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读书人总长着反骨
下午买《书商的旧梦》时,正适肚子奇饿,饿得满头虚汗。晚上边翻此书边与书店的朋友聊天,说下班那会正在看门市的监控录象的她,纳闷怎么在这么凉快的天,竟还有个人流汗。我听到这话,正想着翻开封面,题个名字和日期上去,就回家睡觉。但一翻就是一整夜,在偏晚的凌晨,我在书的扉页上写完名字和日子之后,又加上了这样一句话:“连夜读完,希望沈先生长寿。这一辈人,等到老年才有机会吐露真扉,也可叹。”(沈先生编书过千,然真正出版著作,直到2003年,时年72岁)然后,把书合上,放在下午刚邮购来的一叠《炎黄春秋》之上。
之前一直在犹豫,究竟有没有必要为大众读者推荐沈昌文的文字。上次的《阁楼人语》是如此,这次刚买到《书商的旧梦》,也是如此。在对他诸多称谓中,出版家是头一位的(但他干脆自称“书商”,连“出版人”这样的词汇也少见),曾主政三联书店和《读书》杂志多年的他,乃奔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来以来的文化热潮中最前沿的幕后操盘手,无论是《第三次浪潮》、房龙著作新版、《情爱论》、文化生活译丛这些曾引领一时风尚的文本,还是《读书无禁区》和《人的太阳照常升起》这些惊雷雄文,背后都有那个“作检讨是行家”的他。
即便如此,可没心没肺的读者,总容易不以为然地丢句话出来:是又如何?都老黄历了。再说,我直接读书就完了,又何必知道这是谁编的,谁出的?
我所忌惮的,也正是这个。
而沈先生的《人民有读书的自由》一文,也以“记得《读书》杂志,不必记得沈昌文之流”开篇。看到这篇文章,不由得想起我在一篇《阅读,既是赏花也是吃草》的文章结尾:“读什么不读什么,是比说什么不说什么更重要的权利。”仔细想来,我这句延续着“读书无禁区”思路的话,固然没有问题,但究竟还是狭隘。因为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认真阅读过约翰·米尔顿的《论出版的自由》,而据我在国家图书馆和湖南图书馆的检索结果显示——自1958年商务印书馆出过中文版后,再无其他译本,而最近重印的版本,距今也有18年之遥!从这个角度,我们不难推导出这样的常识:在我们这个实施着严格的书报检查制度(预审制、书号制)的土地,有什么样的出版社编辑和负责人,实际上决定着我们阅读权的落实和行使。
在《罪孽之一》中,沈先生在谈到当年《宽容》中一处如今已被恢复的删节及《情爱论》中被删掉的“情色话语”等地方后,发出了如此感慨:“编书五十余年,经常自己称道和被人称道的种种‘功绩’。但是想想这类胆大妄为的删节,大概我辈要忏悔的地方更多。”尽管,他在前面的《第一本历史教科书》一文中已经道出了“如果照印不误……我的饭碗肯定要丢了”的隐情。从《书商的旧梦》来看,他虽然没有直接因此丢饭碗,但还是(只是)检讨不断。除了有陈原这等老前辈给的“底气”外,这个从1957年后,心里总是想着以“稳”为上,少做惊天动地的傻事的人,在办杂志时,已经悟到要学做“淘气孩子”了,比如他无意中发现,马克思注意奠基人有不少谈“性”的言论,甚至很开放。而中国早期的开明知识分子,也都关心过这问题,有不少论著和译作,后来就推出了《情爱论》、《性心理学》和《重审风月鉴》等轰动一时的书。他还专门在《宽容“淘气”》中,引用杨振宁老先生的话来佐证:“淘气好玩的孩子好不好?我的回答很简单,我觉得好。也许淘气的孩子会做一些打破了一件东西的事,但从长远看这没有特别的重要性。”(杨先生最后一句有点拗口,换成我们的话就是,打破了一只沙罐什么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按沈先生晚年的思路,光“淘气”还不够。他在书中,对两位女性的评价甚高,一个是因酷爱读书最后毛遂自荐成为《读书》编辑的赵丽雅,也就是名震古诗文研究界的“扬之水”;另一个则是他少年就认识的旅美女作家於梨华。对于后者,他从其对她父亲有褒有贬的评价及得罪台湾当局被列入黑名单等事迹,给出了“从来就是一个倔强性格”的评语。对前者,不仅大面积引用张中行对她的好评,更是以《脑后那根反骨》为题,认为大家乐于谈其人其事,乃是因为她的那根“反骨”,所以她能在流行“读书无用论”的“文革”中耐下心来读书,能在经济拮据时节衣缩食买书,也能在“商潮”盛行时依然做些与书有关的寒酸工作。
反骨不仅是批评,更可以是独立的不合时宜的坚持。
扬之水因爱书,成为优秀编辑,终成出众的学者,这是书痴的理想路线之一。沈先生在谈及《愤怒书尘》的作者,全球出版人的“麦加”——法兰克福书展前主席卫浩世时说,凡书业中有成就的人士,大多经历过一番思想乃至行为骚动的历程。他们不安于社会上现成的摆布,于是向书这个最敏感、最“触及灵魂”的行业进军,通过书来述说自己的人生诉求。
如果多一些,长着“反骨”的“书痴”,成为中流砥柱,沦陷于娱乐时代,“病在谋略太多,机心太重,理想太少”的中国出版界,面貌得以改观的可能性定会大一些。
打住打住,且不必说到思想史和传播史此般宏大的话题上去,说点小功用也好,我是边看边留意里面谈到的书,然后顺藤摸瓜,在网上搜购,我统计全书举荐的书约32种,我已有8种,其他感兴趣的十几种,都淘得七七八八了。罗嗦了这么多,大概是被转引自《格言集》中的“人类智慧最近一个时期的最伟大发明之一,依我之见,无疑是不看书而妄加评论的艺术”所警醒的缘故。不过,另一句“应该禁止的书,首推禁书目录”更得我心。
2007/10/1
《书商的旧梦》 沈昌文 著 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7年8月 定价:17.00元
附录:《书商的旧梦》所举荐的书
1,《中国史纲》张荫麟 著
2,《性心理学》蔼理士 著
3,《理论风云》 李洪林 著
4,《香港文坛剪影》柳苏 著
5,《书之爱》 王强 著
6,《旧时月色》 董桥 著
7,《脂麻通鉴》 扬之水 著
8,《纽约客书林漫步》 董鼎山 著
9,《宽容》 房龙 著
10,《情爱论》 瓦西列夫 著
11,《第三次浪潮》 托夫勒 著
12,《福建翻译家研究》 林木椿 主编
13,《俄罗斯的暗夜》(《狱中二十年》的上卷) 妃格念尔 著 谢翰如 译
14,《重审风月鉴》 康正果 著
15,《鹿梦》康正果 著
16,《乳房史》
17,《海上画梦录》 钱定平 翻译
18,《六人》巴金 翻译版
19,《六人》 傅惟慈翻译版
20,《别西冷庄园》 於梨华 著
21,《愤怒书尘》 卫浩世 著
22,《语言学札记》 陈原 著
23,《阿拉伯数码之灾》 成幼殊 著 知识产权出版社内部资料
24,《近代出版人的文化追求》 汪家熔 著
25,《阁楼人语》沈昌文 著
26,《工作DNA》 郝明义 著
27,《数术探秘》 俞晓群 著
28,《格言集》 利希滕格 著
29,《美丽与孤独》 西田裕司 著
30,《禁书启示录》
31,《阁楼上的光》 希尔弗斯坦
32,《胡乔木谈新闻出版》 胡乔木 著
【网友评论】
@识而无知:用反骨来形容读书人是一种非常糟糕比喻。
@头你别疼了星人:因为很多所谓“读书人”往往除了读书啥也不会,只能哭爹喊娘指桑骂槐,故而在旁边观众眼里觉得特有反骨,特有姿态。
@salva:同意评论中有人说的“用反骨来形容读书人是一种非常糟糕比喻”,或者说,作者用这词的原意本无错,但有比反骨更合适的用词。
反骨是一个很传统的词,明显属于现代性范畴的思想独立并不适用于这种传统语境。当年西欧英法等地方在“革命”(可以是马列教材中的资产阶级革命,也可以是工农性质的革命)时,中欧、东欧一些蒙昧民族就对西欧国家的民众起来反政府的骚动定性为“那些国家的奴仆有憎恨主人的传统”。就像今天有些对中国政府总是持支持态度的网友(我不好说是五毛或者自干五什么的,人家是真诚地支持政府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一遇到批评政府的网友,就一口一个“你的美国主子”,因为他们是奴仆的心理,便把别人也用这种卑贱逻辑来套了,你居然不效忠中国政府,那必然效忠着美国政府,就没有想过人可以不效忠任何政府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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