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畲族孩子留住乡音
畲语有音无字,蓝勇新的畲语课堂以口语教学的形式展开。魏丽文 摄
三月的粤东凤凰山北麓,漫山茶园吐新绿。坐落山谷中的凤坪畲族学校,阵阵朗读声清脆悦耳。一间课室里,45岁的蓝勇新,一遍遍教着孩子们那些已经被当地大部分畲族人遗忘的畲语词汇。
201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组织发布《世界濒危语言图谱》,把畲语定为“极度濒危语言”。这些年来,畲语饱受重重考验,如今,新生代使用畲语的频率有所降低且愈发“夹生”。
“拯救畲语就像在打一场‘保卫战’,而这场硬仗却不得不打。”蓝勇新说。凤坪畲族村居住着600多名畲民。2021年,在各界的关心与支持下,凤坪畲族学校开始开设畲语课,蓝勇新成为了该校唯一一位畲语教学者,也是梅州唯一的畲语老师。
蓝勇新出生于凤坪畲族村,从村里走出,又回到了村里。如今,除了村内交流所使用的畲语,蓝勇新已找不到任何可以印证自己是畲族人的事物。“畲语是我们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藏,我希望家乡的孩子们都能记住这些语言。”蓝勇新说。
●南方日报记者 魏丽文 通讯员 郑坤
现状
新生代畲语口音开始“夹生”
“用山路十八弯来形容去凤坪的路再适合不过了。”还没启程,当地向导便开始向记者打起了“预防针”。
畲族人自称“山哈”,本意为“山里的客人”。据学者考证,广东畲族的分布以凤凰山、九连山、罗浮山、莲花山地区为主。
相传,凤凰山脉是畲族最早的聚居地,凤坪畲族村就坐落在凤凰山脉最高峰鸡公髻山的北麓,那里的畲族人是蓝姓后裔。
从丰顺县城驱车出发,沿途可见村民正在茶园里忙着采春茶,翻山越岭颠簸一个半钟左右,终于抵达海拔1409米的凤坪村。
进入村子,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竖立着的“中国畲族故里”字样。道路两旁则挂满了以“畲”字为造型的路牌、路灯,墙上的凤凰彩绘格外显眼。在学校的外墙,还绘上了畲歌的词曲。
遗憾的是,很少有人能再唱出这动听的畲歌了。“不会唱了。”问起这歌谣,记者随机采访的几名村民,均摇了摇头。
“我给我的小孩办理证件,人家都会再三确认我材料上写的畲族有没有搞错。”村民郑美玲一语道破了畲族目前的现状:民族特征越来越汉化。
走在村里,这种体会更深。同样的服装、与周边客家地区无明显差异的房屋、同样的面部特征,让人仿佛置身于客家村落。假如不是他们操着一口有别于客家话的畲语,很难分辨出他们与客家人有何不同。
然而这种独特的民族特征也正在发生变化。“我们的话开始掺杂客家话、普通话,潮汕话,畲语开始变得越来越不纯粹。”蓝勇新说,这种变化在大约在20年前就已经开始,与畲族人对外交流息息相关。
在蓝勇新的记忆中,凤坪村早年交通不便,去一趟附近的镇圩得靠走路,来回就是一天,因此跟周边地区交流较少,也鲜少有外嫁女嫁进村里,畲语得以较为完整地保留。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凤坪村路通了,与周边地区交流变得频繁。为了生存,畲族人学习周边客家人、潮汕人的语言以及普通话,甚至是粤语,他们的伴侣也不再局限于同村人,畲族人日常生活的语言逐渐多元化。
之前,蓝勇新在潭江镇的另一所小学教书,对畲语的变化还没明显感觉。让蓝勇新真正感到民族语言面临危机的,是回到村里学校后,发现新生代讲出的畲语口音开始“夹生”。
“以前我们叫爸爸是啊丈(客家话音),现在小孩叫的都是客家话的啊爸或普通话的爸爸,甚至有些词根本就不会讲,只能用别的语言代替。”蓝勇新说。
2020年,凤坪村成功申报为第一批“广东省少数民族特色村寨”,村里开始重视民族文化的保护与传承。2021年,凤坪畲族学校开始开设畲语课。
当时会讲畲语的老师一共4个,其中3个是外嫁过来的,讲的畲语并不标准。作为土生土长的蓝勇新接过担子,成为该校,同时也是梅州唯一一位畲语教学者。
困境
畲语有音无字教学难
拯救畲语就像是一场“保卫战”,学校便是蓝勇新坚强的战斗堡垒。
然而这场“保卫战”打得颇为艰辛,畲语有音无字,只能口口相传,这是教学最大的难点,在备课上很难形成系统性。
他尝试用音标教学,却发现这一点也不实际,孩子们根本听不懂;他想过用别的地区畲语教材,却发现别的地区畲语发音与凤坪村的畲语有所区别。畲语到底怎么教?这个问题一度让蓝勇新感到压力巨大。
没有教材,蓝勇新就按照称呼、日常用语等分类来设置课程,备课时按照每个类别在笔记本上写下多个例句,再圈出容易讲错的重点词语。
每次上畲语课,蓝勇新选的例句并不多,内容上多为平时生活经常用得到的,以语句教词汇,同时注重与学生之间的交流。
具体如何教?记者走进蓝勇新的课堂,一探究竟。只见蓝勇新用粉笔在黑板上用汉字写下一个句子:今天太阳很热。
他转头问同学们这句话用畲语该怎么说。同学们七嘴八舌回答,能准确说出的极少,反而多数说的是客家话。“今日热头猛猛。”蓝勇新边在黑板上进行标注,边用畲语念出这句话。
发现同学们大部分都不会用畲语讲这语句中的“很热”时,蓝勇新又单独把这个词拎出来讲,随后随机点名让同学们将一整句话用畲语讲出来,现场对错误口音进行反复纠正。直到学生能用畲语准确表达出来时,蓝勇新紧皱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来。
整节课上,蓝勇新与同学们都是用畲语进行交流。除了在家,这是他们为数不多讲畲语的机会,小小课堂气氛热烈。
口语教学虽然活跃了课堂,但没有教材的弊端明显。在课堂上,蓝勇新会用汉字中的同音字或近义字来标注畲语,可一些畲语的词汇根本找不到汉语中同音字或近义字来代替,只能用方框表示。
由于畲语有音无字的特点,同学们也很难对一些学过的内容进行及时巩固,慢慢地也会遗忘。
对于这些问题,现阶段蓝勇新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在每周一节的畲语课上,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下一代,期望他们能守住畲族的根。
传承
希望保护纯粹的民族语言
这样的一堂课究竟能改变什么呢?蓝勇新不敢过于肯定,“但最起码,学生们能够认识到自己的民族文化,目前来看使用畲语时混杂普通话的情况好了很多。”
蓝勇新认为,要传承好民族语言,需要学校与家长的共同努力。可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实是,随着城镇化的推进,有条件的村民早已把自家孩子送到县城读书。
鼎盛时期,凤坪畲族学校的学生达到100多人,如今只剩下58人。走出凤坪的畲族新生代越来越多,他们讲的畲语必然会受到其他语言的影响。
留在村里的也同样如此。凤坪村盛产茶叶,每年有大量周边地区的务工人员及收茶老板来到村里。在交往过程中,自然就会学习一些外地的语言,甚至逐渐被同化。
“现在互联网时代了,别说孩子,有些家长在家里都不跟自家孩子讲自己的民族语言。”蓝勇新很担心,长此以往,畲语还能完整保存下去吗?
有些村民也表达了他们的无奈,“讲畲语就只能在凤坪讲,走出凤坪就没人跟你讲,语言用的范围太狭窄了。”
有学者认为,当下传承畲语最好的方式,就是坚持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它。蓝勇新深有体会。
蓝勇新的母亲从外地嫁入凤坪村,从他记事起,母亲便能讲一口标准流利的畲语。蓝勇新说,“那时村子还相对封闭,村民们生产生活时交流都是用畲语,没多久就学会了。”
蓝勇新的妻子也是外地媳妇,刚嫁过来时,还不会讲畲语,由于平时讲得少,学起来不仅耗费时间长到现在说得仍不标准。
“我母亲学的时候又快又标准,就是因为经常用。”蓝勇新认为,畲语是畲族人的根,不能忘,必须要会讲。自从孩子出生后,蓝勇新就要求全家要坚持讲畲语,教孩子讲畲语。
有时,孩子讲得不准确,蓝勇新总是会立即指正。尽管现在孩子远在丰顺县城读书,蓝勇新仍不时叮嘱两个孩子要常用畲语,勿忘祖宗言。
“不知道畲语未来会怎样,只能尽自己所能坚持下去。”蓝勇新呼吁,社会各界能更加重视凤坪村畲语的保护与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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