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敏:流转千年的愿

作者简介:

于晓敏,1966年生,笔名于小民,女,辽宁大连人,中共党员。1989年毕业于大连军医学院。2004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200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研究生班。1989年以后历任沈阳军区后勤部声像室编辑,大连陆军学院图书馆教员,沈阳军区技术侦察局宣传干事兼编辑,西藏军区第一通信站新闻干事。1999年至今任西藏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室创作员。200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桑耶寺 源自:Bing图片

那一年我到了桑耶寺。

桑耶寺我只去过那么一次。

我到桑耶寺事先未做预定,纯属偶起的意念。

那年秋天我因一次重要采访,较为顺利,提前半天回返。我搭乘西藏军区军事部门一名长官孙德宇的车子,我们一行四人(孙长官加他的司机,成都军区战旗报女记者余青,还有我),在车子途经山南地区扎囊县境内下车活动。拍照之时,发现不远处路边有个岔路口,立有一糙木标牌,上写:“沿路至江边,过江有寺”。我和余青对这个牌子上的指示都很感兴趣,军事长官的热情毫不逊色,他抬首望望太阳,低头看看手表,命令他的司机不直奔拉萨了,改道赴江边去。

岔路的尽头的确在江边,江边是一个小码头。这个小码头上的船可以驶达江那边的桑耶寺。码头上停驻了很多车子,天上的大太阳把车子照的明晃晃的,还有很多人,在太阳下面熙熙攘攘,走来走去。我们无备而来,一身戎装,与码头上大家唯一的不二之处就是架在鼻梁上的黑色大墨镜。但很快,我们就不觉得是这人群中的另类了,倒有了一种身处异乡的客旅之感。尤其于当下的码头。

一艘机动的过江船脱离码头不久,我们来晚了一会儿,没能赶上,再说那艘船只能再容下一两个人,我们四人不能分开。等下一艘开走,常规要40分钟以后。因为时间的关系,我们不能像真正的客旅那样久等,我们落了俗套——很快包了一艘船,人民币250元。

去往桑耶寺的渡口 源自:Bing图片

我们包下的这艘船也是机动木船,船开起来后,犁开的水花卷涌着机动木船特有的震颤,倒是消解了滔滔江水,江看起来就不那么浩荡了。

这木船行将穿过的是雅鲁藏布江,行程90分钟。船在江面上开起来,感到了风的速度。木船是没有封闭的用于打渔的那种,不好坐,更适合拉运货物。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种感觉真是少有!

码头那边有召唤的号声,我们望过去,看见一群年轻人在猛烈招手。我们的孙长官又下令开船的司机把船头掉回去。

码头上是一群西藏大学的学生,都是学历史的,也要到桑耶寺去。他们真是有幸,免费搭乘我们的船。这群学生的头目在一个箭步踏上船的时候,当即表示给我们当向导。

上了船得知,这群学生都是第一次到桑耶寺,他们对桑耶寺的了解,大部分来自文本,一小部分来自民间传说(我感兴趣的是后者)。其实藏族的历史,更是以民间传说和演义的传播形式延续的。文本的构成,大多来自于传说。至于我们,大可不必太深刻细致地纠葛传说的出处和历史的准确性,一个传说之所以立命扎根并流传下来,是它那一脉历史映象光辉的辐射。传说者与被传说者的思想是一致的,传说的物象与当时的当下的物象是相通的,至少是当时人们从心理需求生发的愿望和梦想。

在西藏,万千物象皆始发一个——愿。

桑耶寺 源自:Bing图片

大学生们很兴奋,因了桑耶寺的行将到达,也显然因了他们不常乘船(即使这样的机动货运木船)。他们中有一个异常美丽的女孩子,长得像巴基斯坦电影里的影星,属于那种略带忧郁的型类,眼睛里的光芒不很耀眼,但穿透深达,内容丰富。一个瘦高个子的男孩始终伴随旁侧,对着沉默不语的女孩喋喋不休。其中有一句我听得真切,他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啊。他说了这话后,美丽的女孩看了他一眼。这句被我们烂熟于心的老套的话,在此刻的江面,风中的船上,听来真的叫人有一些感慨。

机动木船犁开水花,流转着别样的静寂,江面辽阔……

过江上岸,到桑耶寺还需一段路。我们又包了一辆等候在岸边的吉普车,四个人正好座满。那群大学生表示徒步走去。

吉普车像手扶拖拉机一样,开起来摇摇晃晃的,在没有明显车辙的土地上高一段低一段地荡开去。没有现成的道路,方向全凭司机掌握,看样子这司机特别娴熟,他说这段路不算长。

我们要看的桑耶寺,是猛然间在我们的视线当中出现的。在雅鲁藏布江的北岸黑布日山脚下,它像一个巨大的孤岛。

始建于公元8世纪吐蕃王朝赞普赤松德赞时期的桑耶寺,作为西藏第一座“佛、法、僧”齐全的佛教寺院,建筑规模宏大,大小殿塔鳞次栉比。我们不熟悉,下车后随意走,完全是身随足意,每一脚的意念也都是偶起。脚步颠倒了时空的顺序。

西藏的寺庙我浏览过不少,我想我这是第一次以这样漫散的心态和脚步去面对如此盛大的殿宇。什么原因呢?我至今尚未找到。

我的脚步把我带到一个大门前,门前高高低低堆了很多大大小小方方长长的石头,人不少,走动的不多,大多将自己高高低低地堆在石头上或是旁边。阳光恰如其分地照过来——石头发白。

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眯缝的,瞳仁的光藏在有阴影的睫毛下面。我想我也如此。我靠着一块石头斜站着,我的旁边坐着一位异邦女子,她穿着宽大淡粉色的衬衫,松散地怀抱一个婴儿。那个婴儿在她怀里很舒服,金发黑眼,爱笑,笑起来非常好看。我伸过双手,粉衣的异国女郎竟把可爱的婴儿递给我抱了一会儿。

然后我进了大门,发现这是封闭的旅馆,有院落,上下两层,想必它的前身是寺院,保护得尚好,能观出从前的影子,木质和石头建筑。二楼的阳台沿楼体而就,像回廊一样。很多屋子的门就在回廊上洞开着。一个男子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弯下腰,冲着楼下的什么人说着什么。然后他抬起头北望,好久不动。北面有什么呢?是山啊。山上除了土与石之外,是无花无树的,山顶之上是天空和云。他到底在望什么呢?

桑耶寺 源自:中国国家地理网

我从旅馆的院落出来的时候,那群大学生正风尘仆仆地走过来。学生头名叫旺堆,他践行了他的许诺,领着我们一殿一殿地看过去。

因时间关系,我们只能走马观花地看。桑耶寺中心主殿乌孜大殿高三层,上尖下宽,宝塔形状。从底至上,依次呈现藏、汉、印(度)三种不同的建筑风格。“桑耶”即有汉语“三样”之谐音。传说此庙是人和神诸多之手一夜建成,所以“桑耶”就是“没有想到”的意思。

旺堆介绍说,就是由此殿,生发出西藏首批的剃度出家的七个僧人,史称“七觉士”。他能流利地背出“七觉士”的姓名——西藏古老贵族中有着长长姓氏的那些富有音韵的名字。这个藏大历史系的高材生,他可真是得意!

我对有关寺庙本身印象最深的是当时伫立在乌孜大殿大门左侧的一座石碑,上记779年藏王赤松德赞发布的一道敕令,首次正式宣布佛教为吐蕃的国教。还有就是莲花生大师的造像和壁画上的形象。史料记载莲花生大师是印度佛教密宗的大师,传说他还是一个镇魔高手,桑耶寺就是他一路降妖除怪,动用一大批鬼神助藏王一夜完建。寺庙内几乎每个关于他的形象塑造,都是略带着怒相。我理解这以示“法力无边”。但我在那瞠目张口的怒相背后,总感觉有些别的什么。有一点感觉我可以不恭地说出来,我就是在那怒相当中,感觉到莲花生大师身上具有着一丝平民性。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我又说不清。还有,我感觉他的怒相不是欲以愤辞言训的开场表情,他并非厌恶多言多语,也未必不很能讲。我这样感觉的时候,会再抬头看他,越发觉得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里埋藏着玄机。那么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这样的答案我即使终日埋头史料当中,也是无法翻查到的。

就此我设计着下次重访。我简单地认为是我这次驻留的时间太短了。

因为太阳真的开始西落。

我走出很远的时候,还禁不住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晚霞涂红了夕阳下的寺庙。这时没有诵经的声音,那一片默默的建筑群,与黑布日山构成了差别不大的同一色,赭红的色彩。远处看块块垒垒的,仿若一座宏大的石头城。

桑耶寺 源自:Bing图片

桑耶寺,无疑应是历史道途上的一桩碑石。

可它在我的眼里,倒更像一个远离驿道的客栈。我离它越远,这种印象就越鲜明。

我几次打算重返,设计在那儿住上几天。我想把我在头一次体验到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浪漫情致放大。我也特别想找到解决莲花生大师留在我感觉上的疑问的答案。

始终未果。

后来我偶遇桑耶青朴修行道场的住持普巴多吉活佛,他的修行地距桑耶寺15公里。我给他讲了我对桑耶寺的感受,他对我那种浪漫的情绪颇有好感,他说他第一次听说有人对桑耶寺是这样的感受。

最后,我把我对莲花生大师的感受和盘托出。面容上同样潜藏着一丝平民性的普巴活佛告诉我莲花生大师最著名的一问一答式的语录:

像我吗?如我一样的像。

我又陷入了新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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