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法则 (第136章~第140章 )
第136章 后续事件调查
大明嘉靖十四年八月十八日,明夏于葫芦夹口外会战,时逢两军列阵已毕,忽自葫芦谷内闯出大批修士,致各自阵列遭受严重冲击。因事发突然,两军未发一矢,各自勒束部众缓缓退去,会战无限期延后。
“罪魁祸首”的赵然和裴中泽被道门来人接走,于白马山大营内接受了禁闭调查。二人被各自分隔开来,单独关在一座军帐之内,饮食无缺,只是不得出帐。赵然在自己的军帐内略一打量,便知道这军帐设了阵法限制,如同牢笼一般根本出不去。不过他也压根儿没有逃跑的想法,干脆安安稳稳住了下来,美美地睡了个饱觉——逃亡的日子太艰辛了,想要睡个囫囵觉都不能,实在是身心俱疲。
赵然睡醒以后,又修养了一天,终于见到了道门前来调查的司戒执事。司戒执事非道门常设之职,逢大战时临时任命,专司查劾修士的违令不法,如赵然这样的情况差不多也属于司戒执事的权责范围。
调查赵然的两个司戒执事是川南叙州的道士,一个叫骆腾重,一个叫金腾恩,都来自馆阁之地,还有一个专司记录文牍的道士同样来自川省,却是十方丛林的俗道,名叫林致安,是潼川府紫阳宫的典造。
骆腾重和金腾恩简略问了问赵然的姓名、原籍、受牒道院,以及可以证明身份的相关人证,林致安作了文牍记录,然后取走了赵然的度牒。第一次问话便告结束,需要对赵然的身份进行核实。
林致安走时告诉赵然,让他耐心等候调查,切勿急躁,叮嘱的时候态度相当和蔼,赵然当即点头:“明白的,林师兄宽心就是。”
过了两天,三人再次前来,这回已经证实了赵然的身份,需要查核的是赵然在夏境之内的所作所为,重点在于他是否有背叛道门的行为——或者更严重一些,是否已经投靠了佛门。
骆腾重负责问话,林致安继续记录,金腾恩则掏出一个水晶琉璃球来,一边听赵然回答问题,一边摆弄水晶琉璃球。赵然猜测,这玩意儿不会就是这方世界的摄像机吧?
“你是说,童老把你从无极院带下山的?童白眉,你没记错?”
“是的,这个名字我是听我姐说的,后来路过井壶关的时候,四师兄加入了进来,我姐说,四师兄本名常万真……”
“等等,你姐是谁?”
“我姐是朱七姑。”
“嘶……”骆腾重倒吸了一口冷气,和旁边的金腾恩面面相觑。
“呃,你叫赵然?你姐是朱七姑?”
“嗯,认的姐姐,干姐弟。”
“哦……你接着说……胡氏父女三人留在了金川卫?”
“嗯,后来的去向我也不知。再后来到了叶雪关,我姐说先不用我来白马山报备,她带我去大沼泽练练阵法……”
“我没看错的话,你资质还不错,但根骨不行。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阵法一道的?”
“今年一月吧,当时协助华云馆的卓腾云、卓腾翼两位师叔到罗乡宦宅中捉妖,两位师叔传授我阵法一道,后来又得了华云馆颁赐的五行神阵阵盘,可惜这回被妖僧毁去了……怎么,二位执事认识大卓、小卓师叔?”
“嗯,算是熟识……你接着说……”
“我姐带着我在大沼泽转悠了大半个月,以猛兽毒虫练手,后来她说要去大雪山,让我等她。可是当天我就遇到了一个秃驴,自称大雷光寺的觉远……”
“大雷光寺?在什么地方?觉远的身份?”
“不清楚,你知道的,我和觉远斗了两场,他是僧,我是道,我没兴趣问,他也不会和我解释。觉远说他是住持,但年岁和我差不多,手段更是稀松平常……当然比我强,但我还没入修行,他杀不了我,当然稀松平常……觉远的度牒就是这么来的……”
“继续。”
“嗯,后来忽然来了个和尚,把我掳走了,自称法号宝瓶……”赵然将自己被宝瓶禅师掳走以后的经过一一道来,基本上实话实说,只是隐瞒了一些关键细节。比如宝瓶、宝光、明慧、明净等僧的死亡,他就没有讲,只是说自己觑空救了裴中泽,两个人一路逃亡。
在这个问题上,赵然和裴中泽已经提前有过沟通,对于将来如何回答道门的询问统一了说辞。至于那几个和尚的身死,赵然是不敢占这份功劳的——涉及到他身上最大的秘密,哪里敢轻易宣之于口?若是绿索被道门收走,他恐怕就此便会绝了修行之路,到时候哭都来不及,故此绝不愿公之于众。
一边回答问题,赵然同时心里也在打鼓,裴中泽确实答允过自己啥都不说,但万一他变卦了呢?这种事情就得看人品了,只是希望裴中泽人品过关,不枉自己相救一场吧。
他已经做好打算,倘若将来事情闹开了,他是肯定不承认的,那几个和尚谁杀死的?开玩笑我哪儿知道,反正我一个未入修行的俗道,怎么可能杀得了那几位高僧?
事情叙述完毕,赵然之前也早就将从宝瓶禅房中搜来的绿玉佛珠、菩提念珠、观音玉坠、佛像玉佩等物上缴,当然还包括少许金银宝石以及觉远的度牒,作为自己此行的证物,接下来就要等待道门的继续调查了。
之前上缴证物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其他东西他都没舍得拿出来,比如储物扳指及扳指里的《大乘菩萨千器法》、《阿含悟难经》、各种珍稀药材、两张五雷神宵符、剩下的三张神行符、地道中得来的牛皮账本,还有大部分金银珠宝。
过了五六天,林致安来了一趟,知会赵然,说他的问题大致已经核对完毕,所云无误,可以出帐行走了,但是却不准离开军营。林致安态度相当好,有问必答,赵然是以得知了调查能够快速顺利完成的原因——庆云馆来了一位炼师级的修士,亲自将裴中泽接走了,裴中泽临走前言之凿凿地为赵然作保,故此道门没有对此事再行深究。
赵然松了口气,知道裴中泽人品过关,自己的秘密暂时是保下来了。他忽然想起来,庆云馆不就在潼川府么,于是问林致安,裴中到底何许人也。裴中泽却干笑了几声,说自己其实也不知晓。
赵然又问,既然裴中泽给自己做了保,为何还要限制自己的行动范围,林致安解释,说因为朱七姑在大雪山至今未归,有几个问题还需要等她回来后再行证实。
算了算日子,朱七姑在大雪山已经耽搁了半个月了,究竟什么事情将她牵绊在了那里呢?赵然不禁有些担心,就是不知童老和四师兄有没有过去帮忙呢?回头一想,既然连林致安都知道朱七姑在大雪山的消息,想必那两位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自己在这里瞎担心半天也是无用。反倒是那头老驴至今还在大沼泽边缘等待,自己这边一俟完事,就得赶快去把老驴找回来才是。
接下来的日子,赵然就在军营中四处转悠,他有正经道士的身份,也没人去管他。赵然看过几次军中士卒的训练,也去匠作营观摩过几次守战器械的打造,甚至还帮忙举办过几次将士出征前的斋醮仪式,咸咸淡淡十来天就过去了。
这天傍晚,他刚从外面回来,就见到了朱七姑。朱七姑满脸的愁容,赵然一望而知她心事重重。
还没等赵然开口,朱七姑就直接道明来意:“你的事情我知道了,已经替你作保,你先回转无极院吧。师父受伤了,我们要带他去南疆疗伤,马上就要走。”
“童老和四师兄他们呢?”
“他们也一起去。这次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须自己个儿留神,谦卑一些,遇事莫要强自出头,有了委屈先受着,一切待我回来再说。”
赵然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说起,最后只问了一声:“大炼师伤得重么?”
朱七姑摇了摇头,眼圈微红,继而扔过来一枚丹药:“我央求师父给你的散骨丹,望你早日正骨,得入修行!”
赵然讷讷接过丹药,望着朱七姑飘然而逝的身影,半晌无语。
忽觉后颈一热,却是老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正在轻舔自己。赵然抱着驴头亲热了一阵,喃喃道:“驴兄驴兄,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第137章 散骨丹
九月十五,赵然一路风尘仆仆,自白马山大营赶到了叶雪关。
相比起上一次前来时的盛况空前,他这回颇有点寂静清冷的感觉,除了自己之外,只有老驴相陪。验过度牒进入关城之后,他来到道门占据的临时衙署前,向执事道士呈上了自己的“升门箓”。
那道士查验无误后,将他引入临时衙署,在一处偏院内安置了赵然,并告诉他,升门法坛将于三日后开启,嘱咐他最好在院中安静等待,否则错过了法坛仪式,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所谓升门法坛,其实便是道门为那些所谓“无资质、无根骨”之人特意举办的斋醮仪式,帮助他们获得修行的机缘。实际上,资质有好坏之分,并无有无一说,影响的是修行的快慢和难易,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其实等于证实了佛门“人人皆有悟性”的理念。
而根骨则直接关系到是否能够修行,对于想要进入修道之门的人来说,这才是最为关键的问题,只有解决了根骨问题,才谈得上修行的快慢和难易。比如赵然,他空有一副好资质,但根骨问题却没有解决,所以至今无法入道修行。
想要正根骨,必先散根骨——这就是散骨丹的由来。但散骨的过程是极其危险和痛苦的,很容易在服用散骨丹之后,出现筋裂骨散无法续接的现象,故此,道门专设升门法坛,通过这项特定的斋醮仪式,为散骨丹的服用者给予法力护持。
赵然手上的“升门箓”,就是参加升门法坛斋醮仪式的凭证,也是朱七姑临行前为他向玄元观求来的。
赵然当然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所以一直呆在偏院之中,没有为了追求新鲜刺激而出门惹事,他甚至连自己的房门都没怎么迈出去过,除了去隔壁厢房串门。
令赵然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住在他隔壁竟然是熟人——好师兄于致远!
人在他乡遇故知,自然感到格外亲切,更何况这位故知还是对自己照拂有加的道门领路人。惊喜之余,二人便热络地谈起了各自的经历。
相比赵然这次遭遇的惊心动魄,于致远的经历则要平淡一些。再次来到白马山的这几个月里,他一直忙忙碌碌的奔波于琐事之中,或是处理公文令谕,或是点验辎重粮秣,或是主持斋醮科仪,或是帮忙读写军卒家书。
于致远已经服用过两次散骨丹了,想要在第三次服用散骨丹后见效,抛开其中的巨大危险不提,心境上的磨练是必不可少的。按照大炼师元阳彬的话来说,“必于生死之间体悟,在那一线之中寻觅用药良机,否则仍是无用”。可如果继续埋头于琐事之中,他哪里有机会于生死间磨练自己的心境呢?
因此,于致远报名参加了斥候的任务,前往战场的最前沿刺探夏军乃至佛门的动态。你能想象一个丝毫不会道术,也不会武功,甚至从来没有提过刀枪,而在浩瀚道藏中孜孜不倦了三十多年的文弱俗道前去刺探军情的画面么?赵然一想到这幅场景,内心中便立刻油然而生敬意:“于师兄,当真是难为你了!”
也许是于致远的求道之心感动了道祖,他终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打探到了重要的消息。虎尾山阎浮提寺的和尚奉天龙院法谕来到了战场,他们在大雪山下布设了一座大阵:三十六鬼道世界。
赵然对阵法颇感兴趣,闻之大奇,因问:“这是什么阵法?”
于致远道:“虎尾山阎浮提寺拜的是地藏菩萨,修的是地狱救度法门。此阵专为搜捕世间三十六种恶鬼,这些恶鬼无不犯十一重罪或十恶轮,必得堕落无间地狱。故此将其以阵法拘来,受七七四十九日大斋,以改其来世受生之目的。”
赵然琢磨片刻,疑惑道:“这是好事啊,有何可惧?”
于致远解释:“此为佛门善事,我道门也不否认。但关键是,虎尾山的和尚能将此阵移至两军阵前,凡大阵所过之处,不论人鬼,只要犯过十一重罪或十恶轮者,皆受所度——鬼魂被三十六鬼道世界所拘,活人则消除因果业障,从此皈依佛门……佛门所指十一重罪或十恶轮是什么,你将来也许能够了解到一些,世人大多有所触犯,尤其军中士卒,几乎无法避免。”
赵然一听就明白了,骇然道:“天,这不是要将我明军将士尽数转化为佛门信徒了么?”
于致远道:“得知消息后,我立刻让人飞报白马山,同时自己也抵近大雪山,想要深入刺探。可惜我低估了大阵布设范围的广度,被阵法卷入后,这才知晓世间最恐怖之事……有那身高常人两倍者,无面目,手足穿孔,热火焚烧其身;有那咽喉细如针尖者,腹大却如山,惨呼饥渴,却水食皆不能进;有那受空中莫名降刀斫砍者,奔走逃避;还有那满身虫蚁者,受噬身之苦,惨不忍睹……望其惨状,思己之过,忍不住心旌动摇……又听那空中响彻天地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差点便要忍不住从此跟了佛门去。好在我入道门这许多年,道门经典诵了不下二十年,这才以绝大恒心拒了他的召唤……”
说着说着,于致远脸上忽然露出崇慕之色,道:“有一日,阵中忽然进来一位女子,雍容华贵,凛然不可相侵。她手持一盏琉璃宫灯,灯放巨大光明,笼盖住四野八方。那光明沛然莫可抵御,无数恶鬼皆为其所制,或当场化为灰烟,或渐渐融为白骨……”
“后来呢?”赵然情知于致远所云“女子”必是朱七姑,当下着急追问。
“后来天上忽现七彩瑞云,有无数天神立于云端之上……这时我眼前发黑,晕眩过去了。等我醒来,已置身于白马山大营之中。我四处打听,那将我救回来的女子名唤朱七姑……赵师弟,你刚才说赐你散骨丹的正是朱七姑,师兄我当真羡慕不已,日后若是有暇,师弟必得为我引见一次,也好当面拜谢七姑大恩。”
“师兄放心,待下回见到她,我必定替你引见。我这姐姐待我极好,人又可亲,骨子里并非外界传扬那般冷傲。”
“如此就好……也不知楚阳成大炼师伤势如何,南疆那边非佛非道,听说妖魔极多,但愿七姑他们一切平安才好。”
两人相对无语,各想各的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于致远又道:“经历过这遭,我知道自己的机缘到了,便来求肯元大炼师……但愿这次能够达成夙愿罢!”
“师兄一定能行的,我对师兄特别有信心!”
“多承师弟吉言,师兄我也祝你一次就能得正根骨,从此踏入修行之途!”
二人相互鼓励,接下来的两日里相处极洽。到了第三日一早,道门来了一位黄冠,正是审讯过赵然的金腾恩。他将所有居住在这座偏院的七个人全都召集起来,带着他们出了院门,穿过几重回廊和庭院,来到一处大堂之上。
大堂正中立着一张供桌,供的是张天师。供桌被五色丝绦所围,堂上各处镇以符箓,周边摆了一溜长案,案上布置了三十六盏天罡灯、七十二盏地煞灯,此外还有各种斋醮法器。赵然此时眼光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当即看出,这些法器可都是真法器,绝对不是自己以前在谷阳县主持斋醮时的西贝货!
大堂上置放着七张床榻,这是给他们七人准备的。
站在供桌前的正是大炼师元阳彬,大堂四个角落里,则立着四位道士,各持桃木剑,准备配合元大炼师主持“升门法坛”,金腾恩也在其中。
元大炼师交代了几句,然后喝道:“吉时已到,开坛!”向张天师敬香,随之拜表青词。这些工夫做完以后,赵然猛然感觉整座大堂都被一股肃穆的气氛包裹住了,堂内的气机顿时为之一凝。
第138章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躺在床榻上,服下散骨丹后,赵然只觉一股热气自腹中升起,随即传遍四肢百脉,初时尚感暖洋洋如浸热水之中,不久后,这股热气转为一股股游丝,在全身上下毫无规则地不停游走,令人顿感麻痒难当,这便是散骨之状。
赵然一开始是不清楚所谓“根骨”究竟何解,其后得朱七姑、裴中泽指点,乃至如今主持法坛的大炼师元阳彬解说,这才终于明白。根骨即人之形体,不仅指骨骼,而是泛指全身。有没有根骨,意思就是长得合不合乎天道。那么怎样才算合乎天道呢?依照道门的观点,就是要与天相合,能够容纳世间无处不在的“炁”。
比如面相中是否有“清、奇、古、怪”之类的特点,比如眼中是否有“三瞳”,或者手指关节是否暗合北斗七星等等。这些特征,都是道门修行界千年万年总结下来适合修行的身形特征,如果没有这些特征,吸纳“炁”时效果会极差,甚至完全无法与“炁”相合,这一点,赵然已经在无极院时有过深刻体会。
说白了,赵然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他的身体形态一点也不古怪,神行气质完全平庸,肌肤骨架太过大众,属于典型的俗人。想要得入修行门槛,必须把这幅身形骨架打散,然后等待其重新生长——至于长的是不是合乎标准,那就全靠运气了。
尽管麻痒难当,赵然仍旧拼命忍耐着不敢稍动分毫——若是忍不住动弹一下,很可能就会造成散骨的失败,这个时候失败,很可能会带来全身瘫痪的严重后果。
说起来,升门法坛的重要性就体现在这里,在法坛威力笼罩的范围之内,会让人感觉道一股强大的压迫力,继而伴随着种种麻痹意志、令人顺从的附加效果,从而很大程度上减轻对痛苦的感知程度。
赵然在这股又麻又痒的状态中煎熬了近乎两个时辰,渐渐感觉四肢全身都开始酸软无力,就好像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酸麻感忽然化为剧痛,一阵阵自内而外,由骨骼深处传来,冲击着整个身体肌肤,赵然知道,这是重新生长根骨的开始,他愈发咬紧牙关不敢动弹了。
当然,此“生长”并非彼“生长”,不是一个人从婴儿长到成年,也不是骨骼肌肤由小长大,而是对被散开的骨骼肌肤重新对正续合的过程。赵然就在这样的痛苦中时而昏迷,时而痛醒,继而再次昏迷,再次痛醒。
直到第二天又一次醒来时,这此痛苦的正骨历程才终于算是挺了过去。
赵然只觉筋疲力尽,身心憔悴,正不知效果如何时,金腾恩已经伸手递过来一粒药丸,正是养心丸。服下养心丸后,他又闭目静养片刻,感觉精力恢复了不少,这才从床榻上爬起来。
四处打量,就见连同自己在内,六张床榻上都坐着人,只有于致远的床榻空着,大炼师元阳彬和其他三位黄冠也不知去向,只剩金腾恩还在堂上。
金腾恩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诸位都已经醒了,我便长话短说罢。你们七人之中,只有无极院于致远正骨有成,已经随元大炼师走了……”
此言一出,赵然顿时沮丧不已。无论是谁,在经历过如此痛苦的一天后,被告知仍然与修行无缘,都会感到难以接受,不独赵然,余者皆然。
顿了顿,金腾恩续道:“嗯,此事确乎遗憾,但诸位切莫从此一蹶不振。要知修行一道,最讲缘法,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无论得失,都顺乎自然,这才是修道的真义。再者,散骨之后根骨是否得正,也并非一日便能明朗,我道门也有不少修行前辈虽当场未正根骨,但其后却渐现根骨,因此你等机缘也并非就此断绝。现在我便传给诸位一套入静的法门,诸位今后多加勤练,或许你等便有根骨渐现之士也不一定。就算真个没有机缘,常以此法门入静,也同样可获益良多。”
最后两句话倒是让堂上的气氛稍微热烈了一些,如果金腾恩所言不虚,那么至少理论上希望仍然存在,也许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根骨就会显现出来。不管这种希望的可能性有多大,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强,所以众人也对接下来要学习的静功大感兴趣。当下,金腾恩便传了一套入静法门,却是赵然在无极院跟随童老学过的那套道门最初级的静功。
等金腾恩传完静功之后,赵然略有些不甘心,追问道:“金师叔,若是师侄我在服一粒散骨丹,未知可有功效?”
金腾恩默然片刻,道:“赵师侄,我知你与于致远分属同院,但他的例子不可参照,如他这般第三次服用散骨丹而能得机缘者,道门百不存一。你或许不知,于致远师侄上一次和这一次参加升门仪式,都已经提前备好棺木的……”
六个失败者垂头丧气,回到住处,各自都感到很不甘心,依照金腾恩所授法门入静。赵然不能免俗,也在此列之中。
可试过一回之后,他只得无奈承认,自己的确失败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将“炁”吸纳入气海之内,修炼的大门依然没有对他敞开。不过他从沮丧的心境中很快就走了出来,因为至少他还有另一个希望——等待自己在道门之中的升职。
赵然原本的计划中,朱七姑是他主要公关的目标,或许这么说有点太过于功利,但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俗道而言,这种功利却是必然的选择。所以他才会拼命巴结朱七姑,使出全身解数来讨好朱七姑,以求朱七姑的欢心。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和朱七姑成为了异姓姐弟,并由此间接攀上了大炼师楚阳成的人脉圈,这个圈子里的重要人物还包括童老童白眉、黑衣四师兄常万真,以及另外两个还没见过的二师兄和三师兄。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楚阳成受了重伤,赵然可以依靠的重要人物全都随之去了南疆,不知何时才能返回四川。这样的结果让他相当郁闷,在可以预计的很长时间内,他都无法依靠这片粗腿林立的人脉圈子。
而于致远的正骨有成,则让赵然心情异常复杂。能够迈过修炼的门槛,从此进入修行界,对于致远来说,当然是件天大的好事。可对于赵然来说,是否有利却很不好判断。修行这道门槛太高,里面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成为了修士的于致远是否还会有兴趣和他这么一个俗道继续为友,赵然根本拿不准。
再者,就算于致远仍然顾及旧情,可是否还会有精力有兴趣为了他的蝇蝇琐事出头,他同样不抱太大希望。再退一步,就算于致远愿意为他出头,他在可以预计的几年内也别抱有什么期望——人家可是要修炼的,日以继夜都来不及,谁有工夫再像往常那样和你继续谈书论画?
赵然忽然发现,这次白马山之行,他竟然莫名其妙失去了两座靠山!这一刻,他无比渴望能够立刻回到无极院,至少那里是赵然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他扎根最深的所在。
赵然立刻行动起来,他盘点了一番自己这次“深入敌后”所获得的财产,心里重新恢复了些底气,他准备以出血为代价,换来道门同意他返回无极院的文书。
可事实上,赵然一两银子都没有花出去,当他提出请求后,道门设在叶雪关的调度衙署根本没有查到他的调令,童老压根儿就没有给他办理调度手续!
好吧,赵然现在可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但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这趟白马山之旅算是白跑了。
第139章 重回无极院
九月三十日,赵然骑着老驴,孤零零回到了无极山。此时已至初秋时节,树叶减黄、青草已枯,风中时不时带来些许浸入肌肤的寒意,令赵然顿感萧索——或许这种感觉里,参杂的其实更多的是心绪罢。
山下的集市依旧热闹,“金记米铺”的幌子仍然高挑,赵然牵着老驴缓缓踱步过去,正巧碰见金掌柜指使杂役搬运菜蔬米粮。金掌柜冷不丁回头,正好看见赵然,不觉眨了眨眼皮,立刻惊喜着小跑了过来,纳头便拜:“赵道长,你老人何时回来的?怎不知会小人一声……哎呀呀,这可真是喜事啊!”
赵然搀起金掌柜,微笑道:“老金,一晃三月,别来无恙?”
“多承道长挂念,托道长的福,身子骨硬朗结实着呢!只是道长看上去却清瘦了几分……”
“我走之后,你这生意可有人与你为难?”
“道长宽心就是,小人是道长拔起来的,轻易不敢有人为难小人。倒是初时火功居士张泽曾想把小人的生意换给别人来做,但金爷和关爷为人仗义,一直护着小人,是以没吃什么亏。”
“你是说金久和关二哥?”
“是啊,全赖他二位帮衬,不然小人可应付不来。不过后来便没事了,听说号房的董执事调走了,张泽跟着他离开了咱无极院……”
赵然顿时来了精神,忙问:“董执事调走了?去的哪里?”
“这却不知。”
“如今号房谁为执事?”
“小人不太清楚,似乎号房还空着,不知由谁来担任。”
赵然一听,毫不耽搁,骑上老驴就走,来到山下,牵着老驴一口气登上山门。
山门当值的是客堂的火功居士,客堂知客于致远和赵然交情极好,所以这帮子火功居士和他也十分熟悉,一见赵然回来了,忙不迭上来牵过老驴,嘴里不停奉承:“没想到是静主回来了,静主此行白马山,定是功勋卓著吧?回头静主可须好生赏我等一顿好酒才是!”
赵然笑骂了这几个火功居士两句,又打听了一番院中的情形,心里便有了数。
如今无极院八大执事中,高功刘致广、巡照张致环、典造陈致中、方主贾致逊、库主吴致清、账房钱致问都在,缺的是客堂知客和号房迎宾两大执事。两个执事位子都出缺,这未尝不是一个博取上位的好机会。
赵然也不休息,听说监院宋致元正在院中,于是直接找上门去了。
宋致元正和巡照张致环在屋中谈事,赵然便在门口伫立等候。等二人谈完后,张致环出来,一眼便看到赵然,当即讶然:“赵师弟?何时回来的?”
赵然稽首道:“见过巡照师兄,师弟我今日方回,先来见过监院,之后还要去拜会师兄,不知师兄可有空闲。”
张致环拉着赵然,十分热情:“好说,好说,莫如我便在这里等你,你见过监院后便跟我去巡照房说说话?”
赵然道:“也好,师兄所居甚大,不如请师兄在巡照房整治一桌酒菜,请其他几位执事师兄一道聚聚,饭菜钱我来出。”
张致环一摆手:“值几个钱?还用师弟破费?那就说好了,我回去让斋堂整治酒菜,晚间到我那里相聚!”说完便兴冲冲离去了。
宋致元早听到外面动静,亲自出来迎接,拉着赵然道:“师弟回来了?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师兄我牵挂得紧!来来来,我看看,嗯,虽说清瘦了些,不过囫囵个完好的回来就是幸事!白马山如何了?你这几个月过得怎样?且进屋和我说说……”
二人进入屋中坐定,赵然便将自己离开后的经历述说一遍,当然,他的说法和在白马尚大营接受调查时是一致的,并没有将宝瓶禅师、明.慧、宝光禅师、明净等身死的事情交代出来,牵涉到自己最大的秘密,无论如何必须隐瞒下来。
宋致元知道童老的身份,也听说过常万真的事迹,却不清楚朱七姑的来历,听赵然介绍完以后,不禁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听到赵然和裴中泽从巴颜喀拉山一路逃回白马山时,特意问了问裴中泽何许人也,赵然对此一知半解,不过并不妨碍他将“庆云馆炼师亲自来接裴中泽回山”的事如实相告,宋致元脸上又是一阵搐动。
等赵然说到楚大炼师赐下散骨丹时,宋致元已经彻底无语了,心中一个劲暗自叹息:赵然这厮真是好命!不过赵然服用散骨丹却并未成功,这让宋致元多多少少松了口气,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舒畅了些,嘴上却安慰道:“赵师弟不必气馁,兴许你这药效还需多些时日才能显现,师兄我也听说过,有道门前辈初时服用无效,可后来便渐渐得入修行之门。”
赵然苦笑道:“监院师兄莫安慰我了,哪有那么多好事发生在我头上,这样的例子百中无一,我没那么好命。”
宋致元道:“赵师弟与楚大炼师一门如此密切,就算这回不能入道,下回再请大炼师赐下一枚散骨丹,到时说不定就成了。”
赵然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将事情相告:“大炼师身受重伤,已经去南疆寻觅机缘疗伤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宋致元连忙追问究竟,赵然一五一十说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宋致元听罢默然。
赵然又谈起于致远正了根骨一事,宋致元道:“此事玉皇阁已经送来公函,元大炼师亲自收了他为徒,前日已让典造房将他的档籍和留在院中的物件派人送过去了。于师弟出自我无极院,他日修行有成,必会对我无极院照拂有加。说起来,异日赵师弟你未必就不是第二个于师弟。”
又谈片刻,赵然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宋致元:“监院师兄,这是师弟我得来的三粒乌参丸,药效不比养心丸差,甚至更好。说句得罪师兄的话,师兄年纪不小了,如今忝为我无极院之主,一应琐事都需师兄操持,我恐怕师兄身子骨盯不住。师兄且将这三粒乌参丸收好,哪天觉得实在劳累了,服下一粒,药效绝对立竿见影!”
宋致元大喜,他虽然没有听说过乌参丸,但养心丸的大名却如雷贯耳,那可是馆阁之地修行者们服用的“仙丹”!别看赵然这几个月吃养心丸和乌参丸跟嗑糖豆一样,但赵然的情况不能以常理度之,这药丸对于宋致元来说也不是可以随意得到的。如果真如赵然所言,乌参丸药效堪比养心丸——他觉得以赵然的“背景”来看这句话应该不假,那么这三粒乌参丸绝对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关键时刻甚至可以救命。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赵然既然送出这么贵重的礼物,接下来提出的要求肯定也不是容易满足的,但宋致元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咬牙接过三粒乌参丸,这一刻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自己能够做到的,就竭尽全力帮助赵然得偿所愿!
赵然本来没打算当场提出自家要求的,这样做的话,交易的痕迹太重,会令人心里不舒服。但他想离开,宋致元却不答应了,开玩笑,你这么悬着不讲清楚,我晚上可睡不踏实,你先把要求说清楚,能办我就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办不了,我现在就把乌参丸给你退回去,总之别让贫道的心吊在空中不上不下的,贫道可受不了这份刺激。
好吧,既然宋致元一再坚持,赵然干脆挑明了自己的来意。
“监院师兄,于师兄去了玉皇阁,董执事听说也调走了,如此一来,无极院是不是就空出了两个执事呢?”
宋致元神情一滞,干笑道:“赵师弟上进之心果然切切……”
赵然就当没听出宋致元话里的揶揄,笑而不语。
宋致元又道:“赵师弟是六月迁任经堂静主的吧?至今也才三个多月……”
赵然仍旧不说话,就这么定定注视着宋致元,宋致元叹了口气,只好把话挑明:“赵师弟,不知你为何如此急切?说实话,你这要求委实难办得紧。不是师兄我不愿意帮忙,我也对师弟很是看好,只是……三个月时间是不是太短了些?记得当年你在寮房扫圊时,我曾允你转到净房,可你却将机会留给了焦坦和周怀,此举令我很是感慨,院中同道都大赞你有古仁人之风,其后你入饭房,继而受牒,院中无有不服,便是因你当日谦让之故。今年我无极院重大调整,你又出了大力,并举荐马致礼、方致和等人同时迁升,故此你虽晋级过速,直升静主,却也无人存有异议。故此师兄我很是想不通,你这次为何如此急切,若是师弟有什么难处,说与师兄参详参详,或许师兄能帮上忙也不一定。只是若直接求位,恐怕群情非议,不仅事难办成,连带师兄我也会受人诟病。”
赵然深吸了口气,叹道:“师兄恕罪,师弟我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这苦衷却无法与人明言。我也知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但……此事无法可想,只能尽力而为。”
宋致元不死心,仍旧劝道:“师弟不好说,我也不问,但真就那么急迫?不能等上一些时日么?师兄我保证,只需三五年,不,两年,两年之内,我必教师弟得偿所愿就是。”
赵然摇头:“实在是等不得了。”
“师弟,就算你真个迁升了,可曾思虑过其中后果?到时院中同道会怎样看你?”
“师兄,我知道这么做肯定不妥,但,委实顾不得了……”
宋致元见赵然这边说不通,感到有些生气,想要硬梆梆将赵然的非份之念顶回去,却又舍不得将自己和赵然这个背景深厚之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牢固关系打破,当然更舍不得那三粒乌参丸,踌躇片刻,干脆道:“赵师弟,既如此,我便与你明说了吧。客堂知客出缺,西真武宫已有属意人选,咱们的老监院钟师兄透过话来,知客职司将从外面调配。”
“那号房迎宾呢?”赵然追问。
“贾致逊师弟任方堂之主已历十三载,如今也是知天命之人了,他前些时日过来和我说,想要为将来下山做些准备,并托了咱们老方丈捎话,我已答允过他……”
“无妨,那贾师兄去了号房后,空出来的方堂方主职司……?”
宋致元讶然,道:“赵师弟,你可思量清楚了?方主虽也是八大执事,但绝非好前程。不说比不上号房迎宾,甚至就你目前所居静主一职,别看低于方主,但却是经堂正经通途,显贵由在方主之上,将来是绝对不可估量的,以静主换方主……真不知你怎么想到。”
赵然离开无极院后,交往的都是童白眉、朱七姑、常万真、裴中泽之流修行中人,亲自见识和经历了修行界中的各种斗法,此刻想要正根骨的心思格外迫切,他需要的是立刻升迁,立刻能够修行,哪管什么职司显贵与否,更等不起三年五载,所以相当肯定的回答了宋致元的疑问:“宋师兄放心,只要能够升转,师弟我绝不后悔!”
宋致元愣了半晌,再次默然。
第140章 感谢这个世道
赵然为了早日得入修行之途,已经对职司的好坏不做计较了。知客当不了没关系,迎宾被人提前“预定”也没关系,他宁愿舍弃清贵的经堂静主一职,只为谋求升迁。可就算如此,以他入无极院两年半的履历来看,也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一些。
四个月由圊房调饭房,再四个月直接受牒,一年半由经堂道童升静主,现在静主的位置还没坐热,就要直升八大执事,这让监院宋致元头疼不已。一个职司的调整是要牵扯到方方面面的,通过平衡来掌握权力,是上位者巩固地位的不二法门,赵然的要求显然会打破这种平衡,如今无极院已经有了“赵然是宋致元干儿子”的风言风语,真要继续提拔赵然,宋致元真心不知该怎么面对阖院道众。
望着赵然离去的背影,宋致元不由苦笑,谁说赵然是我宋某的干儿子?他是我干爹还差不多!
赵然离开宋致元的监院居舍后,回到自家的静主居室,先在卧房、客堂、书房三间房舍内转了一圈,身出手指在桌上、门窗上抹了抹,见各处清洁干净,无垢无尘,显然有人时常洒扫,不觉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虽说离开了三个多月,但看上去人气还在。
他这边房门一开,已经有消息灵通的经堂道童赶来拜见了,赵然随意敷衍应付了片刻,便请了个道童去唤关二过来相见。
关二正逢“巡山”而归,还没怎么歇息,听说赵然回来了,而且要见他,不敢耽搁,忙不迭就赶了过来。
一见赵然,关二纳头便拜:“静主,你老人家可算回来了!”
赵然年岁还没关二大,如今被称为“老人家”不觉有些好笑,当然这种称呼听上去非常受用,赵然也不推辞,搀起关二道:“关二哥,上回离山时便和你说过,见我不必行此大礼,你再这样,可别怪我翻脸啊!”
关二见赵然并不完本,心甘情愿地领受了“斥责”,浑身暖暖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坐在了赵然下首。
赵然要做方主,自然先打听一番方堂如今的情形。关二是赵然离山约莫半个月后调入方堂的,已经在方堂做了两个多月,差不多也算得上熟悉情况了,当下将情况讲述一遍。贾致逊四十七岁,已经在方主一职上干了十三年,正打算谋取号房迎宾。号房掌道院院产,包括山林田庄和各种店铺,可谓油水无数,贾致逊显然是想干几年迎宾之后下山养老,所以赵然并不打算和他争这个位置。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赵然图的不是钱财,犯不着跟贾致逊刺刀见红。
方堂方主之下,按例有堂头、堂主两位管事,其中的莫堂头已经搭上了赵然的顺风车,于六月时去了库房担任库头,不仅事务轻省,不受风吹雨淋,而且收入比原先丰厚数倍。因此,如今的方堂只有一个管事堂主,堂头一职尚属缺额。
贾致逊转任迎宾后,想要谋升方主一职的有不少人,但最有希望的还是这位蒋堂主。
大致了解了方堂的情况,赵然心里算是有数了,他找关二过来,当然还有另外一件事。
“关二哥,我离山时,曾请二哥帮忙看顾我在赵村的大叔和大婶,未知如今怎样?”
“静主宽心就是,我已吩咐了镖局的弟兄,把静主留下的银两取了两千出来,给赵大叔起了个大宅子,并为他购了一百二十亩水田,剩下的银子都转交给赵大叔了。只是那边毕竟是石泉县,隔得有些远,不太好看顾,买田也不太顺畅。本来我想请他二位迁居龙安府,但赵大叔故土难离,只好先将就着。”
赵然点了点头,道:“有劳关二哥了。”
关二忙道:“也不都是我忙活,金久那厮出力很多,若非他家出头,这一百二十亩水田恐怕也置办不下来。对了,金久打听出赵家庄那位四叔曾经对你老人家曾经不逊,略施薄惩了一番,这些水田便是从他家购得的,每亩只当一两银子。本来照我的意思,这点惩罚太过轻微,可金久说那边和谷阳县有所牵扯,暂时不好下手……”
赵然一笑:“关二哥,往日仇隙便不提了,仔细思之,若无当日因,哪有今日果……对了,我当日离山时曾说,留在二哥镖局的银子,一半给赵大叔和赵大婶,另一半……”
关二忙道:“静主,你老人家当日说是剩下的由我等均分,这份人情我等心领了,但静主对我等皆有天大的恩情,若是再分了你老人家的银子,那我等岂不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此事万万不可!银子还剩三千一百多两,银票都在我房中,静主若是要用,我立刻取来。”
赵然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也不客气,当即道:“既如此,还劳二哥把银票给我,我现下就有急事待用。”
等关二把银票都送来后,赵然揣了银票就走,直接去了三都所居的“月舍”。月舍是一套三进院子,三都各居一院,门向独开,互不牵涉。三都身份尊贵,虽然不管院中俗务,但涉及大事,必得三都会商决定,因此,赵然想要迁转方主,必须获得其中之一,甚至两人的同意。
凡坐到三都高位的道士,若是年岁过了不惑,基本上就无望再有什么高升了,因此对钱财等身外之物尤其看重。无极院的袁都厨、罗都管、朱都讲都属此例,所以赵然也没有什么别的好方法,决定狠下心来花钱猛砸。
三都里面,对赵然最为关照的是罗都管。罗都管年岁大了,已经过了天命,赵然多次听他说过,再过上两三年,便要上辞道书,回乡颐养天年。
见了赵然,罗都管呵呵笑道:“赵师侄一别三月,看来清瘦了不少,却愈发稳重了。怎么今日有空来看我这老头子?”
赵然恭恭敬敬道:“我今日回山,见过监院之后,自是要先来拜望您老的。您老往日里对我看顾良多,若是不来拜望,我今晚是睡不踏实的。”
罗都管笑着将赵然引入屋中,闲谈了片刻,问了问赵然离山后的情形,赵然捡有趣的事情讲了几件,逗他笑了几回。赵然也不多耽搁,罗都管年岁大了,身体不太好,是吃不住长谈的。当下便从怀中取了一沓银票放在罗都管案几上,道:“这回去白马山,没时间给您老准备什么土产,思之甚是不安,另外也不知您老喜欢些什么,这是师侄我的过失,还请您老海涵。只好给您老带些阿堵俗物,还望您老不要推辞。”
罗都管瞟了眼案几上的银票,五张一百两票额摞在一处,心中很是满意,道:“你有心了。怎么,可是有事?”
赵然呵呵道:“就是点心意而已。”
送礼是有讲究,尽量不要当面提条件,那会让对方感到不安,甚至有时候起到反效果。只要罗都管收了银子,遇到事情的时候自然会帮赵然出头,完全不须赵然再多说什么。
赵然今日运道很好,三都均在各自院中,赵然接着拜会朱都讲和袁都厨,根本没有浪费时间。
朱都讲和赵然也算相当有默契的一位,但他与罗都管不同的是,干什么都得找个借口,从不落人口实,收礼同样如此。他肯帮赵然的忙,赵然称其“做事含蓄”,若是有一天二人翻脸,赵然就会以“为人虚伪”来评价他。
赵然见朱都讲的过程同样顺利,当然他找了个很好的借口:自己在赵家庄的赵大叔起了个大宅子,需要有人帮忙题写匾额。朱都讲毫不推脱,当即赐下墨宝,赵然顺顺当当呈上“润笔”,一切相当自然。
只在袁都厨这里吃了个瘪,挨了袁都厨“做人切勿好高骛远”的一番训话,赵然弓着腰受了袁都厨的指教,然后再以为袁都厨购买养神健体的药材为名,送上银票。袁都厨推辞不受,无奈赵然扔下银票就跑,袁都厨只好叹着气“不情不愿”的收了。
三都搞定,赵然松了口气,暗自感谢这个世道,若是放在他穿越前那个世界,送礼哪儿有这么简单?回房时已经天黑,躺在床上,他又开始琢磨起第二天应该拜会的名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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