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前把我送人抚养,我却因此邂逅个高富帅还嫁进豪门

父亲去世前把我送人抚养,我却因此邂逅个高富帅还嫁进豪门

1

元顺三年的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

有两道长长的车辙穿过应兴坊,停在萧家门口。萧家小公子彼时不过十三岁,从外游玩回来,才拐进街来便看见了这马车。

轿帘轻轻一掀,打上头下来个婆子,怀中抱了一女孩。方一下车,风雪便如刀子似地直刮面门而来。

那怀中的女童纵然戴着风帽,还是直咳嗽不止。

婆子替她掩掩披风,抱着人闪进了门。那马车和婆子都眼生的很,不似京里人。他一路尾在后头,见那婆子进了书房,那女孩便留在厅里。

萧徵低下头去看她,女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披风罩在身上也着实大了些。正捧了个手炉也朝自己望来,一双眼睛像是西域送来的黑葡萄似的。

打那天起,宁舒便在萧家住下了。

后来萧徵回忆起那天场景,只记得满目苍白里,宁舒在廊下一步一步走向自个父亲,一瞬跪下,伏在地上成了小小一团。

千里而来,只为托孤。

他父亲同宁舒父亲是旧识,昔日同朝为官,纵使一个恩荫为官,一个科举入仕,却难得志趣相投。

宁舒父亲早已病重,他殚精竭虑三天,在油尽灯枯之前力图女儿万全。自打前年,他因事罢官,退居乡里,自觉又将世情看透了些。

族人惦记着他那点家产,女儿落在他们手里,不啻于羊入虎口。

病的昏昏沉沉之际,想起从前同萧父故事,只盼他能看护女儿长大,了却心事一桩。故找了个最能干且最信任的婆子将女儿送来。

早在他们上京路途上,宁父便已经撒手人寰。

宁舒便在萧府住了下来。萧家只有萧徵自己,别无庶子庶女。萧徵母亲一年倒有半年是住在庙里修行的。

时人颇崇道教,不少贵人子女都入了道门,萧徵母亲此举倒也不算出格。

萧父一路升迁的同时,事务愈加繁忙。这下倒好,萧徵险些反了天。他是越发的不着家,府里也没有能制得住他的人。

他挺喜欢自己这个新妹妹的,每每得了空,必要带宁舒出去溜溜。宁舒不肯走远,至多走到坊北那口甜水井处。饶是如此,萧徵也常给她弄些小玩意小吃食。

一晃便到了新年。母亲回来了。

除夕那夜,母亲脸色不豫,父亲眉毛微微蹙起,隐隐显露不悦的征兆。萧徵乖觉,主动提出要带妹妹出去看看。

二人携手出府,因着过年,宵禁取消。“走,坊里有什么好看的,我领你去街上,可多卖好玩意的了。”

宁舒紧紧攥着他手,她少见这么多的人,有些雀跃,又有些害怕。

长街两侧摆满了摊子,占得道路只剩下窄窄一长条。家里的仆人早被萧徵甩开了,“张嘴——”

忽然往宁舒口中塞了个果脯,果脯凉凉,一咬便有甘沁出来。

她顿住脚,“哥哥——”萧徵正起劲呢,被她这么一叫倒有些迷蒙,顺着女孩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人扛着好些花灯,说不上多精巧,倒也别致。

“想要就买,来挑。”他叫住卖花灯的,由宁舒挑了两个兔子的。不知何时起,长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萧徵身量高些,尚可。

宁舒因着个子小,好几次都险些栽倒。

眼瞧着人头攒动,萧徵微微弯膝,“上来,我背你。”他又重复一遍,“快点上来。”背上一沉,他提起劲来一拖,人就稳稳地在他身上了。

他左右两肩各垂下一盏兔子灯来,觉得身上的人搂的更紧了些。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金吾卫来了,人忽然开始拥挤起来,摊子都推倒了好些。

萧徵逆着人流,低声哄劝道:“别怕,走,带你回家。”

萧府门前的红灯笼还在热热闹闹地亮着,今个过年,下人们得了赏,满府里怕只有萧父萧母不悦。

宁舒从萧徵背上下来,晃晃那灯,“我想把他们送给伯父伯母。”

萧徵乐得扮孝子,“走,我领你去。今天可高兴?”他瞧着宁舒乖巧点头,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往日总听那几个玩伴说有妹妹在父母亲面前替自己周旋,多好云云。现如今自己也得了个,方知此言不虚。

他们兄妹二人行到门口,里间忽然传来瓷器破裂的声音。

萧徵唬了一跳,急忙去看宁舒。母亲的声音比那碎瓷器还要尖利几分,“萧盛,最迟年后,那丫头必须去观里去。我绝不能让她留在这里,带坏徵儿运泰!”

父亲的声音随即响起,“荒唐!她不过十岁年纪,岂能如你所说。故人之女,既然交予我手,自然该好生照料才是。”

母亲冷笑,“怕不只是故人之女,也是那个胡姬之女的缘故!”

父亲再说了些什么,萧徵没听清。宁舒提起灯来,里面装了截小小的红蜡烛,外面不过糊了一层薄薄的纸。

她沉默地吹灭了两盏兔子灯。

灯灭的一瞬,萧徵看见两颗泪珠从宁舒眼中落在地下。随即,她提着那两盏灭了的灯,一步步走开。

身影消失在夜里,仿佛什么都没听着过。萧徵的心阿,不知怎的,也就跟着一颤。

2

萧徵勒住马,有些不敢置信:“皇子说什么?”

身旁男人亦在马上,手执马鞭,俊美容颜闪过一瞬的羞赧,“我想立你妹妹为侧妃。”却得来一声干脆拒绝,“不成,你已有正妃,难道要她去做侧妃不成?”

三皇子桓清淡淡一笑,“你放心,有我在,断不会让她受了委屈的。”

萧徵不肯应承,策马回头。三皇子收了笑,远望他离去背影,眼顶闪过一抹狐疑。

翌日,三皇子底下的内侍便去了萧家。

来人一拱手,“先恭喜萧大人了。”萧父急忙将人迎了进去。得知缘由后也只能含糊不清的应承着,不敢答应,也不敢直言拒绝。

回头便把萧徵唤来,好一阵排头给了自己儿子。

“你说!你妹妹常在府里,如何被三皇子得见?”萧徵跪在地上,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半晌才道:“求父亲别将舒儿嫁给他——”语气之颓然,终是露了一丝端倪。

时值夏日,宁舒匆匆赶到正堂时,萧徵已经在地上跪了约一盏茶时间了,额上汗不住滚落,双手紧紧握成拳状,眼神颇为复杂。

等那个明艳少女出现时,他方不自觉抬头。

因着有一半胡人血统,宁舒一张脸早早就显露了倾城艳色。萧父也因此极少让宁舒外出。她显然是吃了一惊,只以为是萧徵又犯了错,惹了伯父动怒。

萧父看着她,不由叹了口气,缓缓将原委道来。

听完,宁舒一张脸已脱了血色。她知道其中利害,“伯父,我承蒙您的庇护,不能回报已是大愧,若在因为我的缘故,给萧家带来麻烦,宁舒万万不愿。”

“宁舒愿意嫁。我一介孤女,侧妃也是抬举了。”

“什么孤女!什么侧妃!你不能嫁!”萧徵猛地打断她的话,“你不能嫁——”他几乎言语无措起来,“三皇子府中姬妾这么多,你嫁过去难道要和一帮女人日日争宠不成!”

“你若要嫁,嫁给我!”

话一说完,已然挨了父亲一脚。“混账!你们是兄妹!”他身影一晃,复又跪好,可神情坚持,不肯退让。宁舒慌忙跪下,“伯父!兄长今日精神不济,求您别和他动怒!求您想想伯母!伯母在天之灵,情何以堪!”

又回过身来冲萧徵喊:“兄长糊涂了,还不和父亲认错?”

萧徵失态,“何错之有?你是宁叔父的女儿,你不是我的亲妹妹,我想娶你,触犯了哪一条禁令?”

萧父抄起茶盏来砸向萧徵,正中额角,茶水泼洒他一身,可男人的眼里坚定不改。宁舒慌忙拦在萧徵身前,“伯父!万般皆因我而起,我愿意嫁入王府!”

“兄长,你非怎知荣华富贵非我所求!”

是夜,萧徵被缚,连夜送出京城。

如今西北的屯田使乃萧父旧识,萧父要将亲子送到他手下,远离京都,以斩断萧徵绮念。 萧徵临行之前已被萧父打的伤痕累累,他趁萧父前往书房写信之时给宁舒留了句话——

“宁舒,你对我是否只有兄妹之谊。”

此去天高路远,这夜便写定了萧徵小半生的颠沛流离。宁舒如同萧家养女,与萧徵有兄妹之名,在萧父和世人眼中,萧徵对宁舒有意便是败坏人伦。

时人最重名节,若是萧徵今夜的话传出去,他同宁舒俱无法在世上立足。

喜帕垂在宁舒眼前,满目大红之间,她想起了远去西北的那人。手心尚藏了块果脯,握了这么久,早已黏腻不堪。

她一点点送入口中。吃吧,有了它 ,再苦也是甜的。

眼前喜帕忽然被人挑落,灯火通明之间,有一男子正俯身望着自己,眉目温柔,“可累了?”宁舒知道,眼前这人便是三皇子。

他在她身旁坐下,嗅到她身上浅浅香气,“唔,好香。”

她缓缓摘下头上钗环明珠,长发凌乱地散在身后,更显媚色。伸出的手微微颤着,“妾为您更衣。”

桓清站起身来,伸出双臂,衣扣方解一半,便拥住佳人。

烛火轻灭,自是一夜旖旎风流不提。

3

桓清待她极好,纵然事务繁忙,每日回府之后也必来她处坐坐。打出宫建府之后,后院里的美人是不曾断过的。

众人皆以为,桓清不过是图个新鲜。等日子长一些,宁舒也便被摆在一边了。

眼瞧着过了半年,宁舒宠爱不绝,府里也没进新人,众人便要有些别的念头了。最先按捺不住的自然是王侧妃,在宁舒常坐的秋千上做了些手脚。

等那秋千荡到一半之时,绳索忽然断落,人便直直的坠下来,身上蹭伤不提,最要命的是腹中居然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胎儿没有保住,宁舒不吃不喝三天,眼泪几乎要流干。

一番折腾下来,人瘦的不成样子。桓清大怒,狠狠发作了王侧妃,将人休回府去,连带着王家都受了牵连。

被休回府的次日,王侧妃便自缢身亡。

宁舒知道后,拖着病体去求了王妃,全一全王侧妃的最后的脸面。有王侧妃的例子在前,旁人纵使是想做些什么,也投鼠忌器了些。

转过年去,宁舒再次怀孕。十月怀胎,诞下一女,王妃提出要将女儿养在自己膝下,宁舒答允。

桓清比从前更忙了些,他办了几件差事,颇受好评。时论称太子登基后,同母所处出的三皇子桓清必为贤王。

这样的话也传到了宁舒耳中,她听完侍女的话,只淡淡地笑了笑,“前朝的事,咱们在后院的哪里知道深浅了?”说罢,命侍女将对牌拿下去。

打王妃身体不好后,府里的中馈就交给了宁舒打理。

旁人瞧着,也觉得宁舒运气极好。本是丧父孤女,进京养在萧家。如今萧家也是极好,萧家少爷去边关后竟从了武。

本来也算是个世家子弟,居然能低下身段来从小校做起,一步一步累着军功。数月前的那场大战,萧徵作为前锋孤军深入,居然打赢了。

大挫异族之锐气,长我天朝威风。圣上瞧着呈上的案卷,喜不自胜,众目睽睽之下便称赞萧大人“虎父无犬子”。

萧家脸上有光,自然也是宁舒的光彩。进了三皇子府中又多承宠爱,诞育子嗣。王妃身体不好,府里的中馈便由她打理。

能做到宁舒这般,旁府里的侧妃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便在这当口上,萧父忽然得了急病。如今萧徵远在千里之外,身旁无人侍疾。宁舒主动央了桓清,要回萧府照料。

桓清知道她同萧父情同父女,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宁舒两府之前来回奔波,尽心尽力照料,萧父却是一病不起。萧徵尚在路上,萧父已经溘然长逝。临终之前望着门口方向,无论如何不肯合眼。

她知道,萧父是在等独子归来。

此时距离萧徵远去边关已经过了四年。萧父只有萧徵一个独子,如何不牵念。能因萧徵受到圣上嘉奖,是萧父自觉今生最大的荣光。

最终,是宁舒阖上萧父双眼,坚持停灵,等萧徵归来后再行安葬。

萧徵风尘仆仆地赶回之时,府中早已处处白绫。他自院中跪下,一步一步膝行至灵前。从京都鲜衣怒马的少年公子到如今的边塞将军。过往的岁月,他一日不曾忘却。

后悔与内疚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他就这样在灵前跪了整整一夜。边关的日月风云将曾经的少年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宁舒端着饭菜过来,只站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兄长。

后者慢慢回头,嘴角终于浮上一抹苦笑,“妹妹——”短短两字,他二人却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宁舒不动,端着饭菜的手微微颤着,紧紧盯着眼前人,有一道疤痕,从萧徵额前延伸到颧骨。可想而知,最惊险时,该差点伤了左眼。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宁舒眼中落下,“你可怪我?”

她到萧府的第一年,萧徵领她看灯去,归来之时无意听见萧父同妻子吵架。萧母坚称她命格有异,天煞孤星。

是因为她,他才远走边关,不能见父亲最后一面。

萧徵扶着棺木站起,沉默着摇了摇头。如果要怪,只怪自己。是他自己将三皇子领入府里见新得的那匹好马,才让三皇子有机会瞥见宁舒;是自己从前喜欢宁舒,却不能早同父亲禀明心意。

是他没有喜欢宁舒的能力,才成今日局面。一切种种,宁舒何其无辜?

宁舒收敛情绪,一瞬又恢复成了美丽端庄的祁王侧妃。缓缓走上前来,“兄长用些饭吧,一路奔波也累了。”递出食盘的一瞬,长袖随着动作向上一缩,萧徵便瞥见了她手腕之上一点青黑色。

似是伤痕。

宁舒垂下手臂,衣袖便将一切尽遮掩了去。萧徵不动声色地问,“祁王对你可好?”打从去年起,三皇子便被封为祁王,成了皇子之中最早封王的一位。

他瞧着宁舒动作一滞,方回自己的话,“这是自然。”

萧徵抬下眼来,“宁舒,我要你一句实话。他是不是对你不好?”语气郑重,宁舒知道,他已经不是过去嬉闹的少年了。

战场给他添了几分肃杀之气,此刻沉声问话,气势更加骇人。

灵堂里静的骇人,外面风声涌入,吹动灵前白幡。宁舒终于败下阵来,“朝中事忙,太子最近时常找他麻烦,天家无骨肉,”她垂下头去,“那天他喝了酒,所以才——”

萧徵看着她,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再等等他,等他能力再强一些,成为宁舒真正的庇护。祁王要用他,便不能再给宁舒委屈。

宁舒轻笑,转身离开。

他二人青梅竹马,不必多言,自然都懂。

回到祁王府后,宁舒将自己沉在池里。因她喜欢泡澡,桓清特意为她修了一个温泉池,引了温泉水来由着她用。

他那么宠爱自己,数年如一日。怎么可能会酒醉后冲自己动手呢?

她举起手臂来,榉树皮涂成的伤痕在温泉水里一点点暗淡下去。宁舒吸一口气,放任自己沉到水里。

那张明艳的脸上挂起了笑容。男人征服他人,而女人则征服男人。

瞧,她终于也将心计用在萧徵身上了。

4

丧钟响彻宫城的那夜,又下了好大的雪。

宁舒领着祁王府众人入了宫。太子意图逼宫,已被桓清射杀,先皇在混乱中惊悸离世。一切已定,祁王桓清将会登基。

王朝的更迭看起来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可只有参与者知道,萧徵掌握了的边镇十万大军的站队成了桓清胜利的筹码。

地上的残雪还没全化尽时,桓清来了她处。

他俯身在她额上烙下一吻,语气如从前般温柔,在宁舒耳边说着。听罢,宁舒方抬起头,唇畔绽开温柔笑意,“只要能陪着您,妾什么都愿意。”

桓清说,他刚刚登基,不好太逆着前朝老臣的意。王妃病重,眼看便要不行了,风位空缺,宁舒虽是萧家养女,可其生母是胡姬也是不争的事实。

宁舒不能被立为皇后,他暂时只能给她贵妃的名号。

至于皇后一位,他还是要会从王妃母家中择一位,以示自己不忘旧人之意。

宁舒这一夜睡得不好,桓清睡在她身旁,纵然是睡梦中,男人英俊的眉眼也紧紧蹙起。她披衣看着他,过往点滴浮现眼前。

这样一个有谋略的男人,对于自己的后宅之事也太放心了些。

她眼底划过一丝奇异眸光,轻轻下了床。月光将殿前照的白晃晃的,她立在廊下看着,恍然想起了萧徵母亲过世的那个晚上。

那一夜没有月亮。下午时天上便累起了层层乌云,晚上开始下暴雨。萧徵母亲前几日从道里回来,拿回了符水,要自己喝下去。

符水真难喝啊,她还记得。

有奴婢发现了倒在花园小路里的主母。她还穿着道袍,地上的鲜血已经被大雨冲刷的不成样子,翌日再看,已经是干干净净了。

雨天路滑,她摔倒在地上,后脑磕上了一块尖尖的石头。

这世上的事情,便真的有那么巧。萧母过世后,萧徵在灵前三天水米未进,少年的嘴唇龟裂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一双黑眸定定看着自己,那里面水雾迷蒙,半晌只说:“舒妹妹,我没有母亲了——”

宁舒收回神来,她往外面一步步走着。下巴微微抬起,仅着单衣,在这冬夜里浑然不觉寒冷,一双美目空洞洞地望着前方,如同失了神的木偶一般。

早有宫娥发现她,“娘娘?”

她充耳不闻,直走到宫外那已经结了冰的池子前,纵身跳了下去!击碎冰块落入水中的声音在这夜里格外渗人,小宫娥冲上前来,只见地上一只鞋子,借着月光一看,冰面上多了一个大窟窿。

不由吓得慌了神,瘫坐在地上,不停惊叫:“来人,来人!娘娘掉入水里了!”

再醒来时,满室的宫娥都守在一旁,浓重的药味熏的她几欲作呕。早有人赶去通报桓清,季妈妈抱着沉姜过来,哄她道:“母亲醒了,还不去抱抱母亲?”

沉姜看她一眼,又将脸埋在季妈妈怀里,奶声奶气,“宁娘娘不是母亲,母亲睡着了,还没醒的。”

季妈妈脸上闪过尴尬之色,讪讪笑着,不敢去看宁舒。

宁舒斜倚在床上,“好了,把她抱下去吧。沉姜身子弱,别在我这里过了病气。”还未说完,沉姜便伏在季妈妈肩头咳嗽起来。小脸咳得通红,季妈妈急忙去摸,额头已经有些烫了。好在这里太医都是现成的。季妈妈急忙将孩子抱下去。

她别开脸,沉姜自小就养在王妃身边,同自己并不亲昵。宁舒藏在被下的手捂上了自己小腹,那里依然平坦,如少女的腰肢一般纤细。

待桓清进来,便见宁舒眉宇之间略带郁色,黑发如云,正衬托的一张脸更加苍白。

他在她身边坐下,还未开口便拥人入怀,“你终于醒了——”宁舒从他怀中缓缓抬头,眸里有泪光一闪,极慢的展开一个笑容。她本就貌美,这样含泪微笑便更添几分脆弱的美丽。桓清顿时大感怜惜。

她轻轻道:“妾也不知怎么了,那夜睡着,忽然醒了。像是有人掐着妾的脖子,要喘不上气来之时,耳边像是被谁重重敲了一声。再后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满座皆无声时,桓清身边随着的内侍上前,“皇上,臣倒是想起一桩故事来。不知您和娘娘是否愿意一听?”

桓清声音低沉,拥住宁舒的手又收紧了几分,“讲。”

那内侍讲完那桩宫里的往事,“娘娘落水,与那郑妃纵火自焚一般,看起来都难以捉摸,可背后说不定——”

桓清冷声,“巫蛊做兴!”

一时满座皆惊,宁舒仓皇起身下跪,宫人随着跪了一地,宁舒求道:“妾想起来了,那夜妾睡不着,走到池边,失足落水。哪有什么劳什子巫蛊,请皇上三思!”

历代皆有行巫蛊之事,每一次,都是掀起血雨腥风来。如今桓清初登帝位,若是有巫蛊传闻,落在天下人眼里,不以为宫廷倾轧,只以为新帝不德,皇天不佑了。

桓清低下头,只见宁舒纤细身影紧伏在地上,他扶起她来,冷眼巡过众人,“今日之事,谁若是吐露一字,朕便诛其九族——”

为着她的懂事和忍让,桓清心里对宁舒,便又多了一份愧疚。

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却不知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5

萧徵领兵回来时,是在新帝桓清登基的第二年春天。

那时帝后初行大礼,皇后亲蚕过后,萧徵向桓清讨了旨意,请宁贵妃归宁省亲。她高坐风鸾之上,在宫女和内侍的簇拥下回了应兴坊。

如今随着萧家的崛起,萧府宅邸早已扩大,几乎要扩到昔日看灯之地。

她只浅浅一个笑容,身边的内侍赶忙把萧徵扶起。先是君臣,后是兄妹。那样盛大的省亲场面,是萧徵亲自为她一人筹谋出来的。

两人之中隔着那么多人,偶尔的眼神交汇之间,又似无人。

在她到了回宫时辰的时候,萧徵双膝一弯,要跪送她离开。宁舒亲自上前扶他起身,藏在广袖中的手搀着他胳膊,他抬头看她,压着声音,叫了从前的称呼,“舒妹妹,这几年过的可好?”

仿佛又回到了昔日,萧徵纵她宠她让她的时光。

宁舒退回位置,“萧大人,保重。”她上了车,层层帷幔遮住身形同面容。她轻轻撩起一角,看着萧徵同府邸在视线里一点点消失不见,方低下头去,满满展开手掌,那里洁白细腻,纹路清晰,可她深知,一切都回不去了。

桓清的疑心随他登基的那天起便与日俱增。

宁舒回到宫中时,他已经在自己处多时了。男人掐起她的下巴,眸光狠厉,是发怒的前兆。他从未这样对待过宁舒。

是有人趁自己不在时同桓清说了什么?

宁舒定定地望着他,眼里渐渐笼上一层薄雾,桓清冷声,“你和萧徵,是否曾经有情!”一石激起千层浪,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认。

眼泪顺着她腮边淌下,宁舒却笑的惨淡,“妾蒙萧家抚养,同萧大人兄妹相称,皇上这是在疑妾同萧大人有私?”

桓清不为所动,掐着她的力气又加了几分,宁舒嘴里已有血腥味,“是还是不是!”

“不是!”她决绝否认,别开脸,眼泪流的更凶。

桓清手下松动,宁舒颓然跌落,“既然您疑心妾,为何放妾去省亲?” 她流泪望着他,凄然而笑,“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皇后入宫前,您曾来我处告诉妾,纵使朝野之中暗流涌动,您也会护好臣妾。”

“声犹在耳,如今看来,是我自误了!”

她掼下额上金冠,摔于地上,“我与萧大人绝无苟且,您若不信,只管去盘问萧府众人。但圣上既然疑我,宁舒无话可说,锦水汤汤,与君长绝——”

桓清浑身一震,却见宁舒说罢起身,回望一眼,猛然撞上殿墙。

那一瞬,桓清定在原地,声音卡在喉口,眼前走马灯般闪过与宁舒的一点一滴。这才发现,在他们的过往里,宁舒是温柔的、委屈的、识大体的,可怜的。

自己从来不知,她竟然刚烈如此。

她在他的视线里如断翅的蝴蝶一般坠落,桓清终于找回声音,“来人,来人!”他不由失态,而这一次,声音里满是不能失去的恐慌。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有一束天光忽然照进来。

宁舒再次苏醒时,便知道自己赌赢了。

京都的流言已经沸沸扬扬,坊间关于她同萧徵的传言屡禁不止。可只要桓清不信,谣言便只能是谣言。

她当然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于是,曾经埋下的一颗种子,是时候让它破土而出了。

又三日,皇后被收回印玺。

谁都摸不着头脑,皇后是怎样触怒桓清的。她声声哭喊冤枉,奈何帝王之心如冷铁,被打入冷宫。

等她在迷迷糊糊醒来时,便见美艳绝伦的宁贵妃正俯视着自己。

纵是个傻子,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你在我处埋了偶人!宁舒,你这毒妇,你不怕你说的巫蛊之事真的反噬自己吗!为何要害我!”

宁贵妃眼中升起嘲弄之意,“果然是个傻的,哪一家的深宅后院不是刀光剑影,我不害你,你便不害我了吗?”

她蹲下身子,嘲弄之意更甚,“唆使皇上来我殿里兴师问罪,将本宫同萧徵的流言传的人尽皆知,怎么就不想想,本宫在王府里浸润数年,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你折倒,这些年来,又还怎么让你姐姐病重呢?早在你入宫之前,本宫就已经给皇上排了一处巫蛊惑人的好戏了。”

皇后惊骇地说不出话来,手指向她面门,不敢置信:“是你!”

宁舒只媚笑,“我亲生的公主养在她身边,连带着也带了一身病气,便是你,也要多谢本宫。若不是你姐姐死了,你哪有这个命当皇后?”

她目光一暗,“原本我还想多留你几年,可你居然主动来招惹我——”

皇后绝望大笑,鬓发散乱间,一张脸上挂满了强烈的恨意,“好个端庄识大体的宁贵妃,原来也只是条美人蛇!你真以为你同萧徵的那点阴私无人知吗,你能迷惑了皇上一时,绝瞒着住他一世。”

“除非萧徵去死,否则这就是扎在皇上心上的一根刺!”

“打蛇不死,反被蛇咬。皇后娘娘,这便是我给您上的最后一课了。”宁舒起身,守在殿外的内侍涌进来,为首的手执一碗黑色汤药,宁舒虚抚鬓角,轻描淡写地吩咐,“把手筋挑断吧。”

她踱步出去,夕阳的光辉洒在宁舒身上,有一霎恍惚,身后传来皇后凄厉的叫喊——

宁舒!你这毒妇!你不得好死,必有报应!

报应吗,她勾勾嘴角,抬手推开殿门,她坏事作尽,连亲生女都能利用。王妃的病,便是用沉姜引过去,如果桩桩件件都有报应,那么今日在这殿里被灌哑药、挑断手筋的人,便是自己了。

这世间从没有什么报应,她不信。

6

像是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冰冷的金器、发霉了的果脯、萧徵鄙夷的目光,沉姜藏在帘子后头,小心翼翼地窥视着。

她瘫在地上,面前男人转过身来,手中的长剑一下子贯穿了她的胸口。

宁舒忽然醒了过来,她舒了一口气,床上帷幕遮挡了光线,桓清便坐在那片阴影里。“皇上,您还不睡?”

桓清轻轻一动,一只手覆上她的脸,在这夜里低低开口,“朕梦见皇后了。”宁舒垂下眼睫,“皇后想必也知道错了……”

“朕说的不是她,是朕的结发妻子。”

“那一年,萧徵还是朕的伴读,吹嘘家里有一匹好马,朕心里想,普天之下最好的马都在宫里了,便想挫一挫萧徵锐气,进了萧府。”

“朕还记的,你那时穿了一身绿色衣衫,秋千高高荡起时,披帛也在风里飘着,一张笑颜,是朕见过最美的女子。”

“回府之后朕便找她商量,说是商量,朕那时上了脾气,要她去将你纳入府来。”

“其实那时我们成亲不过一年多,她坐在那不肯应,我便说,若是她不答应,这王妃她也不必当了。翌日她便允了。”

他在这夜里居然成为了一个怀念亡妻的普通男人,披衣而起,“你睡吧,朕去阅些折子。”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更漏声声,无端地带了出一点凄凉之意来。打这日起,后宫中恩宠不断的宁贵妃似乎失了宠。

没有任何迹象,皇上只是,不怎么去她那了。

直到两个月后,公主沉姜夜里受风,高烧不退,五岁而亡。宁舒悲恸之下,一病不起。在这种情况下,桓清依然没到她那里去。

接到萧徵上的折子后,桓清夜里微服去了萧家。

二人于公是君臣,于私是姻亲,上一次这样秉烛夜谈,还是二人年少之时。萧徵自幼便不服输,当了自己伴读之后,也从不因为自己的皇子身份而多有相让。

烛火一暗一明之间,萧徵提起宁舒之事,桓清只是淡淡一摆手,萧徵沉默之后方言,“皇上,您当年同臣说过,不会让她受委屈。今时今日,您却亲自委屈她。”

桓清眸光不定,“萧徵,你对她真的只有兄妹之情吗?”

“是。”

“萧徵,事到今日,你还想瞒朕?当年你一夜远走,事过几年又回来助朕成事,若是只有兄妹之情,何必淌进这浑水中。”

萧徵手心出了一层细密冷汗,“皇上明鉴,我同宁贵妃绝无苟且之事,”他苦笑,“皇上,您同宁贵妃朝夕相处这几年,臣斗胆问一句,若是您与臣易地而处,您会不会对贵妃动心?”

“但臣敢以萧家一族发誓,臣对贵妃发乎情、止乎礼,况且已时隔多年,您若以此迁怒贵妃,臣万死不能赎——”

桓清凝视着他,半晌大笑,“萧徵!你我二人都错付了啊!”他如今身为九五之尊,高高在上,却发现自己不过只是一条情爱的可怜虫。“你可知如今皇宫内院里的宁贵妃,早就不是当年的宁舒了。”

他自袖中掏出一叠书信,递于萧徵面前,“看看罢,愿你看完后还能如你刚刚所言。”

在烛火之下,萧徵居然不敢伸手去接。

最终还是看完,眸光复杂,唇边漾起一抹苦笑。那里面写着的,便是宁舒自打入府以来的种种。

她发现秋千是坏的,却还是坐了上去,她也知道自己怀孕,却选择用一个胎儿置王侧妃于死地;打沉姜落地起,便知道这个孩子无法养在自己身边,索性暗中对沉姜用药,利用她将药力过到王妃身上;后来又假设巫蛊之事致使废后。

“你知道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是沉姜奶娘,将沉姜体弱的原因捅到朕这里,朕让人去查,才将这些翻了出来。一个奴婢都能疼爱沉姜这么久,她是沉姜亲娘,虎毒尚且不食子!”

“萧徵,朕这些年哪一点对她不起,除了风位,朕有什么不能给她!”年轻的帝王颓然跌坐椅上。

萧徵已说不清个中滋味,“求皇上饶贵妃一命。”

他跪在地上,昔日在这里,他求父亲不要将宁舒嫁人,今日在此处,他求圣上留宁舒一命。

世事弄人,一切如梦似幻。

“随朕入宫吧,朕允许你见她一面,今夜之后,天下不会再有宁贵妃了。”

宁舒散着长发,殿门推开时她回过头来,见是萧徵,毫不意外,“兄长来了?”她穿着白衣,脸上未施脂粉,眉眼之间依残留着少女时的模样。

那时萧徵以为他们能够一辈子都在一起。

萧徵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情绪压在胸口,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在边关的风沙里,他从未有一日忘记过她,睡梦里都是她的笑颜。

如今终于惊觉,他们之间早就物是人非了。

“为什么?”他依然想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宁舒望着他,“有了一点,自然会想要更多。成了侧妃,自然想当正妃,有了机会,自然想当皇后。”

“人人都想往上爬,我没有错。”

萧徵不敢置信,“你是在害人!”

“我不害她们,她们也要来害我。我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萧徵再忍不住,扬手扇她一记耳光,“那公主呢!那是你的亲女儿!”

她重重的侧过头去,唇畔有血丝滴下,反而笑了,“亲女儿又怎样?”

萧徵眸光一痛,“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宁舒打断他,语气轻蔑,“不,我从前一直这样,兄长不知道么?”

她缓缓道来一桩往事,“你以为我是入了王府才变了吗,哈,我告诉你,你母亲死的那夜,我也在。你可知她深夜出门是为了逼我喝下符水,我亲眼看着她摔倒,看着她冲我伸出手,要我去叫人来。我只远远的看着,老天也站在我这边,她竟然真的死了!”

萧徵脚步踉跄一下,握住了紫檀木椅稳住身形,“纵使我母亲不喜欢你,那就该死吗!!!宁舒,我同你青梅竹马,你怎能忍心见死不救!!”

“萧徵,你从来就没有认清过我,你母亲处处怕我妨碍你命格,可是你还不是为了我远走边疆,为了我上战场,为了我站队到桓清这边,若她泉下有知,只会不得安宁!”她几乎要大笑一场。

“宁舒,你在我萧家长大,你扪心自问,除了我母亲冷言对你,且她在府中时日有限,我父亲和我对你不好吗!”他厉喝,“我父亲将你视为亲女,我对你,更是情根深种,爱你敬你怜你!”

“你嫁给圣上之后,更是几近于专宠。你得到了这么多,却一直得陇望蜀,午夜梦回,你真能安枕吗?”

“宁舒,我恨不得从未有那个雪天,我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你。”

“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在她眼睁睁地看着我母亲死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萧徵走后,宁舒拿起一面镜子里,镜中映出女人容颜,左颊已经微微肿起。想起从前来岭南的儿时时光,敛唇而笑。

又对着镜子自语,“我有错吗,不,我没错。”

在她陷入沉睡之前,眼前好似又出现了昔日好时光,萧徵急匆匆冲进她处,“舒妹妹,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她最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啊,都是萧徵陪着她一起的。

可是,打她一念之差,坐视萧母死去,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了。那么,就让曾经的宁舒死在萧徵心里吧,她利用了他这么久,也该放他自由。

所以她说出真相来。

她多希望自己在他心里还是那个善良的舒妹妹阿,可是,早就回不去了。无论是萧徵还是桓清,他们从未对不起她,是她对不起他们。

与其恨自己,不如忘了她罢。

人各有志,她有愧,却不悔。可若有来世,她绝不到京都来,生一个如沉姜一样的女儿,这一次,要看她健健康康的长大。(作品名:《前缘误》,作者: 君子端方。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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