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后妻:我真想砍掉那棵枇杷树

我是归有光的妻子。

提起我的丈夫,世人想到的大抵都是: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一颗枇杷树,在世人心中屹立500年,如此深情,响彻千古。

先别急着羡慕我,自我嫁给他的第一天起,我就想砍掉那棵枇杷树。

只因,那树下站的并非是我。

他爱的,也并非是我。

我是他的第三任妻子费氏,嫁给他时,我正青春,而他,已年近半百。

你应该对我感到陌生,因为他不曾为我写下只言片语,关于我的一切,都是他深情故事的边角料。

不足为道也。

他的爱,给了魏氏,王氏,甚至一个丫鬟,唯独没有给我。

归有光后妻:我真想砍掉那棵枇杷树 1

男人一生中最忘不掉的女人,一定是初恋。

嘉靖七年(1528年),他将16岁的魏氏娶回家。

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们感情极好。

其实也难怪,爱情总是在年轻的身体里萌芽,我和魏氏之间,隔了他的整个青春。

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归氏一族早在他出生之前就日渐衰败,八岁时母亲去世,留下三子两女,光景更加艰难。

而魏氏家境殷实,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嫁给他,不免要吃些苦。

可每次回娘家,魏氏对于清贫的生活只字不提,反倒时常与姐妹们谈起两人在项脊轩中一同读书闲聊的好时光。

他在《项脊轩志》中提起: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

魏氏将项脊轩描述给小妹听,小妹童言稚语:你说你家有小阁楼,那什么是小阁楼呢?

呵,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不仅如此,魏氏还时常勉励他:吾日观君,殆非今世人。丈夫当自立,何忧目前贫困乎?

她赞他有惊世之才,应当发愤图强,眼前的贫穷算不得什么。

既催他上进,又夸他有才,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当真漂亮。

归有光后妻:我真想砍掉那棵枇杷树 自小没有母亲呵护的他,在魏氏身上获得了久违的温暖。

每每他提及这些,我总问自己,倘若是我,会做的如魏氏一样好吗?

我会做的比她还好,在心爱的男子面前,谁还不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只可惜,第一个走进她生命里的女人,不是我。

他最爱的女人只陪了他四年。

嘉靖十三年(1533年),21岁的魏氏病逝,那时他们的女儿才四岁,儿子尚在襁褓之中。

那是他一生的痛,他曾以为,他们会相携到老。

怪只怪命运弄人,猛烈的欣喜过后,随之而来的往往是巨大的悲痛。

她死了,枇杷树却一直活着。

2

魏氏的死,对丫鬟寒花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写的《寒花葬志》,我一读再读,企图将自己也塞进他生命中最快乐的那段时光里。

婢初媵(yìng)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爇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予以为笑。

寒花陪嫁过来的时候不过十岁,天真烂漫,娇憨可爱,梳的是环形发髻,穿深绿色衣裳。

冬日某天,寒花点火煮荸荠吃,削了满满一盆,等他回去之后,伸手要取来吃,寒花端着盆转过身去,不给他吃。魏氏见状,便取笑他。

魏氏常让寒花靠在小桌子旁吃饭,寒花吃饭时,眼眶会慢慢翻动,又引得魏氏指着他笑起来。

这样温馨的时光,我都不免嫉妒起来。

再回首,三人只余两人。

一个是丧妻之痛,一个是失主之哀。

在这样的境遇下,总会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亲近感来。

况且,那时寒花年方十四,正是嫩得能掐出水的年纪。

归有光后妻:我真想砍掉那棵枇杷树 魏氏去世一年有余,他与寒花的女儿如兰便出生了。

其实这不是什么法理不容的事,寒花为陪嫁,实则是媵(yìng)妾,主母不在,代为服侍,无可厚非。

可惜的是,如兰周岁时便夭折,而寒花四年后,也去世了。

他几乎从不与我提寒花与这个早夭的女儿,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魏氏的愧疚。

这段在哀恸中萌芽的禁忌之恋,是他不愿对旁人述说的。

虽说逝者已矣,生者还是要往前走,但他走的,未免快了些。

这或许恰好证明,魏氏在他心中不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世间人大多如此,旧爱不敌新欢,可有了新欢,又想着旧爱。

3

他曾对别人说:生平于世无所得意,独有两妻之贤。

除了魏氏,这另外一个,也不是我。

那是他的第二个妻子,王氏。

初恋都死了,还没轮到我。

嘉靖十四年(1535年),18岁的王氏,嫁给了快到而立之年的他。

王氏是安亭望族之女,家世显赫,但却无骄矜之气。

作为主母,她孝顺公婆,将家中料理得井井有条,无人不服。

为了让丈夫安心读书,王氏从不将家中琐事说与他听,万事自己解决,对于那些前来投奔的亲戚,她也将他们安顿妥帖,从无怨言。

她懂他,为他寻访名书,想他所想,急他所急。

即使他八次落第,王氏也备好酒菜,细心安慰。

归有光后妻:我真想砍掉那棵枇杷树 他们结婚16年后,王氏因太过操劳,撒手人寰。

每每提起王氏,他总是赞不绝口,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说给我听倒也罢了,我只当他视我为知心人,愿与我倾诉。

况且,同一个死人,我争什么呢?又如何去争?

可他偏偏要说给天下人听,让我情何以堪?

“其室在,其人亡,吾念汝妇耳。”

他为她洋洋洒洒,写下《世美堂后记》:

余于家事,未尝訾省。吾妻终亦不以有无告,但督僮奴垦荒菜,岁苦旱而独收。每稻熟,先以为吾父母酒醴,乃敢尝酒。获二麦,以为舅姑羞酱,乃烹饪,祭祀、宾客、婚姻、赠遗无所失。姊妹之无依者悉来归,四方学者馆饩莫不得所。有遘悯不自得者,终默默未尝有所言也。以余好书,故家有零落篇牍,辄令里媪访求,遂置书无虑数千卷。

字里行间,都是她的好。

我无可奈何,只得看看窗外。

那颗枇杷树,依旧翠绿,如同一根刺,长在我心里,我想,这也曾是王氏心头的一根刺吧。

4

情窦初开有魏氏,相濡以沫有王氏。

珠玉在前,我的黯淡实在情有可原。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他娶我进门,我成为他的最后一个妻子。

嫁他,是因为他的才气。

纵使在别人眼中,我们是一树梨花压海棠,老夫少妻。

但我并不介意,人人都会老,但不是人人都同他一般,是当代欧阳修。

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

我为他生了3个儿子,可为什么,他还是会望着那棵枇杷树出神?

我曾站在他身后,言语敲打:奴家想在这里种一棵杏树,老爷意下如何?

杏子最酸,如同我的心一般。

他不答我的话,沉浸在与魏氏的世界里。

也许他终究是老了,人一老,就喜欢活在回忆里。

他宁愿去一遍遍想念死去的人,也不愿像爱魏氏那样爱我,哪怕,只有一半。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世间还有比这更绝望的情感吗?

我能给他的只有陪伴,他人生的最后时刻,是我陪他度过。

归有光后妻:我真想砍掉那棵枇杷树 隆庆五年(1571年),66岁的他溘然长逝,我们近20年的婚姻生活,终于结束。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再面对丧妻之痛。

倘若我先他而去,他也会为我写下一篇悼亡文吧。

他会如何写我?

大概也会深情款款,催人泪下。

可我心中的苦痛,他不会了解半分。

有人说,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

可他们不知道,有些人死了,却照样能赢你。

因为喜欢恋旧的人们,总是在怀念已经失去的,忽视眼前人。

待到眼前人也离开了,才追悔莫及。

若重来一次,我只想对他说: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归有光后妻:我真想砍掉那棵枇杷树 【后记】归有光一生娶妻三次,与发妻魏氏育有一子一女,长子于16岁时染病而亡;与第二任妻子王氏育有三子二女,第二个女儿早夭;与第三任妻子费氏育有三子,另有一种说法是归有光去世后留下一个遗腹子,真实性有待考证。关于丫鬟寒花,经学者考证,基本可以确定其为归有光另一个早夭的女儿如兰之生母,她还曾为归有光生下另一个女儿,同样也是早夭。在能查阅到的资料中,归有光一生共有过七个儿子五个女儿,只有两个是原配魏氏所出。

参考资料:《项脊轩志》《震川先生集》《请敕命事略》《寒花葬记》《女二二圹志》《女如兰圹志》《世美堂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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