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是哪里的特产 泥人是哪个家乡的特产(如何以「我得知自己是个恶毒女配)

徒步无锡古运河 慢慢流水忆曾经

泥人是哪里的特产 泥人是哪个家乡的特产

1、我国有传统泥人文化的地方较多,有惠山泥人、天津泥人、凤翔泥人等,北京、河南、山东、广东、浙江等各地都有民间泥人的制作,代表着眼不同地域风俗特点、艺术、风格和特色。最著名及代表性的还是无锡的惠山泥人和天津的泥人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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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津泥人张彩塑是一种深得百姓喜爱的民间美术品,它创始于清代道光年间,流传、发展至今已有180年的历史。期间,经过创始、乃至世界认可。令人万分喜爱。

3、“泥人张”的彩塑把传统的捏泥人提高到圆塑艺术的水平,又装饰以色彩、道具,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它是继元代刘元之后,我国又一个泥塑艺术的高峰,其作品艺术精美,影响远及世界各地,在我国民间美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如何以「我得知自己是个恶毒女配

我得知自己是个恶毒女配。

彼时,我正待在万兽谷中,抗击疯狂的兽潮。

而脑海里那个自称系统的东西还告诉我,我的未婚夫是男主,我的小师妹是女主。

褚珈月会因渡劫失败殒命。

我的存在,只是为了能让褚昀以我的心脏作引,锻造回时沙盘,助她重生。

仅此而已。

01

远远避开众人,我坐在溪边草地上,擦着沾满血迹的灵剑。

对于脑海中声音的询问,我充耳不闻,只顾专心泼水洗刷剑身。

“秦姚,你是不相信我吗?”

它似乎焦躁起来,连话都说得很急,“刚才我就说过,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而你是其中的恶毒女配,最后也是被男主剖心而死——”

忍无可忍,我施了个禁言术封住那东西的嘴,果然脑子里清净不少。

手中的明杉通人性地灵光轻闪,我站起身,甩甩遗留的水珠,把袖中暗袋里的妖丹拿出来,用袖子拭去其上的脏污,待它重新流光溢彩后,方才松了口气。

小师妹初次下山除妖就身受重伤,只得待在宗门中修养,这次并未跟来解决兽潮之乱。

青天巨蟒的内丹,应当能助她恢复一二。

“姚姚!”

枯枝落叶被人重重地踩碎在脚下,少年匆匆而来,见我毫无损伤,便放松了焦虑的神色,随即厉声斥道:

“下回别再那么鲁莽了,那妖畜修为远超过你,贸然冲上去,是不要命了?”

褚昀的语气说不上好,俊美的脸也臭得很,我却半点不觉气恼,反倒心中像是蜜糖流过,竟连脏腑微微抽搐着的痛苦都轻了点。

献宝一般地把妖丹捧在手里递给他瞧,我讨好地笑着:“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着急帮小师妹取药嘛。”

那一瞬,我面前的人似乎眸子沉了沉,恍若漫天浓雾压来,裹挟着最为狠戾的恶意。

待我再细看时,那抹暗沉又没了踪影,所见的,唯有褚昀眼中的担忧,以及对我擅作主张的无可奈何。

……错觉吧。

我摇摇头,一只手忽地插进发间,随即温柔地缓慢移动着,梳理我杂乱的头发:“发簪掉了都没发现。”

太近了。

两颊蒸腾着滚烫的热意,几欲要将我溺毙在这无形的,甜腻的囚笼里。

不用铜镜,我也能知道,自己的脸一定比猴子屁股还红。

“快结为道侣了,还这么害羞?”

面前落下一片阴影,褚昀微低下头,淡薄的唇呢喃:“要是到了洞房的时候,你怕不是得缩在锦被中,死活都不愿意让我——”

我眼快地抬手捂住他的嘴,耳尖烧红,凶巴巴威胁他:“不,不许说。”

浪佻的话被堵了回去,我却忘记了原本待在捧着的妖丹,反应过来后慌忙去接,未舒口气,手心突如其来一阵濡湿感,稍纵即逝。

褚昀轻浅的呼吸如同猫爪,挠着人心痒,透过指缝,他闷声笑:“一看见我,就顾不上其他了?”

我刺了个颤栗,难得没端住平日里的稳重,近乎仓皇地放下手,面上皆是带着羞恼的震惊。

这人,怎么如此随意!

02

以掩盖自己的异样,我把封好的妖丹往褚昀怀中一塞,转身便走。

再不远离他,谁知道这色胚还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方才舌尖扫过手心的柔软仿佛犹存,我微微攥拳,只觉浑身哪里都蔓延了莫名的燥意。

腰间却被一截有力的小臂环住,身后的人仅仅稍用力,我就退得踉跄几步,被他带进浸透桃花香的怀里。

肩头一重,褚昀微硬的颌骨压在其上,又偏着脸蹭了蹭,嗓音懒散,漫不经心:“姐姐,别生气了。”

我讨好他的话术,他拿来用,还学会了举一反三,加上平常绝不会对我喊出的称呼。

总是这样。

他总是,轻易地就能,抓住我的心思。

那没什么份量的羞恼早已消散,我佯装泄愤似的,捏捏他覆在腹部的手背,转头想要吻他的双眼。

总归还是个少年人,我较他年长三岁,实该由我来哄哄。

尚未亲近,余光瞧见褚昀牙关微紧,环住腰间的手臂不受主人控制,勒得皮肉生疼。

我顿了顿,唇没落在原先之地,换作吹动他耳垂上的三角银铃轻晃,无声无响。

明杉的剑柄向后抵住,我推开他,状若毫不在意:“是我……”僭越了。

泥人尚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是两个马上就要成为道侣的人。

虽不至于红眼,我仍有点郁结,本欲出言膈应下褚昀,对上他怔愣的神情,心便没出息地一软。

罢了,日后再来培养也无妨。

“是我记性差了,竟忘了你同我说过,抗拒这种程度的亲密。”

俊秀的少年眉头皱紧,像是能打个死结。

半晌,他低低地“嗯”了声,情绪不是很高。

这是怎么了?又不高兴了。

我犹豫着再说什么,却见褚昀面容微变,飞快地抽出张符纸,指尖画上飞舞的红迹,以此作燃引。

他是启玄峰的内门符修,身上搁了许多种符纸,各有各的用处。

可是……

我唯独不认得,那种,需要用到心头血的符。

即使褚昀是用指尖画的,可我仍一眼便看破,那血迹的真正来源。

他为什么要假装?

几息后,一个陌生弟子现身在青烟里,言语尽是慌张:“褚,褚师兄,师姐,断息了!”

小师妹?!

我望向毫无动静的传音镜,心下疑惑。

若她当真出了事,为何无人知会于我?

“西亭——”

抬起头来,正瞧见褚昀扬飞的衣角消失在树后。

那枚我拼死取出的巨蟒妖丹,在草丛间翻滚数圈,最后停在脚边。

脑海里,禁言术已过了时限。那自称系统的东西似是知趣,不再嚷嚷什么男主女主恶毒女配,只呐呐道:“秦姚,你还好吧?”

我沉默着,将它捡起,认真擦干净,重新放入袖里。

想要隐瞒的人走了,我不必再硬撑——也撑不住,口鼻呛出黑红的污血,明杉脱手,天旋地转,我栽入澄澈的溪水中。

并不是每次,我都能全身而退。

失去意识之际,我恍惚听见一声“宿主绑定,进行强制救助”,便坠进无边黑暗。

03

捂住仿佛被撕裂的喉咙,心中惦念着小师妹的情况,暂时无法动用灵力御剑,我只得将炼好的盈元露赶忙送去,徒步往她的寝殿快走。

“秦姚,你非要撞南墙了才肯信我说的吗?!”

无人能够察见的淡光闪过,手腕上的红玉髓镯子传出幼童的声音,气急败坏,又夹杂点无奈。

攥着瓷瓶的指节绷得发白,我没有说话。

要我信它什么?

信我始终认为真实的世界,实际上,只是什么可笑的话本?

信自己只是个所谓的“恶毒女配”,我的未婚夫我的小师妹才是情投意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还是信,真的如系统说的,必须夺取褚昀的气运,站在他的对立面,我才能活命?

已经到了移渊殿门口,我利用权限关闭了通话,耳边似乎仍然残存陆陆的愤言。

我知道自己动摇了。

但我不能信。不然,太残忍了。

作为二师姐,我从来都是挡在最前面的人之一。

这次,能不能,让我逃一次。

殿中谈话声隐隐约约,间或带着女子娇柔的泣音,推开门的手俶地顿住,我收回已经跨进去的左脚,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里面那相互依偎的两人。

仅着贴身素衣的女子缩在少年怀中,雪肌红唇,青丝如瀑,俏丽的小脸带着重伤未愈的苍白,惹人怜爱:“长英,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唤的如此亲昵,且是我未曾听闻的名字。

我望向褚昀,见他虚虚环抱着怀中人的腰肢,听了褚珈月此言,原是略带薄怒的俊美面容刹时软下来,宛若解冰的春流。

他低声哄她,清亮柔和:“姐姐莫怕,我曾说过,你便是我的归处。”

“姐姐在哪,长英就在哪。”

“但姐姐千不该万不该,拿自己的安危作谎,害我担心。”

咬在下唇的牙不自觉地用上劲,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没什么。

我告诉自己。

褚珈月是褚昀的姐姐,虽非同父同母,也是自小一起长大,又拜上灵宗的,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二十年……感情,自然甚笃。

褚珈月被他哄得面泛红晕,而后似是想到何事,又尽数褪去。

她揉弄着手帕,眉目哀怨,追问道:“你真要和二师姐成亲?”

突如其来的不安袭来。

我的视线落在少年那线条流利的侧脸,带着连自己都未发觉的恳求与恐惧。

求你——

求你,西亭,褚昀——

“不。”

毫无迟疑的回答。

明明日光正盛,我却如坠冰窖。

门里,褚昀声线还是如平日我最爱听的那般,清亮干净。

此时前所未有的,冷淡至极。

“本就是为了你的病才拜入的灵宗。”

“我已查清楚,解药源中的百绮罗是上次仙门大比的奖赏,一直在萧流客手里,又被他送给了好友秦姚,想要拿来治你的病,只能与她拉近关系。”

“百绮罗太过珍贵,让秦姚直接用在你身上,她定是不愿。不如借着道侣大典前夕,我向她讨要这份礼物,想来应当顺畅得多。”

他在……说什么?

04

我僵硬着身体,头疼欲裂,脏腑急剧震痛,哪里都疼。

疲惫与痛苦交织间,我勉强回忆起他说的东西,而后扯扯唇角。

大师兄确实将百绮罗给了我。

但那个东西,早在我与褚珈月第一次见面时,就赠予她了。

我这个人,没什么大本事,整日里端着长者的稳重姿态,嘴笨也不会说话。

每次宗门聚宴,我都会寻各种托辞,避免年轻的师弟师妹们尴尬。

我知道,他们尊敬我,在另一方面,亦是惧我。

我虽如此不讨人喜,仍自觉有可取之处。

对自己喜欢的人,便恨不得将拥有的好东西全部捧到他面前,对方皱一皱眉,我就心下忐忑焦躁。

见褚珈月的第一面之前,我早对褚昀暗生情愫,只是隐藏得很好。

听闻她身体病弱,于公,她是我的小师妹,于私,她是我心上人的姐姐。出于怀璧其罪的心理,我将可修复气血的百绮罗幻化为普通百年山参,悄悄托人送予了褚珈月。

没成想,竟难为得褚昀为这早已送出的东西,不惜委屈自己,亲自设计我。

我仰头,直迎灿目的日光,眼眶发红。

是我自己蠢,怪不得别人。

移渊殿中轻纱飘飞,我缓缓转头,褚昀睫羽斜下,温柔又偏执地注视着他面前的女子。

像是很久以前,南宫岚同我说过的那样,守着最贵重珍宝的恶龙。

时至今日,我终于恍然大悟,种种一切都明了起来。

为什么褚昀不愿意让我亲近。

因为他只是为了褚珈月忍着我,逢场作戏。

为什么褚昀会耗费心头血,特意制作符纸。

因为他担心褚珈月。

为什么褚昀抵触喊我姐姐,每次唤我“姚姚”便唇边带笑。

因为褚珈月是他唯一倾心的人,因为她从前的俗名是褚瑶。

他看着我,却是永远看不见我。

褚昀的眼里,心里。

永远,永远都只有褚珈月。

原来,我真的不是,他喜欢的人啊。

从前种种拙劣的破绽,到现在,都变成见血封喉的毒刺,逼得我再也坚持不了自欺欺人。

面部表情地将盈元露倾洒在花圃里,陶瓷瓶身在手中碎为粉末,我将它同样撒入其中。

盯着重新覆满生意的绿植,我却感觉反胃,匆忙设了结界,便忍不住趴在一旁干呕起来。

恶心。

太恶心了。

我的心上人在看着我的时候,把我当成了他的心上人。

我以为的甜蜜,其实是一次次置我于死地的砒霜。

05

当初褚昀求娶我的时候,许诺我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女子成亲所需的物什,一样都不会少。

南宫岚还打趣我,说结契那日,她作为我的好友,定然要从老头那里搞几头腾云兽来,专门给我拉婚车,弄个极其盛大的排场。

原本该是这样的。

如果,褚昀真的打算缔结婚约的话。

但如今看来,只要有褚珈月在一天,这场亲事就永远都不可能会结成。与其等到那日,褚昀当众下我的脸,不如现在就让我去见师尊,主动退婚。

“秦姚,你不再做点其他的?”

幼童的声音又响起,像是恨铁不成钢:“褚昀如此待你,你退个婚,就当作和他一笔勾销了?”

经此一事,我也不愿再躲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头一次理会这名为系统的东西:“待师尊将我的退婚应允后,我会同他划清界限,再无男女之情。”

至于从前送给他们姐弟两人的种种,讨来讨去的着实厌烦,干脆算成我支付给褚昀的教习费,感谢他用这么多年,教会我何为自尊自爱,何为有眼无珠。

见我终于没有无视它,红玉髓手镯高兴地闪了闪,随即迟疑道:“可是,如果你不和男主作对,不夺他的气运,你最后……会被褚昀剖心而死的。”

陆陆的语气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我因为自己是个书中人而发狂。

被它可怜又莫名乖巧的样子逗笑,我指尖搭上腕间,安慰性地抚摸着:“别担心,你说这个世界是一本,嗯,‘小说’,我并非全信。”

“所有世界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则,你口中所谓的‘男主’,‘女主’,不过是气运中心的所在。而我这个‘恶毒女配’,也只是气运不如他们罢了。”

“我不会去抢夺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

已经能够看见师尊寝殿那飞起的檐角,我按住腰间的明杉,心中坚定。

“我的命,从来只属于我自己。”

尽管陆陆十分自信说不会被发现,我仍然处处谨慎,哄着它陷入沉睡,再往镯子上放置了好几个隐蔽的法术。

准备妥当后,我才走到苍梧殿门口,向还未到我腰部高的童子作了一辑。

憨态模样的童子回我一礼:“二师姐,仙尊替褚师姐炼丹去了,一时半会恐无法回来。你有何事,我可代为转告。”

是了。

被那事恶心得不行,我急着解决,反倒把师尊几天前便进丹房这事忘了。

退婚的事,还是当面和他说来得好,免得节外生枝。

那想来,我还得再忍这糟心的婚事一段时间。

摆摆手正欲开口,背后忽地扑来股熟悉的气息,越逼越近,带着特有的蓬勃热意。

没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自发抽剑出鞘,玄铁的剑柄毫不留情,猛地抵住来者的腹部,把身后之人推了好几步远。

“姚姚……”

我转过身去,耳垂上坠着三角银铃的少年站在对面,俊美的面容上神情不解,似是对方才拿剑推他而委屈,眼眶微红地盯着我。

是我从前最受不了的可怜模样。

但是现在,我只觉碍眼得很,握着剑的手蠢蠢欲动,还在遗憾刚刚没用上灵力。

下回一定。我暗暗将这个打算记着。

大概是我看他的眼神确实不对,褚昀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犹豫了会儿,试探地唤道:“姐姐,你怎么了?”

对了,还有眼前这个麻烦。

“褚师弟。”

将明杉入鞘,我负手而立,第一次在褚昀面前摆出二师姐的姿态,无视他霎时大变的脸色:“你不必如此亲密地唤我。”

“毕竟,待师尊将退婚的消息通知四方后,你我之间,就需以师姐弟相称了。”

“师姐私以为,褚师弟不如就从今日起,先习惯习惯吧?”

06

褚昀走的时候,脸色着实难看,连往日里常对我摆出的温柔可意的挂不住了,剑眉锋利拂袖而去。

我对南宫岚描述了他那副样子后,笑得她直锤石桌,震起杯中茶水与女子眼角泪花齐溅。

“该,惯得他那德行!”

扶稳她几乎仰倒的身子,我将明杉自腰间系下搁在桌上,看南宫岚奖励似地拍着它剑鞘,无奈道:“你做什么呢?”

南宫岚收回手,托腮弯唇:“咱们明杉这回干了回大事,给那褚昀好一顿教训。”

“阿姚,从前我便同你说过,褚昀和褚珈月的关系不简单。”

我低头,薄茧堆叠的手心虚虚握着,而后慢慢收紧。

“当初我就知道,按我看的那些话本来看,他们二人既然不是亲姐弟,又终日厮混在一起,卿卿我我,指定有什么猫腻。”

南宫岚说着,恨铁不成钢地戳我:“结果谁都看出来褚昀意不在你,偏你个傻的,猪油蒙了心,得了好东西全往那俩白眼狼那里送。”

她咬着口银牙,神情忿忿:“本以为他与你成婚,你能得偿所愿,没想到倒是更大的一盘棋!”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居然敢骗到我们家阿姚头上,还搞那劳什子的替身梗,干他丫的,三流烂俗!”

她言语粗俗地辱骂着褚昀,我心中感动万分,索性任她骂个痛快,待她骂累了,还贴心地递上杯茶水:“消消气消消气。”

不客气地接过来,南宫岚端起琉璃杯,又想到何事地顿住,抬眸望我,双眉微蹙:“阿姚,褚昀如此对你,你应当不会再对他念有旧情了吧?”

我正暗中和陆陆交流,闻言怔了怔,对上她掩不住的担忧,哭笑不得地调笑道:“你真当我是万佛宗那些不记仇的和尚啊?”

对面的女子满意地点点头:“以后每次碰上那渣男,你就一定要默念三遍我教过你的,‘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南宫岚时常会冒出一些新奇的词句来,闻所未闻,她说那是她家乡的文化,虽是地域特色,却大都并不难懂。

此次也是,即使不明白她口中的“干他丫的”,“渣男”是何意,但若联系上南宫岚方才的说辞,我仍能大概猜测那些词的意思。

不得不感叹,真的很配褚昀。

腕间的红玉髓手镯轻颤,红光兴奋地闪烁,幼童的声音难掩激动。

“宿主,这姑娘是从现代穿越到这里的啊!”

“穿越?”

我蓦地捏紧袖摆,柔软的云纱布料触感极佳。

原来如此。

怪不得……

“陆陆,南宫岚在书中便是穿越的吗?”

“不是。”

出乎我的意料,系统斩钉截铁,“原来的南宫岚在剧情里,早在十六年前就病死在那个小山村里了。”

所以,陪了我十三年的“南宫岚”,不是南宫岚。

但又有什么关系?

我盯着对面又拿出话本来,看得津津有味的女子很久,她发觉时眉梢微动,望向我的神情疑惑:“阿姚?”

我轻轻摇摇头,垂落睫羽。

她从始至终,只要是我的那个南宫岚即可。

况且,她既脱离了剧情。

那我,自然也可以。

门口忽然一阵动静,像是有谁在争吵不休,慢慢由远及近清晰起来。

南宫岚扔下陈旧的书籍,随手掐了个诀,几息后,露出她那惯常的捉弄人的笑容。

“阿姚,”她斟了杯茶,放在我面前,瓷底磕在桌上,清脆一响,“这戏的另一个主角,上场了。”

我循她所说望去,便见面色苍白的女子立在门外,一袭白衣飘飞,纤腰玉颈,弱不禁风。

褚珈月抚着心口,咳了声,柔柔唤我道:“二师姐。”

在她身旁,身形修长的少年沉眸投向我,线条干净利落的小臂却欲盖弥彰地护在少女腰部。

07

这对暗度陈仓的情人没能进我的乘云阁来。

南宫岚面上笑着,指尖却悄悄掐了法诀,于是一泼褐色粪水凭空冒出,浇了褚珈月一个透彻。

奇得很,倒是没有弄得我的地方有半点污秽。

望着浑身淅淅沥沥掉着金汁的秀丽女子,南宫岚以手掩鼻,传出来的声音瓮声瓮气,却能十分明显地听出她语气里的嫌弃:“阿姚啊,哪儿来的臭气,是什么东西掉进粪坑里去了么?”

话头一转,像是才发现面前的少年,她放下手笑眯眯的:“褚师弟啊,什么时候来的?”

褚昀眼疾手快,在她稍有动作的时候便凝了灵力要护住褚珈月,没成想还是迟了一步,怒意迅速蔓延上他的面容:“你——!”

“长英……”

褚珈月泫然欲泣地拉住他,想要依偎在他怀里,却没想被少年推了个趔趄。

她震惊地看向一直把自己当宝的弟弟,眼神里带了点受伤,落泪悲戚:“你,你也嫌弃我吗?”

“不是……”褚昀显然是被她刺到了,又无法为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找借口,只得嗫嚅几词。

我冷眼旁观南宫岚犹嫌不够,眉眼弯弯,轻飘飘地更往上添了把火:“小师妹,这男人啊,始终是靠不住的。说什么日后白首偕老,现在不过是你沾了点脏污,他便不肯碰你一下了。”

她这一手仇恨拉得着实满,褚昀不再看他的心上人,而是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

他那样子着实令人生怖,向来对着我带着虚伪笑意的脸沉沉,似乎连眼珠子都染上些许薄红。

南宫岚此举,当真是在老虎口中拔牙。

戏也看够了,我倏然起身,捞过桌上的佩剑,快步走上前去,三两下便将她拨去身后挡着,按住剑柄,盯着曾经让我掏心掏肺捧着的人,一字一句地警告。

“褚昀,我没找你算账,就识趣点,别自己主动来惹事。”

“你可别忘了,我秦姚再不济,也是这灵宗堂堂正正的二师姐。”

“尊卑之别,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你非得逼我,拿身份地位来压你吗?

褚昀。

少年咬住下唇避开我的视线,狠狠地瞪了一眼笑得花枝乱颤的南宫岚,随即脱下身上外袍,裹住身旁紧闭着双眼,仿佛受到巨大打击的褚珈月,低头沉声道:“……二师姐,叨扰了,我们告辞。”

“慢走不送了哎。”

南宫岚挥挥手,而后像想起何事,好心提醒:“对了小师妹,你可得快些回去,不然这金汁里,可能还有些许没有融化干净的***哦。”

远处的两个身影僵住不动一瞬,片刻后飞快离去,速度快得甚至掀起脚边草叶纷飞。

我不知道那隐隐约约的呕吐声是否真实,但并不妨碍我心中畅快。

爱恨分明,同时又不乏睚眦必报。

这就是我秦姚。

戏耍了褚氏姐弟,南宫岚替我出了口恶气后,也向我辞行:“阿姚,老头要闭峰了,我得赶回去给他帮忙。”

南宫岚口中的老头是她的父亲,灵宗连兽峰的峰主南宫成云,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封峰训化灵兽,她在那时也要回峰。

帮南宫岚装好了她喜爱的零嘴,我将储物袋系到她腰间,只觉喉咙干涩:“……谢谢。”

谢谢你,愿意不顾自己地维护我。

刚打好活结,右颊忽地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碰了下,一触即分,温热又带着点馨香的濡湿。

“谢什么,你是阿姚呀。”

南宫岚身量高我些许,清亮的笑声从我头顶传来。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面色爆红,灼人的热意恍若要从耳尖蔓延,把我整个躯壳都烧得滚烫。

捂着脸噌噌地退后几步,我不敢抬头看她,心中羞恼和疑惑混乱交续。

有,有点轻浮。

她们现代的姑娘,都是这么,表达亲近感情的吗?

见南宫岚出门要走,我难以顾及方才情绪,又赶忙放下手送她。

“阿姚。”

“嗯?”

绛红骑装的女子倚着门框,明艳的眉目间温柔如水:“你很好,比这世上很多人都好。”

“看看周围吧,说不定,你真正的姻缘就在身边呢。”

那时我只当那些话,是南宫岚安慰我之谈。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

那是一个人的千言万语。

08

南宫岚前脚走,我后脚便接到了承潋洞的传讯。

守门的童子传信来说,萧流客要出关了。

萧流客何许人也?

我师尊离华道君乃灵宗掌门,其下共收有五位亲传弟子,按照辈分下来,分别是大师兄萧流客,二师姐我,三师妹路茗玥与四师弟路吟这对双胞胎,以及才拜入师门不久的小师妹褚珈月。

若说我秦姚的修为是平平无奇,只靠着其他的东西够格和拜师时间早的优势,才坐上了这二师姐的位置,那大师兄萧流客,则是灵宗所有弟子仰慕崇敬的对象。

仅二十七岁的年纪,便能修行至颇深的境地,聆天地之音,感人世之教化,上能与众位长老辩驳,字字珠玑句句出彩,下能提把肆无拘斩妖除魔,一剑便可动九霄。

除此以外,与高强的修为齐名的,是他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名号。

萧流客生了副极为好看的样貌,色如春花,唇若朱丹,剑眉星目,瓷肌修身,比起女子还要姝丽几分的皮囊套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阴柔媚气。

这样的天之骄子摆在灵宗,就如一块肥得流油的肉,受到四面八方的女修者的觑视,照理说,不愁没有道侣。

但实则不然。

结束通联的水波渐渐消失,我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镯子,才平息了心中直冲灵台的滔天愤怒与杀意。

陆陆说,萧流客没能活到长命百岁。

他原携了佩剑,想去杀了褚昀以祭我亡灵,却误入褚昀替他的心上人做的斗兽场。

我最亲近,最喜欢的大师兄,为了我。

死在了他从前不屑一顾的双头蛇口下,死在了褚珈月看戏时的娇俏欢笑声中。

死得那么的……可笑又荒唐。

因为天道不允许,还有比它的宠儿更加卓越的天才存在。

所以要抹杀——不计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真是,恶心透了。

“秦姚,你还好吗?”

幼童小心翼翼的询问在脑海里响起,我从那入魔似的漩涡中清醒过来,斟酌着语言:“陆陆……”

“我在,怎么了?”

恍惚几息后,我摇摇头,止住了已经涌到嘴边的话:“没什么。”

师尊和大师兄都教导我,非己之物,不可多生贪欲。

我也早已打算,不会去抢夺褚昀的气运。

如此,只得更加努力修炼,增进修为,才能护住我想要保护的人。

至于其他的旁门左道……

杯中的茶水已然凉了温度,我将其端起,一饮而尽,随即抄起明杉,匆匆赶往承潋洞。

甫一下地,便觉两扇石门之间流光溢彩,慑人的威压隐隐从洞中逃逸,四散泄出。

萧流客的哑巴侍童见了我,安静地行了一礼,而后化为通体纯白的仙鹤,默默展翅离开。

接替了他的位置,我坐在洞口,垂眸盯着自己薄茧堆叠的掌心,片刻后倦怠地阖眼。

如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

任何手段,无论是正是邪,我都不会在意。

毕竟,这场生死博弈,只会,也只能有一个结局。

既然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什么东西,都不能阻挡我——

干掉所谓的,天命。

09

醒来的时候,入目即是床幔间垂落的云锦,柔滑的缎面绣着沉敛的暗纹,其下却掉坠着丝丝缕缕骚气的金丝流苏。

我睁着双眼,用睡了很久的混沌头脑勉强思考半柱香,才反应过来这如此充满金钱气味的地方,是大师兄的房间。

至于我为什么能认出……

“醒了啊姚宝。”

一张颠倒的俊脸出现在我的上方,那双像是看谁都多情的桃花眼笑眯眯的,眸形姣好,似是弯皎洁的月牙。

他连微开的唇线都带着懒散,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为着知道我最是拒绝这个黏黏糊糊的称呼,却偏要每次都逗弄几番,气得我沉脸改色才肯罢休,而继续周而复始。

南宫岚也曾笑骂他:“不就是小时候带过阿姚几年,现在还摆长辈的架子。”

萧流客捣鼓着什么,闻言随即从我身后探头,理直气壮道:“一日夫妻还念百日恩呢,更何况养大这么一个病弱的小崽子,你明白有多难吗?撒手的干娘尽说风凉话。”

轰击南宫岚一个不够,他还恬不知耻,转过头想要征求我的意见:“是吧姚宝?”

烦躁地取下挂在发簪尾的小青蛇,我一把将它砸那浪荡子怀里,看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晕乎乎盘成一团的隐碧,好生无语。

“咱们姚宝乖乖地坐在洞门口,都等得睡着了,怎么,仅是一年半载未见,就这么念我?”

调笑的意味扑言而出,打散了回忆中南宫岚愈加恍惚的笑声。

恐是见我许久不应,萧流客俯身,那张风流的面容离我挨得近了些,俏丽俊秀如书卷中精怪,专司勾人心魄之职。

整个宗门都崇拜的大师兄,全是靠那副风姿绰约的皮囊和精湛的修为撑着,在我这里,实际上是个乱用点墨又性格恶劣的人。

这次也是。

萧流客漫不经心地盯着我,像是做足了等我呛他的准备。

我隐约嗅到他身上的铃泉香,仿佛流连过了他黑若鸦羽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朱丹般艳红的唇,而后瓢泼似地倾斜下来。

很……安全。

像是当初,钟灵毓秀的少年手脚轻巧,小心翼翼地抱住臂弯中半梦半醒的女童,低声絮哄时,伴随着浅淡花香四散开来的温柔。

心头突兀被针尖刺了下,我竟头一次生了怯懦,惶惶地张了张口。

在我眼前的,是肌肤温热,会说会笑,仍有心思捉弄我的萧流客。

是意气风发,倨傲灵宗的萧流客。

不是那个,抚养了我六年,陪伴了我十三年,最后又为我葬送性命的萧流客。

也不是那个……被丑陋的双头蛇撕咬下所有手脚,吞噬掉全身灵力,只能眼眶沁血地怒吼着,用断裂的肆无拘劈下最后一剑的萧流客。

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稍稍仰首,对上那双猫瞳子般清亮的瞳孔,往日里向其他人露出的强硬忽没了地儿展现,顺从地软了棱角。

被道侣羞辱欺骗利用的委屈、对最亲近之人惨烈结局的悲愤、抵抗天道的迷茫……

心头混沌的思绪像是找到发泄口,顿时疯狂地翻涌上来,扑哧哧地盖了满头。

闭了闭眼,我遵循内心,倏然拉下男人搭在床栏上的手,双手交叠握住,轻轻带着它贴在脸颊一侧,撒娇似地蹭了蹭,随即低声喃喃:“六哥……”

自十四岁那年,被带离萧流客身边后,我便再也没有这样喊过他。

每次相见,我因着种种考量,跟着其他弟子称萧流客为大师兄,他却一直固执地要叫我,那个他从小就唤着的称谓,丝毫不避及对我的亲昵与温情。

世事难料,我再这样唤他,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我能感觉到,被我抓住的人瞬时僵硬,触及脸颊的手心连皮肤都紧了半分。

略有粘腻,像是出了细汗。

萧流客腕间清瘦,突出的腕骨外隔着层单薄的皮肉,一年四季都缠了圈冰蓝的珠串,凉凉的,贴在脸上很舒服。

我睫羽微垂,瞥见最中间深得几乎敛光的珠子里,妥善地放着颗小小的,雪白的东西。

我想了很久,才想起那是我幼年期,最后一次掉的牙。

当时得意极了,捧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牙齿飞跑,炫宝一样地给最喜欢最亲近的萧流客看,还将其强行送给了他。

本以为他丢了,没想到,竟是封在了这里面。

我鼻头一酸,热泪落了下来,滚烫得似乎连手心里死死攥住的另外一只手,指节都受不住地缩了缩。

“六哥。”

我重复了句刚才的话语,低得微不可闻:“我疼。”

“六哥,我好疼啊……”

真的好疼。

远比得知我死在褚昀剑下时,还要痛上一百倍,一千倍。

我抽泣着,哽咽堵在干涩的喉咙,仿佛又变成了一个需要大人安慰的孩子。

尾音未落,却觉眼前骤然阴影放大,浅淡香气逼近,一个温热的唇落在额头,带着熟悉的安抚,和久违的温柔。

“姚宝乖。”

萧流客抚摸着我的脸颊,浸透了铃泉花香的指尖拭去尚未凝聚的泪水。

“不要哭了,姚宝难过,六哥心也疼。”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那道平日里带着懒散笑意的声音,此时淬尽了凉意扎入骨髓的寒冰。

“所有伤害了你的,我的。”

“记着——”

“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10

三日后,师尊替褚珈月炼丹的事情终于完成,回到了苍梧殿。

传信给师尊将前来拜访,我收好符纸燃烧殆尽的烟灰,转头盯住桌边悠闲喝茶的美人,还是对他的提议迟疑些许:“不如,大师兄——”

萧流客轻飘飘地望过来,却宛若钩子,我识趣地马上改口:“……不如,六哥还是就在这里等我吧?”

萧流客眯了眯眼:“我家孩子被欺负,你觉得,我还不能护犊子?”

他唇虽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眼底却毫无笑意。

这是在气头上了。

我也噤了声,不再多言语,生怕触了霉头又惹他生气。

毕竟,像大师兄这样真心诚意为我好的人,劝一个就少一个。

罢了罢了,随他去。

唤出明杉,我刚要踏上飞剑,一只戴了冰蓝珠串的手忽然阻挡在面前。

“六哥?”

疑惑地一转头,未曾料到有着副风流相貌的男人倏然矮身蹲下,睫羽微微垂落,替我轻轻扯出了无意间卡进鞋袜中的裙摆。

藕荷色的云纱布料柔滑,潋滟着隐秘的珠光,此刻被捏在萧流客手中,竟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更为夺目。

我仓皇地低下头,替自己难得的冒失而红脸,同时心中无力。

怎么所有的狼狈样,全被最亲近的兄长看了去?

似是对我的窘迫十分待见,萧流客做好了事情便站起身来,清瘦的指节稍曲,轻轻从我鼻尖掠过:“害什么羞,长时间没见,姚宝倒还同我生分了?”

“没有……”

呐呐地回了句,我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上面仿佛还存留着点余温,“就是,重新来过,还有点陌生。”

自从我十四岁,师尊正式宣告全宗我成为二师姐后,整整七年,萧流客都没做出过如此亲昵的举动。

明明,这些东西,从前都是那般熟悉。

话甫一出口,我便察觉到说错了。

果然,萧流客面色沉了下来,眼瞳冷冷:“你还好——”

情急之下,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凭借着出其不意的行动,阻止了他翻旧账的想法:“哈,六哥,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别让师尊等急了。”

“嘁,出息。”

狭小又敏感的空间里,微热的气息扫过,我后知后觉地要撤回,却被人一把拉下。

萧流客惯着我,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轻哼了声,随即将我的手圈进他的掌心中,指尖灵力流转,“咔”地清响,明衫便委委屈屈地收回乌木制成的剑鞘。

见我神色犹豫,他抬起抓着我的那只手扬了扬,威胁似地勾起嘴角:“姚宝,可别忘了,我还在生气呢。”

二十六七的年纪,还学小孩子,玩纸老虎唬人那套。

对萧流客的幼稚感到无奈,我微微偏过头,五指却悄悄松开,默许了他更进一步,得寸进尺的做法。

两个人十指相扣,踩上了肆无拘扬长而去。

偶尔不当稳重寡言的二师姐,只做个同六哥亲昵的小女孩。

其实也没关系。

11

到的时候,褚氏姐弟同样来了。

也是,退婚需得男女双方在场,于情于理,他都该在这儿等着。

我与萧流客早在进殿前便分了手,他稍稍落后于我,却始终站在我肩侧,保持着一个保护的动作,旁人看来,煞是亲密无间。

果然,褚昀的视线略过唇边勾起的男人,剑眉蹙起,而后又转回来,一错不错地定在我身上:“姚姚,你再好好考虑,何必非要闹得大家难堪?”

“去你娘的。”

萧流客抱着怀里的剑,软骨头似地倚下来,下巴搁在我的肩头,没等我回应,就笑眯眯地开口,语调轻柔又森寒:“别叫那么亲热,嗯?”

“管好你的舌头,”他直起身,慢慢将通体黑白交错的肆无拘出鞘,眼神甚至比剑光还冷,“我不想脏了手。”

褚昀脸色铁青,却真的跪了回去,不再多言。

“哼,欺软怕硬,根本配不上我们姚宝……”

不同于面对褚昀的尖锐,回到我面前,萧流客忿忿地嘟囔了句,孩子气自然乍现。

目光丝毫都没给少年,我跪在大殿中央,一字一句地沉声道:“请师尊,废除我与褚昀的婚约。”

“此话当真?”

“当真,绝无戏言。”

我自袖中拿出个木盒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随即稳稳地捧起:“信物已带来,归还后,我与褚昀便一刀两断,两不相欠。”

交叠的双手中,一枚阴水玉珏安静地躺着,其内流动着潋滟的暗色光泽。

这是褚昀向我求亲那日,他亲自交到我手里的。一对完美的阴阳玉珏,连缺口拼起来都严丝合缝,即使放在偌大的灵宗,亦是极为少见的。

因着这个,萧流客和南宫岚才松了口,勉强承认了他的地位。

没想到,竟还是看走了眼。

闻言,离华抚摸灵宠的手顿住。

他望向我身旁,珠击瓷盘般清冷的嗓音在殿中响起:“西亭,你先前说,要求本尊?”

“是。”褚昀恭敬地磕了个头,“西亭所求,亦是此事。”

“请道君依照诺言,仍将二师姐秦姚——嫁与我为妻。”

好一个,依照诺言!

攥紧手心里有着些许棱角的玉珏,我难以置信地偏过头去。褚昀垂首跪在冰凉的石砖上,俊美的面容宛如戴了面具,没有任何表情。

倒像极了最初遇见的那副模样。

“厚颜无耻……”

“你怎么敢!”

萧流客也气了,怒极反笑,当即便“噔”地抽出剑来,要给他一剑。

哪怕知晓他作势虽狠,实则没尽几分灵力,完全伤不到褚昀,我也因恐多生事端,忙急声喝道:“六哥!”

想是褚昀和我想法相同,加之他本身修为便不差,故仍待在原地,半分脚步都未移。

一片粉白忽地从眼前蹁跹飞扬,像吹过一阵携了云雾的风,带起女子体内特有的清香,随即挡在少年面前,柔软的胸脯主动迎上了肆无拘的剑尖。

见此情景,褚昀脸上的平静霎时分崩离析。

“姐姐!”

是褚珈月。

不知何时,一向柔弱的她爆发出强大的灵力,竟挣脱掉褚昀起先给她设下的护身符文,飞身扑了过来。

倘若真挨了萧流客的这一剑,她根本撑不住!

我登时瞳孔紧缩,已握住明衫的剑柄,尚未来得及出鞘阻止,裹挟着无数冰冷的灵力便自高台挥下,温柔地绕过俏脸惨白的褚珈月,而后毫不留情,直直打得肆无拘脱离主人手中。

“——咳!”

轰隆巨响,萧流客猝不及防被击中,随即重重撞在大殿的琉璃画壁上,身形狼狈,缓缓滑落。

我倏然抬头,盯着徐徐收回右手,重新将吓得瑟瑟发抖的灵宠抱上膝头的男人。

他神情淡漠,望向褚昀怀里的少女时眸光微闪,看起来无甚异常。

唯有我知道。

那里面含着隐秘的担忧,和藏匿起来,想要独占,侵略的炽热。

他看她的眼神。

着实称不上清白。

离华修的是无情道,修炼经年累月,周身都仿佛带了拒人千里的寒霜,看人时,像是端坐在高台上,注视着众生的神佛。

慈悲又冷漠。

哪怕是对于我们几个亲传弟子,他也是尽尽师尊基本的职责便罢,别的事,不会多管。

只除了一个人……

我咬紧牙关,匆匆赶到萧流客身旁,向来拿剑极稳的手,此刻头一次颤抖不止。

萧流客低哑地呛咳一声,他跌坐在四处散落的碎石间,小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却还记着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安抚性地,小心翼翼地抹着我的眼尾:“姚宝乖,没事,莫哭。”

他愈是对我照看有加,我心中愤恨愈是积攒,泄怒的言语堆叠,几乎呼之欲出。

当初破格把褚珈月收入宗门,如今又不分青红皂白,为她打伤了大弟子。

灵宗的离华道君,我的师尊。

你告诉我——

你修的,是什么无情道?!

12

萧流客用惨重的代价,逼迫离华退步,解除了我同褚昀的婚约。

——与其言是逼迫,不如说,离华的心神俱牵系在褚珈月身上,只感她所感,动情不及万物。

托了她的福,他才肯花上半分精力,料理我的那些琐碎杂事。

而褚昀即便遭到退婚,也执意要求娶我,饶是他们姐弟二人再如何亲密,较之从前,亦必定会生了间隙。

离华不多加阻止,倒许是能从中讨得巧,吸引到褚珈月几分目光。

呵,冠冕堂皇的灵宗道君,不过同样是个为情所困的男人。

可他用如此作贱旁人的手段去宠爱他的心头爱,着实是与褚昀欺骗我别无异处。

一样的,太过恶心。

“秦姚,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很久未曾现身的陆陆化身为幼童,趴在我手旁,睁着双懵懂无辜的大眼睛望过来。

用勺底推开已经凉了温度的汤药,我将搪瓷碗放进托盘,小心地端起,“不久后即是修真界的仙门大比,原该六哥代表宗门去的,但如今这情形,唯有我替他去了。”

陆陆闻言,略微迟疑道:“可剧情……”

知晓它是担心我的安危才忧虑,我眉眼柔和,一面走出药房,一面腾出只手来,像是能触碰到似的,揉揉幼童的发顶:“莫慌,我虽修为平平,自保却足矣。”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该去一趟。”

绕过长廊,对面泫然欲泣的女子猝不及防撞入视线,我皱了皱眉,声音不自觉冷了下来:“况且,我若再不展现点本事,甘愿躲在他人的羽翼下,那就真的是,死不足惜了。”

逆天改命,恶毒女配与天命所归之间的对抗,我可还没忘。

牢牢地端着托盘,我视线平视前方,视若无睹地同褚珈月擦肩而过。

“二师姐!”

少女急忙忙地伸手,想要拉住我的衣袖,未料我直接侧身避过,她扑了个空,趔趄了几步后,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二师姐,长英此事,做得确实不妥,他年轻气盛,我身为姐姐,代他替你道歉。”

我停住脚,慢慢转过身来,头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望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小师妹。

褚珈月仿佛受到鼓舞,胡乱擦掉眼角泛出的晶莹泪花,神情歉疚又无奈:“至于师尊伤了大师兄那事,我身为弟子,不好多加评判。但他也是好心,倘若不是大师兄出手要伤长英在先,师尊也不会——”

“褚珈月。”

我忍无可忍地打断她,捏住托盘边缘的指节用力地发青:“有没有人说过,你总是自以为是,这样很蠢。”

少女清秀的面容陡然惨白,我刻意放慢语速,话语里带着明显的嘲讽:“你明知道我与你们姐弟二人已经闹翻,今日却仍孤身一人前来找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是不是认为,自己良善宽容,不计前嫌,我与六哥所遭到的所有不公,都是他们所做,而你不过是个弱女子,自当清清白白?”

指尖凝聚灵力,我毫不客气地抬手挥出。

褚珈月花容失色,慌忙倒退几步,却见我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勾起她胸前戴着的护心鳞,不由得怔了怔:“二师姐?”

“小师妹。”

我盯着那枚漂浮在半空的异宝,压住心里蠢蠢欲动的杀意,似笑非笑道:“你是真的不知晓,师尊对你存了什么心思么?”

如果真的一无所知。

那为何当初,你不顾褚昀阻拦,也执意要取出自己身体里的药血,并亲手喂进离华口中?

如果真的不曾察觉。

那为何当初,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瞒着褚昀,偷偷溜进苍梧殿中,同离华哭诉自己的委屈,哀求他的垂怜?

褚珈月眼神躲闪,面上依旧强撑:“二师姐,我好心来寻你致歉,你,你若有气,只管摊出来,明明白白讲清楚便是,为何要拉上师尊,如此羞辱我?”

凉凉地呵了声,我懒得再看她拙劣的演技,径自端着汤药旋身,往萧流客的房间走。

若不是太过震怒,与她多言,简直是浪费口舌。她要粉饰太平,便随她去。

房门关拢的最后一刻,传来少女言之凿凿地大喊:“秦姚!你等着瞧,我定要在大比上赢过你!”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褚珈月,绝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对她下战书一般的宣言,我未曾回应。

是与不是,心中自清。

而这盘棋,纵有天道偏袒,我亦无所畏惧。

13

“明纪十三年,修真界举办仙门大比,灵宗掌门座下小徒弟褚珈月献出至尊秘宝,重伤其二师姐秦姚,而后一路斩落敌手,夺得魁首。”

脑海里传来仿拟翻书的声音,陆陆一板一眼地照着原著念完,随即轻蔑道:“呸,什么狗屁秘宝,还不是靠了你当初给她的百绮罗。那东西,给她真是喂了白眼狼。”

候在演武台下等抽签,忽地听了它粗俗的怒骂,我拍拍腕间朱红的手镯,啼笑皆非道:“小孩子家家的,尽不学好。”

“哼。”

陆陆嘟囔了句,满不服气的模样:“秦姚你好双标,南宫岚和萧流客也曾这样说过,甚至还比我更加粗鄙不堪,你却尽逮着我来教训。”

我欲开口辩驳,可转念一想事实的确如此,便失了底气,只得苦笑着,无奈揽下这罪名。

唉,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反正,你自己待会儿小心一点!就这样!”

气鼓鼓的系统说完便躲回深处,不再出声。

它虽放言不再搭理我,却留有一根感应的触须下来,缠着我的神识,稍稍碰一下,便傲娇地拍回来。

小东西,脾性还挺大。

唇角含着笑意地微抿,我收回心神,将目光投至观席处,风流俊秀的男人即便毫无形象地歪坐在座榻上,仍捕获了场中不少女修的芳心。

他神色懒散,手边矮桌上搁着锋芒内敛的肆无拘,肩头还盘着条翠色的小蛇,深绿的头顶一点一点,俨然是昏昏欲睡的状态。

似是察觉到暗里投来的目光,萧流客漫不经心地抬眼,却在瞧见是我后,面上森寒冷意飞快褪去,眸中冷漠尽数化为柔暖春溪。

他俶尔侧脸,低头对肩头的隐碧细语什么,而后两指拎起它冲我晃了晃,薄唇微启,做了个口型。

几息间弄懂萧流客说什么后,我的双颊瞬时腾起飞红,羞恼促使我忙偏过头去,佯装无事地咳了声。

直至上台,纵然手中握着明衫微凉的剑柄,我的脑海里仍不受控制地回想起男人那吊儿郎当,笑眯眯低言的模样。

世上怎么会有萧流客这种,不但自己厚脸皮,还要压着自家灵宠说“祝姐姐凯旋”的人啊?!

分明比我还大上五六岁,居然也能面不改色地唤我姐姐。

他那么有能耐,何不换个称呼——

思绪至此,我怔了片刻,神色渐渐迷茫:换什么?

你想要的,埋在心底被忽视的。一个声音循循善诱道。

那是……什么?

“秦姚!”

带着些许怒意的低吼骤然暴在耳边。

我如梦初醒,像从窒息和沉闷里冲出来一般,急促地喘着气。

回过神来,看清对面的人,实在没忍住,我轻啧了声:“怎么是你?”

陆陆明明告诉我,今日我的对手只有褚珈月一人。

它不会骗我。

那是巧合如此,或是天道搞的鬼?

少年脸色铁青,耳垂下的三角银铃似是因为主人情绪起伏大了,小幅度地晃荡着。

闻言,他攥紧指间的两三张符箓,指节用力得甚至泛着青白,眼睛盯着我一错不错,冷冷道:“你透过我,在看着谁?”

“在你面前的是我——”

“你看着的,却是谁?!”

褚昀的怒火来得猛烈,而且莫名其妙。

我“唰”地拔出灵剑,摆好比斗的姿势,本不欲理他突如其来的发疯,扫过了他身后位席上坐着的,时不时向我眨眼的萧流客后,还是反唇相讥道:“你是不是被退婚后脑子坏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演武场上撒泼?”

此话一落,周遭静寂,随即如沸水入锅,窃窃私语疯狂响起。

“二师姐和褚师弟和离了?”

“什么和离,堂都还没拜,他就被退婚了。”

“来个谁和我说说,二师姐咋突然醒悟过来了?往日里不是总是跟在褚师弟身后当舔狗吗?”

“呃,虽然是事实,但也没必要说那么难听……”

“离华道君呢?离华道君为什么不亲自宣布这个消息?”

……

大抵是我一直对外沉稳做事,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牙尖嘴利,咄咄逼人,更谈当众下人颜面,何况是对他。

陡然遇到这样的对待,褚昀像是猝不及防下受了记重击,当即愣在原地。

他神情微变,徒劳地张了张口:“我——”

一个娇俏的女音插入,打断他未尽的话语:“长英,你为何还不动手?!”

我循声转过视线,褚珈月被众位师兄弟们簇拥在中心,不顾他们接连的安慰,仍旧声泪俱下地大喊:“你那日不是说,秦姚羞辱了我,你便替我报仇么?!”

少女抚着心口,哀哀戚戚:“我信你,才把上台对战的机会让出,可你如今,是要对她手下留情了吗?”

“二师姐羞辱小师妹?这瓜又是哪来的?”

“不能吧,我还时常瞧见二师姐送东西给小师妹呢,都是好东西,我看了也眼馋。”

“可也不能说是小师妹说谎……”

众说纷纭之际,一个身着绛红宫装的俏丽女子骑了只灵兽,大张旗鼓地招摇而来。

南宫岚轻巧地跳下坐骑,双手环胸,眉稍挑起:“你们是来看比斗学技艺,还是来看热闹,谈天说地的?”

她是南宫成云的独女,在宗门里地位不低,是以她甫一发声,便再无人敢多言,连褚珈月也避开她凌厉如刀的目光,懦懦地垂下了头。

我看着南宫岚震慑完碎嘴的人,随即望向我,眉眼带笑,拍了拍身旁乖巧卧着的灵兽。

是腾云兽。

是她曾许诺过,在我成亲那日送来庆贺的腾云兽。

眸中升起阵热意,我亦回了她一个笑,便收敛所有心神,横起明杉,剑尖稳稳地指向对面的少年。

“西亭。”

继当初狼狈退场后,我平静地再次念出这个假名,心中毫无波澜。

褚昀沉默良久,苍蓝的火焰自指间慢慢燃起。

“就在今日,做个了断吧。”

不止是你我。

而是,整个荒唐又残忍的世界。

14

比斗时间为一柱香,燃完,即分出胜负。

腿部发力远避过褚昀撒下的黄纸,我短促地呛咳了声,用手背抹了抹唇,擦去口中溢出的污血。

“二师姐,认输吧。”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俊美的面容上情绪不明:“你虽我修为差距过大,没什么好打的。”

我并未理会他的话语,径自略略抬眼,瞥了下台旁升着袅袅青烟的香坛,随即拔出插进石砖小半尺的剑身。

还剩五分之一。

我能胜。

见我仍旧固执地爬起来,褚昀眸中闪过丝不悦:“别再打了。我断然不会手下留情,你便只能因伤势过重,到时被自动踢出战局。”

“念着昔日情分,我劝你还是认清我们之间的差距。”

我冷冷地哼了句,尾音嘲讽。

他停下向我走来的步伐,拧紧眉心道:“秦姚,你笑什么?”

“笑你,厚颜无耻。”

这是当初萧流客刺他之语,这还没隔多久,想必他还记得清楚。

果不其然,褚昀闻言,表面的胜券在握都稳不住了。

“你口口声声顾念旧情。”

我生生逼出几滴心头血,硬撑住精气亏损的身体,将它引入残破的明衫中:“褚昀,你顾念的是什么旧情?”

强敌在前,我不退反进,脚尖一掠,欺身逼近:“是顾念,我屡次拼死替你那好姐姐取药医病,却反被泼脏水的旧情。”

挥袖甩出一剑,脚底。

“还是顾念,你大发慈悲愿意以自身作饵,哄我成亲的旧情。”

第二剑,腰间。

“亦或是顾念,你们姐弟欺我辱我,把我蒙骗玩儿得团团转,甚至伤我所爱的旧情?!”

第三剑清啸而至,直指对方咽喉。

这最后一击,带了我全身修为,灵力之暴戾可谓是毕生巅峰。

即便褚昀能够躲过,也必定折损。

我盯着对面半跪在地的身影,提着剑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我厚颜,无耻?”

良久,白烟慢慢散去,少年身形狼狈地站起来,唇齿间碾磨重复着我方才所言。

褚昀双目猩红,瞳孔中浮现出藤紫的花纹,妖异非常:“秦姚,我承认,之前负你诸事,皆是我的过错。”

他说着,忽地唇边缓缓勾起,带着森冷和阴郁:“但你也别觉得,自己有多清高。”

“无论是在与我定亲之前,或是定亲之后,你那大师兄都始终像只狗,一步不离地守在你身旁,面上装着个道貌岸然,实则自己也是心怀鬼胎!”

我神情愕然,背脊一寒,竟觉此情此景,简直称得上荒谬。

气运之子,天道的宠儿。

居然……入魔了。

褚昀低笑了下,随即面无表情地念诀结印。

我本就有心提防,早在他随手掷出掌中黄纸时便迅速抽身离开,却仍晚了一步。

“你说褚珈月与离华道君有染。”

从未见过的庞大符阵瞬时轰然落下,艳烈的玄火铺天盖地地肆虐,将我围困在中央,仿若铁通一般,滴水不漏。

“那姚姚,你怎么不睁眼看看。”

“看看除了我。”

“还有多少人,对你觊觎着。”

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我只听到飘飘荡荡的银铃声响在耳边,连同女子凄厉的嗓音,尽数归为沉寂。

15

“夫人,今日冥原大寒,您伤势还没好,还是早早关上。”

默默地从窗边走开,我重新选择了床榻作为据点,把怀里芳气馥郁的花枝一股脑地捧到矮桌上,随即歪过头,看那小丫头郑重其事地关好窗。

“鸢鸢。”

“是,夫人有何吩咐?”

鸢鸢擦了把额头上的薄汗,恭敬地微微俯身。

我抿了抿唇:“我与西亭还未成亲,你们不必如此唤我。”

话甫一出口,我就见面前的婢女没忍住似地,抬起手来衣袖掩面,捂着嘴轻笑。

担心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我略微羞赧:“怎么了?”

“奴婢是觉得,夫人确实同少尊说得那般温婉,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客气,倒和宫中其他的主子不像。”

“啊。”

胡乱拨弄着散落到锦被上的花枝,我低声问道:“西亭……经常和你们说起我吗?”

“那可不。”

鸢鸢是个年纪还小的女孩,生性活泼,纵然是当了婢女也压不住,闻言顿时眉飞色舞地描述起来:“少尊可宝贝您了,知道您身体不好,特意嘱咐来伺候的人手脚轻点,别扰到您清净。”

“他身份高,向来是不搭理我们的,但每次若聊到您,必定肯纡尊降贵,陪我们谈上一谈。”

“少尊还说……”

“说什么?”我有点好奇,追问道。

小丫头狡黠地弯弯眼,学着记忆里少尊的姿态,背脊挺立,双手负在身后,稚嫩的眉目间满是柔情:“吾妻卿杳,乃吾挚爱也。”

一想到素日里冷着张脸的少年那时神色温软,逢人便昭告自己的爱意,我略不自在地摸摸红透的耳朵,正要开口,身上蓦地多了丝重量。

是他回来了。

褚昀用白狐披风拢住我,又仔细地替我系好系带后,才笑着抚了抚我的脸:“因何事,阿杳竟如此开心。”

“刚聊着少尊您呢。”

“嗯?我?”

惊讶似的,少年难以置信,怀疑地指了指自己。

见小丫头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我清咳了声,及时出言,避免局面往更深处发展:“好了鸢鸢,你下去吧。”

等门从外面关上,褚昀原本红润的面色倏忽褪去,而后受不住地歪倒。

我恐是他受了什么伤,赶紧手忙脚乱地扶住他。

哪成想是这浪荡子装得好,先前半死不活,一倒进我怀里便精神起来。

不但缠在我腰间的手搂得死紧,还得寸进尺,把头靠在我肩上,撒娇一般地蹭了蹭,语气委屈:“你们说悄悄话,不要我知道。”

“起开。”

无奈地拍拍他埋进颈窝的脑袋,我垂下睫羽,嗓音放缓,耐心宽声劝道:“西亭,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不妥……”

“你要反悔?!”

猛地抬头,褚昀紧盯着我,咬得后槽牙直响:“阿杳,你当初答应过我的,纵然是记不起半点我们从前的情谊,也仍会嫁与我为妻。”

少年牢牢地攥住我手腕,没有收太多力道,因而几乎攥得我皮肉有些生疼。

分明是极度凶狠的样子,瞧了便让旁人不禁胆颤,褚昀却眼眶通红,往日凌厉的丹凤眼此时冷意化开,尾端甚至缀了几滴泪珠。

他看着我,目光涣散成细碎的一片。

他的状态太过不对劲,像是被什么可怖的东西给震住了,我皱着眉,瞬尔冷下脸来:“放手。”

褚昀向来听我的话,一直百依百顺。

此刻也应该——

“我不要。”

褚昀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我,不,要。”

他惨白着脸,露出我不明白的,深沉的悲哀,又喃喃自语起来:“这一次,这一次我明明赶上了的……”

“虽然迟了点,但大错还未铸成,你我也还未走到彻底的绝路。”

“明明,是赶上了的……”

什么?

他在说……什么?

从沉睡醒来,我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守在床边,眸中爆出巨大喜色的少年。

他紧紧地抱着我,宛若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对所有过往的一切,统统都是茫然。

听褚昀说,我本是正道修者,却爱上身为敌族的他,因此违背了宗门规定,与魔尊之子一同逃亡,途中身受重伤昏迷,被他带回了冥原定居。

仓皇出逃,众叛亲离。

这就是我的人生鉴定。

细细分辨了一遍褚昀所说的话,并未察觉到漏洞后,我选择了相信他。

道侣。

我竟然,有一个道侣。

可我忘了他。

如此想来,歉疚心起,我犹豫着伸出手,不太熟练地放在他的后背上:“对不住。”

褚昀怔然片刻,忽然温柔地摇摇头:“无碍,你还在我身边,便已是大幸。”

“那我,叫什么名字?”我试图想起点来,却只能得到个模糊的记忆,于是尝试着张了张口:“……姚……?”

“阿杳。”

少年微笑着,冰凉的指尖划过我的眼尾:“你名卿杳。”

“是我的,阿杳。”

回忆被一声痛苦的呜咽打断,我回过神来,轻松地抽出已经被松开的手,低头去看完全陷入自己世界里的褚昀。

他似是被魇住了,翻来覆去只会说那一句话,不知所云,莫名其妙,看着着实是可怜得很。

可奇怪的是。

我凝视着眼前陷入自己世界里的少年,用另外一只空出的手摸了摸心口。

心跳起伏规律平稳,毫无波澜。

没有,任何怜惜之情。

但按褚昀之前所言,不应当如此。

这里面,一定有哪里。

出了问题。

16

成婚之日,定在三天后。

“虽说仓促了些,准备的时间过于短暂,可阿杳放心,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

过往的侍从握着拳,将手放在胸前正色行礼,仰视着少尊的脸上尽是虔诚。

我抬起头,望着上方龙飞凤舞书写了“藏宝楼”三字的牌匾出神。

“冥原所有的奇珍异宝,都在这儿。”

耳畔,少年放柔话语,显得小心翼翼:“……阿杳,你若看上什么,只管拿去便是,权当作我下的聘礼。”

“聘礼?”

拾起腰间佩戴的阴水玉珏,我不明所以,疑声问道:“你不是给过我了么?”

这是醒来当日,褚昀放进我手中的东西。

那时,他亲手带着我,慢慢把它和另外一半合在一起,顿时严丝合缝。

他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不够。”

哑然失笑,褚昀将我垂落脸侧的鬓发挽至耳后,又轻轻推了我一把:“那不算聘礼,充做你的嫁妆也可。”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实在是拗不过这人,我只得应下,旋身提起宽大繁复的裙摆踏上台阶。

“阿杳!”

正要推门的一瞬,他匆匆地追上来。

“嗯?”

“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何事,我褚昀永远,都只爱你一个。”

少年言辞恳切,深情款款,不似作假。

我愣了愣,沉默不语。

且不论其他。

这半月余来,他予我的情意,倒真是没掺半点假。

心下稍动,我微微颔首,推开雕刻了狰狞龙虎的石门,跨进了楼中。

烛火明灭摇曳。

我缓了几息,等适应楼内的光线后,才缓缓移开方才下意识遮挡住双眼的手,识清周遭后,略为震撼。

单自外面看,藏宝楼已然是宏伟非常,等真正从里面观来,才知晓其中奥妙。

楼内共有三层,越往上,放置的宝物等级越高,数量越少,灵性越强。

但可惜。

喟叹一声,我将流光四溢的驱月戒搁回原处,平静地压下琉璃盒盖。

已是第三层。

众多世间罕见珍惜之品,我却皆无动于衷。

正思索着如何回复褚昀,才不至使他失落,眼角余光随意间一瞥,我停住步伐,缓缓偏过头。

角落里,一个色泽暗沉的红玉髓手镯悬浮在半空,其上贴了数十道封印,像是造了个最为牢固的囚笼,欲死死困住它。

那是,褚昀的符咒。

迟疑片刻,我还是脚尖忽转,向它走去。

等走近了,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感更加剧烈,催促我抬起手,想要触碰到这手镯。

“别碰!当心伤到你!”

一道虚弱却坚定的喊声顿起。

头脑俶尔清明,我警惕地调动起灵力,找遍四周也没发现出声,目光最后定在面前的东西上。

“你是谁?”

“陆陆。”

它喘了口气,又重复了遍:“我是陆陆。”

“蛊惑人心的邪物?”

等了许久都不见它回答,不知道是不愿或晕过去了,我散去指尖光芒,俯下身去,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东西。

无论是从材质,构造,还是其他地方来看,都是很普通的一个镯子,最多里面住了个灵性较高的器灵。

但也远远没达到,需要如临大敌,死死封锁以求困死的地步。

而且。

我总觉得,它不陌生。

掩去眼底的深思,我不动声色地唤了句方才它对自己的称呼:“陆陆?”

“我在。”

符咒已经把它的灵识消磨得几乎殆尽,即便如此,陆陆仍强撑着意识应答,可气息十分不稳。

通过几次短暂的交流,我能够确认,它对我并未怀着恶意。

不但没有……还奇怪地满是依赖和信任。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是。”

“关系如何?”

“极好。”

“那你,为何会被我夫君褚昀压在这里?”

话音未落,面前的手镯猝然燃起刺目的烈火,逼得绘满血迹的黄纸同样光芒大盛。

陆陆出乎意料的激烈反应,似是暴怒非常:“你被他骗了!他根本不是你夫君!”

令我惊奇的是,心中不过只闪过一丝诧异,我便很快相信了陆陆,面上却仍做怀疑,继续套着它的话:“空口无凭,如何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陆陆噤言一瞬,再开口时,已是浓浓的疲惫:“兵器阁那里有把灵剑,你去将它取来。”

“你说得模棱两可,剑那么多,我怎么才能找到你要的那把?”

“你到时只要唤一句‘明杉’便可,它会来的。”

唇齿间碾磨着这两字,我点点头:“好,你且在此处等我半柱香。”

按照陆陆所说,我下楼转进其中一间房,视线四移,扫过墙上挂着的上千件兵器:“明杉。”

“嗡——”

清鸣响过,一把轻巧透绿的灵剑微微颤抖,而后脱离控制,于空中划过潋滟灵光,像是许久不见我了,兴奋地上下飞舞,不肯消停半刻。

见它激动,我也不由得露出笑意,随手握住它冰凉的玄铁剑柄,一股无比熟悉的温暖顿时顺着筋脉冲进丹田。

这是……

我的灵力。

抚着手里乖巧的明杉,我对它,陆陆的身份,以及整个真相,都隐隐有了点感觉。

带着剑回了原处,瞧着更加暗淡无光的手镯,急躁担忧的情绪席卷,促使我眉心拧紧:“不要再燃烧元神,你撑不了多久了。”

“你应该知道了,它曾是你的佩剑。”

陆陆答非所问,“褚昀生性多疑,当初把你从演武台掳走,便卸下了你身上的所有东西。”

“明杉本就是十大仙器之一,又与你心神相通,他恐你会想起往事,自然会将其封印。可我不明白的是,他仿佛知道我的存在,不惜耗费大半的心头血,只为将我扼杀。”

“以后我不在,你自己机灵点,多长点心眼,看看周围吧,指不定,你真正的姻缘就在身边……”

我闭了闭眼,嘶哑着喝道:“够了!”

陆陆听话地住口。

而后,它低低地笑了声,温柔地呢喃:“你不爱听,我便不说了,怎么还哭了呢。”

腾升的悲痛间,我如梦方醒,尝出唇边微咸,迟钝地抬起手摸了摸脸。

原来不知何时。

我竟早已泪流满面。

狠狠擦去眸中不断涌现的水雾,我咬紧牙关,沉声道:“我现在救你出来。”

一次,两次,三次……

不下百次的攻击下,封印除了最初晃动几分,其后始终毫无损坏。

“没用的。”

陆陆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耐心:“我不知道褚昀是如何和你说的,但无非就是颠倒黑白的哄骗那套。”

“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所幸,能在彻底消散前等到你。”

“待我灵识消亡,褚昀下的禁制再无威胁,你便把镯子拿走。他用忘川香抽取了你的记忆,被我偷了过来,封存在这里面。”

“所有的一切,已经回到正轨。”

削铁如泥的剑刃割伤了掌心,明杉不安地颤动着,反被我更深地按进皮肉。

我只盯着眼前间断闪着灵光的手镯,对自己的伤势无动于衷:“你若死了,我就把它砸了。”

陆陆已然濒临消失,气息微弱地回道:“你不会的。”

“我会。”

“你不会。”

小孩子斗嘴一样,我固执地摇摇头,继续放着狠话:“我不但要砸了它,还要扔掉明杉,风风光光地嫁给褚昀为妻。”

“……”

凉风自天窗吹进,模糊的视野里,唯有失去效应的黄纸卷上半空,又飘摇着落下。

“陆陆?”

无人回应。

发抖的手混着砸下的热泪,一齐按住变成了死物的红玉髓手镯。

短短几息,无数过往呼啸而来。

“你是恶毒女配。”

“最开始接近她,不过是为了治姐姐的病。”

“我很快便会找师尊退婚,褚师弟不必唤得如此亲切了。”

“谢什么,你是阿姚呀。”

“姚宝,不哭。”

“我定要在仙门大比上赢过你,让所有人知道,我褚珈月绝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最后的景象里,满目澄黄画地为牢,双眼猩红的少年墨发飞舞,耳垂银铃妖魅叠响:“姚姚。”

我想起来了。

编织的虚伪梦境轰然坍塌,露出残破不堪的真实。

我不是卿杳,不是魔族少尊未来的妻子。

我是灵宗的二师姐。

我是。

——秦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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