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球（一）(羽毛球几球算一局)

我们可以预见技术发展的前景

我们可以预料事物演化的进程

我们可以预想人生未来的旅途

——而世界，却总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这是一趟艰苦的路程，近万公里的漫漫长路，从高速公路，高等级公路，到普通公路，沙漠公路，乡村公路，再到没有公路，直到没有路。这也将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从荆楚的深秋冲向西陲的严冬，平原、山地、盆地、高原、荒漠，还有盐湖，都将被碾在滚滚轮下。这更是一次前途未卜的征程，或成功，或失败，几家喜，几家愁，有欢笑，有悲忧。

公元2022年11月21日，星期一，“伽马”智能车队从江城出发的日子，也是“卡特尔世界杯”开幕的日子。首站目的地是年轻又古老的中都市，并不远，五百公里而已。

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科技水平最高的一支车队，也是保密级别最高、保障水平最高的一支民间车队，更是一支最具视觉冲击力的车队。

技术的进步往往超越人们的预见，会在某个时间段爆炸似的涌现出来，既令人惊喜万分，也让人不知所措。有的学者认为这种现象属于厚积薄发，另有一些专家则把这总结为水到渠成。就像这智能车辆，昨天各界还在讨论自动驾驶技术的可行性，明天智能车辆可能就出没在街头、路边了。

不是明天，是今天，就是现在！

在这段贯穿中国南北的公路大动脉上，车辆密集，却也井然有序；就像一条巨大的传送带，把走南闯北的人准时拉上，又按时放下；把品类繁多的货物，整厢装上，又分批卸下；滚动的是车轮，不息的是人群，流动的是财富。

轻车熟路，迤逦北上，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伽马”项目组成员来自多家配套厂商，此次综合测试任务，大家的工作负担并不平均。部分任务简易轻松，仅仅提供保障、维护与维修；而另外一此地人，却担负着核心任务，用高层的话讲叫“使命光荣、责任重大”。

一路上每个人都很兴奋，毕竟集中培训的这一周，如身在牢笼。出笼的鸟儿们重获自由，当然是眉飞色舞，叽叽喳喳。这是本轮测试启动后少有的轻松时光，短暂而美好。大家不需要太操心，也不用很忙碌，可以天南海北地随意乱扯，还能古今中外地放肆“八卦”。智能技术让人工劳动的强度降至最低，这完全是科技进步带给人类的福利。当然，队员们讨论最热烈的还是比赛分组的诡谲，以及中东局势的复杂。人类真是地球上最奇怪的物种，可以为某种虚无缥缈的意识形态世代搏杀，也可以为一场激情四射的球类游戏偃旗息鼓。这真是不可捉摸的人性，真是难以破解的谜题。

赵少泉是智能系统提供商“长星智控”派来的维护、测试工程师。智能控制系统历经长期测试，经过多轮打磨，已接近完美 。本轮测试将按既定方案有序进行，他的任务是相对轻松的，系统早已成熟而且稳定，他成竹在胸。然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最后一轮的测试，于他本人，于“长星智控”，又是非常的关键，此行可谓道远而任重。

从东都出发的那天，没有送行酒，没有叮咛嘱咐，也没有款款深情。老板周大任只是带着他到天下第一古寺郑重地上了一柱高香，又跑到关林默默地向二爷鞠了三个躬。

赵少泉素来稳固的世界观被冲击的七荤八素，不亚于当年突发的大地震带给他的身心震撼。

有着很多的不解，也有些许的不屑，还有深深的悲哀，赵少泉如坠五十里云雾。老周这位党长期培养过的干部，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一名坚定的共产党员，一个从不向命运屈服的汉子，竟然出现这样的举动。按说他的信仰不可能随便被改变，他的智慧不会轻易就丧失，他的意志怎会变得如此动摇？或许是他的内心压力太大了！太需要确定感与慰藉了吧！不可能有任何别的解释，一定是这样的 ，必须是这样的。

亦师亦友，他太了解周大任了。同样，老周对赵少泉了也是绝对信任，不管是能力还是人品，不论是技术还是作风。

赵少泉是第一批90后，出身于大西南一座小县城的普通家庭，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工程师，母亲是一名普通的药剂师，这样的组合，在小县城里是完全可以算作知识分子家庭的。全中国有千千万万个这种家庭，普普通通的小日子，普普通通的油盐酱醋茶，普普通通的忙忙碌碌，普普通通的小酒小麻将，平静，稳定，踏实。

赵少泉从小到大，上的是普通的幼儿园，普通的中小学，普通的大学。研究生毕业时，本打算到沿海找个工作，收入能高一些，发展前景能更好一些。但他实在是太普通了，在犹如过江之鲫的毕业生大军中很不起眼。虽然没有浪费过任何一次机会，但机遇仍然没有眷顾他的意思，最后还是中部的一家研究所相中了他 。这里所谓的中部，号称“控天下之和，据阴阳之正”，具体位置其实是在东都郊外的山脚下，是“塌陷的中部”之底。没错，从古自今，这里都是天下之中。曾经长期是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现在却只剩下历史考古中心了。

并没有更好的去处，赵少泉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与其说是星纪智能研究所选择了他，不如说是周大任看中了他。

平实的简历 ，工科男的衣着，路人甲的长相，丝毫不能引起关注，很难给人留下任何映像，属于很容易被忽略的背景。但他认认真真看招聘信息的举动，还是引起了周大任的留意。或许是因为自己单位的展位在这宽广的校招会场太不起眼，傲娇的学子们驻足的并不多，赵少泉的停留自然就被周大任关注了。

赵少泉对本年这最后一场大型校招会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像随机漫步一般，看着顺眼的就随手扔下一份简历。走着走着，手上的简历也就只剩下这一份了。

星纪智能研究所辉煌的历史深深吸引了他，共和国长子，研究、开发、生产联合体，专业对口，工作稳定。符合父母的期望，也符合自己对第一份工作设定的基本条件，只可惜所处的经济区域太不理想。

他专注的表情，认真的态度，忘我的神态，也给周大任以深深的触动。他很清楚，这是技术研发人员最需要的品质。那一年，老周还是副处级的自动装置中心主任。

与其说是机缘巧合，还不如说是无可奈何，自动化控制专业的硕士研究生赵少泉，就此隐身于隐藏在熊耳山麓的星纪智能技术研究所了。

研究所很大，不仅占据了一个小盆地，还挤满了两条山沟。历史悠长，贡献突出，功勋满墙；设施齐全，装备精良，人才济济。这是赵少泉的第一映像，校招广告并没有太吹牛。偏僻、安静、稳固、陈旧，与他刚刚毕业的那所学校不仅外观类似，气质也像。只是多了一座青山，有了两条绿水，虽然远远比不上自己家乡的山明水秀。

陈旧的房屋与高新的装备混搭，厚重的历史与现代化的科技混合，南腔北调与京腔标普融合，标新立异与传统守旧碰撞，这就是赵少泉职业履历的第一页第一行。他就此安顿下来，开始了他半个隐士般的生涯。

他虽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却也并没有打算在此终老，只想着有个可以暂时容身的地方当作跳板，先积累一些资历，待时机成熟后另谋高就，但没想到会在东都市一待数年。

车行很是顺畅，早上还是深秋，在江城的冷雨中启程，现在已是初冬了。这五百多公里路程并不在测试方案中，中州市是本次测试的前方集结地，还有一些车辆要在这里加入车队中来。两个特制的宿营方仓已经安装到了平板车上，这是重要的装备，不可或缺。来回万里的路程，风花雪月是或许有，风霜雨雪是必定有的。没有这两辆宿营车，这次旅程估计只能推迟到来年了，但项目各方都已经等不起，钱花的流水一般，买得起马就配得起鞍，这两千万费用权当是扔在赌桌上的又一小沓筹码吧。

赵少泉对这个安排是相当地满意。半个月没见媳妇了，三十二岁的年纪，虽然已经过了干柴烈火的时期，小别重聚的感觉还是很美妙的。婚后三年，赵少泉仍然在东都郊区的那家所谓高科技公司里坚守，媳妇却在中都市宇宙医院里不分日夜的忙碌。两地的奔波，微薄的收入，无房的窘境，孩子都还没敢要。想到尴尬的工作，再想到渺茫的房子，又想到计划中的孩子，赵少泉脑袋又开始发胀了，VR全景头盔变的沉重起来，他索性取了下来，汗珠竟然已经在越来越宽广的脑门上开始渗出，腾腾冒着热气，仿佛江城盛夏路边正在出锅的热干面；又仿佛东都严冬深巷里刚盛好的丸子汤。

中都市确实已经有了所谓“新一线”的气象，当然，“大城市病”也侵染全身，修路、挖坑，堵车、噪声，拥挤、喧闹。繁华热闹确实能与江城有一拼了，东都早已难望其项背，毕竟那是汉唐传奇；而汴梁更是望尘莫及了，东京梦华不过是历史记忆。

“伽马”车队规模并不大，出发时只有十五辆车，到中都集结时新加入两辆用高技术、新材料堆集而成的奢侈的宿营车，还有一辆从黎阳过来的通讯车。通讯车浑身布满各种天线，有长有短，有“绳”有“鞭”，有圆有扁，有“锅”有“灶”。而东都来的两辆测绘车也早已完成了改装，在此等候多时了。安全、保障、通讯、测绘门类齐全；头尾难分的小轿车，线条像海豚的皮卡车，闷头闷脑的越野车，洲际导弹一样的大卡车，潜艇似的大巴车，形形色色，稀奇古怪，几乎可以模拟成一支“外星人”特遣分队。

然而它们却有着相同的动力系统，相同的智能控制系统，相同的通讯导航系统，都属于江城八骏智能车辆有限公司集成研发的“伽马”智能车系列。“江城八骏”投资数十亿，历时三年，总于接近成熟。

3D打印新材料车体，一次成型整体框架底盘，“伏特+”燃料电池动力包，全电动力，全轮驱动，自适应变形轮胎，天驿数据链。中控系统以应龙500处理器、幻方3000数字信号处理器为核心，智能系统有六种操作模式，性能远超L5级。系统本来准备采用进口高性能处理器的，但由于前年某些势力妄图干扰我们祖国统一，对华禁运高端产品，被迫改用国产货。这次测试任务一是对智能系统的软硬件兼容性进行最终检验；二是验证俄裔专家普罗斯基对“伏特+”动力包改进的效果。

车队驻扎在一家配套厂家的生活基地里，食宿早已安排妥当。赵少泉在这次任务中属于外包方，是相对外围的测试人员，跟队长请了个假，找安全组副组长王谨登记领出自己的手机与便携电脑，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叫车奔市区了。而核心的总装组、动力组人员别说单独溜号了，吃喝拉撒睡都在安全组的监控之下，没有人权，也没有自由，更没有隐私，虽然正式测试要到第二天才会开始。

参与项目的各方，要么掌握千金难买的商机，要么拥有秘而不宣的技术，加上相互之间的保留与刺探。瓜田李下的，为避免不必要的嫌疑，所有人员早就签好了保密协议，都表现的积极而且主动，以充分表达对甲方规则的理解与尊重。

孙芪头天夜班，午睡后就开始收拾赵少泉的内衣，然后准备好了晚饭等着。公寓条件虽然简陋 ，但配有厨房，开火做顿饭还是可以将就的。

看着丈夫杂草一般乱蓬蓬的头发，胡子拉碴的脸，已经看不清出来本色的旧工装，又是埋怨，又是怜惜。

俩人都是狼吞虎咽的饭风，风卷残云的吃派，既不优雅，也不做作。真的不是一家人儿，不进一家门儿。然后是电视中球赛的喧腾，赵少泉一会儿全神贯注，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又自言自语。接着是孙芪的絮絮叨叨，声音从他的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出来。他似听非听，到底孙芪说了些什么，根本没挂心上。

絮叨的无非是琐碎的家常，不过是父母的挂念，公婆的催促；还有亲朋的关心，同事的闲话；近来找房的奔波，以及中介的狡诈，房东的腻歪。她早已习惯了赵少泉的这种习性，点头表态虽然是认真的，过耳就忘也是真的。其实只要他在听，既便是装的，她也并不计较。

赵少泉是专注的人，情话是从熄灯才开始的。温软的被窝，炽热的私语，酣畅的互动，深入的交流，深沉的睡眠，准时的梦醒。

第二天下午，车辆在阴霾中依次出发，目的地是西京。队长宣布本轮测试正式开始，临班人员进入工作状态。

VR全景头盔视野极好，画面清晰，信息完整，语音真切。除了手腕上那块机械表，赵少泉身上所有的个人电子设备，统统上交安全组集中保管了。

一过虎牢关 ，西风渐起，很快，天空飘起了细雨。“小雪”时节雨纷纷，估计又是一个暖冬。

这是中国最重要、最繁忙的公路干线之一，真可谓车水马龙。只可惜此时道路湿滑，车流量巨大，行驶缓慢。车流时而像巨龙搁浅，时而如蚯蚓蠕动。即便是这高科技智能车队也被迫慢下来，混杂在滚滚车流之中，耐心地傍着邙山，溯河而上，蜿蜒西行。

离东都越来越近，赵少泉的思绪免不了地又乱飞起来，有如车窗外细密的雨丝。无论如何，这些年的努力，坚持，陪伴，也算对的起老周的栽培与信任了。等项目测试一结束，不管成败得失，都必须得离开了，必须。之于怎么张这个嘴，现在就要开始考虑考虑了。

老周这几年确实艰难，兄弟们也都不容易。收入低，先忍了；条件差，也认了。一次次的挫折，一回回的意外，一遍遍的重复。虽然对老周的人品、能力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他运气也实在太差了！

赵少泉其实也是“压力山大”。长期两地分居难免让孙芪有所怨言，“希望工程”已经开始，房子却还没着落。让孕妇继续住公寓，让产妇、婴儿租房子住，他于心何忍。况且，过去是真买不起，中都市的房价直线上升，首付都拿不出。好在，经过两年的阴跌，一套二手小户型是可以想一想的了。

不过，赵少泉的目标是三居室，能从阳台上看到龙湖的三居室。他一直觉得能住下三代人的房子才可以叫家。

他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老板周大任正像热锅上的蚂蚁，浑身燥热。凄切呜咽的西风并不能让他冷静，坐不安，站不稳，举手投足已然失态，钻入衣领的冷雨也没能给他降降体温。

紫微银行原先承诺好的续贷，不给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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