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我生长在浙江一个偏远又宁静的小村子里,村子的名字叫东桑。
东桑村隶属于道墟镇,而道墟镇,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属于上虞还是属于绍兴。
东桑村所处异常隐秘,与外界相同的只有一条极为难走的河道。时至今日,即便已经修好了通往外面的塘路,大多数道墟人还是不知道有“东桑”这么一处所在。
东桑村前村被一条小河环绕,河岸上芦苇丛生、异常茂密,甚至让人很难从村外看到河道。大片的芦苇后是两个相连的土丘。土丘遮挡了稻田和竹林,而竹林也挡住了低矮的黑瓦白墙。听村里的老人说,当年日军侵华时,上虞的日本兵进行大规模扫荡时都没能发现此处;文化大革命当年闹得那么凶,也还是在快结束的时候才被村里人得知,然后简单的折腾了几天就过去了。
东桑村就如世外桃源般存在于世不知几千年。
现在觉得,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我还是很幸运的。
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伯伯,我们都叫他“小青伯”,于是他的真名,好像是叫陈阿德,我们叫他“小青伯”,是因为他有一个女儿,取名“小青”。
小青伯很喜欢孩子,我小的时候,小青伯在闲暇时间喜欢坐下来给群里这些小孩讲故事,从老虎外婆到豺狼的故事,总之所有故事都是用来吓唬这些小孩子的,看这些孩子被吓得东倒西歪,小青伯总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青伯还会经常拿些小零食招待他们,从小橘家的小店买的葵花籽啦、自己家种的水果啦、从盖北带回来的葡萄啦等等等等。
小青伯是非常有童心的人,他愿意放下大人的架子跟小孩子一起打玻璃弹子,拍洋花,在空地上跳房子,因此村里的这些孩子们都特别喜欢他,有事儿没事儿就到他家里去玩。
那时候,阿龙还很活泼,小橘还很漂亮,小青姐则是在高中住校,很少回家。
小青伯和小青婶都呆在家里务农,日子虽然不算很富裕,但过的也很舒心。
有一天,吃过晚饭,我和阿龙、阿蛋带着村里其他孩子一起到小青家,打算听小青伯讲故事,或许还能吃到点儿小零食之类的。
到了小青家,小青婶却告诉大家,小青伯病了,而且病得挺严重。
我让其他人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的进屋看了看,只见小青伯把整个身体都蜷缩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好像嘴里还在模模糊糊不断的念叨着什么。
我轻轻的喊了一声:“小青伯?”
被子突然一哆嗦,似乎被吓了一跳,然后小青伯这才把头慢慢的探了出来,看到我,充满恐惧的眼睛瞪到最大,立刻又迅速钻回了被里。被他那么一瞪,我也害怕了,赶快从屋里退了出去。
不知道小青伯到底生了什么病,我和其他孩子把小青婶围在中间问?
小青婶也没在意我们都是一群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小青他爹跑稻田的水沟里去摸黄鳝,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装黄鳝的篓子也没了,然后直接就脱鞋上床盖被,还直打哆嗦,说什么也不肯出来,不跟人说话也不吃饭!我估计可能是抓黄鳝的时候摔倒了,弄了一身水又被冷风一吹,受了风寒,我正打算去抓点儿药给他祛祛寒。”
我旁边的阿龙提醒道:“小青婶,要不去我们去叫陈阿婆来看看?”
“兴许真是中什么邪了!”小青婶这才反应过来,然后转头对我说:“石头,你跟阿龙赶快帮婶子去帮婶儿去一趟陈阿婆家,请阿婆过来看看。”
石头是我的乳名,只是还没等我的阿龙回答,阿蛋反应倒是快,迅速应了一声“哎”,就跑远了。我和阿龙也只能带着一群男孩子们跟了上去。
陈阿婆是我们村里的一个老阿婆,能掐会算,颇有些通鬼神、晓阴阳的味道。
陈阿婆一向睡的都很早,一群人来到陈阿婆家的时候,眼看这天还没黑,陈阿婆就已经歇下了。
听完了这些小孩子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把小青伯的情况说了个乱七八糟,陈阿婆大概的意思应该是听懂了,就让孩子们赶快带路,趁着天还亮堂赶快去小青伯家瞧一下。
然后一帮孩子们头前带路,我和阿蛋三人把陈阿婆搀扶到了小青伯的家里。
一听是陈阿婆来了,小青伯迅速从床上连滚带爬的扑腾了下来,连鞋都没穿,光着脚跌跌撞撞跑到堂屋,抓住陈阿婆的大腿就开始嚷嚷:“阿婆你可来了,救我啊!救我啊!有鬼!有鬼!人头!....”
阿婆也没那么些给力气搀起他,只能让小青婶先把小青伯拽开,然后,自己在堂中的椅子上坐下。心平气和的对小青伯说:“我说小青他爹,你别着急,慢慢说,慢慢说。我不是在这儿呢么,你还怕什么,慢慢说。”
小青伯平时就喜欢讲吓人的故事来吓唬小孩儿,所以描述能力还是相当强的,再加上一众小孩子又很吃他吓人那一套的把戏,结果就是,小青伯描述的事情成了这帮孩子迄今为止听过的最恐怖的故事。
小青伯哆哆嗦嗦的搬了个椅子,紧挨着陈阿婆坐下,接过小青婶端过来的糖花茶,很恭敬的递给陈阿婆。
在东桑这边,家中来客了,无论是近亲还是远客,都要奉上一杯加了糖的茶,如果只有茶而茶中没有加糖,主人就会被认为很小气,如果客人不喜欢糖茶,就要提前告诉主人。
这可能是物资贫乏年代遗留下来的习俗。
小青伯又拿过自己的一杯,不顾茶水的滚烫,闷了一大口,然后烫的“斯斯哈哈”的,没来的急吞下去的茶水又全被他吐回到了水杯中。孩子们都笑起来,然后各自找地方坐下,把听故事的架势拿好。
可能是陈阿婆看着小青伯喝了吐的样子恶心,故意把头偏向一边装作没看见,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
小青婶马上端了一杯冷水递给小青伯,小青伯把冷水含了半天才咽下去,然后才说:“前日子晌子(前天上午),跟石头他们说好转天来我家吃黄鳝。所以我昨天晚上就带着电筒帽(上面装了一个小手电的帽子,就是现在头灯的原始版)和篓子去我家田里的水渠去摸。抓了好久,也没抓住几条,然后我就慢慢的远一点的地方摸,一直摸到了快到田头靠近河边的地方。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盯着我看,看的我脊背感觉一股股的凉气乱窜……”
讲到这儿,小青伯又拿起冷水杯喝了口水,孩子们都感觉身上有点发毛。
“我一回头,什么也没有。我就想可能是我多心了。然后,就往那个小土包的方向摸。瞬间,刮的风都不对劲了,阴嗖嗖,阴嗖嗖的往骨头里渗啊。土丘上的林子里也发出老窝(乌鸦)的叫声。我跟你说,我从没有听过那么惨的老窝叫,声声凄厉啊!”
“我感觉不对劲了,感觉之前在背后盯着我的东西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讲到这里,小青伯声音越来越低……
“突然!”
小青伯声音一下提高了,把小青婶和陈阿婆都吓了一跳,更何况我们这些小孩子。
“要死啊!!!”小青婶“啪”的一声狠狠打了小青伯后背一巴掌,打得小青伯一咧嘴;陈阿婆也狠狠瞪了小青伯一眼。
小青伯缩了缩脑袋,继续道,
“我立刻回头,发现是一只黑猫。全身都是黑色,看起来就像个影子,只有眼睛发出绿油油的光!”
小青伯声音颤抖,更增加了恐怖的气氛,王天瞳等人寒毛已经全竖起来了。
“我被下了一大跳,弯腰抓起一团泥巴朝它扔去,它倒是非常灵活,往旁边一跳就躲了过去,然后依旧把眼睛看向我,冲我‘嗷’的叫了一声就往旁边的土丘上跑走了。那一声叫就好像婴儿的哭声,在夜里回荡。遇见黑猫就像是撞见了鬼!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我就决定先不摸黄鳝,还是回家为妙。于是就往回走,但是没想到脚下一绊,就摔倒滚进旁边的水沟里了。”
“我终究(“只有”的意思)自己往外爬,大半夜的,喊谁谁会应我?我从水沟里爬出来,全身都湿透了,手电被水浸过,也不好使了,我一抬头,借着月光,看到一个东西!”
小青伯讲到这里,声音突然又大了起来,而且变得异常凄惨。
“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就在这时,在下面小孩子中,传出来“啊!”的一声短促尖叫,把包括我在内的好几个小孩子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橘跑过来了,以为小青伯又在给小孩子讲故事,所以自己就搬个小凳子坐在了王天瞳的旁边。
小青伯讲到“血淋淋的人头”时,给这小丫头着实吓得不轻。那一声不由自主、突如其来的尖叫,竟比小青伯的故事还要吓人。
大伙都埋怨了几句,小橘羞红了脸,低头不好意思的笑着,陈阿婆示意小青伯接着往下讲。
“看样子是个女人的头,没有身子,脑袋被插在一根篱笆棒子上,就立在稻田中间!”
“她满脸都是血!头发披散跟稻草一样乱!眼睛跟黑猫一样是绿油油的!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眼睛都不眨一下!嘴巴好像在笑!”
小橘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臂,身体还在不住的颤抖,几乎把指甲都扣进我胳膊上的肉里,疼得我直哆嗦。
想把小橘的手拉开,却发现根本拉不动,我只好轻轻拍拍她的后背,让她放松点儿。
“我哪里管的了那么多,连黄鳝带篓子都扔了,磕磕绊绊的跑回家。”
“但是,我...我跑回家以后,我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头!她...她好像跟着我回家了!晚上一直在我的床边看着我睡觉!”
“阿婆!你要救救我啊!阿婆!我陈阿德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要救救我啊!”
陈阿婆示意小青伯平静一下,拿起桌上的花茶喝了一口,看了看这些几乎抱在一起的小孩子,笑了笑说,
“小青她爹,你放心,我从进屋到现在啊,也没发现你们家里有那些脏东西。就是有条青龙被吓出(吓跑)了。”
东桑这边有种说法,男为青龙,女为白虎。据说家里有几个男人,家中就有几个小青蛇,也就是青龙,有几个女人,就有几条壁虎,也就是白虎。
家里的男人出事了,或者事业不顺,那么就是家中青龙(小青蛇)逃跑了,反之女人也是一样的。只要把跑了的青龙(小青蛇)、白虎(壁虎)找回来放到家里就行了。
小青伯听陈阿婆说家中无鬼,胆子也稍稍大了起来。
他跟陈阿婆保证,他确实在稻田里看着一个绿眼睛,被篱笆棒子串起来的女人头!
陈阿婆接着问小青伯,是否知道那块地是谁家的。小青伯想了想,犹豫了一会,指指我说,
“老...老王家的。千真万确!只有老王家的稻田又沿河又靠近土丘!”
这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陈阿婆一听,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了,决定马上让小青伯带上大家去看看。
有陈阿婆在,又有一大堆人陪着,尽管这些人平均年龄只有七岁,小青伯胆子还是似乎大了许多,不哆嗦了,腿也有了力气,拿着手电在前面带路。
依旧是我和阿龙、阿蛋搀扶着陈阿婆,其他小孩或多或少还在害怕,所以都聚在我们四人身边,不肯离得太远,而小橘就是死也不肯跟着来。
其实还有小孩子不肯来,只是被我和阿龙笑话他和小橘一样是女孩子之后,也只好撅着嘴跟着来了。
正四下寻找,接着又听见小青伯“嗷”的一声叫喊。众人闻声望去手电光望去,只见小青伯颤抖的指着前方喊:“在那儿!人……人……人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果真! 只见在小青伯摇摆不定的手电光的照射下,一颗皮肤惨白、满脸血污、眼睛发绿、头发蓬乱的女人头颅被一根篱笆棒子串着插在稻田中央,在对着众人阴沉沉的笑。
当时吓得大家浑身哆嗦,谁也不敢动弹,就连陈阿婆都被吓了一跳。
正当陈阿婆先挪动了脚步,想要往前走的时候,我妈妈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没几步就超越了众人,跑到田里,来到那个女人头颅之前,伸手一下子把那个女人头颅从篱笆棒子上拔了起来,然后藏在身后。
所有人都被我妈大胆的行为震撼了,惊得张大了嘴巴!
妈妈尴尬的笑了一下,向小青伯和陈阿婆把事情的详细情况说了个清楚。
原来……
我的母亲在结婚之前,在杭州学过一段时间的美容美发。生下我后,就跑到绍兴开了一家小理发店。
这个人头,是当年在学美容美发的时候买的用来练习的模特。
这模型是按照西洋女子来做的,自然是绿眼睛白皮肤。这个模特后来就被放在了杂物间里。
我以前无聊的时候,跑到杂物间里,在里面乱翻,看有没有好玩的东西,结果把这个模特给翻出来了。
我那时候还小,非常调皮,找出母亲用的红色指甲油,把模特涂了个满头满脸,就连头发也被拉扯得不成样子。
我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而且被指甲油的味道熏得头晕,就把模特忘在母亲的梳妆台上,独自出去玩了。
母亲回来看到模特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后,把我一顿臭骂,然后又把模特扔进了杂物间。
昨天母亲给家里大扫除的时候,在杂物间又看到了这个模特,本想扔掉,但又感觉可惜,于是就拿了根杆子串起来,放在王天瞳外公家的田里做“稻草人”。
却不成想回把小青伯吓成这样。
幸好陈橘跑到王天瞳家里告诉母亲,小青伯在外公家的田里撞鬼的事情,母亲这才及时赶到……
事情说明白了,母亲从田里走出来,把那个假人头扔到了水沟里,然后一直跟小青伯和陈阿婆道歉。
陈阿婆叹了口气“你又把它扔到水沟里,还想吓谁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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