点点头,跟着蒋天出去时,没再留给闻野一个眼神。
好像……
他们确实不认识。
“不认识”三个字是闻野自己说的,怎么真的像不认识了, 他反而还呼吸难耐了。
下午的拍摄很快就开始。
宣传照是市里要求的,指导员把这事交给蒋天,蒋天觉得镇上照相馆的大爷肯定拍不出什么好东西,见着桑晚,就赶紧把人给拉来帮忙。
桑晚在拍照方面还是专业的,借着恰好的日光,她让闻野站在消防车前拍了几张。她没为难他,但也没跟他有什么特别的沟通,全程把“不认识”做到了极致。
似乎跟闻野真的不熟。
火焰蓝的灭火服、橙色救援服还有藏蓝色制服,三套都换遍之后,桑晚让大家都换上制服,拍一张大合照。
其实桑晚也不知道闻野怎么会选择当消防员,据她所知,他读的是江大金融系,成绩优异,每学期拿奖学金。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毕业生,系里教授都会主动介绍就职方向。
她更不知道,闻野怎么会留在这样一个小地方。
这些疑问存在桑晚心里,她没急着想知道答案,拍摄过程跟闻野一直没有过多的交流,连眼神交流都少。
夕阳落下之际,拍摄结束。
“照片我会先删选一下,到时发到你们邮箱。”桑晚收着相机,背到肩上,对蒋天说着:“麻烦你把你们邮箱给我一下。”
“好说好说。”蒋天很快就把他们队里的公用邮箱给了桑晚,顺带着还给了桑晚一个信封。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桑晚往后退一步,没收。
“不用。”她不着痕迹地往边上站着的人看一眼,再回头冲蒋天笑一笑:“为人民服务,挺有收获的。”
“那不行,不能让你白白工作。”
“真不用。让我收这个,不如你帮忙叫人把那堆挡光板补光灯什么的送回照相馆,我没车,还是蛮麻烦的。”
蒋天连忙应允,转头就安排人去做事。
之后他问桑晚:“要不留下吃饭,我们这伙食还不错。”
桑晚看一眼手机显示的时候,说道:“家里孩子快放学了,我得去看看。”
“孩子?”蒋天一愣。
一边一直当人形版的闻野心猝不及防提起。
“我妹妹。”桑晚说道。
蒋天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这么年轻就有个读书的孩子了。”
桑晚抿着唇角,抿出个浅淡笑意,意有所指地说:“怎么会呢,我单身。”
闻野听着两人对话,有什么情绪在他心口快速涌动。
单身——
她是没有结婚吗?
“你妹妹住哪?”
“暮阳路那边。”
“这么巧,闻野也住那附近,让他送你回去。”
突然被点到名的闻野还未完全从走神状态里出来,就已经被蒋天安排的明明白白。
“你晚上不是排休了么,顺路把我们摄影师送回去吧。”
“……”闻野停顿几秒,愣愣开口:“我没排休,前天刚休过。”
“大壮跟你调休了,他过几天有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
“去吧,收拾一下。”
“……”
落日余晖,日薄西山。
桑晚和闻野一起走出消防站,身影笼罩在安谧又模糊柔和的玫瑰金色之中。
闻野没有骑回单车,跟桑晚一前一后地,走向附近的公交站。
他换回了自己衣服,还是那套白t和帆布鞋,整个人干净富有少年气。
桑晚觉得这三年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
真要说有什么变化,大概是多了一点力量感,手臂线条愈发好看。
两人身披夕阳,一路沉默。
公交站到了,他们站了一小会,2路公交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桑晚身上没有现金,无法投币,正低着头找手机付款码。
先她一步上车的闻野刷了两次公交卡。
她听见两声提示后,便收起手机,跟着上了公交车。
车上没剩下太多位置,只有一个靠后的倒数第二排有空位。
很巧,还是双人座。
桑晚见闻野站在座位旁,没有急着坐进去,似乎是在等她。
她缓慢走过去,闻野让了一下,她就坐到了里面的位置。
之后闻野才在靠外的位置坐下。
公交车不紧不慢地启动。
头顶的冷气顶着人吹,窗户外的夕阳又直直地投射进来,桑晚不大舒服地闭了闭眼,用手背遮挡了一下眼睛。
很快,她这边的窗帘被拉上。
桑晚侧头看了一眼身边拉窗帘的人,不动声色地把手放下。
依然没开口说话。
闻野沉默垂着眼,身体僵硬,手心在发烫,心脏也在发烫。
她离他那么近,分别之后,再一次靠的这么近。
公交车的晃荡,两人之间默契的沉默,是这个夏日傍晚道不清说不明的微妙。
三站过后,暮阳路到了。
公交车短暂停靠,又离去。
桑晚和闻野,留在了暮阳路的站牌底下。
天边云霞已经从红退成了橙灰。
晚风微微吹。
衣摆,发丝,随之拂动。
沉默够久之后,闻野终于忍不住出声:“为什么没结婚?”
“本来就没准备结。”桑晚云淡风轻地说着,转而语气似乎流露出一点戏谑之意,她问:“你不是不认识我么?”
“……”
闻野微微抿唇,喉结细微翻滚。
桑晚懒洋洋地靠近他,迫使他半阖的眼正视自己,她站在他身前,若有若无地笑着:“好巧,你长得挺像我前男友。”
说完后,她往后退一步,勾一下唇:“谢谢你送我。”
之后便转身走了。
连一句“再见”,都吝啬地没有说。
闻野后知后觉地凝视着晚风之中越来越远的背影,生生地将追上去的冲动压下去。
少年心思早已不像十八、九岁时那样肆意无畏。
他知道的,她来了,还是会走。
更何况,追上去能做什么呢?
他们已经分手了。
她曾说过,分手后就再也不会联系前任。
闻野留在原地许久,一直到桑晚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他始终不了解她,永远猜不透她的想法,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比他坦然的多。
坦然到,能把他当作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来对待。
而他就不行。
只要她一出现,他就溃不成军。
……
月色正好。
桑晚靠在林晓桑院子里已没有多少生机的树下抽烟。
烟雾之中,她的脸黯淡许多,辨不出情绪。
“姐姐,抽烟有害健康。”
林晓桑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停在桑晚身旁。
桑晚从漫乱的思绪中回神,灭了烟,笑一笑:“小孩子别管这么多。”
林晓桑犹豫一下,问:“你心情不好吗?”
桑晚怔了一下,眨了下眼:“我心情挺好的。”
接着她看这个个子不高又瘦弱的女孩,联想起自己过来时看到的晚饭,问道:“你晚上都吃方便面?”
“方便面方便,我……我不会做饭。”
林晓桑说着,把目光投向桑晚,“姐姐你会做饭吗?”
此时此刻,她已经把桑晚当成她可以依靠的人,虽然她还是有一点点的怵桑晚。
“不会。”桑晚冷冷淡淡地应:“也不会学。别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林晓桑:“……”
桑晚:“我可以给你点外卖。”
林晓桑:“……噢……”
桑晚又盯着林晓桑看了许久,这小孩是真的瘦,而且个子看起来真没十三岁,跟个小学生似的。
在桑晚印象里,林晓桑的妈妈挺高的,他们的爸爸也高,所以大概能排除遗传因素。
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发育迟缓。
更不知道除了不长个,还有没有别的方面的问题。
“问你个问题。”
林晓桑怯懦懦地点头。
桑晚直白地问:“来过例假没有?”
林晓桑愣住,耳根子瞬间就红了,小女生的羞涩溢于言表:“没……还没有……”
“过几天带你去医院检查。”
桑晚说道。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操当妈的心。
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太突然,现在想来都仿佛不大真实。
平白无故多一个妹妹,来到这样一个陌生地方,再就是……碰见闻野。
他身材好像更好了,穿制服的时候劲瘦的腰身看得人心痒。
头发短了,双眼皮的褶皱配上鼻尖那颗小痣,完完全全在勾着她心思乱跑。
挺烦人的。
原来她还是有些喜欢他。
桑晚在林晓桑这待到九点多,林晓桑读初一,学习任务不是很重,作业也不多。
十点是林晓桑的睡觉时间,桑晚就准备先回旅馆。
临走前,林晓桑问:“姐姐,你为什么不住过来?”
桑晚难得耐心地摸摸林晓桑的头,却没回答。
她对林晓桑的妈妈还是心存芥蒂,无法坦然留在这个地方。
她不记仇,却也不会这么容易就遗忘。
走出林晓桑家,院子铁门在身后被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桑晚背着相机,在昏暗不明的夜色中往前走,海浪声慵慵懒懒。
她走了好远的路,越是往前走,越是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
可是那个人只是跟她保持着远远的距离,没有过多打扰。
一直到桑晚走到旅馆门口。
“你跟着我做什么?”
桑晚突然出现在闻野身后,她看着他,情绪很淡,眼里好像没什么感情。
她看起来并不意外,似乎一早就知道闻野在身后跟着。
闻野线条分明的脸出现一抹被发现的窘迫,很快就隐了去,借着不算亮的光,随口说:“路过。”
桑晚盯了他好久,缓缓悠悠地拉长声音:“噢,路过啊。”
她明显是不信。
闻野也知道她不会信,就坦白了,说:“送你回来。”
“你不是已经送了?”
不对,桑晚这么一想,不免问:“你一直在等我?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出来?”
闻野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出来,也不知道她的妹妹住哪,可是他就是没有离开。
他是在等她吗,他也不清楚。
桑晚又见闻野沉默,不由感概,他这别扭傲娇的性格真是一点没变。
“我现在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闻野没出声,桑晚见他这样,就不准备放他走了。
她笑一笑,问:“跟我上去吗?”
20. chapter 20 潮湿。[二更]……
20
小旅馆没有电梯, 桑晚的房间在三楼,上去也不是很费劲。
门卡刷过,滴滴两声,门开了。
桑晚把门卡放到门边卡槽里, 整个房间的灯就全亮了起来, 明亮之下, 窗户外波涛不歇的海面像沉浸在黑暗之中。
这个房间是旅馆最好的一间房, 配备了沙发、书桌和椅凳。
桑晚从相机里取出存储卡, 连上笔记本电脑, 站在桌前移动着鼠标。
“要不要先看一看今天拍的照片?”
跟着桑晚上来的闻野站在房间里, 高挑的身躯挡了不少天花板的灯光。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 他不该跟桑晚上来的。
为什么一碰上她,他就无法再保持清醒。
见闻野没回答,桑晚看电脑的眼眸缓缓抬起, 似笑非笑的:“这里没有别人, 你不用再跟我装不认识。”
“……”闻野的喉结猛烈滚动两下,才出声回答桑晚前面那个问题:“不看了。”
桑晚了解地点头:“不看就算了,反正还得修。”
然后她问:“你怎么留在这当消防员了?”
“我妈是这边人, 想留在这, 我在这陪她。消防站招人, 我就去了。”
很简单的理由,也很令人信服。
桑晚又问:“不回江市了?读了四年大学,不可惜么?”
闻野没有回答可不可惜,只是说:“那里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没什么可留恋的。
桑晚静静看着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还是她所熟悉的模样,但是这对分别三年的恋人,已经足够陌生。
“你为什么会到这来?”现在轮到闻野问。
桑晚合上电脑, 寻找最简单的措辞:“来接我妹妹。”
“回江市么?”
“当然。”
“什么时候走?”
“跟你有关吗?”
桑晚的情绪变化难以捉摸,她的语气冷下几分。
其实他们都很默契,没有去谈当时分手的事。
可能是无意,也可能是特意避开。
有些话梗在闻野嗓子口,他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
房内安静许久。
直到桑晚走到闻野面前,与他面对面,距离近到仿佛胸膛快要贴到。
她T恤布料下轮廓明显,闻野不敢去看,视线往上,与她目光胶着在一块。
桑晚表情噙着笑,漂亮的眼睛像要看穿闻野。
她问他:“你不是觉得我以前对你只是玩玩么,那你现在,跟我上来做什么?”
闻野呼吸滞住,桑晚像戳到他的软肋。
“怎么,忘不了我?”桑晚的目光在闻野抿着的薄唇上逡巡,她的气息离他极近。
最后目光流连至他凸显的喉结上。
手指指腹轻轻一碰,他的呼吸便彻底停滞。
身体仿若被藤蔓依附,闻野几乎动弹不得。
桑晚在他眼前露出个笑,转而离开,眼底冷冰冰的,好似刚刚的笑只是闻野的一种错觉。
“闻野。”她喊他的名字。
“你不觉得,应该跟我道歉吗?”
桑晚终于不再笑了,闻野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严肃认真的表情,这样的她看着清冷又疏离,难以接近。
桑晚也终于提起三年前的事。
“我对你是认真的。是你误会了。”
迟到三年的解释。
桑晚一直堵着一口气,她觉得是闻野误会她,她为什么要主动去找他解释。
可是她也没等来闻野的道歉。
就这样,三年过去。
桑晚本来早就忘了这个人,至少他没在她生活中出现,她也没有去想起他——
好吧,在一些偶尔的时刻,有想起过。
闻野背脊僵硬,像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后知后觉间,他往前一步,想去碰触桑晚的手,桑晚却轻巧地躲开了。
桑晚对他重新露出个笑容,却没多少温度。
“让你上来,就是想对你说这个。你放心,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认识,我就不会让别人知道。”
“门在那,慢走,不送。”
……
被驱逐的闻野在走廊站了很久很久。
心内始终无法平静。
所以说,三年前,是他误会了桑晚?
他想起桑晚为他准备的蛋糕,想起那个晚上他对她说的那些话,想起他那些不甘和嫉妒——
懊恼和后悔袭上心头,快要将他吞噬。
房门被敲响。
桑晚刚洗完澡,头发吹了八成干,有几根调皮的发丝贴在她纤长白皙的脖颈处,弯弯绕绕。
她裹紧身上浴袍,不用看猫眼,就能知道门外是谁。
她知道闻野没走,这一点她还是了解的。
门打开。
忽然桑晚就被拽进一个久违的拥抱里,他身体的每一处力道都是那样熟悉。
桑晚由着闻野抱着自己,僵硬得像块木头。
闻野感知到她的平静和冷淡,手臂将她圈得更紧,头抵在她肩上,呼吸与那几根缠绕的发丝混在一块。
“对不起。”
他涩着声,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桑晚仍没什么反应,一直听着自己三年前就在等的那一句道歉,复杂的情绪在心口凝滞,而后她淡淡出声:“可以让我先把门关上吗?”
闻野这才放开她。
桑晚先把门带上,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闻野泛红的眼眶。
他的眼里只有她,一直看着她。
“对不起,我一直以为……”
“真的对不起。”
仿佛一个认错的孩子。
桑晚将自己刚刚被闻野弄松散开的浴袍领口拉扯好,忽然间也不知应该说什么回应。
“能原谅我吗?”
闻野问。
桑晚沉默一会,说:“原不原谅有什么区别呢。”
闻野再次将桑晚拥住,这次却显得小心翼翼。他怕桑晚推开他,再让他走。
“姐姐。”
他很少叫桑晚姐姐,只会在某些缱绻时刻,低低喊上一声。
桑晚往往都抗拒不了。
这会儿桑晚再次听到这一声“姐姐”,心脏和身体同时变得软绵绵的,她对他心软了。
闻野贪婪吸取桑晚发丝间的香味,是很普通的旅馆洗护用品,可是在她身上,沾染上她自己的味道,足够让他心思混乱起来,不知想要什么,不知该克制什么。
这一天就像坐了个过山车,知道桑晚没结婚,也知道她当初其实是真的喜欢自己……
闻野真的不知应该怎样才能让桑晚明白他的懊悔,明白他这三年来卑微的想念。
即使是认为她是玩玩,即使知道她已经结婚,可他还是那么想她,还是那么喜欢她。
他卑微到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姐姐……”
他声音干哑,喊桑晚的时候仿若是祈求主人的小狗。
桑晚能感觉到闻野扑在自己头顶的滚烫气息,也能感觉到他颤抖又小心的唇落在她发丝上。
他的手臂圈主她的腰,像要从她这汲取什么。
桑晚的思想在逐渐感知他不可控的炙热之后,变得清明。
“闻野,你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吧?”
拥着她的人倏地一僵。
桑晚叹口气:“你这样……对着我,不会觉得不礼貌吗?”
……
这是闻野自己都没发觉的反应,他的脸瞬间红透,一动不敢动,更不敢低头看。
“你是多久没碰过女人了,这么容易就……冲动?”
“……”闻野说不出话来,闭了闭眼,松开桑晚,往后退一步,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我只碰过你。”
“噢?”桑晚眨一下眼,眸光含笑。
她往前一步,闻野就下意识地跟着往后一步。
一直到闻野碰到后面沙发,桑晚伸出手指轻轻在他胸膛上一推,他就受不住力道在沙发上摔坐了下去。
“三年了,都没交过新的女朋友吗?追你的人肯定不少吧,你一个都看不上?”
“你不会还喜欢我吧?”
“这么久了,还没忘掉?”
“在你眼里,不是一直认为我是个渣女么?”
“是渣女你还忘不了,你是有多喜欢我啊?”
她的问题,闻野一个都答不上来。
等到她也坐上来,闻野就僵硬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他别开头,努力克制,呼吸却和原来就起来的反应一起出卖他。
令他颓败。
桑晚的胳膊轻轻环搭在闻野的脖子上,与他鼻尖只差几毫米,她像是要吻上来,却又迟迟没有。
“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啊,纯情弟弟。”
闻野无法推开桑晚,潜意识里他好像也不愿推开。
他只能别过脸,维持最后的自尊。
桑晚继续说:“我让你跟我上来,是想解释三年前的事,并不是想跟你做什么。”
说完她觉得玩够了,就笑起来,准备从闻野腿上下去。
可侧腰忽然被扣住,她被带着又往上坐了。
桑晚忽然笑不出来了。
闻野隐忍到眼尾泛起深红,瞳孔黑黢黢的,黑得全是她的倒影。
他的额间冒出细密的汗,连着鼻尖那颗痣,在桑晚眼前,完完全全是种诱惑。
要知道,桑晚是最喜欢他每次被闹得丢盔弃甲甘愿沦为裙下臣的认命的表情。
就像此刻。
真是糟糕了。
桑晚心脏一跳,发觉自己有点玩过火,好像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她本来是想欺负一下闻野,小小的报复一下——
外头是浪潮汹涌的海,海浪声一声比一声清晰。
海边的空气是潮湿的,而跟这空气一样潮湿的,在此刻,仿佛还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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