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亘中国地理版图中心的终南山,为什么会成为无数隐士眼中的国脉和圣山?
中国终南山位于什么地方?终南山在哪儿?
终南山,又名太乙山、地肺山、中南山、周南山,简称南山,位于陕西省西安市境内秦岭山脉中段,古城长安(西安)之南,“寿比南山”、“终南捷径”等典故的诞生地,是中国重要的地理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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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
终南山地处中国南北大陆板块碰撞拼合的主体部位,是中国南北天然的地质、地理、生态、气候、环境乃至人文的分界线,东起西安市蓝田县最东端的杨家堡,西至周至县最西界的秦岭主峰太白山南梁梁脊,介于东经107°37109°49、北纬33°4134°22之间,东西长约230千米,最宽处55千米,最窄处15千米,总面积约4851平方千米。横跨蓝田县、长安区、鄠邑区、周至县等县区,绵延200余千米。
终南山是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国家森林公园、国家自然保护区。2009年8月23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通过秦岭终南山入选世界地质公园。
横亘中国地理版图中心的终南山,为什么会成为无数隐士眼中的国脉和圣山?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24期,原文标题《终南山,走出周人的世界》
对于以农耕起家的周人来说,幽幽南山不仅有台有桑、有杞有栲等丰富的植被资源,也是一座富有灵性的国脉和圣山,给人带来福佑和保护。
记者/艾江涛
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著作《空谷幽兰》引发了许多人对终南山隐士文化的关注(宋文 摄)
终南何有?
终南山究竟在哪儿?1989年,当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试图到终南山寻找隐士时,他询问了很多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人们口中大名鼎鼎的终南山,既是指一座山,又是指一列山脉。在《空谷幽兰》一书中,他带着发现的意味写道:“现在人们所说的‘终南山’这个词,既是指西安南面40公里处的那座2600米高的山峰,又是指与之相毗邻的东西100公里以内的山峦。但是3000年前,‘终南山’是指从河南省三门峡的黄河南岸,向西沿着渭河,直到这条河的源头——位于甘肃省的鸟鼠山——为止的所有山脉,长达800公里。”
几天前,当我试图走进这座山时,发现自己面临着与比尔·波特这个外国人同样的困惑。虽然在西安读过四年大学,也曾经爬过南五台、翠华山、太白山这些秦岭山脉的重要山峰,但我依然不知道终南山究竟在哪儿。在西安翻译学院的终南学社,秘书长史飞翔告诉我,学校后面那座云烟氤氲的翠华山也是终南山的一部分,看着我迷惑的表情,不得不带我去学社展厅,搬出一大堆资料来。
在历史上,广义的终南山就是秦岭;狭义的终南山则指陕西境内西起武功,东至蓝田的秦岭中段;今人通常意义上所说的终南山,进一步缩小为陕西户县境内的终南山中段山脉。或许需要对比尔·波特的认识稍作修正,我们确乎在西安南面40公里处找不到一座名为终南山的山峰,那一带的山脉,都属于终南山。
起初,我们是从古籍中认识这座山的。先秦典籍《尚书·禹贡》中记载:“荆、岐既旅,终南、惇物,至于鸟鼠。”如果认同学界主流观点,将《尚书·禹贡》视为战国后期作品,那么“终南”一词的最早记载,应该来自《诗经·秦风》中的《终南》。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据考证,这首诗是周的遗民创作于西周王室东迁之后,用意在于委婉地劝诫这片土地的新主人:秦襄公。崛起于甘肃礼县的秦人,由于秦襄公战退犬戎,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邑有功,正式从附庸时代进入封国时代。尽管秦人当时接受的只是平王“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的一句空头支票,此后经过近20年的征战,驱逐犬戎,才真正成为周人这片旧地的主人,但秦襄公毕竟抓住了这一东进的历史机遇。
在这首诗里,周的遗民写到国都之南这座山中的优质木材:楸树、楠木,还有杞柳与棠梨,委婉地劝诫仪貌堂堂的秦襄公,到老也不要忘记。不要忘记什么呢?诗里没有说,程俊英在《诗经注析》中引用清人方玉润的解释:“君此邦,则必德此民,如山之有木,然后成山之高。君其修德以副民望,百世勿忘周天子之赐也。”
距西安市长安区约30公里的南五台,属于终南山的一部分,自古就是修行胜地(东方IC供图)
在周人眼里,国都之南的那座山,并非普通的山。他们以山中之木起兴,委婉地告诉秦这个来自西边的马上民族:这里可是兴盛了200多年的丰镐之地。
从后稷时代的邰(武功),到公刘时代的豳(彬县、旬邑),到古公亶父迁徙岐山附近的周原(岐山、扶风、眉县一带),再到文王与武王在沣河两岸相继建立的两座都城:丰邑与镐京,周人与秦人一样,也有一个沿着渭河不断东进的发展历程。
在丰镐之地久居200多年的周人,又如何能对国都南面随时可见的那座大山视而不见呢?在《诗经·小雅》诸如《天保》《南山有台》《斯干》《节南山》《信南山》等诗篇中,这座山都被周人亲切地称为“南山”。
历史地理学家朱士光告诉我,距今8000~ 3000年的全新世中期,被很多学者称为大暖期。尽管经历了西周初年稍微干冷一些、春秋时候又变得温暖湿润的变化,但在《诗经》产生的那个时代,关中地区属于北亚热带湿润气候,平均气温比现在要高两三度,雨量也更充沛。这意味着,那时的终南山植被比现在更加丰富茂盛。
原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教授朱士光(于楚众 摄)
对以农耕起家的周人来说,幽幽南山不仅有台有桑、有杞有栲等丰富的植被资源,也是一座富有灵性的国脉和圣山,能够给人们带来福佑和保护。在祝颂君主的《天保》中,周人写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自此,“寿比南山”,便成为人们的一种美好祝愿。
比终南山的概念晚出,秦岭的概念,最早出于《史记》:“秦岭,天下之大阻也。”对于在这片土地上发展壮大,日后建立统一帝国的秦人来说,将这座横亘在中国地理版图中心的伟大山脉打上自己的印记,自然无可争议。
只是,人们在谈及秦岭和终南山时,显然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前者更多是一个地理概念,后者则更多指向文化概念。走出先秦时代周人与秦人赋予这座山朴素而美好的寄托,在此后漫长的2000多年历史中,终南山包孕了太多的文化内涵。
隐者与后花园文化
据传,老子正是在终南山麓的楼观台筑台授经,写下《道德经》,这里因此成为道教的圣地;佛教八大宗派中的六大祖庭都在终南山中;而自从汉初隐居终南太乙峪的“商山四皓”起,这里历来就是隐者的天堂。
对隐逸文化颇为关注的史飞翔,接触过许多在山中隐居的僧人、道士,包括形形色色的住山者,他曾问过大家相似的问题:为什么选择终南山?在所有答案中,让他印象深刻的有两个:这里能藏人;这里有王者之气,而王者之气为道气。
秦岭据称有72峪,所谓峪,便是山谷,往往伴有流水而出。在唐代素有“八水绕长安”的说法,八水之中,除了秦岭北翼的两条大河——泾水和渭水,灞水、浐水、沣水、滈水、潏水、涝水,均发源于秦岭北麓的各个峪口。在如此众多的峪口与山峰中,哪座山更能代表人们心目中的那座“南山”呢?在史飞翔的建议下,我们最后选择了位于陕西户县(已划为西安鄠邑区)距离市区30多公里的紫阁峪。相比更加有名的翠华山、南五台、太白山、骊山,那里尚无太多旅游开发的痕迹,自古便是终南隐居的群山之首。
从西安翻译学院出发,沿着关中环线西行,公路南边一路相随的便是白云缭绕、气象万千的终南山。进入峪口,人烟逐渐稀少,道路也变得狭窄,潺潺山溪伴着满目苍绿扑面而来。空气也骤然变得清甜起来。山峰背后还是山峰,曲折穿行,更显幽深。一路前行,路过几家山民盖的房子,道路逐渐到了尽头,一座七层宝塔,赫然出现在一座孤绝无缘的山头上。
后来,和在距此不远的宝林禅院中修行多年的耀臻和尚聊天时,我们才得知,这座塔便是当地人口中的敬德塔,属于当时皇家寺院紫阁寺(又名宝林寺)的一部分。据《陕西通志》记载,宝林寺在县南50里紫阁峪,唐太宗敕建,尉迟恭监修,宝塔高五丈余,内有涌钵泉。我们眼前看到的这座七层的楼阁式空心砖塔,重修于宋代。一些学者考证,敬德塔曾为玄奘法师的遗骨塔。唐末黄巢起义时,人们为避战乱将原藏兴教寺的玄奘遗骨移葬于此,至宋代再迁南京。
如今,宝林寺只残存一个石头基座,耀臻和尚所修行的禅院背后据说还有两眼泉水。“这个地方在唐代是皇家寺院,属于禁地。宫中有人犯了错误,作为惩罚到这里的寺院清修。”耀臻的话,让我想起原西北大学中文系教授李志慧在接受我们采访时,对当地文化的概括:“长安文化是宫廷文化,关中文化是庭院文化,是宫廷文化向社会渗透的文化;终南文化是后花园文化。这里跟故宫后花园一样,在长安城里干一天干累了,到这里来独善其身。”
陕西省植物学会理事长、西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岳明(于楚众 摄)
唐代佛、道极为兴盛,作为例证,据记载,唐代公主212人,出家做道士的达19人,其中就有那位对王维、李白皆有引荐之功的玉真公主。终南山“五里一庵,十里一寺”,距离长安又近,再加上与皇族的密切关系,这里不但吸引来大量信徒与隐士,也吸引来不少渴望由隐而仕的文人。
《新唐书》中便记录了这样一则故事。卢藏用想入朝做官,便隐居在终南山中,希望得到征召,后来果然被召去做了大官。道士司马承祯也曾被征召,可他一心想归山修行,卢藏用指着终南山说:“此中大有嘉处,何必在远。”司马承祯答道:“以仆视之,仕宦之捷径耳。”自此,为这座山留下“终南捷径”的习语。
大诗人王维晚年隐居的辋川,虽在距紫阁峪70多公里的蓝田,他却为终南山写下了最美的诗篇:“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好游名山大川的李白,更为紫阁峰写下好几首诗。其中一首《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这样写道:“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秀色难为名,苍翠日在眼。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心中与之然,托兴每不浅。何当造幽人,灭迹栖绝巘。”
沿着紫阁峪的小路,一路往深处穿行,沿途都是清幽的溪水,从《诗经》中走出的芣苡(车前草)从小径一直长到水边,路边还长着谖草(萱草)、蓼(水蓼)、蓫(羊蹄)等野草。下午时分,刚刚下过一场细雨,越往山林深处走去,越有王维笔下那种“空山新雨后”的感觉。如果仔细辨认,会发现溪水边的石壁上有不少历代文人墨客留下的石刻。
傍晚时分,我们到附近宝林禅院找耀臻和尚聊天。在宝林寺旧址上建立的宝林禅院,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农家小院。门口菜地上长着萱草还有一些常见蔬菜,架子上郁郁葱葱挂满果实的是从山中移栽而来的野生猕猴桃。菜地旁一尊后建的佛像,还有柴扉上贴着的一副对联“石屋陋室心灯常明照有情,吃糠咽菜禅那喜悦观自在”,表明这是一处清修所在。
耀臻告诉我,紫阁峪的最高峰叫紫阁峰,山峰石壁上有一个洞叫张良洞,传说张良功成身退后曾在那里修行。此后,许多高僧曾在紫阁峪修行,比如北周时的法藏,还有唐代的道宣、楚金、飞锡、慧昭等人,道宣法师还曾参与宝林寺的创建。上世纪70年代,还曾有人上去过石洞,下来说是见到里面的石床、石头棋盘。后来由于山石崩塌,人已无法上去。
终南山的隐逸传统,吸引了形形色色的人入住。不过,据村民介绍,政府近年来开始对山中隐士全面普查整顿,不少人已经下山,留下的只有少数山民,还有一些有正规手续的修行者。
终南山隐士在诵读佛经(视觉中国供图)
山中的日常
终南山深处的紫峪村,分为五个村民小组,加起来不过100多户人。山里以前交通不便,经济落后,加上20多年前政府施行的“退耕护岸林”政策,多数村民已随村庄搬迁到山下居住。刘引良属于少数还未搬走的村民。
傍晚时分,主人在院子里搭起篝火,我们一行人围坐成一圈烤火。刘引良的院中种满了杜仲与女贞,这两种树的皮和果实都可入药。一段长满青苔的枯木中长出的兰花,是他特意从山中移植而来的秦岭兰花。秦岭兰花颇为出名,刘引良房门上贴的一张“西安市分布的兰科植物”,粗略一数,便有20多种。两天后,我们在位于眉县的太白山自然保护区蒿坪工作站遇到了研究植物分属的高级工程师李智军,几年前,他和保护区调查人员在科考时,还新发现了一种叫布袋兰的珍稀兰科品种。
吃过晚餐,刘引良把燃满木头的火盆搬到屋里,招呼我们继续烤干被雨露打湿的鞋子。噼噼啪啪的火声,使黑夜中的山谷更显幽静。偶尔,火花会崩出盆外,主人告诉我,这是漆树的木头,当柴烧时容易爆裂。“山有漆,隰有栗”,这句出自《诗经·秦风·车邻》的诗,正是对遍生漆树与板栗的终南山的真实写照。
谈起山里的物产,刘引良如数家珍,除了常见的漆树、板栗树、猕猴桃树、柿子树还有各种栎树,他一口气说出灰灰菜、蕨菜、野葱、甜蒜、小蒜、竹叶菜等几十种野菜。我拿出潘富俊所著的《诗经植物图鉴》,让他一一辨认,发现古人所食用的多数野菜,这里的人依然在采食。出发前,陕西植物研究所主任岳明告诉我,《诗经》中的多数野菜,都属于常见的世界广布种。虽然它们并非植物学家的关注重点,千百年来却在餐桌上受到人们的欢迎。不少野菜在古代用以祭祀、救荒,而在今天,它们更多成为人们惯食大鱼大肉之后的健康之选。
位于眉县的太白山,是秦岭主峰,与周人长期生活的周原隔渭水相望,在周人眼中,同为南山的一部分。1965年成立的太白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我国首批建立的自然保护区之一。在太白山蒿坪保护站,护林员为我们讲述了他们日常的巡山工作:在三到五天的巡山周期里,他们自带工具与生活用品,沿途放置红外相机,观察记录野生动物与人类活动的痕迹。羚牛、金丝猴、大熊猫是太白山的珍稀物种,拍摄观察到这些动物的活动记录,是护林员最为幸福的时刻。
李智军带着我们向山中走去。这里还属于保护区的实验区,再往上走逐步进入缓冲区和核心区。在这座山中工作了几十年,李智军对山里的各种草木都非常熟悉。沿途到处是牛尾蒿、茜草还有铁线莲。为了帮我们辨识葛藤,他拿着护林员掰的一段新长的藤条,与在树林中四处盘旋的老藤做对比。“葛之覃兮,施于中谷”“是刈是濩,为絺为綌”,在棉花引进之前,葛藤一种是先民用来制作夏布的重要材料。今天,早已没人用葛藤来织布,葛根粉反而成为人们解热除烦的重要食物。(感谢薛佩生对采访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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