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错过的 葬
刘芷鹿
村里牧羊人德庆的老伴走了。
刚出年不久，别人家里还都点着神台上的红
烛，吃着年里没分完的瓜子花生，德庆家就早
已把白布挂起了，高高的，在余年未消的风里
刮得呼啦响。
德庆平日里悠哉地赶羊上山、赶羊下山，而老
伴却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干什么都麻利精
到，这些年来把只剩他俩的老房子拾掇得妥妥
帖帖。
还没出年那会儿，老太太还是腿脚利索，走路
都生风，洗洗刷刷的，将些吃食盛进来又端出
去，乐呵呵地进进出出。把去年就买好了的酥
糖果脯、瓜子花生都腾到了晾好的玻璃坛子
里，每样抓一把摆在红木果盘上，工工整整
的，吃的时候拿取都方便，把炉子倒腾干净
了，羊住的小阁楼都擦洗干净，上上下下拿水
冲了个遍，就连门前的夹竹桃、桂花、茶子什
么的，也招呼若德庆修剪得漂漂亮亮。
可这刚过了十五，老太太就病倒了，十六下
午，村里元宵的香甜都还没飘尽就合了眼。村
里的老人大多都是买好了棺材的放在自家的阁
楼上拿雨篷布遮盖着，德庆家的却停在后厢房
里直挺挺地横着。那时是老太太亲自支使若村
里的年轻木匠打好抬放在那的，说是怕麻烦，
也不忌讳。德庆向来是个没主意的，便顺了老
伴的意，相材也就在后厢房里头落了定。平日
里也没谁去碰，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如今却要
把棺材给抬出来，德庆上了年纪，费了好大心
力，等把棺木放在门堂里，德庆拿抹布把棺盖
上被指头抹得七零八落的灰给干净了，露出里
头的漆，锃亮得好似还是新漆上去的一般。德
庆想起，棺材刚打那会儿，老太太就夸它漆得
好、漆得光。
德庆常听人说，人死了以后，会比已往重很
多，越重呢就是越舍不得走，但他背起老伴时
却感觉格外的轻，老太太一辈子都果断爽利，
人去了以后，一生的重量都追随着一起去了，
干干净净，也不拖泥带水。实在说不出还有何
不妥当，只是觉得，怎么好像那夹竹桃，还开
得正旺呢，吧嗜就落了地。
把老伴安整好后，德庆往棺材里倒上了石灰，
覆在她身上，像是今年里还没来得及飘下的初
雪一般，给盖了个严严实实，只剩下头颈安详
地枕在脑后的白石灰上。德庆一只手托起老
伴，另一只手把她的头发拢到后边儿压实了，
这才把石灰盖上去，想着也让她走得漂亮些。
家里的电灯还是钨丝灯，散出来的光在地上投
出一大片黄昏。石灰光洁平滑，在老伴儿头脸
那块儿突起一个小包，在昏黄的光亮下显得温
柔绵软，像是平缓的呼吸、起伏。
屋外的风吹了几句怪调子，羊楼里羊蹄咚咚笃
笃地踢踏着木板，门前夹竹桃的老叶摇出一阵
婆娑，一点一点地附和着小丘的呼吸。
德庆拉了一条长板凳坐在厅堂里抽着烟，那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总觉得抽着有些怪怪
的，兴许是有些潮了。德庆瘪着嘴抽了几口，
吧指吧喈嘴，把烟丢在地上，拿脚踩得扁扁
的，慢慢地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想起老
伴，想起自己的儿子平贵
想起去世很久了的爹娘。德庆以前没觉得自己
老了，但七十多年间大大小小的事情呢，像废
旧影像一样塞满了他早已不年轻的脑袋，人年
纪一大，就有太多事情可以想了。德庆熄了
灯，回望了一眼厅里的棺木，摇摇摆摆地上了
床。
到天明，德庆拨了电话给儿子平贵，刚说了两
句，电话那头儿子便不说话了，只隐隐地听到
机器轰隆隆的，德庆感觉儿子好像哭了，不知
道该说些什么。
两天以后，平贵回来了，风尘仆仆地进了灵
堂，望着棺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抱着老太太
的遗像跪了一宿，德庆瞧着了，嘴动了动，只
是走过去把歪了的香炉摆正，又慢慢地走开
来。
下葬那天下了雨，德庆在村里人缘不算差，村
里人也都一家来了一位，又是吹喷呐又是放炮
仗地上了山。这些天都沉闷安静着，如今锣鼓
声突然噪起来，德庆有些不习惯，走在队伍最
前边，牵着拴在棺材上的麻绳，他显得有些手
足无措，四下望着，又不时回头看身后长长的
送葬队伍，低声问：“爹，干嘛呢？”
德庆忙低头继续走：“没什么，看到哪儿
了？”等棺材落了地，德庆被拉着扯到边上劝
慰了几句，人也就慢慢散了。平贵给了德庆一
些钱，夜里又匆匆地赶车去市里了。
送平贵出了村，德庆回到家里，他老觉着新刨
上来的土腥子味儿还没散过身去，萦萦的在房
子里飘荡着，裹在有此气味的被子里，盖都盖
不住。
第二天早晨，德庆把羊赶上了山，又匆忙下来
清理院子。老伴走了，家里也得是要干净些的
好，把羊阁楼清理好，德庆看到夹竹桃的叶子
已经被羊蹄深深地踩进土里，只得拿手去拨，
最后索性就着昨天未千的泥用脚把叶子埋了个
严严实实。
晨间的雾带来了远山那边的鞭炮响声，隐隐的
听得不是很真切。快到二月了，还有人放鞭
炮，寒风里德庆觉若有些冷，搓了搓手，又搓
了搓脸，眼泪掉了下来。
希望你们能支持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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